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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粒灰尘 《我的男孩》

 

“…啊,抱歉!”我回过神,下意识挥动的肘部差点撞倒端上来的牛奶。

“在想什么呢?”他有些无奈地扶好杯子,将餐盘中的食物端到我的面前。

我匆忙咬了一口牛角面包,用力下咽:“面、面包很好。”

“慢一点,别急,”他抽出一张印花餐巾,帮我抹净嘴角的碎屑。我僵直在椅子上,感受到阿尔法温热的指肚在我的下巴上滑过。

“抱歉,我好像有点唐突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很想和约书亚更亲近一点,虽然你来我的店里没有几天……但……”他放下餐巾,脸颊微微泛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嗓音变得更加轻,“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我感觉你真的很熟悉。”

他的表情是那么的腼腆可亲,眼角和嘴角微微弯曲的弧度如此熟悉,这就是我在21岁前能够轻易看到的,独属于阿尔法的柔软笑容,也是我在十年的战争中所反复回顾的记忆。

我将餐巾攥得紧紧的,酸软无力的感觉蔓延到全身,我似乎浸在一池浓硫酸中,痛苦到了极致,我的全身都在变黑分解化作白烟缓缓上升。我在颤抖,在哽咽。

“对不起,对不起阿尔法……我投降了,作为联邦的最后一个军官……对不起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泪水沾湿了桌布,我捂着脸难以自已。

一切都是梦境。

这个安静的镇子在战争的第三年就被夷为了平地。

没有面包店也没有阿尔法。

他早就死了,被进攻的帝国军人打成了筛子。

在联邦的最后一个城市被摧毁前,我投降了。

这是一场极为漫长极为严酷的战争,毁灭了联邦将近一半的人口,近一半的城市化作焦土。

主动投降的联盟军官会被优待。

是的,我投降了。投降的军官有两个选择,一是立即执行的死亡,二是被放逐在一个荒芜的殖民星球,永远浸没在精神药物中,活在自己选择的梦境中,直至身体自然衰亡。

我选择了第二个,然后回到了我朝思暮想的小镇。

我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也在这里遇见阿尔法。他是个脾气温和的面包师。

我无法忍受失去他的日子,即使我明白这只是一个用药物制造出的幻境。

因为……

他是我的爱人。

永远的,灵魂挚爱。

【投入:冬天,春天,世界,血,鲜花】

一开始他们以为那是一滩血。

“绝不可以靠近!”“太危险了……”“一定要小心……”父辈们裹着破旧的皮袄,在篝火边对孩子们反复说道。

然而孩子的好奇心是能突破一切重围的。

无论是永恒的冬季、无垠的雪地还是腐败的尸骸都无法阻止他们好奇的脚步。

最先尖叫起来的是个女孩。那尖叫代表的并非恐惧,而是某种惊奇的情绪。

“那不是血迹!”女孩抬起幼嫩却皲裂的脸庞,扬了扬手中的红色,兴奋地说道:“它摸起来特别软。”

“退后!”孩子里领头的是个高个儿少年,脸庞已经有了成人的棱角和冷硬,他皱着眉毛发出警示。

孩子们齐齐后退了几步,包括那个胆大的女孩。

在这里,无论多顽劣的孩子都懂得听从领头的指令。因为这片雪地永远平等地看待上面的一切活物,蹒跚学步的孩童或是强悍高大的战士,都曾被掩盖在茫茫的冰雪之下。

没有成人的允许,不可触碰陌生的生物——这是孩子们来到这个世界后学到的第一条铁例。然而女孩打破了它,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掌心的片状物,轻声说:“它软得像妈妈的头发。”

孩子们的视线重新汇聚在那块红色。

它像野兽受伤后在雪地留下的斑斑血痕,凑近看,底下还有细弱的绿色条状物,撑着头顶的点点血色在风中摇晃。

孩子们惊叹地互相张望。绿色,是这片土地上最稀有的颜色。

人群里忽然冒出一个声音。

“那是花。”

说话的是一个极平凡的孩子。他既没有能出门探险的强壮体魄,也没有足以换取食物的漂亮脸庞。他胆小,也不太合群,只是喜欢呆在部落的杂物堆里,拿着一些无用的纸张和金属当玩具。

他说完,发现自己第一次吸引到了所有人的关注,孩子们都看向了他。

他兴奋又羞赧,胸膛高高地涨起,高声补充道:

“那是鲜花!我祖父说过,每当鲜花出现,春天就要来临了!”

春天?鲜花?

孩子们对这两个词陌生极了,他们议论着、嬉笑着、胆怯着、好奇着,却都不由自主地朝那片红色花丛慢慢走去。

那是战后的第三百七十一年。

【投入:二十岁,下雪,叙述,驱邪术,寸步千里】

“明天我就二十岁了!”不知道为什么,哥哥今晚的话很多,“希望明天天气能好一些,不要下雪。”

他挠着自己乱糟糟的金发,焦躁地在房间里打转。“你知道的,等明天太阳一升起,我就能获得妈妈所有的力量,成为这里最强大的法师。我会学会驱邪术,拥有自己的精灵,行动比闪电还要迅速。”

“就像坐马车那样快吗?”弟弟的发色比哥哥略浅,却要比哥哥整齐许多。他个子只到哥哥的胸膛,却睁大眼睛,仔细观察着哥哥,看他是否多了一些奇妙的纹身或者尖尖的耳朵。

“比那快多了!只要我往前走一步,就一步,立刻就能到达咱们的小镇。”哥哥自信地笑了笑,把粘在额头上的头发搓开,夹到耳朵后面。

“太好了,我太想念咱们的小镇了!”弟弟对“小镇”这个词敏感极了,他兴奋地从地上站起来,忽然又有些犹豫,说道:“可是咱们不是来工作的吗?虽然待了这么久……但你不是说我们的活儿还没干完吗?”

“别担心,我已经都做完了,我可是未来的法师,这点事情哪里难得到我呢?咱们明天就能出发!”哥哥肯定地说道。”

“那……那我明天回去就要吃面包,黑麦的也行!”弟弟说完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谁知道出来工作却填不饱肚子呢。

哥哥把半碗污浊的燕麦粥递给弟弟,说:“不过我没办法带上你走,我的法术只能我一个人用。”

“那我怎么办,哥哥你不能丢下我!”弟弟躲过那碗燕麦粥,担忧地说道。

哥哥抓住弟弟的肩膀,解释道:“我怎么可能丢下你呢?听着,等明天清晨,我就会先离开房间,和这里的好人们打声招呼。你只要一直躲在房间里的草垛里就行了。等到你听见了咚咚咚的声音,那就是我在敲鼓,你知道的,妈妈每次施法也要敲鼓,这样我们才有好吃的。等我开始施法,你就赶紧从草垛后面的洞里钻出去,骑上一匹马……”

“马?”

“对,那是我用这里的老鼠变的,你骑上它就可以去咱们的小镇了。”

“可是这里的老鼠很坏,昨天还咬了我……”弟弟指着自己红通通的鼻尖,十分委屈。

“没事,我已经教训过它们了,它们现在可怕我了,我可是这里最强大的法师。放心,它会乖乖听你的话。”哥哥说着,骄傲地扬起下巴。他的脖子上也有一个红色的牙印。

“可是……哥哥,我还是想和你一起走……”弟弟胆怯地看了眼角落的草垛,小声说道。

“哦?那你就不想软软的床铺,喷香的面包,还有香甜的蜂蜜了?要是我们一起走回去,那我可就累垮了。那时候我才不愿意去奎妮大妈那里借磨坊和面粉呢!而且你知道马丁大叔有多难缠的,我不多求他一会儿,给他打扫下院子,他怎么肯把蜂蜜罐子拿出来呢?如果我先到小镇,就能帮你准备好一切了。”

弟弟听着哥哥的叙述,眼神越来越亮,连忙点头说:“也对,哥哥有了法术,做的面包肯定更好吃!”

“那你就听我的,明天等我出去后,你就窝在草垛里不要说话,如果听到了咚咚咚的声音,就上马赶紧走,你要是再慢一点,我就要把你的那份面包给吃了。”哥哥威胁地说道。

弟弟只好继续点头,重复哥哥的话语,说:“我知道了,等你出门,草垛,咚咚咚,骑马,骑快点。”

“越快越好!”

“越快越好。”

哥哥满意地笑了,从稻草堆里掏出一枚金币递给弟弟。

“记得带上这个。”

“和你的放在一块不就行了?”弟弟知道这回出来他们兄弟赚了许多金币,等回了镇子就能开一家属于他们的面包店。

“太沉了,分你一个玩。”

他抬手抚摸弟弟的脑袋,把上头凌乱的头发理顺了些,说道:“睡吧。”

次日清晨。

弟弟笨拙地骑上马,带上哥哥为他准备的地图,朝着小镇的方向奔去。

他本以为那“咚、咚、咚”的声音会很快消失,但骑了一段时间后,他却发现自己仍能听见那鼓声,微弱却清晰,仿佛在为他送行似的。

弟弟暗暗地笑了。他虽然年龄小,脑子也笨,但也知道哥哥其实很爱吹牛。哥哥今天第一次使用法术,肯定特别不熟练,都打了这么久的鼓。说不定他还能比哥哥先到小镇。

弟弟握着缰绳,一边咽口水一边回想着小镇上的食物。

“咚、咚、咚——”

“这是格瑞丝留下恶魔双子,这世上最为邪恶的血脉!“

“血脉!”

“以皮为鼓面,以骨为鼓槌,我们已将这恶魔的长子制成驱邪之鼓,驱散这邪恶的魂灵,敲响它!”

“敲响它!”

“咚、咚、咚!”

【投入:酸奶,西瓜,酷夏,猫咪,寒冷,玫瑰】

乌云把脑袋从酸奶杯里拔出来,陶醉地舔了舔舌头,胡须上沾了一堆白点点。

他是一只年轻的暹罗猫,体态匀称,皮毛滑亮,一条细长的黑色尾巴在背后愉悦地摇晃。酸奶是他在夏天最喜欢的东西。自从学会了开冰箱,他这两天常常能获得这种享受。

“……不止是酸奶,那个大冰块里还有很多好东西。”他炫耀般地说道,一边用肉垫粗鲁地把脸擦干净。

坐在他面前的是一只丰腴的白猫。显然这只白猫并没有什么珍贵的血统,她只是本地土猫的后代。但她异色的双瞳却是如此的迷人,一颗是纯净的绿色,一颗是剔透的浅蓝。

“比如?”白猫漫不经心地接口,视线停驻在乌云背后的鱼缸上。她并非是那种从未出过家门的单纯小猫,正相反,她比乌云大两岁,早已娴熟地行走在庭院与巷道之中。

乌云感觉到白猫在看自己,不由地挺了挺胸,露出胸口蓬松整齐的毛发。他思索了一下,补充道:“还有西瓜。”这是他最近学会的关于食物的新词,虽然他只舔到过几滴沾到地板上的西瓜汁,但也并不能阻止他的卖弄。

鱼缸里半透明的小鱼甩了甩尾巴,缓缓沉入水草深处。白猫收回了视线,敷衍地点头,说:“挺不错的。”

乌云往前走了几步,离白猫近了一些。

“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他望着白猫悠然的神情,试探地表达赞美,说:“你的眼睛真漂亮,比小霜还漂亮。小霜是一只布偶猫。”

“哦,布偶猫?我在这里不常见到。”谈到其他的猫让她提起了一些兴趣,白猫不由地往前凑近,问道:“你常和不同种类的猫一块玩儿吗?”

乌云依旧维持着矜持的姿态,犹豫地点头。

“那你一定见过缅因猫和豹猫了?”

“是的,他们挺可爱的,我常常和他们玩。”乌云回答道。事实上,他是一只才满一岁的猫,自出生以来就生活在室内。除了小霜外,他只在窗外见到过一些毛色混杂的流浪猫。这只白猫是他第一次主动搭讪的对象。

白猫并未被他的回答打动,而是无趣地伸展了一下身体,抖了抖脑袋。她似乎准备走了。

乌云急切地想留住对方,飞快地动着脑筋,提高声音说道:“那大冰块里有束玫瑰花!”

玫瑰?白猫停下了脚步。花是她无法抗拒的东西,尤其是好闻的花。

她终于认真地看向了乌云,说道:“真的?”

“我保证!是我看见那花被放进去的,”乌云生怕自己不被信任,立刻朝冰箱的方向走去。他先是跳上附近的一个纸箱上,然后忽然伸着爪子朝冰箱高高跃去,一下子便将冰箱拉开了。

冰箱里的确有一束玫瑰。那是一束干燥发灰的红玫瑰,被随意地塞在冰箱的第二层。

“需要我帮你取过来吗?”乌云殷切地问道。

“谢谢,不过你即使拿过来,我也闻不到。”白猫伸出指甲敲了敲面前的玻璃,说:“咱们还隔着一扇窗户呢。”

哦,窗户。乌云想起来了阻止他和白猫紧密接触的罪魁祸首,失望地低下了头。

白猫歪着头,瞧了瞧乌云,又瞧了瞧远处灰蒙蒙的鱼缸,说:“你可以把花叼到窗边来,我也能欣赏一下。”

乌云连忙点头,转身去寻找最美的那一支红玫瑰。

“我叫白雪。”白猫在他身后说道。

“很好听的名字。你的玫瑰。”乌云很快就回来了,他把玫瑰小心地放在窗沿上,觉得自己的搭讪已经成功了一半。女孩总是很谨慎的,当她们选择告诉了男孩的名字,说明她已经没那么抗拒对方了。

“你的力气很大,”白雪歪着头看向敞开的冰箱,好奇道:“你一直都是这样开冰箱的吗?我在家从未成功过。”

乌云坐得笔挺,自信地答道:“这需要技巧。我原来也很难打开,不过这两天我掌握了合适的角度,很轻松就能打开。”

“你很聪明。”白雪并不吝啬于夸奖向她表达好感的公猫,说:“不过玫瑰的上面是什么?”

乌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冰箱的第一层,那处很高,平日他从未注意到过。他跳上纸箱,仔细观察着,不太肯定的说到:“大概是西瓜。”

“黑色的西瓜吗?”白雪在她的角度也能看得很清晰。那东西的大小和形状的确像西瓜,但她从未见过被漆黑厚实的塑料袋包裹起来的西瓜。这种颜色总让她想到其他的东西,比如从市场上买回来还弹跳的鲜鱼,或是……

“肯定是。”乌云并不想让对方认为他不熟悉自己的领地,因而坚定回答道:“人类总是喜欢用奇怪的包装来装饰食物。”

白雪点了点头,并不愿和一个小她两岁的公猫做无谓的争论。

她朝冰箱的方向又看了一会儿,忽然抽了抽鼻子,背脊无意识地微微弓起,朝后退了一步。

“如果你想看看西瓜,我可以帮你取下来。你知道的,我力气很大。”乌云仍想对白雪献点殷勤。

白雪异色的眼珠动了动,看向乌云,说:“或许你可以尝尝鱼缸里的东西。虽然它们可能不太新鲜了。”

“我不能碰鱼缸,你也不能,那是规矩,”乌云摇摇头,用爪子指了指自己的自动喂食机,说:“我还有很多吃的呢。可惜你不能进来,不然我可以分你一半罐头。我昨天刚学会怎么开它。”

白雪瞧着乌云刚刚长开的灰色脸庞,说:“这里没有什么规矩。”她说完便身躯一转,抬爪一跃,轻轻地落到了远处的院墙上。

乌云对白雪的离开有些措手不及,只得隔着玻璃对白雪的背影大声喊道:“有机会一起散步!”

然而白猫似乎没有听见,踩在狭窄的围墙上快步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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