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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别把我衣服洗坏了”

 

正是傍晚时分,夕阳坠落山头,漫天彩霞。飞鸟回巢,晚风拂过田间小路,偶有放学回家的小孩结伴路过,好奇观察路边一个人慢吞吞走的云见微。

云见微从口袋里摸出纸巾,给自己擦眼泪擤鼻涕。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心情已经悲伤到极点,感觉全世界都不要他了。

他沿着路边的篱笆哭哭啼啼往前走,突然冷不丁一个庞然大物从旁边窜出来冲他汪汪叫。云见微吓得大叫一声跌在地上,屁股摔痛,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哗涌出来。

“走!”

一直跟在云见微后面的祁峰见状跑上前,把邻居家的黄狗喝走。那狗是看门狗,看见陌生人才叫两声,哪想到自己会吓哭小孩,夹着尾巴灰溜溜被祁峰赶走。

祁峰想扶云见微,云见微哭着甩开他的手,咬牙忍着屁股痛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衣服和鞋现在全是灰,他从没这么狼狈过,站在原地发脾气,“衣服都弄脏了!”

祁峰还以为是在冲他发火,想给他拍拍灰,却想起刚才被人嫌弃拍开手,只好讷讷站着。他看着云见微边抽噎边弄掉自己身上的灰,眼见太阳要落山,他问云见微,“回去吃饭吗?”

云见微早饿了,一路又是发脾气又是哭闹,耗费他不少力气,下午的时候彭阿姨的糖包子就吃了一个,碍着面子没多吃,现在后悔了。

小孩发倔不说话,不知道在和谁赌气。祁峰不擅长应对小孩,只好也傻站着。

比起他记忆里几年前那个小小熊一样的小奶娃,如今云见微长大不少,脾气——似乎也见长。云见微只在很小的时候来过他家,每回都是过年的时候。

农村里过年热闹,也乱,都是邻里乡亲,也没那么多讲究规矩,大人四处闲逛窜门,小孩满地跑。当时初见这人多阵仗的云见微被吓到一直哭。他的爸爸妈妈回老家来拜年,顾应不过来小孩,彭玲便把他叫过来,让他和姐姐帮忙照顾这个爱哭的弟弟。

说来奇怪,他当时也就六七岁,自己还是个小毛头,可当他抱着云见微,试探着叫他的小名“微微”的时候,小孩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一大一小面面相觑。祁峰一动不敢动,可云见微真的慢慢就不哭了。

祁峰仍记得那个时候,云见微的妈妈,一个长得像明星,打扮得也像明星的漂亮女人,笑着对他说,“阿峰和我们微微有缘。”

现在云见微又在哭,可祁峰已经不好意思抱着他,哄着叫他微微了。

他看云见微一身衣服昂贵漂亮,现在却变得脏兮兮,终于憋出一句,“回去我给你把衣服洗洗。”

云见微恼,“别把我衣服洗坏了!”

祁峰很少见过云见微身上的衣服料子,看起来轻飘飘亮晶晶的,细圆扣子画画似的点在衣服上,好像碰一下就要掉。

祁峰平时洗衣服都是自己手洗,卷在一起在搓衣板上使劲搓,越用劲洗得越干净。但云见微这衣服,要真拿去搓衣板上搓,一顿下来衣服扣子估计全得崩洗衣盆里。

祁峰很自觉地再不提洗衣服这事儿,老老实实又问一遍,“回去吃饭吗?”

云见微皱眉握拳,从喉咙里不情不愿发出一声“嗯”。

他饿得发脾气,小老虎般杵在原地不动,“我摔疼了。”

祁峰茫然,“哪疼?”

“屁股疼,腿也疼!”

“哦。”祁峰反应过来,转过身往地上一蹲,“我背你。”

云见微屁股不是屁股、腿不是腿地慢吞吞挪过去。他看见祁峰身上洗褪色的旧校服,有点不想往上趴,但看在衣服还算干净的份上,还是勉为其难哼哧抱住了祁峰的肩膀。

祁峰背着人站起来,刚一起身云见微就叫起来,“疼!”

祁峰一僵,不动了。云见微气道,“别抓我那么紧,把我的腿捏疼了。”

祁峰一头汗。自己压根没使劲,也不知道是哪里捏到了他。他只能小心翼翼把人托在背上,一步一步往回走。云见微抱着祁峰脖子,稍微颠了一下就哼哼唧唧,不是嫌祁峰手重了,就是嫌祁峰走慢了,把祁峰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段三分钟的回家路硬是走成了十分钟,总算进了自家院子。

“微微回来啦,哎哟,这是怎么了?怎么衣服上都是灰。”

彭玲出来迎两人,见状忙查看云见微情况。云见微一身灰土,被祁峰背进屋里小心往凳子上放,屁股刚一挨着凳子,人就叫唤起来。彭玲赶紧把人抱过来,一问才知道是被狗吓得摔地上了。

“是不是屁股摔疼啦?不疼不疼,腿有没有摔到?来,微微站在这里,姨扶着你。”

彭玲把云见微半抱着给他做支力,另一边祁家父子把面条端出来,彭玲接过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在云见微面前,“微微肚子饿了吧,来。”

云见微大老远就闻着面条香,一双眼睛滴溜溜盯着碗,见碗里面条雪白,汤鲜油亮,汤面上卧着个白嫩的荷包蛋,一排新鲜青菜,还洒了层葱花。

云见微使劲咽下口水,点头。彭玲给他拿筷子,云见微接过筷子,没忘记说谢谢阿姨,屁股好像也不痛了,拿着筷子就开吃。

祁峰端着大瓷碗呼噜吃面,鼓着腮帮边吃边看一眼云见微,见他撅着个屁股站在桌边也吃得脸颊鼓鼓,刚才还别别扭扭站不住要人扶着,这会儿吃着吃着,脚丫子踮起来,人也站直了,彭玲松了手,笑眯眯看着云见微,又瞅见儿子表情,使眼色示意他安静吃自己的面。

彭玲在村里出了名的招小孩喜欢。她脾气好,嗓门亮,爱笑,说话特有感染力,看见小孩就喜欢逗。加之她的厨艺好,什么菜都能做,这些年村里的大年饭都是她主持,小孩都特别喜欢吃她做的花馒头,包子,还有各种小吃。

祁高荣见云见微身上脏兮兮的,说,“微微待会儿换身衣服,让你姨给你拿去洗洗干净。”

云见微迟疑,“我的衣服容易洗坏。”

彭玲笑,“不会的,微微的衣服是丝绸的,姨给你用水沾着轻轻擦,把灰擦掉,不给你揉,肯定不会洗坏,好不好?”

云见微这才被说服,乖乖点头,“好,谢谢姨。”

今天下午还撅着嘴客客气气叫阿姨,一碗面就改口甜甜叫姨。夫妻俩听得憋笑,想起云鸿舟临走前和他们提起云见微这小孩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只要顺着他来,保证多大脾气都能哄好。

太阳落山后,没有霓虹灯的加持,农村的夜黑得很快。祁家夫妻到后院去忙活,打算揉面条酿米酒,给家里两个小孩做好吃的,去忙之前特地叮嘱祁峰带弟弟去洗澡。

他们家洗澡的地方在通向后院走廊的一个小隔间,祁峰领着云见微到浴室,推开木门,他拉了下墙边的吊绳,浴室墙顶的吊灯哒一声亮起,云见微抱着自己的睡衣和毛巾站在门外,看见浴室里水泥糊的灰墙,瓷砖地,一扇窗户外通着后院院墙,只一花花绿绿的塑料帘遮挡。莲蓬头下面就是蹲坑,旁边一个洗手池,池子里积着擦不掉的陈年旧渍,镜子损了一角,雾蒙蒙的不清晰。

云见微瞪着浴室,抱紧自己怀里的衣服,“我不在这儿洗。”

祁峰正给他调热水器的热水,闻言茫然,“不在这儿洗在哪洗?”

“连浴盆都没有。”云见微要受不了了,狠狠盯着地上的蹲坑,“这里到底是卫生间还是浴室?”

“上厕所和洗澡都在这里。”祁峰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云见微说的“浴盆”是什么,老老实实道,“我们家没人泡澡,不用浴盆。”

云见微一天之内数次要崩溃,一想到他爸竟然把他丢到这种可怕的地方生活两个月,内心悲从中来,开始真心实意地认为爸爸妈妈可能真的不爱他了。

“我不在这里洗澡。”云见微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撇着嘴泫然欲泪,“地上好脏……莲蓬头也够不着。”

祁峰看看地,看看墙,看看莲蓬头,没看出哪里脏,妈妈隔三岔五就把家里收拾打扫一番,他觉得家里已经很干净了。他再看看云见微,吓一跳,怎么又要哭了?

他从小就有点怕云见微哭,见状试探问,“我去给你买个大点的盆,给你当浴盆?”

云见微还眼泪汪汪的,“你们这有浴盆卖吗?”

祁峰说,“我去找。”

然后转身走了。

云见微回到房里,蹲在床边百无聊赖等,面前散落一床他自己的玩具。他把小火车玩具拼了拆,拆了拼,放在一圈轨道上滴滴地转,玩得不亦乐乎,暂时忘却了令他“悲伤不已”的伤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迫不及待等着洗澡的云见微马上起身跑去打开门,就见祁峰抱着个大红圆盆经过,见他跑出来,示意他跟上。

云见微满脸疑惑,从没见过那种土里土气的红盆子。他跟上去,祁峰进浴室把盆放在地上,蹲在地上拿莲蓬头打开水冲洗。这盆是他跑了两家才买到的,他先去了比较近的小卖部,小卖部里只有那种洗脸盆,没有大的;于是祁峰又跑去了更远一些的村超市,总算找到这种能容纳下半大孩子的圆盆。

“洗干净就能当澡盆用了。”祁峰边清洗澡盆边和云见微解释,“盆不深,你坐里头洗也没事。”

这盆连云见微自己家里的浴缸三分之一大小都没有,高度就到云见微的屁股墩,重要的是颜色很土。云见微不满,“没有好看点的颜色吗?”

祁峰头一次听说洗个澡还要用好看的盆,他很懵,“没有,都是一样的。”

云见微只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问,“那你们冬天怎么洗澡?这里头都没浴霸。”

“以前是去澡堂里洗,现在不用了。”祁峰指给云见微看墙上的一个小孔,孔里通着根管子,“隔壁就是厨房,我爸在墙上开了个洞,冬天要洗澡的话就拿这根管子接着厨房的高压锅,用蒸汽取暖。”

云见微从没听过这种操作,吃惊,“这能取暖吗?”

祁峰点头,“一点也不冷。”

他洗好盆,开始给盆里放热水,放一部分热水后再放冷水,一边放一边试水温。

氤氲的水汽里,祁峰专心做事。他没有一丝不耐,神态安静平和,侧脸可见鼻梁高挺,五官还未长开,虽仍充满少年期的青涩,却已隐有沉稳俊朗之意。

云见微这还是被给到了他的手上,周末如果祁峰有空,会过来看看生物类的书,权当放松。

周日一天云见微都在考试。祁峰难得一个人,在图书馆里边学习边等云见微考完试。他看时间已差不多,起身收拾东西,背上书包离开。

他到枫高门口的时候正好考试结束,考生们纷纷涌出校门,祁峰个头高,站在人群中找云见微。

“哥哥——!”

云见微远远从坡上跑下来,一溜烟冲进祁峰怀里。祁峰被他撞得一趔趄,忙把他抱稳站好。

“终于考完了!我们去吃日料吧咦。”

云见微弯腰捡起从祁峰书包里飘出来的一张纸。纸看上去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撕口整齐,对折叠起。

云见微打开纸,两人低头看纸上的字:

[你好,我是今天坐在你斜对面那张桌的女生。

你看起来好像也在准备高考?我也是高三生,如果可以的话,我们交个朋友?

我的联系方式是xxxx。]

云见微合上纸攥着,抬头瞪着祁峰。祁峰很茫然,拿过自己书包检查,“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云见微气死了,“你怎么又被塞纸条!”

这都好几回了,之前云见微不是从祁峰书包里翻出情书,就是去他哥的集训校区找人的时候目睹女孩笑眯眯地找他哥说话,那一副含羞的样子,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对方喜欢他哥。

云见微问他哥:“你们说过话了?”

祁峰答:“没有。”不如说根本不知道是谁。

云见微咬牙切齿:“你们集训的哥哥姐姐不都是成绩特别好嘛,怎么成绩好也不专心念书,成天想这种事!”

祁峰完全在状况外:“哪种事?”

“就给你写纸条呀!”

祁峰想起纸条上的内容,“这个人很有观察力,能看出来我在念高三。”

“你”云见微一罐子醋没地泼,泄了气,“算了。反正你不要加她的联系方式。”

“好。”祁峰全然没有在意那张纸条,帮云见微拿过书包,“想去哪里吃日料?”

正巧云鸿舟开车过来接,云见微抓着他哥的书包带往停车场走,一边认真叮嘱,“哥哥,你不要和女生说太多话,会影响你学习的。”

和女生说话为什么会影响学习?祁峰有时候不太能跟上他弟的跳跃思维。而且他几乎不和女生说话。

但云见微这么说,他就点头答应,“好。”

晚上云鸿舟带他俩去吃了顿丰盛的日料,吃完后祁峰还得去上晚自习,云鸿舟便开车把祁峰送到校区。

祁峰临下车被他弟拽住,云见微不放心地和他强调,“哥哥专心学习,不要分心哦。路上也不要随便加陌生人的联系方式。”

云鸿舟在前面听得笑,“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然听到弟弟叫哥哥好好学习。”

祁峰倒很认真点头,“你也是。下个月中考,还是要好好准备。”

祁峰最近总是时不时轻轻敲打一下云见微,提醒他中考将近,无论入围考试是否通过,这段时间还是要收敛玩心。之前为了监督弟弟学习,还让他坐在自己旁边做题,手把手指导他念书。

祁峰很静,连。

“如果不忙,我就回来。”祁峰说,“可以吗?”

云见微埋在被子里,半天才闷闷答,“好吧。”

其实云见微最想说的是,希望哥哥上了大学以后不要谈恋爱。他知道自己的这个要求既霸道又无理,喜欢一个人是没有错,可因此限制对方的自由,就是不应该的行为。

虽然他的确幻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哥只看着他一个人就好了。

夏日考试季,各种考试纷至沓来。云见微顺利通过枫高的入围考试,他的面试得分高至排名第二,笔试得分中等,最后综合成绩超过枫高设定的分数线十多分。成绩公布后,云鸿舟在中心大厦顶层一家西餐厅订下包间,一大家子聚在一起为云见微庆祝通过考试。

这段时间云见微老老实实跟着他哥一起念书,放学后也不和朋友出去玩了,家里的游戏和影碟都收了起来,每天祁峰晚自习回来坐书桌前学习,云见微就坐他旁边看书写题,周末也和他哥待在家里学习。为了突击加强云见微的数学,祁峰让云见微把这一年来的所有考试里做错的题目全都列到错题本上重新做,并且分门别类归纳错题原因。

这对云见微来说是个浩大的工程,因为他做错过的数学题实在太多了。一堆卷子还没改完三分之一,一个错题本就快被他写满。云见微不得不换了个更大更厚的活页本,埋头苦写他的数学题。

静下来念书对云见微来说是件很难熬的事。还得云鸿舟和祁峰隔三岔五轮番上阵给他做思想工作,带他出去散心,喂点好吃好喝,给他补充好能量,云见微才能提起劲继续学。

天气进入盛夏。临安市城区高楼林立,暑热难散,形成一道高热的蒸笼轮转不休地炙烤大地。

时间过得很快,就这样到了五月末。

为了不干扰祁峰学习,云见微自觉收敛,没有像从前那样呼朋唤友打游戏,或大晚上在客厅看恐怖片。不知为何,比起自己的考试,即将来临的高考更令他紧张。

他不觉得日子难熬。每到周末,云见微早上起来和他哥一起吃早餐,祁峰在家的时候,云见微就跟着他哥一起看书背书做题,然后等祁峰一起吃中饭。下午睡个午觉,睡醒后接着跟他哥坐一块学习,然后一起吃晚饭。吃完晚饭后两人会沿小区外的公园逛一圈,公园附近居民多,傍晚时常有人健身散心,十分热闹。

祁叔叔和彭阿姨来看过几次,给他们送来不少自家做的吃食,都是祁峰和云见微爱吃的。祁琪去临安市最大的寺庙求来符,叫祁峰把符好好收在书包里,叮嘱他到时记得背去考场。

离高考还有一周的时候,祁峰参加的集训校区结束了最后一轮模考,集训正式结束。祁峰在云家休整了两天,整理好了他所有的课本和学习资料,准备出发离开临安,前往自家所在当地市准备高考。

云见微非要跟着一起去。云鸿舟拗不过他,自己还要上班,只能托祁高荣和彭玲帮忙照顾小孩。祁高荣要照看老家的地和牲畜,彭玲早早在祁峰的高考点学校附近订好宾馆,在高考前两天从老家出发前往市里,与祁峰和云见微汇合。

云见微的大妈妈书妮开车从临安市出发给一路把两小孩送到当地宾馆楼下。几人在宾馆附近找了家小餐馆解决晚饭,之后书妮开车回去,临走前给祁峰加油打气一番,预祝他考试顺利。

晚上云见微和祁峰睡一间房,彭玲另睡一间。宾馆的条件比较一般,要离考点学校近,实在是选不到更好条件的住宿。云见微睡不惯宾馆粗糙的床面布料,祁峰就把行李箱里的宽松上衣拿出来铺在床上,让云见微垫着睡。

还好云见微不怎么认床,虽然不太舒服折腾了半天,但被他哥抱着拍了会儿后也慢慢睡着了,第二天早上还赖了会儿床。祁峰到哪都不改习惯,照旧六点起来背书,然后下楼去给云见微买早饭。

学校附近小吃店多,祁峰买了肉丝面和豆奶回来,还有两份小笼包。把云见微叫醒后,两人一块坐桌前吃早饭,祁峰吃着吃着想起什么,说,“梦兰也在这考试,她问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云见微回忆半天才想起是谁,“是那个成绩很好的徐梦兰姐姐?”

“嗯。”

云见微对徐梦兰的印象还不错。其实那年在乡下生活遇到的几位哥哥姐姐他都挺喜欢,除了那个特别调皮的小胖子杨家鹏。也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做什么,过得怎么样。

见面的地点就约在考点学校附近的一家小火锅店。午后的太阳晒得人睁不开眼,云见微戴一顶鸭舌帽,穿着防晒服,躲在祁峰背后踩他哥的影子躲太阳。

“祁峰!”

远远有个女孩子叫他们,云见微探出头,见徐梦兰正站在火锅店门口望着他们笑。徐梦兰长高了不少,头发剪短到耳朵,穿一身朴素的短袖短裤,白色运动鞋微微泛黄,看出来已洗过很多次。

云见微跑到屋檐下的荫影里,和徐梦兰打招呼,“梦兰姐姐你好。”

“微微长大了。”徐梦兰笑着说,“是不是都快不记得我啦。”

“怎么会呢,我记得姐姐成绩好,又温柔,姐姐从前就长得漂亮,女大十八变,现在更漂亮了。”

徐梦兰被云见微逗得直笑,三人进店里坐下。店里冷气开足,火锅热气腾腾上升。云见微一个人吃不辣菌菇火锅,徐梦兰还特地去旁边奶茶店给他买了杯奶茶。

饭桌上,徐梦兰揶揄祁峰,“微微和你在一块没少闷着吧。”

祁峰还没说话,云见微就马上说,“没有,我哥对我可好了,这次还是我要跟着他一起过来的。”

“你们兄弟俩关系真好。”

徐梦兰说话很温柔,不急不躁的。她问祁峰,“集训怎么样?认识不少人吧。”

祁峰答,“嗯,都是很厉害的人。”

徐梦兰感叹,“我也好想去见识一下。”

云见微好奇问,“小兰姐姐为什么没参加集训?我记得你的成绩比哥哥还好。”

“家里人不同意。”徐梦兰平静道,“所以就算啦,反正我在本校念书也是一样早起贪黑,没什么区别。”

云见微感觉自己好像问错话了,徐梦兰倒完全没在意,还和他打趣:“祁峰身上的衣服是微微挑的吧?头发也理了?”

祁峰点头,徐梦兰说,“我说祁峰怎么一下变得这么潮,他自己可从来不在意形象。”

云见微说,“等考完试,小兰姐姐和我们一起去临安玩吧,我带姐姐去逛商场,我还可以给姐姐推荐裙子和鞋子呢。”

徐梦兰抿嘴笑笑,“我心领啦。不过我考完试就要和我朋友一起去首都,想在暑期找份零工,先挣点钱。”

祁峰问,“要去首都念书?”

“嗯,想考首都师范,以后好找工作。”徐梦兰说,“我打听好了,首都师范研究生毕业后包首都附近的对口工作,比在外头找工作方便。”

祁峰没说什么,点头,“想好了就行。”

三人离开火锅店后,祁峰和云见微把徐梦兰送到宾馆楼下。徐梦兰住的算是个招待所,外头看上去有些破旧,里头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云见微左右看看招待所里的设施,心里一时很不是滋味。

徐梦兰在门口和他们道别,“那就预祝二位考试顺利,都能考上自己心仪的学校。”

祁峰说,“你也是。”

云见微和徐梦兰鼓劲,“小兰姐姐肯定能考上首都师范!到时候我们去首都找你玩好不好?”

“好啊,那我们以后就首都见啦。”

与徐梦兰道别后,两人往自己住的宾馆去。路上云见微问祁峰,“小兰姐姐的家里人为什么不让她参加集训?这不是件好事吗?”

祁峰答,“她家还有弟弟妹妹要养,参加这个集训要交钱,她爸妈可能拿不出钱。”

“可以借呀。小兰姐姐高考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吗?而且参加集训的学费又不会特别贵。”

“或许对她的爸妈来说不重要。”祁峰说。

云见微“哦”一声,被祁峰牵着手腕,低头沿着路牙默默走。回到宾馆房间后,云见微还是憋不住,不满道,“我觉得小兰姐姐这么优秀,不应该这样埋没她。她其实可以考更好的学校对不对?”

祁峰拿过云见微挂在衣架上的毛巾,打湿了拧干,给他擦额头上的汗,“这是她的选择,她也为此努力。梦兰一直是个很优秀的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发光。”

云见微有些明白了。他乖乖站好让祁峰给自己擦干净脸,打起精神,“哥哥也很优秀,哥哥肯定能考好!”

祁峰笑起来。他笑的时候很好看,嘴角弯起的弧度令人感到温柔的包容和宠溺。

叫云见微无法抗拒。

临考试前一天,为了帮祁峰放松,兄弟俩待在房间里练了一下午英语。祁峰的英语算是他所有学科里的短板,高三以后平均分数大概在125分左右,平时很难突破130分。云见微平时爱看英文字幕的电影,在和祁峰一起复习单词的过程中还“引经据典”,看到一个熟悉的单词或词组就给祁峰表演一段电影里的台词,把祁峰听得直愣。云见微的发音很好听,小学六年级那会儿还参加过一个欧洲的游学夏令营活动,当时在班上与老师和同学的日常交流也完全没有问题。

高考当天,全城道路清理,警察与志愿者纷纷出动,所有考点附近拉起警戒线。太阳炙烤大地,热浪滚滚,蝉在树上疯叫。

云见微睁眼的时候,祁峰已经走了。他一个激灵翻滚起身,看看时间,又跑到窗边看楼下乌泱泱的一片送考大队。

他哥竟然还给他买了早餐放在桌上。云见微快速漱口洗脸,抱着一碗鸡蛋粉丝蹲在窗边呼噜吃,心脏怦怦跳。祁峰高考,他比祁峰还紧张。考试为期三天,云见微就紧张了三天,白天静不下心学习,晚上睡不着觉,还得装着淡定不让他哥发现。白天祁峰在考场里考试,云见微就在宾馆房间昏睡,吃饭时间再被彭玲叫醒;晚上又精神百倍地睁大眼睛,数他哥的眼睫毛。

第三天下午,最后一门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云见微和祁峰的爸妈等在考场外面,祁琪也从临安过来,等他弟考完试出来。云见微眼巴巴望着校门,彭玲在旁边给他撑着太阳伞,“你哥性子慢,估计得一会儿才能出来,要不咱们去旁边坐着等?”

然而她话音刚落,云见微就兴奋抬起手,“哥哥出来啦,我看见他了,哥!”

只见远远祁峰背着书包跑出来,身后一大群离场的考生在往外走。云见微使劲对他哥招手,等祁峰跑到面前了,马上送去一个熊抱,“恭喜哥哥毕业!”

祁峰把他弟抱稳站好。一旁祁琪问,“你小子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平时不是都慢慢悠悠的么。”

“太阳晒,怕你们等久。”祁峰说。

祁高荣问他,“考完感觉怎么样?”

祁峰很平静,仿佛只是考了一场普通的考试,“还行,比上次模考的难度要简单一点。”

祁琪对他比大拇指:“我弟就是不一样,够沉稳,有气魄。”

彭玲笑着说,“接下来想去哪?是回家休息,还是咱们先找家馆子吃饭去?”

“先吃饭。”祁峰想了想,看云见微一眼,问他,“吃完饭和你一起回临安?”

云见微的小心脏又加速跳起来了。他望着祁峰,“可以吗?”

祁峰点头,“陪你考完中考。”

云见微要高兴坏了,马上点头,“好!”

祁高荣便大手一挥,“行,先吃饭去,晚上小琪就把你两个弟弟带回临安。”

“没问题。”

云见微简直开心得眉飞色舞,这下他哥高考也考完了,还今晚就陪他一起回临安市,到时候他哥不用再去上课,可以每天接送他上学,陪他补课,一起吃饭睡觉,他们俩可以天天待在一起!云见微越想越激动,转头兴冲冲扑他哥怀里叫唤,“哥哥最好了!”

旁边几个大人直乐,祁峰没明白他弟怎么突然这么兴奋,任他抱着自己撒娇,接过彭玲手里的伞给他弟挡太阳。

祁峰的高中生涯就这样在夏天结束了。

临安市的初中生们在炎炎夏日中迎来中考。无风的烈日,树静风止,考场外的走廊空旷无人,墙上的空调机发出嗡嗡震鸣。

教室里凉爽安静,充斥笔尖划过纸页的刷刷声和卷子翻动的声音。

云见微的记忆有自己的选择。对于某些具体的数字,重复性的行动轨迹,繁杂庞大的信息流等,他兴趣缺,从而很难留下具体的印象。但对于那些视觉化的、抽象而无言的事物,他总会不自觉地发现其中奇妙的特征。

比如当多年后的他回忆起这短暂的三天时,他已然记不起做过什么题,甚至连语文考试的作文题目都忘记。唯一记得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自己竟然见过,还是祁峰给他补课的时候出的一道数学题。他之所以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当时他哥教他用了三种方法来解这道题,然后让他选一种自己觉得简单的方法记下来。

云见微的记忆里更多出现的是那个明亮凉爽的教室,排列整齐的桌椅,桌面是活泼的明黄色,茂密的树影停留在墙上的标语横幅上。

那天没有起风,只有云在天上缓慢地漂浮。东南季风从海洋吹向陆地,庞大的气流系统横跨大陆带来高温和水汽,风的痕迹藏在云里,被从卷子里抬起头的云见微发现。

然后成为零碎剪影,构成他人生时刻的彩色画像。

中考结束后,云鸿舟难得请了年假,与几位朋友商量一起出门旅游。最后商议的路线是坐飞机到巴中落脚,然后自驾走一趟川藏线,再往南进丽城游玩。

定下这条路线一是因为云鸿舟在巴中那边有交好的老友,邀约邀了几年,皆因工作繁忙未能见面。另一方面,云见微曾偶然看过一部藏区的纪录片,后对那边风景十分向往。

云鸿舟特地邀请了祁家,祁高荣和彭玲很爽快地答应了。祁琪要忙生意,夫妻俩就把自己刚高考完的儿子拖上,收拾行李来临安与云鸿舟汇合。

这次一起旅行的有三四家人,都是云鸿舟的同事和朋友。大家乘坐飞机到巴中机场落地,来接机的车已停在机场门口等待。

云见微拿着自己的行李箱和他哥一起走在人群里。云见微的衣着亮眼,橙色大t恤,大口袋短裤,潮牌运动鞋,戴着个很酷的黑色鸭舌帽,手腕上还戴一个他爸给他买的新款运动手表。他只一手拿一个贴了花花绿绿贴纸的行李箱,背包背在他哥身上,水壶也挂在他哥身上。

祁峰穿着一身和云见微身上同款的黑衣短裤,一路形影不离走在云见微身边,好随时给他弟拿水拿零食。

有祁峰同行,云鸿舟根本不用担心云见微跑不见或是没被照顾好。他还对祁高荣和彭玲感叹,“我们家微微真是好运气,有阿峰这么好的哥哥疼他,人家亲兄弟都不定有阿峰这么细心。”

彭玲也说,“也不知道阿峰从哪学来这么会疼弟弟,从前他小的时候,他那大大咧咧的姐可从没这么仔细照顾过他。”

大人们一开始都没看出来祁峰是个会照顾人的孩子。祁峰从小太专心念书,另一大爱好就是钻研花鸟虫鱼,在人际交往这方面颇不上心。说实话那年暑假云见微被送到祁家暂住,大家心里都默默捏了把汗,担心一个孩子太娇贵闹腾,一个孩子又太沉闷不言,怕两个小孩处不来。

云见微当然不知道大人们想了多少。他放了暑假彻底自由,还能和他哥一起出远门玩,简直没有比这更让人开心的夏天。且他来巴中之前还担心自己吃不习惯这边的菜,结果来了以后发现这边百菜百味,从街边小吃到堂上宴席,好吃的东西多到让人眼花缭乱,云见微成天拉着他哥吃喝玩乐,好不快活。

一行人在巴中待了几天,而后自驾上川藏线。随着海拔越高,气温降低,紫外线变得更加强烈。车队中途休息的时候,云见微还要在车里穿好防晒服,戴上帽子把自己遮严实,才肯下车放风。

车行驶在公路上的时候,云见微大多时间都窝在他哥腿上睡觉。车是七座大越野,底盘高,车型霸道,车内空间非常大,比普通的车行驶也要稳定。因此云见微没有出现严重的晕车反应,只是很容易犯困。祁峰就把枕头垫在自己腿边让云见微枕,在他睡觉的时候给他盖着薄毯,再把人搂着,防止他摔下去。

有时候云见微半梦半醒睁开眼睛,感到车窗外的风吹拂过他。他稍微转过头,就能看到他哥安静坐在窗边看外面的风景,从下往上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喉结,下巴,鼻梁,和纤长的睫毛。

云见微就躲在毯子和祁峰围造起来的暖窝,看窗外湛蓝若水滴的天空。车往前行进,天空仿佛也没有尽头。风带来高海拔的寒意,他哥的手始终放在他的背上,将他牢牢搂在怀里。

车队经过草原上的一个小县时准备歇一晚,然而整个县转了一圈,竟是没有一家宾馆有空房。再一打听,原来县里现在正要举行摩托车节,全国的摩托车爱好者都涌入了这个小县城。

当天已是傍晚,再要出发去下一个县城还有几百公里。一行人沿路询问,直到天都黑了,终于有一家当地人愿意让他们住进自家。

男主人领着他们回家,那平房屋子还不小,装饰颇有藏民风格。大人们寒暄聊天,才知道这房间里的织物都是从尼泊尔运来,家里还有位老人是寺庙里的唐卡,想来还是县里的富裕人家。

天黑以后,屋里只点了油灯。这家人把全部地铺抱出来,铺在屋里最大的一个空房间里,铺了十几床,好歹能让所有人睡下。

藏民们听不懂普通话,只有一青年会点汉语,双方挺难沟通,云鸿舟领着云见微去问有没有水可以洗澡,男主人半懂不懂,带着父子俩到后院,给他们看水缸里积蓄的水,水面上浮着灰尘和沙砾。

云见微只好打消想洗澡的念头,只倒点矿泉水勉强洗干净手和脸。地铺都是手工织的硬羊毛毡,扎得云见微坐在毡子上翻来覆去半天,直到关灯后才不情不愿躺下。

那毛毡铺子常年堆在柜子里没拿出来晒,又潮又硬,云见微哪睡过这种铺子,等周围人全都睡熟了,他还睁着眼睛看天花板熬夜。

后来实在忍不了,翻身去找他哥。

他本不想找他哥,在外人面前多少想表现得成熟点。奈何环境实在“恶劣”,云见微掀开被子,尽量轻巧不发出声音地往隔壁祁峰被窝里钻。

祁峰本已睡着了,睡梦中突然被拱被窝,下意识抬手把人搂住,醒过来感觉到云见微在自己怀里乱动,低声问,“睡得不舒服?”

他睡醒时声音低哑,云见微小声“嗯”一声,祁峰就把胳膊给他垫在脑袋下面,让他半边身子都躺在自己身上,手也搭在自己腰上。

有个大抱枕垫着自己,云见微这下舒服了,抱着他哥睡熟。

他们没在高原上待多久。云见微既吃不惯味重的烤肉和面馍,又受不了强紫外线的照射,还有早晚温差大、坐车路途太久等等让他不习惯的因素。还没过几天,眼见着人快蔫了,云鸿舟只得赶紧把人带下山,往丽城去。

虽身体多受折腾,但总体来说云见微还是开心的,毕竟和天天他哥待在一起,还拍了不少照片。到丽城时他们住进一家民宿,民宿的老板是云鸿舟的大学同学,特地把几个大房间留给他们一行人住,还请来巴中的厨子做饭,做导游带他们去泸沽湖看花,逛古城吃小吃,晚上就去江边的小酒馆坐着聊天。

也是在丽城停留的这些天里,祁峰的高考成绩出了。

成绩是早上九点出的,云见微和祁峰睡一个房间,一大早就借了老板的电脑紧张兮兮等在屏幕前,身后还有同样紧张等待的大人。只有祁峰本人慢悠悠在楼下吃过早饭,然后提着早点上来投喂云见微。

成绩详情页面刷出来的那一刻,几人都睁大了眼睛。

祁峰的成绩接近690分,超过江楚省录取一段线100还多。彭玲睁大眼睛捂住嘴,云鸿舟笑起来,“这下s大可是稳进了。”

云见微激动得抓着祁峰摇他:“哥,这个分!”

一旁祁高荣反复确认这个分数,一张不拘言笑的脸因情绪激动而通红,用力拍拍他儿子。

最平静的就是祁峰。他开口道,“考完后对了答案,和现在这个分数差不多。”

云见微红扑着脸:“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当时不知道今年的录取分数线,心里也没底。”祁峰笑笑,顺手把包子掰成两半喂给云见微,免得喂一整个把他噎住。

彭玲高兴得原地转,拿出手机,“得赶紧跟你姐报喜,和你爷爷奶奶他们也说一声!”

她跑出去打电话,祁高荣坐下来,问祁峰,“s大的分数线什么时候出来?”

“再过两三个星期吧。”

云鸿舟说,“说不定有学校会提前和阿峰打电话。”

“看他自己想去哪里。”祁高荣欣慰地看着自家儿子,“我们家就他念书最多,让他自己选择。”

云见微激动得要叫唤,却被他哥一口一口喂包子,不得不老老实实坐着吃。祁峰怕他早餐吃太晚肚子饿,拿了不少吃的上来,包子,鸡蛋,还有一碗热腾腾的云吞面。喂完包子喂云吞面,喂之前还吹吹,怕烫着他弟。

好像天大地大,他弟吃饱肚子最大。

从丽城回来后不久,云见微也收到了枫山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开心之余,唯一比较遗憾的是胡文泽没有和他进一所高中。那时胡文泽同时参加了育英高中的预选考试并考过分数线,相比较来说,育英高中作为一所国际高中,对笔试成绩的要求会更高,且选择育英的学生绝大部分都有出国的计划。

胡文泽的父母很早就希望儿子能去美国念大学,胡文泽听了父母的话,最后选择了育英。云见微和代子樱则选择了枫高。暑假的时候几人常约在一起玩,还有一次整个班举行毕业聚会,一群人跑去海边玩了三天三夜,回来后云见微又和爷爷奶奶一起去了欧洲,玩了大半个月,把半个欧洲都逛遍。

云见微初中毕业后的暑假就在满世界玩乐中一晃度过。云鸿舟本还想指望自家儿子在祁峰去上大学之前花点时间继续补补功课,后来看云见微完全没有任何心思放在学习上,也就作罢。

另一边祁峰与父母在与各院校招生老师们谈过后,最终选择了s大的植物保护学院,也是祁峰的第一志愿。实际上江楚省省内也有一流大学,且对于省内考生来说分数线相比考省外一流大学会更低。祁峰作出这种选择,只因s大的植物保护学院在国内所有农学院和植物保护学院中首屈一指,其前身是民国时期创立的国立华东农林学院,延续已有近百年历史,后虽并入s大,师资力量仍十分深厚。

九月初,夏天即将结束。祁峰出发去大学报道,送他的有父母和姐姐,还有一个小尾巴云见微。

趁着周末,云见微跟着他哥一路坐高铁到达申市。云见微来过几次申市,知道路怎么走,没麻烦学校的志愿者送他们,查了地铁转公交的路线后就直奔s大,还顺便给自己办了张申市的地铁卡。

s大位于一片大学城中,占地面积辽阔,夏末秋初的季节里,学校内外绿植茂密繁盛。

祁琪拉着他爸妈去逛校区拍照了,祁峰拎着行李箱去报到,云见微也拉着他哥的行李箱拉杆寸步不离跟着。祁峰坐着填信息表的时候,云见微就站在他旁边四处看。

各学院接待新生的都是学长学姐,学姐与两人聊天,“这位是你弟弟呀?”

祁峰说是,另一学长说,“不愧是兄弟俩,颜值都这么高。”

“弟弟有没有打算和哥哥考一个大学呀?”

云见微还挺不好意思的,“我成绩不好,考不上的。”

学长学姐们还鼓励他:“弟弟还小吧?可以努努力嘛,天道酬勤哦!”

云见微哪里不想和他哥上一个大学,然而s大实在是太难考了,实在非凡人能企及。

不过到时候考个申市的普通大学还是可以实现的。云见微如此在心里琢磨。

一旁祁峰填完表,带着云见微离开去找宿舍楼。

祁峰又长高了两厘米,现在身高已是一米八五,带着云见微和带孩子似的,两人走在学校里颇引人注目。

由于校区太大,两人不得不搭上校内的公交,从学校大门坐车前往宿舍楼附近。途中正巧经过植物保护学院,围墙后探出一大片盛开的红色木槿花。

云见微指窗外,“哥你看,好漂亮的木槿花。”

祁峰看过去:“嗯,可以炒鸡蛋吃。”

云见微偶尔也会没法接他哥的话。当然,这种不解风情在云见微的眼里也是很可爱的。他坐在车窗边,拿出手机录像,录学院外墙绵延的木槿花,路边有不少新生拖着行李箱与家人来来往往,驻足在花前拍照。

公交到站,云见微举着手机跟着他哥下车,拍前面的楼房,“我哥的宿舍楼到啦。有点矮,看起来好像有些年头了。”

以防云见微拿手机不看路,祁峰牵着他另一只手进楼。宿舍楼里不少男生在搬运行李,两人避过来往的人上楼梯,上午的阳光清浅,从木窗外斜斜打进来,细微尘埃在光线中漂浮。

祁峰找到自己的寝室,寝室门正开着,其他人都来了,正在收拾床铺和卫生。男生们与祁峰打过招呼,好奇看一眼云见微,云见微马上礼貌鞠躬说,“哥哥们好,我是祁峰的弟弟。”

他变魔术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把巧克力和小饼干,分给祁峰的室友,“我今天出门前零食带多了,分给你们吃。”

男生忙接过东西道谢,云见微自来熟,很快与哥哥们聊起来。祁峰还在一旁收拾自己的行李,他就已经问清了他哥室友的名字、年龄和家乡,并全部加上了联系方式。

临走前云见微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吃午饭,几个大男生被这个弟弟的热情整得都有点不知所措,一边摆手婉拒一边把兄弟俩送出寝室门。

“弟弟有空来学校找我们玩啊。”

“好,哥哥们再见,我走啦。”

路上祁峰说,“还是你会和人聊天。”

云见微说,“还不是看他们是哥哥的室友。我今天特地揣一把巧克力出的门呢。”

“想吃雪糕吗?”

“想!”

祁峰带着云见微在路边一家副食店里买了根巧克力雪糕,拆开包装给他。云见微被他哥管得好久都没吃冰了,这会儿拿着雪糕美滋滋吃起来。

结果才舔完一小半,手里的雪糕就被他哥拿走。

“吃一半就行。”祁峰说。

云见微眼睁睁看着剩下的一大半被他哥几口吃掉,闹了,“这还没吃到一半呢!”

“我看有一半了。”

“至少还有两口没吃!”

祁峰又得管他弟的嘴,又怕他弟生气,只得哄,“马上吃午饭了。”

好在找他们一起吃饭的祁琪及时出现,云见微才没继续闹祁峰。午饭一行人就在学校附近的饭馆解决,开学季大学城内的餐饮业火爆,饭馆里闹哄哄的,云见微嫌吵,吃饭兴趣不大,祁峰就给他夹菜舀汤,拿酸奶给他喝。

其他人都习惯看祁峰这么手把手地照顾云见微,在大家心里——尤其在祁峰看来,云见微仍是个有些娇气的小朋友,因此多被关心也是应该。

下午祁高荣和彭玲就该坐车回去了,不然回江楚后还要转车回市再回村,怕到时天黑了路不好走。

云见微也只好跟着他们一起走。他当然想再和他哥多待几天,今晚住在申市明早走也可以。但他爸在他出发前明确告诉他不可以单独行动,到时必须跟着叔叔阿姨一起回来。云见微无法,眼见要和他哥道别,心里郁闷起来。

“阿峰上了大学还是要好好念书。”祁高荣对祁峰说:“学业不能荒废。”

祁峰点头:“知道。”

彭玲叮嘱,“要是钱不够用就和家里说,千万别省吃俭用,尤其别省着吃,知道不?”

“嗯。”

祁琪笑着拍拍他弟的肩膀:“我弟出息啦,以后咱们家就是有大学生的知识分子家庭了,阿峰以后读出个名堂来,继续给咱们家长脸!”

祁高荣教训她:“你弟读书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什么叫给咱们家长脸?女孩子家,说话一股子市侩气。”

祁琪吐吐舌头,从小到大被她爸教训惯了,脸比墙厚,浑不在意。

几人准备要走了,云见微依依不舍跟在祁峰旁边:“那我回去了。”

祁峰说:“到家和我打电话。”

大人们走到不远处路边去等车,他们俩站在树下,云见微有些难过,想着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像这几个月一样,天天都和他哥待在一起了。

“周末有空的话就回来找我哦,我们约好的。”云见微说:“我也会去见你的,哥。”

祁峰点头:“好。”

“寒暑假我还要找你补课呢,我成绩不好。”

祁峰说:“你很聪明,记性也好,只要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成绩就会好的。”

他提醒他哥寒暑假回来看他,他哥却认真鼓励他学习。云见微在心里大叹一口气:榆木脑袋。

不远处,祁琪喊云见微,“微微,车来啦。”

祁峰把云见微送到路边,看着他坐上车,系好安全带。

云见微趴在车窗上,望着祁峰,“我走啦,哥哥拜拜。”

祁峰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额头,指腹温柔擦过云见微额前柔软的短发:“嗯,路上小心,别乱跑。”

车启动,缓缓离开大学门口。风吹过沿路的树,年轻的学生们成群,笑声远远扬进风里。

云见微回过头,看着他哥站在路边目送他们。祁峰的身影高挑而修长,不知何时,他的肩膀也长成了令人安心的宽阔模样。祁峰安静地站在阳光里,隔着渐行渐远的距离,云见微出神地在心中描摹他哥的眉眼。在光的照耀下,那熟悉而英俊的脸仿佛更深刻地印入心口,让他感到阻闷,困惑而又期盼和悸动。

云见微讨厌分别。如果可以,他想永远抓住他所爱的人和时光。可惜他会一直长大,无论失去还是拥有,都由不得他强求。

当然,他是个任性的小孩。所以在一步迈进十五岁的这个夏天里,云见微的心中有了一个决定。

——他要追着他哥跑,鼓足勇气,竭尽全力。

五月,临安的气温似乎比往年更热。春天还没结束,夏天就铺天盖地来了。

教室里开着空调,窗外阳光正盛,窗台上旺盛生长的绿植沐浴光里。下课铃声响,教室热闹起来。

上课的时候老师讲了一道几何题,云见微没听明白,下课后跟着老师去了办公室问题,花了五分多钟才把题目弄懂。

等他拿着作业本回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不剩几个人。代子樱和冰津坐在他的位置上,凑着脑袋研究他放在桌上的笔记本。

两人是来等云见微一起吃午饭的。云见微走过去,代子樱翻他的笔记本:“你这笔记做了不少呀,这么厚。”

云见微说:“都说了我现在是认真学习的好学生。”

“嗨哟,微微了不起。”

三人一起下楼往餐厅的方向走。路上太阳大,代子樱举一把太阳伞,另外两人一左一右挤着她。

代子樱被挤得叫唤:“津儿你不是有伞吗。”

冰津搂着她胳膊,软声软语地:“放在教室了,没带下来。”

冰津是代子樱的同班同学,两人和云见微不在一个班,不过平时经常来找云见微玩——主要是代子樱来找云见微玩,冰津跟在代子樱后头,走哪跟哪。

代子樱得意地说要是学校评全校美女,冰津绝对妥妥的校花。关于这一点,云见微难得和代子樱意见一致。

枫高的餐厅主要是自助餐形式,早中晚的餐品都非常丰富。云见微肚子饿了,拿了块现烤的牛排,几颗西兰花,萝卜玉米丁,水果切片,鲜榨猕猴桃汁。他找到个空桌,坐下吃。

代子樱把自己碗里的猪排夹给冰津,“宝贝,怎么又只吃这么点。多吃点长肉肉。”

冰津嗯嗯点头,小口吃代子樱夹给她的肉。

代子樱问:“你俩暑假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冰岛玩?”

冰津马上说要,云见微说:“我暑假要去参加国际高中生传媒比赛。”

代子樱好奇问云见微:“你参加这个干嘛?我记得你暑假还要补课。”

云见微言简意赅:“我要出作品集。”

代子樱恍然大悟,冲他比大拇指:“加油。”

两人相熟已久,代子樱知道云见微从高一开始就在为考s大作准备,至于具体的目标倒是没听云见微细说过。

实际上云见微要考的是s大的视觉传媒学院,一个前年才新设立并开始招生的学院。自云见微表达“想考s大”的愿望后,云家全家出动各方打听和收集信息。霍逢君从她曾经的一位学生、如今在s大任教的老师那边得知,学校的视觉传媒学院不按照统考分数线招生,而是校考分和统考分对半比例。

s大的视传学院是提前批招生,霍逢君都打听过了,即使是文科生参与校考也需要提交对应专业的作品。老人与云鸿舟来回跑了数趟s大,在与视传学院的教授和招生老师们详细沟通过后,回家与云见微商量,最终把目标定在了学院的摄影专业上。

学院的摄影专业属于文科大类,但届时校考不仅需要考摄影相关专业笔试,还有现场面试以及需要提交作品集。另一方面,云见微的统考成绩也必须过一档线,并越高越好。

s大的老师与霍逢君私交好,不仅给出了专业笔试的参考书目,还推荐了一些教摄影的老师,同时建议小孩如果没有绘画基础的话,可以适当的学一些绘画,因为会有很小一部分分值是考察学生的绘画能力。

云见微如今的高中生涯非常繁忙。枫高是半封闭式住宿制高中,平时有很多社团活动和实践活动,以及各种各样的文娱比赛。

但云见微都参加得比较少。他只加入了一个摄影社团,白天下课后回到宿舍就自己上摄影专业的网课,周末的时候则要上画画课,以及额外的数学补习课。

他爸云鸿舟还心疼他,说要么画画课就不上了,反正到时校考专业课的考试画画也就占很少一点分数。

但云见微不。他深知自己文化课要拖分,因此即使很小一点分数他也要想办法拿到,想进s大之心十分坚定强烈。为此云鸿舟简直感动得落泪,几次和祁高荣打电话感谢他们家的祁峰,给了自家儿子一个动力目标。

云见微才不会告诉他爸自己是为了追求爱情才这么努力,否则可能把他爸听得晕过去。

两年过去,云见微高二。长高了,交新朋友了,成绩比从前好了。

不变的是,还是对他哥祁峰念念不忘。

有时候云见微都怀疑自己是不是中了祁峰的什么毒,怎么就这么喜欢他哥。两年过去,明明他哥都没有随时陪在身边,他还一门心思奔着他哥跑。

云见微拿出手机看一眼,早上给他哥发了早安,现在还没回。

他哥又进山了,昨天开始就信号不好。云见微本想晚上躺在床上和他哥聊两句,结果回回都是他都开始下一个话题了,他哥回复他上上一句话的消息才跳出来,把云见微折磨得够呛,只得心不甘情不愿早早睡下。

祁峰比他还忙。除了繁忙的专业课学习,祁峰还要做实验,跟着老师上山下地,写无穷无尽的实验报告和笔记,以及写论文。祁峰现在大二,已经见刊一篇实验性论文,目前在跟着学校的一位教授做实地项目,组里就他一个本科生。

云见微当然为他哥骄傲,另一方面又发愁,愁他哥这么优秀,自己真的很难追上,还愁他哥太忙,曾经说好的每周都见面,现在只能勉强坚持每天手机聊天。

而且他哥上了大学后也一点没变,话还是那么少。云见微把手机揣回兜里,郁闷地和舍友一起回教学楼。他刚睡完午觉起来,精神还不错。

回到教室后,离上课还有半个小时,云见微在饮水机边倒好水,去了趟卫生间。

卫生间在走廊尽头,云见微刚走进去,就听“砰”的一声,好像是某个隔间被撞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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