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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小少爷进村

 

当得知爸爸开车带着自己到这个破村子来不是为了走亲戚,而是要把自己扔在这里的时候,十岁的云见微当场横眉瞪眼,大哭起来。

“我不。”云见微简直不可思议、难以置信。他一身雪白小衬衫,米色条纹铅笔裤,脚上是今年最新款潮牌运动鞋,背着他妈前年去香港买包时给他带回来的生日礼物、五千块的迪芬尼小动物书包,站在一条黄土尘尘的乡间小道上。路两边生着旺盛的艾草,一股子冲鼻的苦辣香味。远处田野错落,正是夏天,放眼尽是青绿。

云鸿舟知道自家儿子要闹,头疼把小孩抱着哄,“微微听话,就住一个暑假,暑假一结束爸爸就来接你好吗?你祁叔叔和彭阿姨都特别喜欢你,他们给你做好吃的,陪你玩,好不好?”

云见微被他爸抱着,大眼睛哭得眼泪汪汪,看一眼爸爸身后的祁叔叔和彭阿姨。一个农村壮汉,一个农村壮妇,都是一身灰蓝灰绿的短袖褂子,粗布长裤,脚上是不知道穿了多少年的灰球鞋。妇人身前挂着条围裙,围裙上陈旧污渍斑驳,散发着被太阳发酵过的鱼腥臭味。

壮汉对云见微嘿嘿一笑,操着不标准的普通话,“莫事的,微微以前不是也来过?好小的时候也和我们阿峰一起玩过。”

壮妇也憨笑,“就是嘛,阿峰待会儿放学回来的,叫哥哥带你玩!”

两人笨拙搓手,笑起来的时候眼睛挤进褶皱里,一脸的汗油在太阳底下油腻发光。

云见微嫌弃得脚趾扣地。就是因为从前被他爸带着来过几次,他才深知这破农村里有多不能待人,嫌这里脏嫌那里乱,回回来都抗拒得要命,后来他爸也没办法,再不带他来了。

哪想到这次不仅又把他带来,还准备把他扔这。云见微紧紧抓住他爸衣服,“我不住这儿!”

“微微,你这样很没有礼貌。”

“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强迫我留下来,你更没有礼貌!”

云鸿舟汗要下来了。他家儿子从小就是出了名的伶牙俐齿,嘴毒起来常常堵得大人都开不了口,更别说一干被他嘴上欺负过的小朋友。得亏儿子长得俊俏讨喜,小嘴甜起来又甜得要命,叫人爱恨交织的同时,喜爱还是更占一筹。

云鸿舟与自己的老友和老友媳妇示意致歉,把云见微抱到车里,打开空调,给他擦了擦脑门上细细的汗珠。

“爸爸给你道歉。”云鸿舟诚恳道,“微微,祁叔叔和彭阿姨都是特别特别好的人,爸爸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是我最信任的人,除了他们,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照顾,我也相信他们一定会把你照顾得特别好。”

云见微瘪着嘴看着他爸,“那妈妈呢。”

男人沉默片刻,答,“爸爸妈妈这两个月工作都特别忙,你看,妈妈忙得都没办法来送你。微微乖,体谅一下爸爸妈妈好吗?”

云见微低着头不停捏自己书包上垂下来的带子,转头看了眼车外的农屋和土路,一脸郁闷,“这个地方好破,好土,味道也难闻。”

云鸿舟严肃道,“微微,你不能只看外表,就贬低别人的家。再说了,你刚才从叔叔阿姨家里出来,你自己说,他们家干不干净?收拾得整不整齐?”

云见微心里不情愿,但还是实话承认,“干净。”

接着赶紧又补充,“但是很旧,什么东西都没有,地上没有铺木地板,墙上没有刷好看的漆,装修得一点都不好看。”

云鸿舟无奈叹息,“不是谁家都铺木地板,刷好看的漆,还照你喜欢的样子来装修的,宝贝”

男人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拿出来看了一眼,皱眉静音,把手机放回口袋。

“微微,爸爸还有事,马上就要走了。”云鸿舟摸摸儿子的小脸蛋,顺手拉开他的书包拉链,从里面拿出他的手机,“手机爸爸就拿走了。”

云见微瞪大眼睛抓着他爸的手,“你要把我丢在农村,还要拿走我的手机?你是不是不要我啦?你是不是想把我卖掉,让我再也联系不到你和妈妈!”

云鸿舟被自家儿子搞得哭笑不得,“我不要你?那我是连自己命都不要了。爸爸是——想给你换个新的不是?而且你祁叔叔那也有手机,他们家还有座机,爸爸天天都要给你打电话的,到时候你一定要接,听到没有?”

云见微不满哼一声,“你要给我换个什么新的?”

“最新的,苹果手机,想不想要?”

小孩之前用的都是滑盖手机,这下给他跳到了全球最新款手机,云见微毫不迟疑,“想要。”

“那微微愿不愿意体谅爸爸妈妈,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云见微又不停绞他那书包带子,皱着张小脸不吭声。云鸿舟继续努力,“下周周末爸爸就来看你,再给你带个新游戏机,好不好?”

云见微马上点头,“好。”

“那微微答应爸爸吗?”

云见微终于被层层糖衣打动,鼓起勇气下定决心,“——那好吧。”

“宝贝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哦。”

云见微一脸不情愿,“答应啦。”

“不许再对祁叔叔和彭阿姨不礼貌,让你叫干爸干妈你都不愿意,你看彭阿姨把她自己做的糖包子拿给你吃,你几口就吃光了,吃完了还对人家甩脸,嗯?”

那个糖包子是真的好吃,包子皮柔软蓬松,里头的黑芝麻糖馅儿甜而不腻,咬一口还往外流。云见微偷偷舔自己嘴里残留的甜甜糖味,不肯承认自己喜欢那个胖阿姨做的糖包子。

父子俩在车里讨论半天,终于得出个结果。云鸿舟牵着儿子下车,把他交给彭玲,“玲子对不住,微微这孩子从小被我和他妈妈宠坏了,一身少爷脾气,一点都不听话,不像你家阿峰”

彭玲声音脆亮,“我看微微乖得很,你记不记得他两三岁的时候,你把他抱过来玩,微微还不是哭,可是一被我们阿峰抱着,他就不哭了,哎哟,好乖的。没事微微,你阿峰哥过会儿就回来了。”

什么阿峰哥。云见微心里抱怨。早就连人的脸都不记得了,反正肯定是那种黑瘦杆子,一身破布麻袋,脏兮兮的稻草头发,就像他来的路上看到的几个农村男孩。

两个大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天,云见微被他爸牵着手,书包也被他爸拎在手里,百无聊赖拿脚尖在地上划圈玩。他又抬头看一眼这个家,一个土和砖砌出来的房子,高高的房梁顶,空空荡荡的客厅,仿佛凑数用的家具。一只鸡从后院门哒哒路过,难怪他还闻到鸡屎味。

上一刻还说自己答应了的云见微现在就想反悔了。可爸爸已经把他交给了彭阿姨,换成了彭阿姨牵着他,女人的手心胖乎火热,有汗粘上了他的手背,让他非常别扭。

云见微看到爸爸和祁叔叔在院子里说话。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说了很久,祁叔叔拍拍爸爸的背,像是在安慰。

之后爸爸提了两个大行李箱给祁叔叔,里面全是云见微的东西,包括洗漱用品,衣物,鞋子,零食,一小部分他必须要带在身边的玩具等等。

“微微,爸爸下周就来看你。”云鸿舟蹲下来摸摸云见微的脑袋,“你在这里一定要听叔叔阿姨的话,不可以闹脾气,知道吗?”

云见微瞪着他爸,哼一声,转头跑进屋里。男人无奈,站起身对自己的老友苦笑,“老荣,这次是真的麻烦你了。”

祁高荣长得人高马大,性情却温和内敛。他笑道,“你的娃娃不就是我的娃娃?孩子就放心放在我这里,你去忙你的事情,有什么事就和我打电话。”

“老荣,等这次事情解决,我一定拎两瓶好酒过来,咱俩必须好好喝一顿。”

“行,我等着你!”

汽车驶离的声音从院墙外传来。云见微蹲在后院的菜地旁边,他跑进来了才发现后院不仅有鸡,竟然还养了猪,猪圈就在后院旁边,里头时不时传来猪哼哼,空气中飘着猪圈的臭味,混着鸡屎的臭味。

汽车开走了。云见微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腿,眼泪水在眼眶里拼命打转,最终还是掉了下来。

“呜,呜”

夫妻俩刚把小孩的行李箱拖进房间,就听后院窜起一声大哭。两人忙把东西放下,跑进后院一看,只见小孩蹲在地上哭得抽噎,彭玲心疼孩子,赶紧上去哄,“微微是不是想爸爸啦?不哭不哭,爸爸过几天就来看你了。”

云见微今年四年级,个子比同龄人还小点,骨架也不大,小脸精致漂亮,穿着又鲜亮时尚,总叫人以为是个小姑娘。彭玲心生怜爱,也没觉得孩子娇气,一直耐心拍背,“你爸爸给你留了好多你最喜欢吃的零食,还有玩具,都在你的箱子里呢。”

云见微撇嘴,“没把手机留给我。”

祁高荣也蹲在他身边,“你爸爸把你的手机拿走,是为了不让你老是玩手机,把眼睛玩坏了。”

云见微想说我爸把我的手机拿走是为了换新的,你们农村人连苹果手机是什么都不知道,土老帽。他被猪圈味和鸡毛味淹没,一边哭一边吸气,差点给自己恶心吐了,含糊哽咽,“好臭。”

祁高荣没明白,“臭?哪里臭?”

彭玲哭笑不得,“猪身上味道大,咱不在这儿蹲着,走,进屋去。”

两个大人把云见微牵进屋,带着他进了一间房里。那间房原本是他们大女儿的卧室,女儿早年高中毕业就去了城里打工,每年回不了几次。彭玲特地把这间房又仔仔细细收拾一遍,换了新的床单被套和枕头,把衣柜里的衣服也都清了出去。

而且整个家里,只有这一间屋子里有空调。还是前几天装上的。

为此云鸿舟给祁高荣道了好几次歉。原本老荣家里没有空调,也不需要。林来村三面环山,植被茂密,夏天时虽阳光盛旺,却不燥热,夏夜还有丝丝凉意,睡起来很是舒服。

然而云见微有多娇生惯养,他爸最清楚。若是夏天里没有空调白天晚上的开,云见微一定会闹。为了防止自家儿子把老友家闹得鸡犬不宁,他只能想办法自己出钱装空调。

祁家夫妇倒半点不介意,反正不是自己出钱,装空调就装好了,也不占位置。只是云鸿舟说想干脆给他们家每个房间都装一个的时候,祁高荣赶紧拒绝,笑称他们做农活的身子骨糙,年年都是夏天热冬天冷,经不起这空调细养。云鸿舟因此才作罢。

彭玲忙前忙后,把房间空调打开,又去厨房里摸出了点糖,进屋来塞到云见微手里,“微微来先吃点糖垫垫肚子,阿姨现在去做晚饭,马上你阿峰哥就回了,到时候咱们一起吃饭。”

彭玲走了。云见微坐在崭新的被褥上,手里拿着几颗他平时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便宜劣质糖。这种糖全是糖精味,没有任何口感,云见微随手把糖扔在床头柜上,负气往床上一滚。

他快被他爸气死了,可他爸人都走了,他再发脾气也没人惯着他。云见微趴在床上扑腾腿发火,扑腾了会儿就累了。这床被子还挺好闻,一股阳光的味道。

可还是没有他自己家里床上的被子香,也没有那么软。夏天就盖一条薄被,被套是粗线织就,硬硬地硌云见微的皮肤。床板更是硬得像块铁,云见微都怀疑自己在这种床板上能不能睡着,这床怎么连床垫都没有?!

他跑下床把自己的行李箱拖过来放在地上打开,把里头衣服翻出来扔在床上,没看到自己平时在家里最喜欢的小毯子。

“小毯子也不给我装进来!”云见微把手里的衣服往箱子里一甩。他真发火了,这里的每一处他都不喜欢,都讨厌,哪里都让他不舒服,他简直一秒都不能忍受。

云见微腾地站起来往门口走,要去给他爸打电话,让他爸把他接回家,否则他立马连亲爹也不认。他怒气冲冲抓住门把手,霍地拉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男生,举着一只手正欲敲门状。男生显然也愣了一下,低头看向云见微。彭阿姨站在旁边,手里还捏着双长筷子,正探头探脑往这边看,见云见微自己突然打开门还吓一跳,“微微怎么啦?”

男生瘦高,身上穿着校服,书包还在背上没取下来。如云见微所想,这位“哥哥”的确很瘦,皮肤偏小麦色,倒没有那么黑。衣服是很旧的,衣角已洗破了边,但干净整洁。男生垂在身侧的手很好看,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也是干净的。

彭阿姨在旁边小心提示,“微微,这是你阿峰哥。”

云见微的眼角还挂着泪珠。他一声不吭低着头,紧接着推开面前这位哥哥,闷头朝外跑去。

眼见着小孩直接跑出了大门,彭玲锅里的面条都不顾了,赶忙追出去,“微微,微微!”

祁峰随手放下书包,几步跨出门外,“妈,我去跟着,没事。”

祁峰每天都一大早起床,骑半个小时的自行车去镇上的初中上学。回家后帮家里人做事干活,节假日里还要下地务农。他随他爸,个子冲得快,腿长,追上一个路都不认识的城里小孩轻而易举。

看见自家儿子去追,彭玲松一口气,放下心转身回厨房,继续煮她的面条。

正是傍晚时分,夕阳坠落山头,漫天彩霞。飞鸟回巢,晚风拂过田间小路,偶有放学回家的小孩结伴路过,好奇观察路边一个人慢吞吞走的云见微。

云见微从口袋里摸出纸巾,给自己擦眼泪擤鼻涕。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到哪里去,心情已经悲伤到极点,感觉全世界都不要他了。

他沿着路边的篱笆哭哭啼啼往前走,突然冷不丁一个庞然大物从旁边窜出来冲他汪汪叫。云见微吓得大叫一声跌在地上,屁股摔痛,刚止住的眼泪又哗哗涌出来。

“走!”

一直跟在云见微后面的祁峰见状跑上前,把邻居家的黄狗喝走。那狗是看门狗,看见陌生人才叫两声,哪想到自己会吓哭小孩,夹着尾巴灰溜溜被祁峰赶走。

祁峰想扶云见微,云见微哭着甩开他的手,咬牙忍着屁股痛从地上爬起来。他的衣服和鞋现在全是灰,他从没这么狼狈过,站在原地发脾气,“衣服都弄脏了!”

祁峰还以为是在冲他发火,想给他拍拍灰,却想起刚才被人嫌弃拍开手,只好讷讷站着。他看着云见微边抽噎边弄掉自己身上的灰,眼见太阳要落山,他问云见微,“回去吃饭吗?”

云见微早饿了,一路又是发脾气又是哭闹,耗费他不少力气,下午的时候彭阿姨的糖包子就吃了一个,碍着面子没多吃,现在后悔了。

小孩发倔不说话,不知道在和谁赌气。祁峰不擅长应对小孩,只好也傻站着。

比起他记忆里几年前那个小小熊一样的小奶娃,如今云见微长大不少,脾气——似乎也见长。云见微只在很小的时候来过他家,每回都是过年的时候。

农村里过年热闹,也乱,都是邻里乡亲,也没那么多讲究规矩,大人四处闲逛窜门,小孩满地跑。当时初见这人多阵仗的云见微被吓到一直哭。他的爸爸妈妈回老家来拜年,顾应不过来小孩,彭玲便把他叫过来,让他和姐姐帮忙照顾这个爱哭的弟弟。

说来奇怪,他当时也就六七岁,自己还是个小毛头,可当他抱着云见微,试探着叫他的小名“微微”的时候,小孩抬起泪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一大一小面面相觑。祁峰一动不敢动,可云见微真的慢慢就不哭了。

祁峰仍记得那个时候,云见微的妈妈,一个长得像明星,打扮得也像明星的漂亮女人,笑着对他说,“阿峰和我们微微有缘。”

现在云见微又在哭,可祁峰已经不好意思抱着他,哄着叫他微微了。

他看云见微一身衣服昂贵漂亮,现在却变得脏兮兮,终于憋出一句,“回去我给你把衣服洗洗。”

云见微恼,“别把我衣服洗坏了!”

祁峰很少见过云见微身上的衣服料子,看起来轻飘飘亮晶晶的,细圆扣子画画似的点在衣服上,好像碰一下就要掉。

祁峰平时洗衣服都是自己手洗,卷在一起在搓衣板上使劲搓,越用劲洗得越干净。但云见微这衣服,要真拿去搓衣板上搓,一顿下来衣服扣子估计全得崩洗衣盆里。

祁峰很自觉地再不提洗衣服这事儿,老老实实又问一遍,“回去吃饭吗?”

云见微皱眉握拳,从喉咙里不情不愿发出一声“嗯”。

他饿得发脾气,小老虎般杵在原地不动,“我摔疼了。”

祁峰茫然,“哪疼?”

“屁股疼,腿也疼!”

“哦。”祁峰反应过来,转过身往地上一蹲,“我背你。”

云见微屁股不是屁股、腿不是腿地慢吞吞挪过去。他看见祁峰身上洗褪色的旧校服,有点不想往上趴,但看在衣服还算干净的份上,还是勉为其难哼哧抱住了祁峰的肩膀。

祁峰背着人站起来,刚一起身云见微就叫起来,“疼!”

祁峰一僵,不动了。云见微气道,“别抓我那么紧,把我的腿捏疼了。”

祁峰一头汗。自己压根没使劲,也不知道是哪里捏到了他。他只能小心翼翼把人托在背上,一步一步往回走。云见微抱着祁峰脖子,稍微颠了一下就哼哼唧唧,不是嫌祁峰手重了,就是嫌祁峰走慢了,把祁峰弄得不知如何是好,一段三分钟的回家路硬是走成了十分钟,总算进了自家院子。

“微微回来啦,哎哟,这是怎么了?怎么衣服上都是灰。”

彭玲出来迎两人,见状忙查看云见微情况。云见微一身灰土,被祁峰背进屋里小心往凳子上放,屁股刚一挨着凳子,人就叫唤起来。彭玲赶紧把人抱过来,一问才知道是被狗吓得摔地上了。

“是不是屁股摔疼啦?不疼不疼,腿有没有摔到?来,微微站在这里,姨扶着你。”

彭玲把云见微半抱着给他做支力,另一边祁家父子把面条端出来,彭玲接过一碗热腾腾的面条放在云见微面前,“微微肚子饿了吧,来。”

云见微大老远就闻着面条香,一双眼睛滴溜溜盯着碗,见碗里面条雪白,汤鲜油亮,汤面上卧着个白嫩的荷包蛋,一排新鲜青菜,还洒了层葱花。

云见微使劲咽下口水,点头。彭玲给他拿筷子,云见微接过筷子,没忘记说谢谢阿姨,屁股好像也不痛了,拿着筷子就开吃。

祁峰端着大瓷碗呼噜吃面,鼓着腮帮边吃边看一眼云见微,见他撅着个屁股站在桌边也吃得脸颊鼓鼓,刚才还别别扭扭站不住要人扶着,这会儿吃着吃着,脚丫子踮起来,人也站直了,彭玲松了手,笑眯眯看着云见微,又瞅见儿子表情,使眼色示意他安静吃自己的面。

彭玲在村里出了名的招小孩喜欢。她脾气好,嗓门亮,爱笑,说话特有感染力,看见小孩就喜欢逗。加之她的厨艺好,什么菜都能做,这些年村里的大年饭都是她主持,小孩都特别喜欢吃她做的花馒头,包子,还有各种小吃。

祁高荣见云见微身上脏兮兮的,说,“微微待会儿换身衣服,让你姨给你拿去洗洗干净。”

云见微迟疑,“我的衣服容易洗坏。”

彭玲笑,“不会的,微微的衣服是丝绸的,姨给你用水沾着轻轻擦,把灰擦掉,不给你揉,肯定不会洗坏,好不好?”

云见微这才被说服,乖乖点头,“好,谢谢姨。”

今天下午还撅着嘴客客气气叫阿姨,一碗面就改口甜甜叫姨。夫妻俩听得憋笑,想起云鸿舟临走前和他们提起云见微这小孩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只要顺着他来,保证多大脾气都能哄好。

太阳落山后,没有霓虹灯的加持,农村的夜黑得很快。祁家夫妻到后院去忙活,打算揉面条酿米酒,给家里两个小孩做好吃的,去忙之前特地叮嘱祁峰带弟弟去洗澡。

他们家洗澡的地方在通向后院走廊的一个小隔间,祁峰领着云见微到浴室,推开木门,他拉了下墙边的吊绳,浴室墙顶的吊灯哒一声亮起,云见微抱着自己的睡衣和毛巾站在门外,看见浴室里水泥糊的灰墙,瓷砖地,一扇窗户外通着后院院墙,只一花花绿绿的塑料帘遮挡。莲蓬头下面就是蹲坑,旁边一个洗手池,池子里积着擦不掉的陈年旧渍,镜子损了一角,雾蒙蒙的不清晰。

云见微瞪着浴室,抱紧自己怀里的衣服,“我不在这儿洗。”

祁峰正给他调热水器的热水,闻言茫然,“不在这儿洗在哪洗?”

“连浴盆都没有。”云见微要受不了了,狠狠盯着地上的蹲坑,“这里到底是卫生间还是浴室?”

“上厕所和洗澡都在这里。”祁峰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云见微说的“浴盆”是什么,老老实实道,“我们家没人泡澡,不用浴盆。”

云见微一天之内数次要崩溃,一想到他爸竟然把他丢到这种可怕的地方生活两个月,内心悲从中来,开始真心实意地认为爸爸妈妈可能真的不爱他了。

“我不在这里洗澡。”云见微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世界,撇着嘴泫然欲泪,“地上好脏……莲蓬头也够不着。”

祁峰看看地,看看墙,看看莲蓬头,没看出哪里脏,妈妈隔三岔五就把家里收拾打扫一番,他觉得家里已经很干净了。他再看看云见微,吓一跳,怎么又要哭了?

他从小就有点怕云见微哭,见状试探问,“我去给你买个大点的盆,给你当浴盆?”

云见微还眼泪汪汪的,“你们这有浴盆卖吗?”

祁峰说,“我去找。”

然后转身走了。

云见微回到房里,蹲在床边百无聊赖等,面前散落一床他自己的玩具。他把小火车玩具拼了拆,拆了拼,放在一圈轨道上滴滴地转,玩得不亦乐乎,暂时忘却了令他“悲伤不已”的伤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迫不及待等着洗澡的云见微马上起身跑去打开门,就见祁峰抱着个大红圆盆经过,见他跑出来,示意他跟上。

云见微满脸疑惑,从没见过那种土里土气的红盆子。他跟上去,祁峰进浴室把盆放在地上,蹲在地上拿莲蓬头打开水冲洗。这盆是他跑了两家才买到的,他先去了比较近的小卖部,小卖部里只有那种洗脸盆,没有大的;于是祁峰又跑去了更远一些的村超市,总算找到这种能容纳下半大孩子的圆盆。

“洗干净就能当澡盆用了。”祁峰边清洗澡盆边和云见微解释,“盆不深,你坐里头洗也没事。”

这盆连云见微自己家里的浴缸三分之一大小都没有,高度就到云见微的屁股墩,重要的是颜色很土。云见微不满,“没有好看点的颜色吗?”

祁峰头一次听说洗个澡还要用好看的盆,他很懵,“没有,都是一样的。”

云见微只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问,“那你们冬天怎么洗澡?这里头都没浴霸。”

“以前是去澡堂里洗,现在不用了。”祁峰指给云见微看墙上的一个小孔,孔里通着根管子,“隔壁就是厨房,我爸在墙上开了个洞,冬天要洗澡的话就拿这根管子接着厨房的高压锅,用蒸汽取暖。”

云见微从没听过这种操作,吃惊,“这能取暖吗?”

祁峰点头,“一点也不冷。”

他洗好盆,开始给盆里放热水,放一部分热水后再放冷水,一边放一边试水温。

氤氲的水汽里,祁峰专心做事。他没有一丝不耐,神态安静平和,侧脸可见鼻梁高挺,五官还未长开,虽仍充满少年期的青涩,却已隐有沉稳俊朗之意。

云见微这还是第一次正正看清祁峰的脸,才发觉这便宜哥哥虽然黑了点,长得倒还比较顺眼。

“水放好了,你洗吧。”祁峰起身,把莲蓬头放在云见微能拿到的地方,教了他一遍如何使用热水器,又说,“小心别摔跤,有事就喊我,我能听到。”

云见微终于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个贫乏的洗澡条件。“知道了。”

然后看祁峰一眼,低下头捏自己衣服,“谢谢哥哥。”

祁峰愣一下,点头,“不用谢。”后转身离开,帮他把门带上。

云见微脱了衣服跨进盆里,水温正好。他总觉得盆还是不干净,想了想,还是拿过莲蓬头打开,站在盆里给自己冲洗。

云见微很爱干净,没洗澡的话连床都不会上。这会儿终于能冲掉一身的灰和汗,云见微心情转好,边哼哼歌便给自己打肥皂,洗出一身泡泡。

他心想祁峰哥哥长得还挺好看的,虽然人不大爱说话,像块木头。云见微从小就是颜控,包括但不限于人、动物、食物、玩具、日用品等等,他都喜欢好看的。

他决定勉强把祁峰哥哥划入“允许靠近”的范围。

第二天一早,云见微被鸡叫醒。

他一个激灵吓一跳,听到后院里头的鸡扯着嗓子叫了一阵,后世界重归安静。

云见微迷迷糊糊把放在床边的儿童手表拿过来看时间,一看才五点半。

外头的天还是蒙蒙青,云见微都没全醒,翻个身抱着被子继续睡。

他昨晚在床上折腾半天,被粗线的被套和床单硌得浑身不舒服,老在身上抓痒,后来是实在困得睁不开眼才勉勉强强睡着。

门外传来人走来走去的动静,大家都轻手轻脚,特地不去吵在房里睡觉的云见微。直到太阳从东边升起,天光大亮,云见微房外才传来敲门声。

彭玲敲了会儿门不见回应,开门进去,“微微起床吃饭啦,姨给你弄了好多好吃的。”

云见微喜欢睡懒觉,昨晚又没睡好,这会儿不愿起床,发起床气。彭玲走过去想把人哄起来,刚一走近,眼尖看见小孩搭在被子外面的手臂上泛着一片红。

她忙过去拉开窗帘,借着阳光仔细检查云见微的手臂。这一看不得了,小孩的手臂、脖子和背上都是被抓挠出的红痕,看着像是过敏抓的。

彭玲赶紧把小孩抱起来,“微微身上哪里不舒服?怎么到处抓呀。”

云见微被女人抱进怀里,困倦歪着脑袋窝着,嘟囔,“被子痒,不舒服。”

彭玲疑惑把被子拉开摸摸,家里的床单被套都是她洗干净晒好收在袋子里封着的,垫絮和被絮也会定期拿出去晒太阳,按理来说没什么螨虫,更不会潮湿。

彭玲又问,“怎么会痒呢?”

云见微哼哼撒娇,“被子上都是硬疙瘩,硌着我了。”

彭玲琢磨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好么,原来是个小豌豆公主。

祁家通常是早上七点半左右吃饭,然后该干活的去干活,该上学的去上学。

云见微也被薅到饭桌上,本来困兮兮的,鼻子里却闻到一阵香。他睁开眼,面前摆着一大碗色泽鲜香的鸡蛋肉丝面,一碗稠白的米汤,桌子中间还放着一大盘炕饼,腾腾冒热气。

云见微蹭地开机,甜甜地和所有人唤一声早上好,迅速拿起筷子开吃。

“老荣待会儿吃完饭去镇上超市买一套新床单回来,然后再买条空调被。你就跟人说要那种细软的,滑的。”彭玲对丈夫说,“微微身上容易过敏,昨晚一夜没睡好呢。”

祁峰也看到云见微身上的红疹子,没说话。祁高荣问,“要买点药不?”

“我先带微微去诊所,问问刘医生。”

吃完饭彭玲就带云见微去了村里的诊所。本以为一大早诊所里没人,谁知还没走近就听里头一阵嚎。

彭玲牵着云见微进去瞅,只见诊所里一妇女正打骂一胖子,胖子被揍得嚎叫乱跑,没跑远又被拎回来打屁股。

“叫你敢骗人!死小子反了天了!”

胖子叫唤,“妈我错了!”

诊所医生夹着团棉花坐在一旁,一脸无奈,“好了好了,赶紧让孩子把棉花咬着。”

妇女气呼呼把胖子抓着,彭玲上前打招呼,“秀啊,又教训你家鹏鹏呢?别老对孩子这么凶嘛。”

吴秀见了彭玲,大叹一口气,“别说了,你晓得这死孩子又做个什么事情?这两天他们学校考期末考,他竟然敢骗他爸说学校已经放假了,天天就跑到外面玩!要不是他爸看到阿峰背着书包回来,还不知道这小子连考试都没去考!”

吴秀气不打一处来,把那哭哭啼啼的胖子拽过来,“让你胆肥骗你老子,被你爸揍掉一颗牙也活该!”

胖子叫杨家鹏,和祁峰在一个镇中学念书,看起来和祁峰一般高,却怕有两个祁峰那么胖。半大不小的人了,被他妈揍得屁都不敢放,泪汪汪站在一边。

云见微牵着彭玲的手站在大人身后,看那胖子怂叽叽的样子,面露不屑。

谁知杨家鹏看到了他,且一眼就看到他脸上鄙夷的眼神。胖子立马止住眼泪,瞪着云见微。

云见微才不怕他,冲他做个鬼脸,把胖子气得立刻攥着拳头要过来。云见微马上抱住彭玲的手,贴着他姨的腿。

“又想往哪跑?”吴秀把她儿子一拽,险些又要揍人,“赶紧过来让人刘医生看看你的牙,回去了你爸还得教训你!”

胖子一被他妈吼就熄火,老老实实咬着棉花,嘴角上了点药,处理完后跟着他妈往外走。经过云见微身边的时候,胖子很凶地瞥了云见微一眼。

云见微冲他一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他指指自己的牙,又望着胖子一摊手,示意我的牙都好好的,你比我少一颗,丢人。

胖子脸都要气绿了,愤愤被他妈拖走。云见微照面赢了一头,得意洋洋。

医生检查过云见微的胳膊和脖子,听彭玲描述一番后,只说没事,确实是孩子皮肤敏感,换床软点的床单被子就行,回去拿冷毛巾敷一下就好。药也没开,便让两人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云见微问彭玲那个胖子哥哥是谁。彭玲牵着小孩走在田间路上,“他和你阿峰哥一样大,你可以叫他鹏鹏哥。”

云见微心想我才不叫他哥,长得那么胖,看起来也不爱洗澡,嫌弃。

他抓着彭玲的手摇一摇,“他好凶呀,刚才瞪我呢。”

彭玲“咦”一声,“瞪你做什么呀?”

云见微装傻,“不知道。”

彭玲想了想,说,“鹏鹏不像你阿峰哥脾气好,他可算是咱村里的小霸王呢,天不怕地不怕的,就怵他爸爸妈妈。不过微微也不用怕,要是他敢欺负你,咱们肯定为你出气。”

“我才不怕他呢,他刚才哭得好丑,还被他妈妈打屁股。”

“就是,多大人了还被妈妈打屁股,有什么好怕的?”

两人一大一小牵着,你一句我一句一路聊,慢吞吞晃回家。

中午,祁高荣骑着摩托回来,手里拎个大袋子。男人进屋来找云见微,“微微,你爸爸刚才给你打电话过来了。”

云见微风一般从房里卷出来,着急伸手要手机,“我要和我爸爸说话。”

祁高荣回拨电话,把手机递给云见微。云见微捧着手机放到耳边,电话很快被接起,云见微立刻喊一声,“爸爸。”

电话那头传来男人好听的声音,“宝贝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

云鸿舟的声音温柔,与自家儿子说话时更含宠爱意味。云见微说,“彭姨做了好吃的早饭,我起来吃早饭呢。”

云鸿舟笑,“哦?看来微微已经适应农村的生活了。”

“我没有!”云见微马上开始诉说自己遭遇的“苦”,“我身上都过敏了,都被我抓红了,彭姨还带我去看了医生。”

云鸿舟马上紧张起来,询问怎么回事。云见微又安慰他爸,“就是被子睡得不舒服,也没什么事情啦,阿峰哥哥已经去镇上给我买新的了。”

“没事就行,微微要是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和你彭阿姨和祁叔叔讲,知道吗?”

“知道。”

“爸爸周末就过来看你,给你带礼物过来。微微在那边乖不乖?没有和你叔叔阿姨他们闹脾气吧?”

“我才没有那么不懂事,就算我心里不高兴,身上不舒服,可是我还是听你的话留下来。”云见微叉着腰站在路边打电话,“不像你和妈妈,商量都不商量就把我送到别人家里,一点也不尊重我的意愿。”

云鸿舟真是怕了他儿子,心虚支吾两句,赶紧让他把电话转交给彭阿姨。

彭玲把新买来的两套床单和被子清洗一番,挂在院子外头晒。正午时阳光正热辣,院子里又通风,不一会儿布料就不滴水了。云见微趴在窗前,望着院子里一地的阳光。

云见微和爸爸打了通电话,心情又低落了,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玩玩具。现在正是放暑假的时候,原本他应该早就和爸爸妈妈出国旅游玩去了。他还想念自己的小伙伴们,想和他们一起坐在家里看电影,吃零食和水果,吹空调,想玩就玩,想睡就睡。

他很想回家。

傍晚,晚霞满天。祁峰骑着自行车回到家,提起车走进院门。他放好车进屋,来到云见微的房间门口。门没关,祁峰走近,看见云见微正坐在桌前一个人拼玩具模型。

云见微听到声音回过头,打招呼,“哥哥回来啦。”

祁峰点头,把书包从背上取下来,拉开拉链,取出一个宽口的玻璃瓶,递给云见微。云见微跳下凳子接过玻璃瓶,看见里头装着两片有些干枯的叶子。

云见微不解,“这是什么?”

祁峰蹲下来,抬手轻轻敲了敲玻璃瓶,接着云见微就看到那两片叶子动了一下。他一脸疑惑,把玻璃瓶抱到眼前睁大眼睛看,“它怎么会动?啊,这是虫子!”

他看见“叶子”的细细的腿,还有顶端很小的脑袋,就像树枝的一个节。云见微从来没见过这种虫,好奇心被勾起,“这是什么虫子?”

“叶子虫,学名叶滫。”祁峰见他很感兴趣,笑了一下,“这种虫的拟态就是树叶,是最像树叶的昆虫。”

云见微摇了摇玻璃瓶,见那叶子虫又动了动。叶子虫的身体和真正的树叶没有区别,边缘甚至带点枯萎的焦黄。云见微特别喜欢新奇玩意,抱着玻璃瓶不撒手,“这是哪里捉来的呀?”

“林子里有很多。”祁峰说,“给你玩,晚上我再把它放回去。”

接着又补充一句,“别拿出来玩。”他有点怕小孩没轻没重,把虫子捏死了。

云见微一路抱着瓶子专心致志看虫,跟在祁峰屁股后面问来问去。屋外祁高荣见状笑,“你阿峰哥可懂这些了,什么植物,虫子,山里头的东西他全认得。正好你阿峰哥今天考完试放假,往后就叫他带你出去玩。”

云见微正嫌闷在屋里无聊,闻言马上对祁峰撒娇,“哥哥带我出去玩!”

祁峰被他粘得有点不自在,不吭声点头。他转身要回自己房里放书包,被云见微拉住书包带,“晚上我也要和哥哥去放叶子虫。”

祁峰被拽着书包带动弹不得,“山里蚊子多。”

一旁祁高荣道,“你不是会做驱蚊草?家里头还有艾条,可以拿着用。”

祁峰经提醒想起来,把东西放下,转身去厨房。云见微好奇跟在他后面,怀里还抱着那玻璃罐,看祁峰拿了个木钵,从厨房架子上的几个小篮子里分别抓出点药草一样的东西放进木钵,然后出来坐在小凳子上,把药草捣碎。

云见微闻到一股清凉冲头的味道,问,“这是什么?”

“薄荷,紫苏,驱蚊草。”祁峰答,“捣成汁抹身上,蚊子不咬你。”

云见微眼睛发亮,“哥哥好厉害,懂得好多呀。我决定从今天开始,哥哥就是我的偶像!”

祁峰没遭过云见微的甜话攻击,一点抵抗经验没有,直接给闹了个大红脸,“这个很多人都会。”

祁峰坐着捣驱蚊草,云见微就站在旁边举起那玻璃罐,就着晚霞的光兴致盎然看里头的叶子虫,一下午失落的心情被一只小昆虫治愈。

祁峰看一眼云见微,心里默默松一口气。

总算把人哄开心了。

出门前,彭玲给云见微套上长袖衬衫,把长裤裤脚扎紧。祁峰把捣碎碾出的驱蚊草汁抹在他的手背和脖子上,又抹了一点在他脑门上。云见微被那味冲得直打喷嚏,“好辣。”

“这样蚊子就不敢咬你。”彭玲起身,对祁峰说,“把微微牵紧了,别跑远,放了虫就赶紧回。”

祁峰应下,把云见微一牵着,出门。

两人要去山里头把叶子虫放了。云见微被祁峰牵着走出院子,村里一入夜就静,路上没人,只有隔老远的路灯亮着,以及路两旁居民房屋里亮起的灯。夜黑黢黢,田野间传来蟋蟀的群鸣,远处山影幢幢。

云见微的小心脏咚咚跳,跟在哥哥后面走在无人的田间小路上,感觉自己在冒险世界探险。

“哥哥,山里有没有狼?”

“没有狼,但是有熊,野猪,还有蛇。”

“那!那我们现在去山里吗?”

“就去山脚下,把叶子虫放了就回。”祁峰脚步很稳。他视力极好,手电筒随手拿在另一边手上打光,“熊在深山,只要不在山里乱跑就不会有事。”

祁峰说完顿了顿,还是对云见微说,“你不要一个人上山。”

云见微牢牢牵着祁峰的手指,“哥哥一个人上过山吗?”

“嗯。”

“去山上做什么?”

“找虫子,花草。山里有很多,一年四季都不一样。”

祁峰打着光一路摸到山脚下,寻了个地,蹲下来把玻璃罐取下盖子,瓶口对着地,稍微斜着放在地上。

云见微也蹲在旁边,看着叶子虫滑到瓶口,顺着爬了出去。祁峰抬起手电筒往前方照,“这里有很多叶子虫。”

云见微睁大眼睛,只看见地上一片散落的叶子。他好奇想再往前走走看,被祁峰牵住。祁峰伸手拿手电筒轻轻拨了一下地上的叶子,云见微就看见那片形状有点奇怪的“叶子”动了动,扑棱棱爬走了。

云见微发出惊叹。祁峰说,“走吧。”

夏夜的风吹拂过,带着些夜露的丝丝凉意。云见微刚才一路蹦跶过来,回去的步伐明显变慢了。

“祁峰哥哥。”云见微晃晃祁峰的手,“我走累了。”

一回生二回熟,祁峰老老实实蹲下来,云见微蹦到他背上,高兴一抻腿,“走啰!”

这一次晚上云见微总算睡好了。空调吹着,洗过晾干的新床单新毯子盖着,除了床板有点硬,云见微还算勉强满意,抱着从自家带来的娃娃睡到了大天亮。

一大早云见微又被捞起来吃早饭。他觉多,睡不够是要发起床气的。可每次彭玲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摆到他面前,他就没气了,拿着筷子呼噜吃,反正吃完还能接着睡。

云见微吃饱喝足睡回笼觉,一觉睡到十点,阳光洒了满屋。他迷迷糊糊听到狗叫,又听到外面有人进屋说话的声音,其中好像有祁峰。

云见微慢吞吞从床上扭起来,顶着一头睡乱的短毛,困倦咂咂嘴。他滑下床踩住拖鞋,哒哒往外走,打开房间的门。

屋外,祁峰和祁高荣正坐在凳子上,两人面前一个硕大的麻袋,旁边几个小塑料袋,每个里面都装着黄澄澄的橙子。

“微微起床啦。”祁高荣刚和儿子从外头果园出来,这会儿一脑门汗,冲云见微笑,“刚和你阿峰哥去摘了好多橙子,微微来尝一个,可甜。”

云见微凑过来,见那麻袋里满满都是橙子,一个个圆胖橙亮,饱满可爱。他推推祁峰的腿,“哥哥帮我剥一个。”

祁峰拿起一个要剥,云见微着急,“哥哥还没洗手!”

祁高荣在一旁乐,祁峰无法,起身去后院洗了手回来,坐下给云见微剥橙子。他剥好一个掰开递给云见微,云见微接过橙子咬了一口,橙肉甜蜜多汁,充满水果清香。

“好甜哦。”云见微吃得欢,“好好吃!”

祁高荣说,“想吃多少吃多少,果园里还有不少,下午再去摘。”

果园是村里的公地,村委请了祁高荣和村里头好几家人来种果树,等夏天果实成熟再摘了拿去卖。前些年村里请来老师教授养殖技术,祁高荣上课跑得最勤,笔记记了一大本,他们家果树结出的橙子往往又大又甜,回回一大清早开着小卡去城里卖,晚上回来车里就空了。

今天这麻袋橙子是摘下来送村里老人的。祁峰一边帮他爸分橙子,一边顺手给云见微剥。云见微就站在旁边等,等来一个剥好的橙子,吃掉,巴巴再等下一个。

彭玲拎着从二舅家拿回来的排骨进家门时,就看见这副场景。她哭笑不得上前,“阿峰,你给微微喂几个橙子了?”

祁峰只是看云见微伸手要就剥,哪还记喂了几个,“好几个了,一直在吃。”

“微微,咱不吃了。”彭玲一手把云见微牵着,“姨中午给你做冬瓜排骨汤喝,好新鲜的排骨哦,橙子吃多了就吃不下肉了。”

云见微吃得一嘴果汁,被彭玲牵去厨房洗手擦脸。一听有肉吃,洗干净脸和手坐在旁边乖乖等。

祁家的厨房大,单独在后院一个屋,因此灶台大,锅也大。平时夫妻俩一起做饭,阵仗还不小。厨房里飘出阵阵炊烟与肉香,夫妻俩端菜上桌,招呼两个小孩吃饭。

云见微在这乡下算是吃上好的了。他爸妈都不会做饭,家里是请阿姨来做,但云见微嘴挑,换了几个阿姨都不喜欢,天天把他爸妈闹得头疼。

云见微吃饱了心情好,午后睡了一觉,下午还跟着祁峰去果园玩。为避免弄脏自己的衣服和鞋,云见微勉为其难穿上了祁峰以前的衣服,套上双祁峰以前的运动鞋,头顶再戴个大草帽遮阳,全副武装地出门。

结果祁峰也没能给他爸帮上手,一下午净陪云见微去了。云见微一会儿要吃橙子,一会儿要和果园农舍里散养的土猫玩,祁高荣怕猫脾气大挠他,叫祁峰去把弟弟看好,祁峰就在农舍门口蹲着,像只安静的小黑狗守门。

云见微不喜欢狗,但喜欢猫,看见猫就想摸。农舍里的猫吃饱了犯懒,趴在凳子上随他摸。云见微玩猫玩得正欢,冷不丁门外传来一声喝,“你在干嘛?”

祁峰和云见微一起抬起头,只见小胖子杨家鹏气势汹汹从农舍外的屋檐下过来,“这里是我的地盘,谁让你过来的!”

云见微翻个白眼,不理他。倒是祁峰站了起来。祁峰和杨家鹏打小认识,但平时很少在一起玩。

农舍是果园的,用来给大家存放农具和一些用品。除此之外,小孩子们有时喜欢来果园里玩,无论是躲迷藏还是枪战捉鬼,农舍四周都是一片很好的地形点。而作为孩子王的杨家鹏,自然就把农舍纳入了自己的“据点”。若是有其他小孩想在农舍附近玩,还得经过他的同意。

杨家鹏过来是为了拿自己藏在农舍里的一盒弹珠,准备去和别人打弹珠玩,然而一来就看见云见微在农舍里玩猫,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转头问祁峰,“这人谁啊,你们家亲戚?”

祁峰话不多,点头,“嗯。”

“这里是我家的地儿,我不欢迎他。”杨家鹏瞪了云见微一眼,“你赶紧把他带走。”

祁峰从没听过这个农舍是他家修的,一时有些茫然。云见微却已经站了起来,仰起下巴鄙视看着杨家鹏,“你们家是在这块地插了牌还是贴了标?凭什么说是你的?”

杨家鹏一看他那瞧不起的小眼神就来火,“所有人都知道在这里玩要经过我的同意,你个外地来的晓得个屁!”

云见微朝他摊手,“那你有钥匙吗?”

杨家鹏哪里有钥匙,他每次也都是先过来看门是不是开着,然后才会带人过来玩,如此才更显得自己游刃有余。小胖子被云见微几句话气红了脸,“你出不出去!”

“你谁呀,我为什么要听一个爱哭鬼的话?”

杨家鹏恼羞,伸手就要抓人,云见微马上往祁峰背后钻,大叫,“阿峰哥哥你看他,他要打我!”

祁峰把云见微护在身后,挡在杨家鹏面前。杨家鹏快被云见微气死,在比他高的祁峰面前却不敢真的怎么样,只能小牛一般红着脸喘气,瞪了云见微半天,威胁指他,“你给我等着。”

小胖子转身离开,走了大老远了,云见微抓着祁峰的手冲他嚷,“我等着你,等你再被你爸揍掉牙,哭哭啼啼去看医生!”

祁峰一头汗,眼睁睁看着杨家鹏怒气冲冲又转头冲他们过来,“我今天就揍你!”

云见微老远就看见几个妇女抱着刚摘的几篓橙子往这边走,他立刻蹲在地上抱住祁峰的腿喊,“救命啊!杨家鹏欺负人了!”

祁峰:“”

那边女人们听到喊声,纷纷往这边过来。村里没人不认识小霸王杨家鹏,一人看到他,马上提高嗓门,“鹏鹏,你可别又惹事,小心你妈知道了又把你屁股打开花啰。”

一群大人笑起来,杨家鹏一听他妈就犯怵,只能怒视一眼云见微,后忙不迭跑了,生怕有人真去给他妈告状。云见微见他跑远,不屑站起来,“胆小鬼。”

祁峰没吭声,云见微拉拉他的手,“哥哥,那个杨家鹏他好像怕你哎,他不敢打你。”

杨家鹏怕不怕他他不知道,反正他现在是挺怕云见微的。祁峰生性寡言木讷,对于云见微这种性格外向、骄蛮、还十分擅长折磨人的小少爷,他是完全应付不来。

憋了半天,祁峰也只是说,“别惹他,他会打架。”

云见微抡起自己小小的胳膊,“不怕,哥哥也会打!”

祁峰坦白,“我不会,没打过。”

“打一次就会了。”云见微毫无心理负担地怂恿他阿峰哥哥做坏事,“我妈妈都打过架呢。有一次我班上有个男生欺负我,他把颜料泼到我身上,都泼到我眼睛里去了,然后我妈妈和他妈妈在老师办公室理论,她们一开始是吵架,后来我妈就把他妈打了。”

祁峰听得汗颜,但听到他说颜料泼到眼睛里,又忍不住看了看云见微的眼睛,还好,正常,神采飞扬,很漂亮。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大人们忙完农活准备回家,祁高荣开了自家的小货车过来拖橙子,本想说把俩小孩一起拖回去,然而云见微不想坐车,觉得小货车在土路上咚咚哐哐地太膈屁股。于是祁高荣先把车开走,祁峰带着云见微走回家。

夏日的傍晚,天空如火燃烧。云见微牵着祁峰的手,一蹦一跳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他已习惯身上没型没款的布衣服,穿久了还觉得宽宽松松的挺舒服,还不用担心弄脏。

“哥哥,你说我爸爸妈妈怎么还不给我打电话呀。”

“可能他们很忙。”

“再忙也不会不给我打电话呀。”云见微嘀咕,“他们是不是吵架啦?”

云见微看起来任性又娇气,可仍有他自己的小心事。彭阿姨和祁叔叔对他很好,祁峰哥哥虽然不爱说话,像块木头,还很土,但把好吃的都让给他,还带他出去看虫子,看花草。

可他还是想家。

祁峰看云见微露出失落的样子,他不知该如何安慰,费劲想了很久,才开口,“明天带你出去玩。”

云见微好奇,“去哪里玩?”

“去我朋友家。”

“好呀好呀,人多吗?我们玩什么?”

祁峰答,“我们约着一起写暑假作业。”

“”云见微无语看着祁峰。祁峰被他看得有点紧张,“怎么了?你可以不写。”

“我没作业!”

祁峰“哦”一声,讷讷不说话了。云见微好气又好笑,之前觉得祁峰又土又木讷,可相处下来,又觉得这个哥哥不说话、呆呆的有点可爱。

“哥哥明天带我去玩吧。”云见微晃晃祁峰的手。

祁峰答,“好。”

夕阳拉长两个小孩的背影。温暖而热烈的落日光辉洒落大地,令山间与田野的一切都充满生机和安宁。云见微勾着祁峰的手指,抬手迎向即将西沉的太阳,指缝透射出朦胧弥散的光雾。

此时的云见微没有想过,在很多年以后,他也仍然会记起这一天,这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傍晚,他眼中所见的落日风景。

还有祁峰手心的温度。

从小被教导对待客人要懂礼貌知礼节的云见微,出门前换上了自己漂亮的白色小衬衣,浅色格子背带裤,干干净净的小白鞋。

旁边大t恤旧裤衩的祁峰:“可以不用穿得这么整齐。”要是弄脏了衣服云见微又要闹。

“我第一次去你朋友家里,当然要穿得好看点,表示尊重。”云见微嫌弃扯了扯祁峰的大裤衩,“哥哥换条裤子吧,你这个不是干活的时候穿的吗?”

祁峰只好说实话,“他们家有点乱,还养了两条狗,前两天狗刚生崽。”

云见微马上回房,过会儿再出来,已经换上了祁峰的旧衣服和旧鞋子,手里拎着个大草帽,“出发!”

午后太阳正烈,祁峰骑着自行车,风兜起他的t恤。云见微坐在自行车后座,一手抓着祁峰的衣服,一手扶好脑袋上的草帽。这么大的太阳,可不能把他晒黑晒丑。

土路坑洼不平,云见微被颠得不满叫唤,嚷嚷屁股疼。祁峰只好小心绕着坑洼走,如此在路上多花了不少时间,等到了别人家门口,人已经在门前等了许久了。

“阿峰哥,怎么这么慢!”一瘦瘦矮矮的男孩跑过来,看见后座上的云见微,“咦”了一声,“这是谁?”

男孩叫李贤,和祁峰念一个班,只不过祁峰的成绩排前头,他排倒数。李贤个子不高,却长了个大脑门,被他老娘骂这么大的脑子里装的全是水,一点有用的东西都装不进去,天天恨铁不成钢。

云见微跳下车,很有礼貌地和李贤打招呼,“你好,我叫云见微,是祁峰哥哥的远房表弟。”

祁峰听着,觉得远房表弟这个说法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省了不少解释,于是点头。

李贤的年纪比祁峰小一岁,一直很崇拜成绩好的祁峰,因此对待云见微也很热情,一边把人拉进屋,一边把看见生人凑上来的狗轰走。他家是自建房,三层楼,十分宽敞,李贤一路领着两人上二楼,大咧咧推开门,“姐,阿正,阿峰哥来啦,还有他弟弟。”

李贤的房间很大,看起来像是今天有客所以特地收拾过,玩具和杂物全都堆到了角落,留出一块空地放书桌和椅子。桌边已坐了两个人,一个长发扎马尾的女孩,穿着淡绿色的花边裙子,手边堆着一摞书,面前摊一本作业,看见他们来了,冲他们露出笑容,“来啦。”

另一边懒懒靠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翻书的男生抬起头,目光落在云见微身上,微一挑眉。

“祁峰,这是你谁啊。”男生饶有兴趣问。

祁峰答,“表弟。”

男生说,“城里来的吧?长得真好看。”

云见微笑得眼睛弯弯,露出一双小虎牙,“哥哥也很帅。”

他也没跟人客套,觉得这个哥哥确实长得挺帅,浓眉大眼高鼻梁,还没祁峰哥哥那么黑。

李贤在一旁嫌弃道,“你可别夸他帅,再夸他尾巴要翘上天了。”

“贤贤嫉妒我的美貌?”

“呕,好恶心。”

四人围桌坐下,经过一圈介绍,大家互相有了个眼熟。女孩叫徐梦兰,是李贤的表姐。她的成绩是实打实的好,稳居年级前三,平时学习也认真刻苦。只是受她的姑姑所托,常年辅导他弟李贤的功课,被大家戏称为扶贫。

有幸被云见微划为帅哥范畴的男生叫黄正扬,因一副好皮囊颇受女生喜爱,然而本人十分不专一,虽然暂时没有早恋,也是见一个撩一个的主,且成绩和李贤不相上下,两人上学的时候就天天坐在教室最后一排,一个睡觉一个撩妹,两人臭味相投称兄道弟。

此次约作业,主要是徐梦兰辅导他弟写作业,祁峰和徐梦兰解决难题,黄正扬就是个来抄作业的。

祁峰和徐梦兰坐在一起先做数学作业的大题,另外三人就凑在一起嘀嘀咕咕聊天。李贤和黄正扬对云见微很好奇,李贤自来熟得很,问云见微,“微微多大了?”

“十岁啦。”

“你家住在哪里?”

“临安市。”

“好远啊。”李贤疑问,“你爸爸妈妈没和你一起来吗?”

云见微摇头。黄正扬把李贤的大脑门推一边去,“去去,哪来这么多废话。”

然后转头凑到云见微面前,“微微,你们班上有没有女生喜欢你啊?”

一旁徐梦兰终于无奈开口,“你们还写不写作业了?李贤,等会儿姑姑上来看你作业没写,你又要挨训。”

李贤灰溜溜挪过去挨着他姐坐。云见微也把凳子拖到祁峰旁边,趴在桌上看祁峰写字。

祁峰的字很好看,笔法端正有力,字迹干净。云见微又去看祁峰的手,祁峰的手偏瘦,手指长而掌宽,骨节分明,握笔写字的模样颇有些古时候的少年学子正坐文书的风范。

祁峰手边放着一叠生物卷子,是生物老师把他们这学期考过的生物卷子钉在一起,让班上的同学订正改错在本子上,当作暑假作业之一。云见微好奇翻开卷子,翻了几页,30分的满分,祁峰的卷子全都在28分以上。

云见微两眼冒星星:“哥哥好厉害呀,卷子上好多满分。”

祁峰咳一声。徐梦兰笑着说,“祁峰的理科成绩在咱们年级排第一呢,他就是文科不好,所以落了点后腿。”

李贤得意道:“我姐就是每科成绩都好,全能。”

黄正扬嗤笑:“说得好像每科成绩都好的是你似的。”

徐梦兰问云见微:“微微在学校里平时成绩怎么样?”

“我成绩不好。”云见微吃着李贤给他拿的零食饼干,晃着小腿无所谓道,“我只有英文拿满分,其他都不及格。”

李贤困惑:“不会吧?你看起来挺聪明的啊。”

黄正扬骂他:“会不会说人话?人微微还小,小时候就是开心地玩,学什么学。”

云见微不服气,“我要是想学就可以学得很好,只是很多学科我都不喜欢,有的老师还教不好,我没兴趣才不听课的。”

他还拿祁峰举例:“阿峰哥哥就是喜欢虫子和花花草草,所以生物才特别好,对吧。”

黄正扬附和:“对!学习有什么意思,做作业更没意思,走,哥带你玩去。”

李贤忙爬起来,“一起啊,别丢下我!”

徐梦兰叫他弟,“李贤,你一个字还没写呢!”

然而三人已一溜烟跑了。黄正扬和李贤带着云见微嘻嘻哈哈下楼往外跑,院子里的一窝小奶狗见状也跌跌撞撞跟在他们屁股后面。李贤家后头有一片篱笆圈起来的小池塘,池塘里养了些鱼虾,周围还有鸭圈。

李贤的妈妈正在鸭圈里搅食槽里的米糠,见自家儿子跑到外面玩,登时瞪圆了眼,“李贤!不是叫你跟着你姐把作业写了吗!”

李贤吓得差点一跟头摔地上,忙找借口,“祁峰把他弟弟带来了,我陪他弟弟玩。”

云见微很配合他,冲女人打招呼,“阿姨好。”

女人这才缓和了脸色,定睛一看云见微,“哎哟,好漂亮的娃娃——你是不是小时候过年去过老祁他们家?我好像记得在他们家见过个好漂亮的白娃娃的,肯定是你!”

女人想起往事,笑着和云见微聊,“你小时候怕生,过年的时候人多,你当时一直哭呢。但是阿峰一抱着你你就不哭了,也是神奇得很。”

云见微早记不清小时候的事了,心想自己才不怕生,肯定是因为人多太吵闹,把他烦得气哭。祁峰安静不爱说话,他当然就乐意待在祁峰身边。这种事被大人说得好像两人天生有什么缘分似的,把云见微听得直犯别扭。

过了这个暑假他就回家去了。云见微心想,他才不会和这个农村的哥哥有什么缘分呢。

临快吃晚饭的时候,李贤的妈妈留一群小孩在家吃饭,云见微却想回去吃彭阿姨做的饭,在一旁偷偷拽祁峰的衣角。祁峰懂了他的意思,礼貌和女人说家里已经留了自己和弟弟的饭菜,两人要回去吃。和一群人告别后,祁峰依旧骑着自行车,载着云见微回家。

下午云见微在池塘边玩的时候不小心弄脏了衣服,李贤捉鸭圈里的鸭子想给云见微看,结果鸭子拼命扑腾,鸭掌上的泥甩了云见微一脸,后来黄正扬拿毛巾给他擦半天才擦干净。饶是如此,爱干净的云见微也不能忍受身上鸭子毛和泥巴的味道,强烈要求祁峰回家后给他放热水洗澡。反正他说什么祁峰都答应,都是“嗯”、“好”、点头,并且真的会乖乖去做。

晚上云见微泡在浴盆里好好洗了个澡,换上自己的干净棉睡衣。彭玲给他把头发吹干,顺便给他泡了杯热牛奶。云见微抱着热牛奶坐在小凳子上,趿着凉拖鞋一晃一晃,看着祁峰在搓衣板上给他搓今天换下来的衣服。

祁峰卷了袖子,裤脚也卷到大腿上,踩着拖鞋坐在小凳子上洗衣服。他很瘦,手臂和小腿上却有肌肉,是常年出入山中和帮父母劳作的原因,劲也大,搓得水盆里满是泡沫。

云见微小口嘬牛奶,抬头看天上漫天闪烁的星星。水盆里的泡沫飘出来,一星点落在云见微的脚趾,云见微晃晃脚,那点泡沫就飘了出去。

“哥哥,明年暑假你要不要来我家玩?”云见微问。

祁峰愣一下,没有立马回答,云见微就撅起嘴,“不愿意呀?”

“没有。”祁峰说。他继续埋头搓衣服,“我很少去城里,不知道路怎么走。”

“我可以给你写路线嘛。”云见微嫌他祁峰哥哥笨,有模有样指导他,“而且彭阿姨和祁叔叔肯定知道怎么走,你让他们带你来呀。”

他又想出一个完全不会出错的办法,“我爸爸也可以来接你。”

“嗯。”祁峰抬手擦一下额角的汗,有些局促的样子,“有机会就去。”

这样的回答在云见微看来就是答应了。云见微很满意,谁会不喜欢去他家玩呢?他的家又大又漂亮,什么玩具都有,他还可以教祁峰玩游戏机,玩电脑,可以带祁峰去他最喜欢的游乐园玩,带他吃好多农村没有的美食。他可会想办法玩乐,好多小朋友想和他结伴、想去他家都被他回绝,一般人可没有这种珍贵的机会。

祁峰洗好衣服倒掉水,拿着衣服进屋里去晾,云见微抱着牛奶亦步亦趋跟在他后面,专心思考等到明年暑假他祁峰哥哥进城来找他的时候,他应该带祁峰去的游玩地点一二三,应该尝的美食一二三,脑海里列出一条长长清单。直到彭玲过来牵他进屋睡觉,给他开空调盖被子,轻声细语把人哄睡着。

梦里还在咂摸他的清单,抓着被子说梦话。

来到乡下住的第一周,云见微被他爸放了鸽子。说好的第一个周末就来看他,结果电话里说有事来不了,还不敢当他面说,拐着弯让彭玲转告的。

云见微气死了,拿着祁高荣的手机回拨电话给他爸发脾气,质问他爸为什么不守承诺,云鸿舟在电话那头道歉也不是,哄又哄不好,低声下气由着儿子发火,保证说下周一定来看他,被云见微怒挂电话。

小朋友躲在房里生闷气,外头夫妻俩面面相觑。彭玲试着敲门,“微微别生气啦,你爸爸肯定是真的有事过不来,爸爸也很想见你的。”

房里安静。彭玲又哄,“微微想不想吃橙子?姨剥给你吃。”

彭玲正要去厨房拿橙子,房门却打开了。云见微红着眼眶站在门口,“彭阿姨,祁叔叔,我没有生你们的气,我只是生气爸爸说话不算话。”

彭玲蹲下来安慰地抱抱他,“没事的微微,下周你爸爸要是还不来,我们就带你去找他,好好把他说一顿。”

正巧祁峰从外面回来,他被大舅家叫去帮忙锄草和清泥,忙活一上午,一身汗地进屋,就看见云见微委屈巴巴红着眼睛,爸妈正在安慰他。

祁峰一愣,问,“怎么了?”

彭玲起身,“微微他爸这周末来不了,微微不高兴呢,正好你陪陪弟弟,我做饭去。”

云见微看一眼祁峰,皱眉撅嘴,“哥哥一身的汗。”

祁高荣笑,拍拍自己儿子,“去冲一下,不然微微又嫌弃你了。”

祁峰老老实实去厕所倒了桶冷水,把身上的汗和脚上的泥冲掉,换了身干净背心和短裤。祁高荣拎着从后院地里摘的新鲜大白菜经过,朝祁峰眼神示意他去云见微的房间那边,祁峰无法,硬着头皮过去。

他是真不会哄人,尤其面对云见微更是手足无措。只要这个弟弟对他瞪圆眼睛或者气呼呼地拧起眉,他就莫名紧张犯怵,生怕人下一刻就要哭。这种紧张感大概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过年的时候云叔叔带着小云见微来他家玩,云见微哭得叫所有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别无他法的大人把小哭包塞进祁峰怀里,从没抱过小孩的祁峰僵硬得宛如抱着一颗小炸弹,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云见微大眼瞪小眼,比临到考试前发现自己复习错了考试范围还害怕。

卧室的门没关,祁峰到门前看了眼,就见床上鼓起个小包,云见微把自己埋在里面生闷气。祁峰在门口踯躅半天,后转身离开,回了自己房间。

云见微正躲在被子里埋着脑袋掉眼泪,忽然感觉到有人轻轻坐在床边,拍了拍自己的被子。

他抹抹眼泪,把被子往下拉开一角,露出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祁峰捧着一个玻璃瓶,递给他。

瓶子里是一小束白色的雏菊,被制作成了干花,花瓣与细小花蕊分明,一小簇安静斜靠在玻璃瓶里,在阳光下颇静谧好看。云见微接过瓶子,从被子里钻出来坐好。

“上学期化学老师教我们用硅胶做干花。”祁峰说,“这个是我做的。给你。”

云见微抬手擦掉眼角的泪珠,举起瓶子对着窗外的阳光仔细看,脸上还挂着眼泪,眼睛已经笑起来,“好好看。”

“能不能再做一点干花放进去?”云见微问,“里面看起来好空哦。”

“硅胶在老师那里,我没有。”祁峰认真思考,说,“好像用微波炉也可以。”

“我们没有微波炉呀。”

“李贤家有。”祁峰站起身,“我去找他借。”

祁峰说完就转身走了,云见微拦都来不及,抱着瓶子追出去,将将才看到祁峰骑着自行车从院门离开的背影。

祁高荣端着老婆切好的橙子出来,只看见云见微一个人,问,“阿峰呢?”

云见微往门外指,“去李贤哥哥家拿微波炉了。”

祁峰真的把李贤家的微波炉扛了回来,也不知道他怎么和李贤的妈妈说的,回来的时候一胳膊夹个微波炉,单手骑车回到院子。彭玲和祁高荣坐在饭桌前,桌上饭菜还热着,两人看着自家汗流浃背的儿子把微波炉放在桌上。

彭玲:“儿子,你拿人家微波炉干啥呢?”

云见微马上帮他解释:“哥哥说要用微波炉做干花,放在这个玻璃瓶里。”

他举起手里的玻璃瓶,给大人看瓶子里孤零零的小雏菊,“哥哥说做干花送给我。”

“哟,我儿子还挺浪漫。”彭玲乐了,顺手找了个插线板把微波炉的线插上,“还晓得拿花逗你弟弟开心。”

祁峰没吭声,去厕所洗了把冷水脸,回来坐下埋头吃饭。云见微还抱着他的玻璃瓶,把瓶子里的花看来看去,使劲夸祁峰,“哥哥好厉害呀,还会做干花。”

彭玲说,“你阿峰哥就喜欢弄这些东西,什么花啊草啊虫啊,什么稀奇的东西他都能叫上名。他还有个本子呢,画了好多花花草草的,吃完饭叫哥哥拿给你看看。”

祁峰难得红了脸吭哧,“不了,画得很乱。”

云见微却对祁峰的本子产生了兴趣,追着要看。祁峰无法,吃完饭后回房里捣鼓,云见微好奇跟过去,祁峰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一个软牛皮本,递给云见微。

牛皮本的角磨掉了色,厚厚的一本。云见微翻开本子,看见其中一页画着一只虫子,还用黑色笔涂出了黑色的身体,旁边是祁峰端正的标注:

?天牛

比普通天牛的体型大一倍,黄色点状花纹,咬人很疼

画技比较质朴,可以看出线条很认真,很努力在表达虫的形状和特点。云见微看得乐,翻开下一页,画的是几片对称的大大小小的叶子,顶部有触角,四周还画了脚。

云见微指着画本,“我知道,这是叶子虫!”

祁峰笑了笑,点头:“嗯。”

本子往后翻,画的都是各种各样的植物和昆虫,旁边用文字标注名字,外形和特征,很多时候,名字旁边都只是一个问号。

“不认识的,我就画在本子上,去问老师,同学,或者自己在书上找,不过有的到现在也查不到。”祁峰低头把本子上的画指给云见微看,“生物老师教我,要把植物表面的纹理和昆虫身体上的花纹细节画出来,特征要放大,生活的环境也要标注下来,这样就方便以后查到。”

云见微听祁峰给他一一介绍,看着本子上一笔一划认认真真的笔迹。透过这尚且稚拙的笔迹,他仿佛看到祁峰走过青青的大山,山中生灵肆意生长,形形色色透过少年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化作笔尖的墨,凝练而可爱地呈现在云见微的面前。

看着眼前的这个本子,云见微长这么大第一次生出一种奇异的体会。那感受就像是无意间触碰到对方花费了心血去创造和保护的一件珍宝,珍宝的里面藏着一片生机勃勃的山川,花草繁盛,虫鸣莺飞,山中万类自由,山外静谧无声。

原来这就是祁峰的世界。

后来祁峰和云见微在路边拔了点小野花,为了装在瓶子里好看,祁峰还把他妈的月季剪了两朵下来。两个小孩在微波炉面前捣鼓花,祁峰耐心把花的花瓣整理好压平,装在瓷碗里放进微波炉慢慢加热,云见微就眼巴巴趴在旁边看着。

两人忙活一下午,一开始掌握不好火候和时间,花都烤焦脆了。后来又试了好几次,把院子里的月季都薅秃了一块,才终于成功做出不蔫不焦的完美的干花。

云见微把花一点点插进玻璃瓶,手指伸进去专心拨弄好造型,盖上盖捧起瓶子,“哥哥,好不好看?”

祁峰捡拾好桌上的碎花碎叶,点头,“好看。”

“我要把它保存起来,放好久好久!”

“可以放在窗边,通风干燥。下雨的时候就收起来。”

“谢谢哥哥。”

云见微从凳子上下来,张开手臂抱住祁峰的脖子。抱了一会儿后松开手,冲祁峰露出甜甜的笑,“我今天很开心,多亏哥哥陪我玩。”

云见微抱着瓶子一头钻进房间,找他屋里可以放干花的最佳地点去了。祁峰在凳子上一动不动坐半天,傻傻抓抓后脑勺,笨手笨脚收拾好杂物,换鞋,出门给李贤还微波炉。

清晨,一辆车穿过田埂小路上的雾,停在祁家的小院门口。

得了消息早早就起床的祁高荣和彭玲老远听到动静,出门察看。车门打开,云鸿舟从车上下来,男人风尘仆仆,瘦了不少,看起来有些憔悴。

夫妻俩一起帮云鸿舟从车后备箱里拿东西,目测来看全是带给小孩的。祁高荣拎着袋子走在云鸿舟旁边,问,“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云鸿舟沉默摆摆手。彭玲在一旁说,“先不说这些了,大云还没吃早饭吧?我现在弄面条去。俩小孩还在屋里睡着呢,正好等他们醒了一起吃。”

云鸿舟笑,“行,好久没吃玲子煮的面条了。”

彭玲进厨房去做早饭,云鸿舟轻手轻脚推开云见微睡的房间,见小孩窝在被子里睡得正香,一张小脸白生鼓嘟,一看就半点没遭罪。他看了眼就关上门,和祁高荣一起出了里屋。

两个大男人在院子里站着,一人抽根烟。清早的农村很静,阳光穿过淡淡的晨雾,落在屋檐的瓦砖上。烟雾袅袅升起,静静散去。

云鸿舟皱眉抽了会儿烟,吐出一口气,开口,“我和竹香准备离婚了。”

竹香是云见微的妈妈,名叫万竹香,也是祁峰小时候见过的、印象中那个很漂亮的女人。

祁高荣沉默半晌,问,“她欠了多少钱?你俩一起也还不上?”

“这不是欠钱的问题。”云鸿舟心烦意乱揉搓额头,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胡茬还是今早出门前匆匆刮的,下巴仍是一片青色。

两人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好友,小时候好到穿一条裤子,长大后一个考大学留在了城市,一个留在乡下靠自己的双手养家,二人各有其志,加之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因而对彼此仍能保持当初伙伴的真心。在这样的一个朋友面前,云鸿舟终于能吐露心里话,“竹香她犯法了。她把身边所有人的钱都套进去了,亲戚,朋友,同事现在那家机构跑路,别人告她传销诈骗,她根本跑不掉。”

祁高荣狠狠抽了口烟,“多少钱?大云你先别急,咱们先一起想办法把人钱给还了,我手头还有点存款,再找人借点,不管怎么样,也不能真让竹香被人告进去不是?微微还小”

“两千万。”

云鸿舟疲惫道,“不止是钱的问题,太多事我都被她蒙在鼓里,也怪我一门心思扑在工作上,不然早该察觉算了。”

祁高荣沉默了。两个男人站在院子里,好半天谁也没说话。直到彭玲快煮好面出来叫他们,见两人抽烟抽得一院子的雾,心想糟了,事情肯定不好办。然而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屋里还有俩孩子,彭玲暂不想太多,提高嗓门叫他们,“面条煮好了,你俩快叫孩子起床吃饭。”

两人撇了烟,拍掉身上的烟味进屋。云鸿舟进屋去叫自己儿子,坐床边摸摸云见微的脑袋,又捏了把他软软的脸,“微微,猜猜谁来了?”

云见微哼哼两声,被捏得睁开眼睛。他迷糊看了会儿云鸿舟,后猛地坐起来,差点撞上他爸的鼻子。

“爸爸!”云见微小狗似的扑到云鸿舟身上,激动大叫,“爸爸来了!”

云鸿舟差点被他儿子勒岔气,边笑边咳,“唉唉唉,好好,别激动,勒得你爸喘不上气了。”

“妈妈呢?”

“妈妈去你姨妈家办事去了,妈妈也忙呢。”

云见微紧紧抱着云鸿舟不撒手,高兴完了马上就开始发脾气,“为什么现在才来看我?我等你好久你知不知道!”

云鸿舟忙又给儿子道歉,把人抱起来往外走,“我给你买了新手机,还有最新的游戏机,还给你带了几件夏天的衣服过来。”

“我现在出门都穿阿峰哥哥的衣服呢,我自己的衣服弄脏了不好洗,容易洗坏。”

正巧祁峰出来洗漱刷牙,经过和他打招呼,云鸿舟忙尴尬制止他儿子,“瞎说什么,你阿峰哥哥的衣服也不能随便弄脏。”

云见微吐吐舌头,转头就在他爸脸上吧地亲一大口,“反正看到你还是开心多啦,谁让你是我老爸,哼。”

亲完就从他爸怀里跳下去,跑去厕所和祁峰挤着洗脸刷牙。云鸿舟被儿子结结实实亲一大口,这阵子以来郁结心中的一口气舒缓不少,脸色一时好了许多。

彭玲煮了一大锅面条,热腾腾盛在一个大铁钵里放在饭桌中间,五人围坐一桌,自己端碗从钵里捞面吃。面汤是用新鲜土鸡加上土猪肉熬的汤,里头有鸡腿,猪肝和猪血,加了青菜和葱,香喷喷飘黄油花,旁边还摆了一碗白煮蛋。

“玲子,你可太会做饭了。”云鸿舟夸道,“真香啊,好久没喝过这么香的汤了。”

彭玲往他碗里夹鸡腿,“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

云见微好奇看他爸,“爸爸你在减肥吗?为什么瘦了呀。”

云鸿舟忙说,“爸爸工作忙呢,没事,你专心吃饭,你看哥哥吃饭多认真。”

一旁祁峰埋头吃面,在众人聊天间隙里已经吃完一碗面又找一碗,还吃了一颗水煮蛋。彭玲笑,“阿峰现在正长身体,天天不晓得要吃好多东西,也不长肉,光长个子,今年夏天已经比去年冬天高好多了。”

云鸿舟说:“你们一家个子都高,往后阿峰矮不到哪里去。小琪不也挺高的?对了,说起小琪,她现在还在美容院工作?”

彭玲提到自家女儿就一脸头痛:“嗨,那假小子现在是家也不想回了,打电话问她做什么,她就说赚钱、赚钱,嘴上说的多好听呢,说赚钱给我们在城里买房子,我和她爸又不乐意去城里住,要她赚那些钱做什么?叫她念书她不念,成天不知道想些什么歪门邪道”

祁峰说,“姐说下个月回来看我们。”

彭玲一下瞪圆眼睛:“啥时候说的?”

“前两天给家里打电话,我接的。”

云鸿舟笑道:“小琪是女子身男儿心,想出去闯天下。这样也好,她是大孩子了,随她做想做的事去吧。”

祁高荣摇摇头,“该念的书不念好,带着个空脑子出去,走得再远又有什么用。”

“人各有志,有人天生适合念书,有人天生适合到社会上历练,真叫他们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到头来也做不好的。”

“谁敢让她做她不喜欢的事?”彭玲无奈,“说得再多,最后还不是随她去。”

云见微听大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天,才知道祁峰原来还有个姐姐叫祁琪,比祁峰大5岁,高中念完就不读了,顶着爸妈的反对执意要进城打工,要她念大学不念,当兵也不当,说自己喜欢做生意,喜欢进城打拼。

祁琪和她弟祁峰完全不一样。祁琪打小欢脱,顶不爱念书,要她坐在教室凳子上捧着书读能要了她的命。相反,祁琪好交朋友,爱玩,不论成绩好的还是地痞小流氓都能搭上话,加之性格热心快肠,因此渐渐成为村里同龄人眼中的“大姐”。当年她还在村里的时候,无论是走亲串户还是呼朋唤友,到哪都能受到大家的热情招待,要说现在在村里自称老大的杨家鹏,在她面前根本算不了什么。

吃完饭后云见微把祁峰拉到自己房间坐在床上,把他爸买给他的新苹果手机拿出来,美滋滋开机,一边和祁峰说,“哥哥,我们现在有手机了,以后你想查那些你不认识的植物和动物,直接用手机就可以查啦。”

祁峰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手机,他自己没有手机,只偶尔用过他爸的,不懂如何能用手机查东西,“怎么查?”

“我们可以找那种专业的论坛,把你记下来的花草和虫子写成帖子发到论坛里,肯定会有人知道。”云见微给祁峰出主意,“或者我们也可以弄一个博客,把你的本子上的东西都记到博客上,也会有人看到你的博客,说不定就会给你解答呢。”

祁峰没大明白论坛和博客是什么,听得犯迷糊,“怎么发?”

“用电脑肯定更方便,手机挺麻烦的,但是应该也可以弄。”云见微信誓旦旦和祁峰打包票,“我钻研一下,肯定能弄明白,哥哥交给我。”

门外云鸿舟听屋里头儿子说话的声音,转头道,“微微和阿峰相处得还好吧?”

彭玲说,“好着呢。我就说微微喜欢他阿峰哥,打小就这样,错不了。”

“我这次来给阿峰也买了点小礼物,就是些文具和书什么的,知道阿峰喜欢看书。”云鸿舟说,“我家微微有时候太任性,也不知道有没有让阿峰受委屈。”

祁高荣了解自家儿子,说,“阿峰要是不喜欢谁,就不会主动和那个人说话,平时也会离得远远的。之前你没来看微微,微微生气,阿峰还主动哄他。”

云鸿舟放下心来,低声道,“老荣,玲子,这次真是给你们添了个大麻烦,我家里那边现在焦头烂额,竹香的事多半要走法律程序,我现在都不敢让微微用他以前的手机,生怕有人和他多说。”

彭玲也小声说,“你先把你和竹香的事处理好,微微就放在我们这里,有阿峰护着他,不会有问题的。”

他们没有久聊这个话题,云鸿舟不能待太久,家里和公司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处理。他起身去云见微的房间,见儿子和祁峰正凑在一起钻研新手机,面露舒缓神情。

他走到云见微面前,摸摸儿子的脑袋,“微微,爸爸这就回去了。”

云见微马上把手机放到一边,“怎么快就回去?你才刚吃完早饭。”

“爸爸有事。”

“你哪来这么多事?你以前工作都没有这么忙的。”

云见微的心思很敏感,虽什么都不知道,却直觉感到爸爸和以前有哪里不一样了。他抱住云鸿舟,垮着小脸,“你今天留下来吧,我带你去看田里的爬藤花,可好看了。”

云鸿舟心酸无奈,把云见微抱起来拍拍,“等爸爸下次过来,你再带我去看好不好?”

云见微不吭声了,趴在爸爸宽阔的肩膀上,把他爸的脖子抱着。话还没说两句,眼泪已经委屈地掉下来,“我不。”

旁边夫妻俩忙围上去一起哄,“乖乖,怎么哭起来啦。”

“微微不哭,爸爸下周还要来看你呢。”

云见微却不知突然被戳中哪条泪腺,抓着他爸不松手,哭得眼泪鼻涕全蹭他爸肩膀衣服上,一张小脸憋得通红,泪珠子扑簌簌往下掉,“你都不想我,这么一会儿就就走了,呜”

“想你,想你,爸爸怎么会不想你?”

“那你还要走!”

小孩子发起倔来能和人纠缠个没完没了,三个大人围着云见微团团转,想尽办法逗人开心。祁峰站在一旁手足无措,望着云见微哭红的眼睛,又看看他把云叔叔的衣服都抓皱的手指。

彭玲唤他,“阿峰,你来和弟弟说说话。”

祁峰就走过去,云鸿舟蹲下来把云见微放在地上站好,祁峰刚一过去,云见微就挣脱他爸的怀抱往他背后躲,手拽着他的袖子。

云鸿舟只好对祁峰说,“阿峰,麻烦你照顾弟弟。”

祁峰点头,由着云见微牵着他的袖子,抬头对云鸿舟说,“云叔叔,那下周你一定要来。微微微会等你的。”

云鸿舟笑起来。他容貌英俊,笑时眼角弯起温柔的细纹。他答应道,“我会的。不管再忙,以后每周都来看你们。”

云鸿舟走后,彭玲赶紧让丈夫去村口小卖部买了两瓶饮料和几袋零食回来。他们家不常有这些东西,因祁峰并不爱吃零食。彭玲想着微微年纪小,吃点零食或许会心情好些,便让丈夫去买些回来。

祁高荣蹬着自行车去的,很快就提着袋子回来。两人回到云见微的房间前,却看见两个小孩正坐在桌前,研究云鸿舟送过来的礼物。

“我爸爸送你的钢笔。”云见微拆开一个钢笔盒子,从里面拿出一支黑色钢笔,还有两盒墨水,放到祁峰面前,“这个钢笔很好用的,一点都不会滴墨,也很耐用。”

他的眼眶还红着,嗓音里也仍有哭腔,却已经恢复了正常。仿佛爸爸一走,他的脾气和眼泪就跟着收了起来,不会再让更多的人感到困扰。

“这是金属书签,可以夹页,很漂亮吧。”

云见微把书签放进祁峰手心,吸了吸鼻子。他刚哭完,鼻涕都还没擤干净。祁峰拿起桌上卷纸扯了点纸,小心给他捂住鼻子,云见微就用力擤鼻涕。祁峰拿纸把他的脸擦干净,收下钢笔和书签,“谢谢。”

“不用谢啦。”

彭玲偷偷在门边笑眯眯看了会儿,后推推丈夫,两人拎着袋子,轻手轻脚从房门前离开。

夏天的雨季来势汹汹,随着一声闷雷在林来村的上空轰隆响起,大雨随至。蒙蒙水雾笼罩村庄,群山隐于水幕,山雨相接,天地融为一片青与灰。

雨下了几天,彭玲和祁高荣夫妻俩忙里忙外,把猪圈的茅檐垫厚一层,鸡都赶回鸡舍里,外头再围一圈砖头,以免雨水流进鸡舍。前后院种的各种青菜萝卜倒无所谓,月季这些花花草草还是要搭起棚子挡雨,以免雨下太久淹坏根。

下雨天出不了门,干不了活,更没法去山里,祁峰天天呆在家,除了做家务,其他时候就在房里写作业,看书。

云鸿舟听祁高荣提起过小孩喜欢钻研生物,上次来的时候就给祁峰带了一本《微型世界生物百科》,挺大一本彩页科普书,祁峰没事就抱着看。

哥哥安静学习的时候,弟弟就窝在一边玩手机,睡觉。云见微一个人在房间里无聊,没事便跑到祁峰房里玩。他本就觉多,下雨天更是懒散,经常祁峰回头看他一眼,人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手机扔在一边。祁峰房里没空调,他也没想过回自己房间去睡。

云见微最近一直在研究如何用手机开博客。用电脑很方便,用手机却是十二分的麻烦,光是应对手机页面乱缩放的问题就够他折腾。

但云见微挺犟,越难就越感兴趣,非要把这博客弄明白。村里的基站离祁家有点远,手机信号总是只有一两格,云见微就趴在祁峰桌上,把手机伸到窗边,等网页一圈一圈转出来。然而信号实在太慢,还经常等了半天只等到加载失败四个字,云见微很快失去耐心,把等网页加载和反复刷新的任务交给了祁峰,让祁峰看到网页出来以后再把他叫醒。

云见微花了两天的时间注册博客,博客需要一个博客名和一个用户名,云见微给用户名取名为“峰峰龙”,博客名起名叫“祁祁微微历险记”,显然是《奇奇颗颗历险记》中毒太深,一旁没看过这部动画的祁峰差点都看不懂他到底在打什么字。

他好容易弄好博客,把祁峰的本子拿来翻开,凹造型左拍右拍,拍了一堆祁峰画的花草昆虫,又开始琢磨怎么写博客和发图片。直到外头接连几天的雨都歇了,他才终于发出了第一条博客。

题目:【在山里看到一只不知名天牛,超大一只,黄黑相间,咬人超级疼!】

内容:一张祁峰的手绘天牛照片。下附字:有没有人知道这只天牛叫什么名字?敬候佳音。

云见微觉得自己的这个“敬候佳音”用得特别优雅,特别有文化,得意把手机举到祁峰面前,“哥哥你看,发出去啦。”

博客的界面和手机屏幕根本不兼容,一半字一半图的,祁峰都不知道要看哪里,只懵懂点头,“好。”

祁峰的本子上画了十几页,云见微一张张拍,一张张发,祁峰还得时不时把他手机拿走,免得他眼睛盯太久手机不舒服。

“过几天再发博客。”祁峰说,“手机盯久了对眼睛不好。”

云见微也累了,打个哈欠揉揉眼睛,“那就以后再发吧。”

祁峰帮他把手机收起来,见外头没下雨了,到门口换鞋准备出门。云见微跟过去,“哥哥你去哪?”

“我和王叔叔他们去山里。”

彭玲正巧从后院进屋来,听到这话,“又去找王叔啊,那不是要晚上才回来?”

“嗯。”

彭玲和云见微解释,“王叔叔是咱们村委会的,每个月都要去山上转一转,防着有外地人跑我们这来打熊偷蛇。你阿峰哥经常跟着他们一起进山。”

云见微好奇心上来,“我也要去玩!”

祁峰却难得马上就开口拒绝了他,“不是去玩,你不能去。”

云见微马上改口:“我不玩,我就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不行。”

云见微不高兴了,虎虎瞪着祁峰。彭玲忙打圆场,“哥哥比你大,平时也总跟着王叔叔他们跑,阿姨才放心他进山的。而且刚下过雨山里好多泥巴,微微要是去的话,脚都要弄脏了。”

云见微哼哼,“那我不去了。”

说完转头钻进房间,不理祁峰了。祁峰木头似地杵着,被他妈教育,“你说你,每次拒绝的时候就只会杵头杵脑地说‘不行’、‘不可以’,你就不能先解释清楚原因再拒绝?你看,又把人惹不高兴了。”

祁峰默默望着他妈,彭玲耸肩,“我可不帮你,你自己想办法吧。”说完转身就走,留下他儿子一个人在弟弟房间门口罚站。

云见微在心里念叨木头脑袋,气呼呼爬上床睡午觉。

雨后空气清新凉爽,午睡时间的生物钟一敲,云见微舒舒服服躺在床上,迅速睡着。

雨珠从屋檐落下,连串啪嗒的水滴轻响。水汽像一场淡青的朦胧画卷,进入云见微的梦乡。他的梦从覆上彩漆构筑的钢筋水泥、绚烂的霓虹灯和无数玻璃橱窗组合的世界脱离,走进了林来村。没有了高楼大厦的阻挡,每晚的夕阳都浓墨重彩地铺满天空,像一罐熔岩滚滚倾倒漫天燃烧,站在大地上的人伸手就能触及苍穹溅落的火光。

就像那天祁峰牵着他回家,他们走在田埂上,云见微抬手去摸夕阳的光,晚霞在他的手心温柔灼烧。

“嗒嗒”两声,窗户好像被谁敲了两下。

云见微翻个身继续睡,没过一会儿又是嗒嗒几声,有人在窗外喊他,“微微!”

这下云见微醒了。他迷糊坐起来,听见有人在外头小声叫他,疑惑起身到窗前拉开窗帘。

李贤和黄正扬趴在他的窗外,黄正扬见他出现,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给他,“吃糖。”

李贤兴致勃勃问,“微微,明天跟我们去探险不?”

云见微接过糖,好奇问,“去哪里探险?”

黄正扬说,“咱们村往高速方向的路上有个废弃工厂,之前建了一半不建了,放那好多年,咱们老去玩。”

“听说工厂明年就要拆了建学校,再不去就没机会啦。”

云见微的一大兴趣就是看鬼片,听到什么废弃工厂立刻来了兴趣,“好啊,明天什么时候去?”

“明天吃完晚饭,怎么样?”黄正扬故作神秘,“那会儿正好天要黑了,最近下了雨,天也阴森森的,正是去那的好时候。”

云见微已经开始兴奋了:“工厂里会不会很黑呀?我们不会迷路吧?”

李贤疑惑:“你这反应怎么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啊?我还以为你多少有点害怕呢。”

“我才不怕这些呢,而且我可以喊阿峰哥哥和我一起去。”

黄正扬笑,“祁峰不跟我们一路玩,平时只有兰姐喊他他才会出现。”

李贤插嘴,“我姐也不和我们一起玩,她就喜欢念书。”

“没事,明天咱们去的人多,杨家鹏那二傻子也去,有他在,鬼都嫌烦。”

一听杨家鹏也去,云见微来了兴致,开始暗暗琢磨明天怎么吓吓这个小胖子,谁让他一天到晚那么嚣张。他和李贤两人约好,“那你们明天来找我哦。”

“行,明天见。”

与两人道别后,云见微想着还是要问问祁峰要不要和他一起去。然而晚上祁高荣打电话回来,说祁峰他们刚从山里出来,晚上就在老王他们那边吃饭,于是云见微也没等到祁峰回家就洗洗干净睡下了。

自从住在乡下,云见微每天都睡得很早。以往在自己家里的时候还会玩玩手机,看看电视,不时还有朋友来找他出门玩,晚上总要爸爸妈妈喊他去睡觉。现在住在村里,手机信号差,电视屏幕小又没多少频道能看,一入夜村里就一片黑,什么娱乐活动也没有,还不如早点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祁峰又早早出门,和他爸一起去亲戚家帮忙做事。云见微在阴雨天懒症发作,睡得迷迷糊糊被彭玲捞起来吃早饭,吃完又回床上继续睡,直到中午祁峰和他爸忙完回家。

亲戚挺喜欢祁峰,临走前给祁峰塞一袋巧克力豆,说是家里人从城里买回来的,比一般巧克力贵很多,平时都不大舍得吃。

祁峰揣着巧克力豆回家,把小袋子给云见微。云见微认识这个巧克力豆的牌子,中档牌,味道还行,吃多了有点腻,没有他平时喜欢的一款很贵的黑巧克力好吃。

他撕开包装拿出一颗放进祁峰手心,“哥哥你也吃。”

祁峰看他表情不像是还在生气的样子,这才坐下来,两人一起坐在门外的竹席床上分一小袋巧克力。

阴天风凉,外头比屋里凉快许多。云见微睡了一上午脑袋都睡成浆糊,早忘了昨天和李贤他们约好去探险的事,只一边吃巧克力豆一边问祁峰这两天都在忙什么。祁峰告诉他,林来村周围的山区属于保护区,村委会的几个叔叔负责村后山这一块,每个月都会去山里巡逻,主要就是防偷猎,兼防止有人破坏环境、以及给来山里做调研的学生和老师们做向导等等。

祁高荣有时也过去帮忙,因他身体壮,方向感极好,性格稳重。因此祁峰从小就与那几位叔叔相熟,后来自然常跟着他们进山,整个村里也只有祁峰被允许跟他们进山。

“你去太不安全,所以不行。”祁峰对云见微说。

云见微晃着脚上的凉拖,“知道啦,没有生你的气了。”

直到午后李贤和黄正扬找过来,云见微才想起他们的探险活动。这两人天天不在家待着写作业,就在外头玩,今天也是早早就从家里出来了,想着傍晚要带云见微去工厂玩,便干脆提早过来找他,下午还可以带云见微去水渠里头捉虾子玩。

他们来的时候,祁峰正要出门。昨天王叔叔他们只走了一圈后山北边,今天还得走南边。李贤和祁峰打招呼,“阿峰哥,你不和我们一起去玩?”

“去哪?”

云见微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自己都忘了和祁峰说。李贤说,“去高速路旁边的那个废弃工厂啊,微微没喊你?”

祁峰看向云见微,云见微吐吐舌头,“我忘记啦。本来昨天想问你的,还不是你回来太晚,我都睡觉了。”

他期待地看着祁峰,“哥哥你陪不陪我一起去呀?”

李贤和黄正扬站在旁边看着他俩,祁峰沉默片刻,“嗯”一声。

云见微眼前一亮:“哦?”

黄正扬显然没想到祁峰会答应:“你要和我们去玩?”

祁峰点头,对云见微说,“我出去一下,你等我回来。”他得去和王叔叔他们说一声,说自己今天不去了。

云见微开心欢呼,“等你等你,你快点回来,我们一起去玩!”

祁峰骑上自行车,走了,剩下三人坐在屋檐下的竹席床上等。黄正扬挠挠头,“还以为祁峰不喜欢和我们凑一块呢,怎么今天难得答应了。”

云见微得意,“当然是因为我啦。”

“微微你好自恋哦。”

李贤一眼瞅见旁边撕开没吃完的巧克力豆,“巧克力?我可以吃吗?”

云见微心情很好,准了李贤拿祁峰送他的巧克力豆吃。三人一边聊天一边等祁峰,二十分钟后,祁峰骑着自行车在院子门口停下,对他们说,“走吧。”

云见微第一个蹦起来,“走!”

他跑到祁峰的自行车旁爬上后座,扶好车座,不安分的两条腿前后晃,祁峰把着车头岿然不动,由着他晃。黄正扬也骑了自行车载着李贤,四人一同出发,往村外的方向行去。

来乡下这么些天,云见微学聪明了,出门前穿着祁峰的旧褂子和长裤,套一双雨胶鞋,裤脚扎在鞋里,彭玲还给他找了件塑料雨衣套上,严防泥水弄脏。

工厂在村外,加之雨天后地上水洼多,四人花了小半个小时才抵达目的地。那废弃工厂果然如黄正扬所描述,高大森然,斑驳的水泥墙被雨水浸湿后颜色更深,呈现深重的青黑色。因当年施工到一半就被废弃,楼未封顶,锈坏的钢筋架粗张在墙外,苔藓与野草从墙里长到墙外,有的已漫了大半张墙。配合阴天厚重的乌云背景,远看还真有些吓人。

工厂外的空地上已停着不少自行车,加上李贤他们,这一趟快有十人,都是在镇上一个中学念书的同学,只有云见微一个小孩。他一来就被杨家鹏盯上,杨家鹏不满道,“怎么还带小屁孩来啊?到时候他要是吓哭了跟丢了,你们自己负责。”

黄正扬怼他,“那是,我们鹏鹏已经是成熟的大人了,听说昨天又被你爸揍了一顿,难得没哭鼻子呢。”

两人在斗起嘴来。有人看到祁峰还挺吃惊,只因祁峰总是独来独往,也不爱与人说话,大家一起聚着玩的活动从来没有他。以致很多男生都将祁峰看作是因成绩好而傲慢的人,渐渐都不与他来往。

一行人往工厂里去,来的男孩女孩胆子都大,一路吵吵闹闹,半点气氛没有。云见微牵着祁峰的手,一进工厂大门就踩了一脚的水,嫌弃抬起脚。工厂常年废弃,地上又脏又乱,加之前几天雨水一冲,灰土和泥巴都被冲到了一起。

杨家鹏冲在最前面,一边带路一边吹牛自己已来过这里好多次,这工厂根本没有什么吓人的。工厂里很大,一层和二层之间水泥都没有封,进去一抬头就能看到灰蒙蒙的天。单独的房间倒有很多,加之高大的立柱分割空间,一行人很快三三两两分开,各自去摸索。

杨家鹏和他的几个兄弟一起,沿着工厂外围的长长走廊往下走。走廊外就是一片荒地,水泥台上野草疯狂蔓生,密密的树叶几乎遮去天光。左手边则是一排房间,有的有门,有的没有,墙上画着不少奇形怪状的涂鸦。

“有一回我大晚上一个人来的,把周围都逛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杨家鹏不屑道,“我爸妈还吓唬我说这里头有蛇,结果连个蚯蚓也没让我看见,无聊。”

其他人敬佩看着他,“你还敢大晚上一个人来?你胆子也太大了吧。”

“这有什么,都什么年代了,谁还信有鬼”

这时,左边一个房间里传来一声嘎吱声响,像是门被转动的声音。几人都是一惊顿住脚,你看我我看你。

接着又是嘎吱一声。听起来像是老旧的木门被人慢慢推动,一来一回,还挺有节奏。杨家鹏刚才吓得差点一秃噜,掩饰性喊了一嗓子,“谁在哪!”

没人答应。已经有人开始怂了,“我操,什么声音?”

很快声音就停了。几人心里都有点毛毛的,有人说,“鹏哥,咱们去找其他人吧。”

杨家鹏硬着头皮,“怕什么?肯定是风吹的。”

他正要继续往前走,身后却突然有人大叫一声,“你们看前面!”

前面就是走廊的拐角,只见一个人的影子慢慢从上而下出现在墙上,因工厂里光线昏暗,那影子便显得摇晃不清,时大时小。更吓人的是,紧接着墙上出现第二个人影,第三个人影——

几个男生哇哇大叫,转身拔腿就跑,其中杨家鹏跑得最快,眨眼一冲到走廊的另一边。

直到身后传来一阵大笑,几人才心有余悸停下脚步疑惑回头看。只见云见微从走廊拐角的房间里跳出来,身后跟着黄正扬和李贤,还有一脸无奈的祁峰。

“鹏鹏你个胆小鬼。”云见微冲杨家鹏乐,“就知道吹牛!”

杨家鹏脸都要气绿了,“你们——!”

黄正扬和李贤大笑拉着云见微跑了。吓人的主意自然是云见微出的,云见微无意中注意到这个房间的墙边放着一扇垮下来的木门,临时想起个整蛊的法子,叫祁峰把木门重新嵌回门缝的螺丝轴里,那门坏了不知道多久,摇摇晃晃挂在门框上,被风吹得嘎吱嘎吱响,声音十分渗人。接着几人就埋伏在杨家鹏他们过来的路上,借着光的投射效果找好角度,把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装神弄鬼,成功把一群人吓得屁滚尿流。

“你这么捉弄杨家鹏,他肯定会想办法报复你。”李贤说。

黄正扬不屑道:“怕他小子做什么?他要是敢欺负微微,咱们就揍他。”

云见微满不在乎,“有祁峰哥哥在呢,我才不怕。”

黄正扬笑嘻嘻地,“你哥是念书的料,可不会打架。你应该找我这种小混混,我肯定给你出头。”

云见微好奇问,“你经常打架吗?”

李贤在一旁道,“阿正不是老喜欢撩女孩子嘛,然后很多男生看他不爽,经常找他茬。”

“什么叫撩?对女孩温柔体贴也有错?”

“行行行,你对你对。”

那边祁峰已上了楼梯,云见微跟在他后面上楼。二层有一个大露台,墙只修到半人高,整座平台上已长满了野草和灌木。露台风大,天灰沉沉,茂盛的绿意淹没水泥。

“爬地香。”

两人蹲在地上,祁峰指角落的一簇小巧圆叶的植物给云见微看,“可以入药治病。”

云见微指墙上零零星星倒垂生长的红色小花,“那这个是什么?”

“悬铃花。”祁峰轻轻掐下一朵,捏掉花蒂给云见微,“可以吃花蜜。”

云见微咬住花屁股吸了一口,咂咂嘴,“好甜。为什么水泥地上会长出这么多植物?”

“动物的迁徙会把种子带往很多地方,尤其是鸟类。”祁峰说,“水泥地的缝隙里会积土,就算是很薄的一层土壤,种子也能在里面生根发芽。这片地区夏季的阳光和雨水充沛,昆虫授粉活动频繁,植物很容易生长。”

云见微很崇拜地看着祁峰:“哥哥,你真的好厉害呀。”

“我……没有。”祁峰局促,“我还要学很多。”

“哥哥你以后到城里来念书吧。”云见微说,“城里的学校都有很多实践课,老师经常带学生去植物园,动物园还有博物馆。我现在上小学,老师都已经带我们去过很多次博物馆啦。”

叶子上挂着水珠,一只瓢虫从叶茎上爬过,祁峰出神看着瓢虫,目光移开,看了眼身旁的云见微。云见微也看见了那只瓢虫,那好奇的目光十分专注,大概是在数瓢虫的背上有几个黑点。

直到云见微都起身跑去别的地方玩了,他还默默蹲在一旁思考。

“你俩跑楼上干啥呢?走啦。”

不知不觉他们已玩了很久,天越来越黑,李贤和黄正扬上来找他们,四人一起下楼。眼见天边最后一点日光快消失在厚厚的云层后,晚上大概又要下雨了。

云见微坐在祁峰车后座,车轮滚过地面,傍晚的风吹过他的脸,鼓进他的雨衣。空气中水汽潮密,每次呼吸都像让肺经过一次冰凉的浸泡,把尘埃全都洗去。

舌尖仿佛仍有花蜜的甜未散去。云见微张开嘴,风携裹潮汽卷进口腔,让甜味重新鲜明起来。

转眼云见微已经在乡下生活了一个多月。他爸履行承诺每周都来看他,并且在云见微的要求下每次都带本生物类的书或杂志送给祁峰。

村里的小孩家里大都没有书柜,学校的课本都堆在桌上,小人书和漫画就摞在箱子里。而祁峰的房里有一个立式书柜,里面放着课本、爸妈给他从镇上买来的各种课外书、他自己拿零花钱买的生物类书,如今又摆上了云叔叔送他的书和杂志。

几个小孩还正儿八经讨论过“未来”这种事。那天夏日正烈,蝉鸣大噪的午后,云见微、祁峰、徐梦兰、黄正扬和李贤围坐桌前,电风扇开着最大档呼呼地吹,桌上的作业本被吹得哗哗翻页。

李贤穿着背心短裤,嘴里吸溜冰棍,忽然问,“你们以后都想做什么啊?”

黄正扬说,“去城里赚钱,干什么都行。”

李贤问徐梦兰,“姐,你是不是想考个好大学?”

徐梦兰点头。李贤好奇问,“然后呢,大学毕业以后你想干啥?”

“还想念研究生。”徐梦兰想了想,说,“要是能做老师就好了。”

云见微说,“小兰姐姐要是做老师,你的学生肯定都很喜欢你,你这么温柔。”

徐梦兰笑了笑,却轻轻叹一口气,“也不知道我爸妈让不让我念到研究生。”

“你念你的书,和你爸爸妈妈有什么关系?”

黄正扬笑云见微单纯,“念书不得要学费么。不过我听说现在很多大学都可以申请助学金和奖学金。”

他问李贤,“你以后想干嘛?”

“我不知道。”李贤茫然,“要不我跟你一起去城里赚钱吧。”

“你这么笨,到时候进了城要是被人骗钱拐走,我上哪找你去?”

云见微主动请缨:“我会拜托警察叔叔把李贤哥哥找回来的。”

李贤要打黄正扬,云见微转头问祁峰,“哥哥长大以后想做什么?”

祁峰依旧话少,答,“先考上大学。”

徐梦兰说,“我觉得祁峰以后说不定可以成为动植物学家,要是能做教授,还能在大学里给人讲课呢。”

“这个很难做到。”

“仰望星空,脚踏实地。”徐梦兰笑,“人生的目标可以理想化,万一哪天就实现了呢?”

李贤感叹:“你们都好有梦想,我都不知道自己以后能做什么,哎。”

云见微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要做什么。我现在想做的,只有爸爸妈妈早点来接我。”

黄正扬逗他,“你就这么想走啊?哥哥姐姐好伤心哦。”

“你们可以去找我玩呀,我家大,你们可以一起来。”云见微对黄正扬说,“我都给祁峰哥哥写好路线了,到时候让他带你们来。”

祁峰看着云见微,然后低下头,笔尖在纸上无意识画了条线,停滞下来。

李贤最没心没肺,已经开始兴奋地和云见微探讨进城后每天的游玩路线。徐梦兰和祁峰照旧安静写作业,黄正扬吊儿郎当转笔,也加入了云见微和李贤的讨论。

八月的太阳毒辣,晒得人睁不开眼。云见微热得吐舌头,要吃雪糕。祁峰就带着他出门,去村口的小卖部买雪糕吃。

两人站在小卖部门口,树上的蝉滋哇鸣叫,地面像一条被反复炙烤至金黄已放弃挣扎的咸鱼,只轰轰地翻涌热浪。云见微带着大草帽,接过祁峰剥开包装递给他的牛奶雪糕,美滋滋咬一口。

他抬头看祁峰的额头和脖子都在流汗,背心上也汗湿了,于是举起自己的雪糕,“哥哥你也吃一口。”

祁峰随手抹掉下巴上的汗,低头咬了一小口雪糕,凉丝丝的,味道还不错,虽然他不怎么吃甜食。

两人一起回到家,云见微吃完了雪糕,手里还攥着木棍,一进门就看见他爸坐在屋里,再往旁边一看,对面坐着他妈。

云见微松开祁峰的手,朝万竹香扑过去,“妈妈!”

万竹香抬手抱住儿子,摘了他头上的草帽,“想不想妈妈?”

“想你想你,想死你了!”云见微把他妈熊抱着,开心地直蹦,“你可算来看我了,你再不来我就要生气了!”

妈妈的身上有他熟悉的、从小闻到大的淡淡香水味。妈妈还是那么漂亮,长长的栗色大波浪,漂亮的珍珠耳环和珍珠项链,白色连衣裙,纤细的白色高跟鞋,抱着他时,手指会抚摸他的耳朵。

万竹香松开他,“怎么穿成这样?”

云见微说,“这样穿很舒服的,也很方便。”

他自己的衣服都挂在衣柜里很久没有穿了。万竹香没说什么,只静静看着他,抬手摸一摸他软软的脸,“宝贝在这里过得怎么样?”

“很好呀,有祁峰哥哥陪我玩,彭姨做饭特别好吃,祁叔总是给我带好吃的。”

万竹香看他笑得开心,也跟着他笑了笑。旁边彭玲这时开口,“微微,爸爸妈妈今天特地来带你去吃好吃的呢。”

一直坐着没说话的云鸿舟也笑着说,“微微,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啊?”

云见微呆了会儿,后福至心灵:“今天是我的生日!”

他转头望向祁峰,“哥哥!今天是我的生日,我都忘记啦。”

祁峰显然也才知道,愣愣看着他,又看一眼他身后的两个大人。他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好像云叔叔和万阿姨今天来到这里,并没有很开心的样子。

万竹香牵着云见微的手,“宝贝今天过生日,爸爸妈妈带你回临安市吃大餐好不好?”

云见微激动死了,马上点头说好,飞快跑进房里去换衣服。他一关上门,屋里便安静下来。

祁峰站在一旁,看着屋里的四个大人。他们短暂地陷入沉默,就连自己的爸爸妈妈也没有说话。桌上放着两杯茶水,没有人喝。

最后还是彭玲开口,“不管怎么样,今天是微微的生日,你们俩先高高兴兴陪他过好这个生日。”

万竹香没说话。云鸿舟对彭玲笑笑,“玲子你放心,我们来之前都说好了,没事。”

云见微很快换好衣服出来。他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格子短袖小衬衫,咖色短裤,白色运动鞋,还把迪芬奇动物书包也背了出来,兴致勃勃跑到妈妈面前,“今天晚上回家住吗?”

“今天晚上你还是回彭阿姨和祁叔叔家里。”万竹香给他理好头发,“爸爸妈妈明天还得出差呢。”

云见微有点失落,但还是开心更大,“那我们快点走,抓紧时间!哥哥和叔叔阿姨也一起去,我们去吃大餐。”

他去牵彭玲的手,彭玲忙反手把他的手一捉,“今天是微微的生日,微微当然要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啦,爸爸妈妈好久没见你了,他们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等晚上你回来以后,叔叔阿姨和哥哥再给你过一个生日,好不好?”

云见微觉得也有道理,点头,“那好吧。”

云鸿舟的车就停在院子外。几人一起出门,云见微牵着妈妈的手,手指摸摸妈妈的,感觉有点奇怪,仔细看了看,抬头问,“妈妈,你今天怎么没有戴戒指呀?”

彭玲和祁高荣都有点不自然看着他们夫妻俩,祁峰听了云见微的话,看向万竹香的手指,又看向云鸿舟。云鸿舟没有说话,上前拉开车门。

“戒指放在家里了,妈妈怕弄丢。”万竹香摸摸云见微的头,牵着他坐进车,“来,安全带自己系好。”

大人们互相告别,祁峰站在车门边没动,接着车窗降下来,云见微扒着窗户对他说,“哥哥,我会带好吃的回来,晚上我们一起吃。”

祁峰点头,“我等你。”

云见微笑着冲他摆摆手,然后车窗升起,车发动,离开了小院门口。热浪掠过田野,模糊了远去的车尾。

从林来村到临安市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云见微一个多月没回临安,兴奋得在车上觉也不睡,拉着妈妈问东问西,还要讲自己在乡下的新奇经历,认识的新朋友。

照平时来说,万竹香其实并不是一个耐心而善于倾听的母亲。她当然很宠爱自己的孩子,会眼睛眨也不眨就给云见微买五千块的儿童书包,给他买最新款的潮牌运动鞋,还会因为自家儿子被欺负而在老师办公室发飙打人——虽然最后还得由云鸿舟出面解决。

但今天万竹香却格外有耐心。她和云见微一起坐在后排,两人手指交握,你一言我一语,一直聊到车抵达饭店门口。万竹香牵着云见微下车,云见微终于进城,这家还是他最喜欢的江南小白楼,他都等不及吃这家的招牌西湖醋鱼和莼菜汤了,跑在前面直冲前台,“姐姐你好,我的爸爸妈妈有没有订座呀,订在哪个小包间啦?”

夫妻俩订了个窗边的家庭小包,服务生带他们入座后,很快订好的蛋糕也送了上来。云鸿舟给云见微戴上生日帽,蛋糕插上蜡烛,云见微红扑着脸双手合十,在烛光中认真许愿,后睁开眼,吹灭蜡烛。

微微许愿就是希望爸爸妈妈早点忙完,接自己回家,一个就是希望祁峰可以考上心愿的大学

后来:没想到那天是妈妈最后见自己,所以微微后来一直很抵触自己这个生日

“微微十一岁了。”云鸿舟切下一大块蛋糕放到云见微面前,笑着问,“许了什么愿望?”

“秘密。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万竹香让服务生抱进来一个大盒子,放在桌上。云见微起身拆包装纸,里头是一个半透明的方盒,云见微一看那盒子上的logo,再看一眼商品卡片,激动了,“是我最想要的任意球模型!”

云见微几个月前就看中这个任意球模型,这种模型是由一个个立体拼块拼成,且每一个小拼块的形状不同,又各有六个面,一共一百多个拼块,因此可以拼成各种各样的形状,一切全看想象力和记忆力。而且拼块的材质用到了彩色滤光片,拼在一起后用光一照,流光溢彩,非常好看。

万竹香笑着问,“喜不喜欢?”

“喜欢!”云见微跑到万竹香面前抱着她亲了一口,“妈妈最好了。”

云鸿舟则送给云见微一本精装书,科幻类的,书名为《穿过星星的乔伊斯》。云见微不大爱看书,但书的封面和设计都很漂亮,魔法书似的又厚又沉,可以拿来垫脑袋,云见微还是高高兴兴收下了。

“微微又长大一岁,是个大人了。”云鸿舟说,“一开始还哭着闹着不愿意住乡下呢,现在都已经和小伙伴打成一片了。”

“那是因为我自己适应能力强,性格好。要是换成那种内向的,指不定天天躲在房里哭呢。”

万竹香捏他的脸,“小嘴还是这么能说。你说你这么伶牙俐齿,以后要是遇到坏心眼的人,让人记恨上你怎么办?”

云见微马上举起拳头,“妈妈揍他!”

云鸿舟无奈一笑,万竹香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却很快又专注看着他。接着万竹香把他抱进怀里,低头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云见微叫唤,“口红亲到我脸上啦。”

醋鱼上了,云见微顶着脸上的口红印子埋头吃鱼。他好久没在江南小白楼吃饭,今天桌上又全是他喜欢吃的菜,他筷子都要夹累。

吃完云见微不忘把剩下的菜打包,没吃完的蛋糕也重新装进蛋糕盒好好封起来,准备晚上回林来村和祁峰他们一家分享。

下午夫妻俩带云见微去了市里最大的水上游乐园。正值夏天,游乐园里有不少小孩,云见微套个游泳圈满场跑,云鸿舟也换了泳裤下水,带着他把所有滑梯都坐了个遍,云见微玩得不亦乐乎。

万竹香没有和他们一起,只坐在休息区,脸上戴一副大墨镜,远远看着他们。

离开水上游乐园的时候,云鸿舟去停车场取车,母子俩就在大门口旁的树荫下等。云见微出来前自己在更衣室洗了个澡,头发没擦干,软软的发尾往下落了一滴水珠。

万竹香抚上他的脸,手指擦去那滴水珠。云见微被她摸得痒,捧着她的手猫一般蹭脸撒娇。接着万竹香半蹲下来,取下墨镜。

“今天玩得开不开心?”万竹香问。

“开心!”

“喜不喜欢妈妈送你的礼物?”

“特别特别喜欢。”云见微露出笑容,“但是最喜欢的还是妈妈,妈妈来看我,我最开心。”

万竹香定定看着云见微,那目光无比复杂,云见微一时不能明白。

他那时还看不懂“痛苦”的意味。

“妈妈也最爱你。”万竹香说。她轻轻抚摸云见微的脸,“微微是妈妈的宝贝,妈妈这辈子最爱的就是你。”

云见微从前很少听到妈妈这么和自己说话,一时还有些害羞起来,“好啦,我知道了。”

后来一家人又去逛了商场,万竹香给云见微买了很多衣服和鞋,大包小包地塞进车后备箱。晚饭则去了西湖边的一家西餐厅,餐厅环境安静幽雅,落地窗外是人工造景的小型园林,园中假山与竹林错落,远处天色欲晚,飞鸟归林。

云见微玩了一天,上车后不久就靠在妈妈怀里睡着了。他睡得很沉,只偶尔迷迷糊糊感到妈妈的手臂抱着自己,柔软的手指时而抚过自己的眼睛,鼻子和耳朵。

那熟悉的淡淡香水味萦绕在他的身边将他包裹,令他的梦境变得柔软安适。

夜深,夜幕星辰闪烁。车停在小院门口,云鸿舟背着熟睡的云见微进屋,彭玲已经把他的床铺好,帮着一起轻轻把小孩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竹香怎么不进来?”彭玲小声问。

云鸿舟低声说,“随她去吧。”

祁峰把蛋糕和打包的饭菜放进冰箱,出来时到云见微房门口看了眼,没有进去。

夜如海水降临,笼罩一切。万竹香独自站在院门口,提着包的手垂在身侧,静静看着不远处黝黑的田野。

云鸿舟安顿好云见微,与两位老友道别,离开了小院。两人站在小路上,黑暗掩去了他们的身影。

万竹香忽然开口,“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了吗?”

云鸿舟沉默良久,答,“你还有机会。”

两人都累了。万竹香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以后微微会恨我吧。”

“他只会生气,伤心,怎么会恨你?”云鸿舟疲惫道,“你总是这样,只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想别人。”

万竹香木然站着,喃喃,“那你呢?”

“什么?”

万竹香转过头,她的眼眸美丽而明亮,目光穿透黑夜,直视云鸿舟,“我是不是再也不能得到你的原谅了?”

云鸿舟静静看着她,他的妻子,那双明亮的眼睛,是最初那个美丽活泼的女孩最吸引他的地方。那段纯粹而热烈的恋爱时光仿佛已离去很久,他们也曾相互扶持,在夜里相依,共同守护他们最疼爱最宝贝的孩子。

直到欺骗和背叛迎头打来,彻底击碎了平静美好的生活。云鸿舟无法分清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他只知道他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

“走吧。”男人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已转身上了车。

万竹香出神看着眼前这个小院。院里还亮着温暖的黄光,在这寂寥的黑夜大地上若一颗星。她的宝贝就睡在这颗星星里,美梦安眠,无人侵扰。

她转身走上了车。

车离开小院,驶入浓浓夜色。

早晨的阳光照进窗户的时候,云见微睁开眼睛。

他看见桌上放着一束花。花插在塑料水瓶里,簇拥沐浴在阳光中。

云见微蹭地爬起来,跑到桌前去看那束花。花的叶子和茎干都修剪过了,他只认出满天星、月季和雏菊,另外还有白色的野花,淡紫色的蝴蝶一般的花,热热闹闹插在一个水瓶里。

花香早在房间里漫开。云见微抱着花出去,一边喊着哥哥一边跑进祁峰房间,没看见人,又风风火火跑出来,在后院找到了正坐在小板凳上择菜的祁峰。

“哥哥,是不是你送我的花!”云见微扑到祁峰背上,花都快挤祁峰脸上,“好漂亮呀,我好喜欢。”

花粉落进祁峰鼻子,祁峰打个喷嚏。厨房里彭玲正在给他们准备早饭,问言笑道,“你哥昨天一听你过生日,把村里村外转了个遍,就为了找好看的花送给你,还把咱们家月季又剪走两朵,插花的时候还研究半天呢。“

祁峰被他妈说得红了耳朵,不吭声。云见微很高兴地贴着他,“哥哥真好——我们一起把蛋糕吃了吧。蛋糕是水果味的,一点都不腻。”

祁峰起身去洗了手,把冰箱里的蛋糕拿出来。两人回屋里分蛋糕,云见微给彭阿姨和祁叔叔也各切了一份放在桌上,把水果都给挖给了祁峰。

祁峰又把水果给他,“你吃。”

“我昨天吃了好多,哥哥你快尝尝,我最喜欢这家蛋糕了。”云见微催着祁峰,“快吃快吃,吃完我们一起拼任意球模型,我妈妈送我的模型,特别好玩。"

早饭后云见微回房把花放在桌上,旁边还放着祁峰送他的干花玻璃瓶。一份鲜花和一份干花,一高一矮放在桌上,迎着窗外夏日的阳光。

他翻出自己的手机,打开相机,对准桌上的花拍了张照。

窗外天空碧蓝如洗,他抬起头看天,一架飞机飞过天空,留下一道长长的云尾。

还有半个月不到他就要回家了。云见微很期待,可又莫名有些惆怅。一想到要离开林来村,离开哥哥,他竟开始失落起来。

明明一开始打心底里嫌弃这个地方,也不喜欢土土的、不爱说话的祁峰哥哥。

他出去找祁峰,看到祁峰正被拉到门边量身高。祁高荣拿软尺给他比划,用随手捡的石头给他在脑袋顶上画一条白线,“又长高了两厘米,真快。”

然后又给云见微量。云见微比祁峰矮好几条横线,心里很不服气,“我是还没开始长,再过几年,我也能有哥这么高。”

彭玲笑,“那等过几年你们俩再一起比比,看谁长得高。”

云见微:“肯定是我!”

祁峰点头,“是你。”

云见微和祁峰呆在一起久了,基本上已失去了所谓的胜负心这类小心思。原本他并不是个收敛的小孩,从前与同学和朋友在一起时,小孩之间总要互相炫耀自己有了什么新玩具,去了哪些好玩的地方,更不说云见微要把他妈妈买给他的大牌衣服和鞋子一个不落穿在身上,生怕自己登场不够吸引人注意。

然而和祁峰一起生活了快两个月,他发现这个哥哥对物欲没有任何追求,无论在他面前说什么,他都是“嗯”、“哦”,说他不感兴趣罢,他也认真在听,可要说他感兴趣,他也完全不配合回应。云见微一开始还恨祁峰是块木头,现在却已经习惯了,甚至觉得木头也挺好,比一群蜜蜂蝴蝶扑棱嗡嗡的要让人安生得多。

燥热的午后,云见微被屋外莫名其妙的鸡鸣吵醒。家里的鸡可能有点老年痴呆,偶尔分不清早上还是下午。云见微打着哈欠起来,他睡得口干脸热砸吧嘴,起来洗了把脸。

家里这会儿没人,云见微就自己换上祁峰的衣服,从小钱包里翻出爸爸给他的零钱,揣着两枚钢镚出门买雪糕吃去。外头天热,他带着大草帽,一路寻到小卖部。

他刚买好雪糕,就听不远处自行车丁零当啷过来的声音。他转头一看,只见杨家鹏和他的几个朋友骑着自行车过来,一个个看见了他都露出各异表情,尤其杨家鹏,眼睛立马就瞪起来了。

云见微拆了包装纸咬一口雪糕,站在小卖部的屋檐下阴凉地里望着他们,“鹏鹏哥哥,这么热的天你们去哪玩?”

杨家鹏一照面差点被云见微气死,亏他还有胆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和他打招呼,还好意思叫他“鹏鹏哥哥”,绝对是故意的。杨家鹏瞪着他,“我们要去山里玩水,你别来。”

云见微笑眯眯地:“那山是你家的地呀?你不让谁去谁就不能去了?”

杨家鹏真没想到他一个人也敢这么嚣张,正要撸袖子揍人,却突然想起什么,顿了顿

“怎么,祁峰不在家,没人陪你玩了?”杨家鹏话锋一转,“那你来啊。”

云见微还没说话,旁边就有人不爽开口,“带他干嘛?城里来的小孩,带在身边麻烦死了。”

本来云见微也没想和他们玩,然而这话一出,他也不爽起来,“小孩怎么了?城里来的怎么了?有什么好瞧不起人的,谁还没爬过山了。”

杨家鹏心中窃喜,面上故意装作不屑,“咱们这儿的山和你们城里那种小山坡可不一样,我们这儿可是自然保护区,你要进去铁定迷路。”

云见微不服气,“我从小到大都不知道去过多少景区和保护区,原始森林我都去过!这里的山算什么呀。”

“你就编吧,你就是不敢进山。”

“我才没编!”

“那你有本事就跟我们上山啊。”

“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的。”

杨家鹏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扶正自行车,“那行吧。连个自行车都没有,勉强让你坐我车上吧。”

“我才不坐你的车。”云见微哼一声,随便找了个人的自行车,自己也不认识那个哥哥,半点不怕生就爬上去坐好,还兀自吃自己的雪糕,把对方弄得手足无措。其他人都完全不明白杨家鹏为什么要带着云见微,但既然杨家鹏这么说,他们也没多想,反正多一个人不多。

实际上云见微一坐上车就后悔了。他已好久没有这样为了不落下风而非要与人一争高下,结果杨家鹏一激他他就马上暴露了原型。

可车都坐上了,又不好半途跳下车说自己不想去,那不就正好落到这胖子口里了?

不对,他都要回家去了,杨家鹏怎么想他、会不会在背后说他坏话,关他什么事?

在这样的纠结心态中,他坐着人家的自行车抵达了山脚下。山中荫凉,云见微跟着他们走上山路,看周围林木深深,又安慰自己来这里乘凉还不错。

山中有一处蜿蜒溪水,水浅而清澈,溪中有小鱼小虾。今天正巧没什么人,几个男生迫不及待甩了鞋踩进水里玩,云见微也好奇靠近,只是他看这溪水都到他们的腰了,自己个子不高,不知道踩进去能不能站稳。

“喂,你能不能下水啊。”

杨家鹏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云见微身边,他还没脱鞋,只抱着胳膊看着他,“我可跟你说好了,这水没你想得那么浅。”

云见微也抱起胳膊,“我自己看得见。”

“你干脆把你哥叫来,叫他陪你玩水。咱们几个可顾不了你。”

“哥哥出去了,不在家。”

杨家鹏心想这可太好了。他装作思考了一会儿,说,“祁峰又去找王叔他们了?那他们现在不就在那嘛。”

杨家鹏转身一指,云见微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只见不远处山坡上,树木掩映下露出木屋的一角。杨家鹏有模有样道,“那就是王叔他们平时上山歇脚的地方,只要他们进山,他们就去那个屋子。”

云见微狐疑:“你怎么知道?”

“我爸叫我给他们送过红薯和水,不信你去问祁峰。”

云见微踮脚望那个木屋,想了想,“那哥哥现在在那屋里头吗?”

“上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杨家鹏心里头的小算盘打得叮当响,心想你小子今天总算落我手里了,一边装作很不耐烦的样子,“我带你上去吧,祁峰在就最好,让他带你玩,我反正不想带。”

云见微目测了一下去木屋的距离,很自信地说,“这么一点远,我自己就可以过去。”

杨家鹏假惺惺道:“你确定吗?”

“嗯,我自己过去。”云见微已经抬脚往山上走,“哥哥不在的话,我就再下来找你们。”

“行,那你自个儿上去吧。”

云见微朝他摆摆手,自己往山上去了。杨家鹏看着他走远了,立马转身往小溪边跑,“起来起来,都走!”

其他人莫名其妙,“走哪去啊鹏哥?”

“去下边玩,不在这玩。”杨家鹏抓紧时间,直接把岸边的鞋子裤子全捞起来,“赶紧的,不然那小子要回来了。”

一群人硬生生被他从水里赶起来,有人哭笑不得,“干嘛,你要吓他?”

“给他点教训而已。”杨家鹏贼笑,“上头那木屋就是个空的,等他回来再看见我们都不见了,他肯定要吓得哭,而且我保证他找不到回去的路。”

他们来的时候是骑自行车来的,村里离后山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山中弯弯绕绕,加上外头天又晒得慌,到时肯定要把云见微这娇气包折腾一番。想到这里杨家鹏就乐得偷笑,催着朋友们赶紧跑了。

那木屋的确是个空的。云见微好容易爬上山坡,到了木屋面前看见一屋破败荒凉,就知道自己被杨家鹏耍了。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如此聪明的脑瓜也会掉以轻心被杨家鹏那个笨蛋胖子算计,一时又气愤又懊恼,转身就气冲冲回去找人。

他蹬蹬跑下山坡,正想着如何好好把杨家鹏怼一顿,下一刻他就一脚踏空,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云见微叫了一声,慌忙拽住灌木枝,可紧接着他身下一空,摔进了一个坑里。

一阵天旋地转的扑腾后,云见微眼冒金星从坑里爬起来,顶上的落叶扑簌簌往他头上掉。他往头上看,这是个两米多高的洞,得亏洞有坡度,且里面积了厚厚一层落叶才没把他摔得太惨。饶是如此,他也扭到了脚。

脚腕一阵钻心的疼,云见微不得不用僵硬的姿势坐在地上不敢动弹。他小心抱起自己的腿,疼得眼泪汪汪的,咬牙在心里痛骂害他摔得灰头土脸的杨家鹏。

“有没有人在上面?”云见微试着呼喊,自然无人回应。他沮丧低下头,冷不丁却见旁边的叶子堆好像动了一下。

他马上噤声,睁大眼睛抱住自己的腿。一阵沙沙声响后,云见微眼看着一条褐色的小蛇从叶子堆里慢吞吞滑出来,尖尖的脑袋转向他,忽地吐出蛇信。

云见微用力吞下口水,与蛇你看我我看你,脑子里已一团浆糊,“有、有蛇,哥哥”

“这个蛇是是是什么品种?应该没有毒吧?你别、别咬我哦。”

云见微吓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脑子里竟然还记得老师上课的时候讲过野外遇到蛇不要乱跑,要镇定地绕道而行。可他现在没地能绕,只能把自己抱得更紧让自己缩成一团。

蛇一动不动盯了云见微很久,把云见微盯得一背冷汗,过了很久才慢慢往下滑,滑进叶子堆不见了。如此云见微却浑身寒毛倒立:蛇不见了,他只感觉现在叶子底下到处都是蛇。

在山下等了半个多小时的杨家鹏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真的假的,这么近的距离也能迷路?还是说在木屋没看到人,知道自己在耍他,一气之下自己跑回去了?

杨家鹏先去木屋周围找了一圈,没看到人。他站在木屋前空地喊了两声,“云见微?”

没人回应,杨家鹏心里犯嘀咕,真的自己回去了?太阳还这么大,回去的路又远,他一小屁孩一个人怎么回去?

他疑惑回去溪边,问自己朋友,“你们看见那小孩了吗?”

朋友们都在小溪里玩闹,哪里会注意到这,“没有啊,不是你把人带着的吗?”

“你不会把人弄丢了吧?”

杨家鹏心虚道:“他肯定自己跑回去了。”

说是这么说,杨家鹏心神不宁在小溪边蹲了会儿,起身往山下走。其他人在水里喊他,“哎,鹏哥,又去哪啊?”

杨家鹏头也不回,“我先回去了。”

“这就走啦?等会儿,一起啊!”

“你们玩你们的!”

杨家鹏丢下这句话,一溜烟跑没了影。

彭玲和祁峰从镇上采买完回来的时候,祁高荣还在厨房里梆梆剁排骨。亲戚送了他们两大块猪排骨,祁高荣出门去拿排骨前看云见微还窝在房里睡觉,便轻手轻脚走了,拿到排骨回来后就开始剁,忙活了俩小时,折腾得一头一身大汗,剁下来的肉和骨头堆了三大铁盆。

祁峰进屋没听见云见微跑出来叫他们,往云见微屋里看了眼,没看见人。又去自己房里找,没人;前院后院转一圈,没人。

他进厨房问他爸,“微微呢?”

祁高荣蹲在水池边冲完脸,起身扯起衣服随手一擦,疑惑,“不在屋里?”

平时祁峰要是不在家,云见微就自己呆在屋里玩游戏机,摆弄他的一堆玩具。三人没在家里看见人,彭玲说,“阿峰去李贤家找找,看是不是跑出去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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