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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非此不足以获得真正的自由么(马车但是乐临川

 

车轮又一次碾出一路辚辚声响。

小路上的石子随着车轮的转动摇摇晃晃,轮毂转动间搅绕着清风徐徐,在逐渐高远的蓝天下回响着辘辘的声音。山风吹来碧绿的落叶,任其被木讷的轮子卷成一地细碎的枯黄。

一路行来,秋色已深了。

点玉扒在窗沿,欣赏着一路以来的美妙秋色,清亮亮的眸子里装满了高空的湛蓝和落叶的金黄。

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将他的皮肤照得白皙透亮,连发丝都好像在发光。微风吹拂,帘子摇摇晃晃地飘着,轻柔地拂过点玉头上新换的银簪。

那是根很精巧的银簪,状如松枝,弯弯翘翘,栩栩如生,若非银光灿灿,只怕都要被人错认成真松枝了。

此去成都,远比当初他们赶来南疆时悠闲得多,甚至可以有闲心好好欣赏一下沿途的景色。更何况他们此前一路奔波,在黑山林海和雷雨大泽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十几日,一直没能好好休整,而成都距离此地算不得远,月泉淮便也有意缓缓节奏,不至于奔波得太过劳苦,一方面算是对手下人的体恤,另一方面,他也需要再稳定一下体内的功力。

从天蚕茧出来后,虽然伤势痊愈,但是短时间内功力暴涨,他还需吐纳调息来调整自己的内力,以免损伤经脉根基。而让月泉淮意外的是,当初点玉奉上的一杯金乌血居然效果如此持久,他进了天蚕茧、治了胸前伤疤,连功力都更上一层,而丹田中的金乌血居然还未完全消化,到现在都还残留了部分在他腹中,散发着丝丝的热意。

不过,随着一路行来,这些金乌血也快全部吸收了。月泉淮琢磨着,估计等到他们到了成都,剩下这点金乌血也要全部吸收干净了。

届时便让点玉再奉上一杯吧。

月泉淮的目光落到正扒在窗沿欣赏窗外景色的点玉,殷红的舌尖回味似的舔过柔软粉嫩的唇瓣。

他的喉结轻轻一滚,好像刚刚咽下了什么。

“义父。”注意到他的目光,点玉回过头来,清脆地唤了一声。他歪了歪头,眼神清澈又无辜:“义父,又要了吗?”

他并没打算从月泉淮这儿得到什么答案,问过后便很乖地起身过来,很熟练地捧起月泉淮的脸颊,送上自己的唇瓣。

充沛的金乌之力如清凉的泉水汩汩而下,从口中流入腹中,蔓延至全身经络,无一处不舒服。

月泉淮发出舒适的喟叹声,抬手搂住了点玉的腰。

事实上,经过之前点玉的时时滋补,再加上天蚕茧的治疗,月泉淮的伤势已经痊愈,也不再像之前一样总是感觉到源自身体内部的饥饿,动不动就渴求丰厚的内力滋补。但,谁又会拒绝送上门来的美味呢?

熟悉的强大力量源源不断地涌入身体,月泉淮舒服得叹息,抬头更深地吻住点玉,手掌将怀里细瘦的腰肢更用力地握住,强势地将人死死按在自己怀里。

点玉被他按得生疼,忍不住皱了皱眉,却又乖顺地挺起腰肢,顺着月泉淮的力道将自己送进他怀中,将更多的力量哺喂过去。

月泉淮按得太紧。为了省力,点玉一只膝盖不自觉地抵上椅面,半站半跪在月泉淮双腿之间,膝盖随着马车的每一下颠簸而似有若无地碰触着月泉淮胯间的东西。

一股微弱的快感从下身袭上腰间,月泉淮低低抽了口气,抬手推开点玉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刚刚亲吻过的唇湿润又殷红,月泉淮舔了下唇瓣,不防自己的手突然被拉住了。

他抬眼看去,只见点玉抿着唇瓣,带着点委屈似的神色,将自己的手拉到他的后腰上。

那是刚刚接吻时,他搂住的位置。

“义父又按疼我了。”

点玉凑过来,小声地撒着娇,一双清亮亮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月泉淮,神色无辜又自然。他极轻极快地啄了下月泉淮的唇瓣,两双同样湿红的唇互相一碰,柔软又酥麻。

“义父帮我看看,好不好?”

点玉望着月泉淮,身子快要窝进他怀里。他的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抚上了月泉淮的腰,缓缓地抚向后背,指尖隔着衣服划过皮肤,带来微妙的痒意。

月泉淮勾起嘴角,将戏谑的目光垂落到点玉脸上。他抬手抚了抚点玉脸颊,被亲吻得格外殷红饱满的唇微微张开——

“义父!”马车突然停下了,一声突如其来的响亮呼唤惊得两人都是一哆嗦。马车帘子被掀开,乐临川三步并作两步闯了进来:“义父恕罪!前面——”

点玉早在他进来的一瞬间就闪电似的与月泉淮分开,站得像棵树似的挺拔。月泉淮皱起了眉头,不悦地盯着乐临川打住话头,两只眼睛看看点玉又看看他,看看他又看看点玉。要是视线能够实体化,乐临川这会儿都能用眼睛织出一张网了。

马车里一时安静得近乎诡异。点玉被他看得不自在,不由得别过头去,抹了抹嘴唇。

“义父,马车里有蚊子吗?”乐临川这个瞅瞅那个看看,百思不得其解:“你俩嘴怎么肿了?啊!我知道了,是不是茶叶没存放好啊?我这就给义父换新的……”

“川哥,前面怎么了?我跟你去看看吧,别用这些小事烦义父了。”点玉当机立断,抢在月泉淮开口前将乐临川拉了出去。

“哎,你拽我干什么,我还没跟义父说完事呢。”乐临川被点玉一口气拽到外面,终于从这人手里把自己的衣服抢救了回来,皱着眉开口道。

“我正也想问呢,什么事啊川哥?你刚刚应该也看见了,义父心情不太好,要是不是什么大事,咱们直接把事情解决,就别惹得义父生气了。”后腰还是有点疼,点玉伸手揉了揉,微笑着对乐临川解释道。

再不走,等着你另一边额头被划个对称的叉吗?川哥?

“义父心情不好吗?”乐临川有点纳闷,但是想想义父刚刚盯着自己皱着眉不说话,确实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便也觉得点玉说得有点道理。他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又动作一顿,目光凝在点玉揉着后腰的手上。

点玉一滞,微笑着缓缓放下了手。

眼神可真好使。

迎着点玉的微笑,乐临川看他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同情。

看来义父的心情真的是不好啊,不就是茶叶出了点问题么,至于还逼点玉也喝甚至还揍他一顿么。

点玉也是不容易。

乐临川这么想着,充满同情地拍了拍点玉的肩膀,目光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

点玉微笑。

“川哥,我们走吧,别让义父等着急了。”

他们一路赶往成都,需途经以哪吒出名的叙州城。也偏偏就是有这么不巧,还在城外呢,他们的车队撞上了一支祭祀哪吒的队伍,一时竟没法赶路了。

叙州城素来有崇拜哪吒的传统,连带着周遭城镇也是如此。他们遇见的倒也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叙州城的队伍,不过是周边几个村落的自发祭祀而已。但虽说是村落的自发祭祀,队伍却是浩浩荡荡,人头攒动,男女老少齐上阵,简直是整个村子都出动了。

摸清事情原委后点玉和乐临川都松了口气——倒不是什么大事,但又齐齐有些无语——着实不是什么大事。乐临川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剑柄,正琢磨着该如何把这些人赶走,却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一拽。

他回过头去,只见点玉带着几分讨好模样似的冲他笑了笑,好声好气地开口与他商量:“川哥,让我去跟他们商量商量,让条路出来吧。”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但点玉这副小心的模样有点好玩。乐临川有些稀奇地看他一眼,又听他解释道:“川哥你知道的,我没什么见识,所以……我也想看看……”

点玉有点脸红了,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吞吞吐吐。

嗨,就这嘛,他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乐临川大手一挥,爽快地让他去,还不忘嘱咐点玉动作麻利点,别光顾着看热闹误了时辰,毕竟回头义父发起脾气来可不太好哄。

“谢谢川哥,那我去了。”点玉冲他笑了笑,步履轻快地离开了。

乐临川啧了两声,手扶剑柄看着点玉的背影,一时有点感慨。

啧啧,瞧这小可怜。

虽说是村落的自发祭祀,但场面却比点玉想象中的隆重得多,热闹歌舞就不说了,甚至还有些村民自己做的小玩意,拿出来摆了个小摊卖。点玉看得眼花缭乱,忍不住也想买个小玩意戴戴,却在付钱时一摸口袋,露出尴尬的神色。

他从出山起就跟在月泉淮身边,一路上哪有用钱的地方,后来到了黑山林海,也没有用钱的地方。月泉淮倒是赏了他不少好东西,一路上也没短过他吃的用的,但偏偏正因为如此,在银钱这方面,月泉淮没想起来,他自己也没想起来。

这个时候,就尴尬了。

点玉拿着手上的小玩意,一时拿走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卖东西的小贩看他穿戴不凡,偏偏出手如此吝啬,已经忍不住露出鄙夷的神色,更是看得点玉脸红。他抿了抿唇,正要讪讪地放下手里的东西,却不妨身侧传来一道和蔼的声音:“孩子,喜欢就拿着吧。”

点玉回过头去,只见一位鬓发如银的老人正微笑着看着他,眼神温和又慈祥。老人冲点玉点了点头,又看向卖东西的小贩,掏出铜钱替他付了账:“来。”

“老族长,这不——”刚刚还对点玉面露鄙夷的小贩一下子诚惶诚恐起来。老人坚决地将铜板塞过去,又冲点玉笑了笑:“出门在外不容易,孩子,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

“我……”点玉一时有些窘迫,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无妨无妨,不方便说就不说了。”老人笑呵呵地安慰着点玉:“孩子,第一次来叙州城吧?我们这儿虽然不是城里,但是这祭礼同样热闹,有时候城里还不及呢!你要是愿意,老朽带你四处看看,如何啊?”

老人的热情让点玉不知如何招架,他还没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但若就是这么把人拒绝了好像有点不近人情,何况这老人还刚刚帮过他。这么想着,点玉点了点头:“老人家,我也想看看,但是我还有事,一会儿就要走,能麻烦您带我简单看看吗?”

“好,好。”老人笑呵呵地应了,“那老朽就带你简单转转,来,孩子,跟我来。”

点玉是听过哪吒的故事的,早在他刚刚被姨姨们收养、还没被送进深山的时候就听过,只是他跟姨姨们生活不过短短六年,姨姨们讲得也不是很详细,有些细枝末节也就忘了。但是老人和他一路行来,一边为他介绍,一边给他讲解哪吒的故事,流水一样的语言让记忆深处的种子发芽开花,点玉眼睛亮晶晶的,一边听着,一边不时出言补充,讲述六岁以前听过的故事情节,把老人乐得胡子直颤,直夸点玉记性好。

他记性当然好!

点玉有些骄傲地挺了挺胸,转而又落寞下去。

他从六岁起就一个人居住深山,那些因为害怕而无法入眠的夜里,是自己和着泪水,一遍一遍地给自己讲着姨姨们讲过的故事,哄自己入眠。

他又怎么会记不得呢。

“到啦。”老人略带感慨的声调将点玉的思绪拉回现实,他抬头望去,只见几个小伙子热热闹闹地抬着哪吒的莲花金身走来,身后跟着长长的欢庆的队伍。点玉正看着,耳边传来老人感叹的声音:“……李靖也是狠心呐,自己的孩子,剔骨还父、割肉还母已经够可怜的了,李靖竟还不许孩子转生,砸了庙宇。唉,若不是这孩子有个好师父,让他以莲花化身,这孩子……”

上了年纪的人,对孩子总有种别样的柔软情愫。老人连连感慨着,低头用衣袖拭了拭眼角。

点玉却听得一愣。

“剔骨还父、割肉还母?老人家,这是怎么回事,我以前没听说过呀?”

“唉,这段不适合给小孩子听,你以前没听过也情有可原。”老人抬起头来,叹了口气:“哪吒闹了东海,惹得龙王大怒,以水淹陈塘关来向李靖施压。哪吒这孩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肯连累父母百姓,又对李靖彻底失望,都说,父母有生养之恩,他便剔骨还父、割肉还母,算是全了李靖夫妇的恩情,也是从此之后,和李靖他们再无关系了……”

剔骨还父、割肉还母?!

以此回报生育之恩,以此斩断亲情的锁链么?!

点玉怔怔地望着哪吒的那尊莲花金身,游行的队伍已过了,他却还是怔怔站着,好像被什么东西摄走了心魂。身边的老人还在絮絮说着哪吒的故事,点玉却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剔骨还父……

割肉还母……

非此,不足以斩断名为生恩的枷锁么?!

非此,不足以获得真正的自由么?!

点玉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起来,跳得他不得不一手按住胸口,用力吸气,用又深又长的呼吸强行压下心间的悸动。

“孩子?孩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他这模样把旁边的老人吓着了,急忙扶着点玉要带他去休息。点玉反手一把抓住老人的手臂,双眼亮得惊人,语气里却满是祈求:“老人家,您教教我,生恩是恩,养恩是恩,我该听谁的?我该回报谁?我该怎么偿还?老人家,您说,哪吒这样,就算是可以还了生恩了吗?”

老人被他问得一怔,思索片刻,声音温和地回答了点玉的问话。

“孩子,你该如何做,老朽不知。但是圣人说过:生而不养,断指可还;生而养之,断头可还;未生而养,百世难还呐。

“孩子,老朽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你别忘了,哪吒此举不仅是为了偿还生恩,斩断亲缘,更是为了一人做事一人当。他心怀天下,心系百姓,以一己之力承担罪责,这不是没有大担当大心胸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孩子,你莫要慌。”

老人扶稳了点玉,温暖而苍老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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