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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无所适从

 

杨戬笑着轻抚他的发顶,道:“不想这些了,再睡会儿吧,舅舅做好了饭便给你端来。”

“嗯。”简单的一句应声,旁的再无其他,也许他仍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杨戬走出了卧房,明明步伐不急不缓,却让人觉得他是落荒而逃。屋外又飘起了飞雪,在阶下平地重覆上一层,杨戬扶着门前立柱,脊背弯下如迟暮老者,万千杂绪翻涌奔腾,蒙上水雾的双眼看不清身前身后路,他肩膀颤动,痛哭难止。

而沉香不知何时下了榻,走到了屋门之后,隔着薄薄的一扇门,他听到了外面压抑的哭泣声,似有若无,被呜咽的北风掩盖大半。他抬起手,似乎是要推门而出,可几番踌躇之下,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耳边狂风呼啸,愈演愈烈,像狼群嘶吼,要用利爪将空间割裂,仿佛天地都要在这场飓风里缴械投降,这户门扉却牢不可破,沉香鼻间酸涩,眼眶像是被密针扎刺,毫无征兆地滴下滚滚热流。

杨戬还是不愿意在他面前落泪。

所以他在一场深爱里找痛点,害他压抑多年,是他不对。

可是舅舅,我该如何做才能两全其美,我又束手无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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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燥矢:干燥硬结的粪便。

本章会有点“黑”老刘和三圣母的成分!剧情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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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来到杨府前几十年,曾在真君神殿养过一段时间的伤,杨戬在华山痛斥了三圣母夫妻二人一顿,现在谈起事情起因他还是会难过。那年,三圣母的友人抛下了一个两岁幼童便撒手人寰,她和刘彦昌便收养了这个叫福儿的孩子,沉香年岁渐长,已然长大成人,自也是将福儿当成亲生孩子般疼爱,但无论他年岁几何,他与福儿在辈分上到底也得称弟兄,且福儿无父无母身世可怜,故而在有些事上夫妻俩不得不委屈他这个做兄长的,福儿也在这由同情和心疼组成的爱中日复一日的成长,渐渐变得娇蛮任性。

三圣母不曾陪沉香度过他的幼年时光,便会在不知不觉中将这份遗憾填补到福儿身上,从而忽略了沉香其实也需要她的陪伴,华山事务繁忙,沉香能见到她的时间少之又少。刘彦昌则会在一些小事的处理上有失偏颇,偶尔冤枉了沉香也是有的,沉香可能会伤心一阵,但他日子过得没心没肺,转眼便会因为某件事而心情大好,比如说,吃到了爱吃的菜,比如说,有了个威武的神兵利器,再比如说,见到了杨戬。

直到有一天,福儿半夜偷跑下山被妖怪掳去,沉香为了救他搭上了半条命。杨戬放下公务心急如焚地赶来时,三圣母在给沉香输真气,泣不成声,刘彦昌端着药碗的手止不住地颤,那惹了祸的孩子缩在床尾,自责地低着头抽噎,而沉香气息奄奄地平躺在床,空青色的衣袍下是不计其数的伤。

杨戬未言只字片语,而是坐在床边给沉香号脉、抹药,在这之后,他脱下外袍将沉香裹得密不透风,将他打横抱起就要离开华山。

“二哥!”三圣母连忙按住他的手臂,慌乱道:“你这是做什么?!”

杨戬忍着一肚子的火气,面对亲妹妹时态度也已算不上好:“我带沉香去天庭养伤,沉香往后便由我亲自教养,你们再不必费心,沉香也不用受这份委屈!”

刘彦昌面露尴尬之色,“内兄,您日理万机,沉香在您那里的话您恐怕会应接不暇,还是……”

“沉香与我的骨肉无异,我再怎样忙碌也不会苛待了他,倒是你们,应当好好反省,凭什么事事都要沉香委曲求全,那么多年过去了,一个两个都老糊涂了不成!”杨戬小心翼翼地托着沉香的身体,风度尽失地怒骂二人,但感受到怀里人的呼吸慢慢平稳下来,安心地窝在他的臂弯里,才欲升腾的怒火被无声无息地掐灭,他也不愿再多费口舌,只沉着声道:“我言尽于此,你们好自为之。”

没人能拦得住他,也没人再敢拦他,夜色如墨时,他抱着他最宝贝的孩子回转天宫,为他疗伤用药、包扎擦身,无微不至。沉香在真君殿疗养一个月,凡尘冬去春来三十载,杨戬不允许夫妻俩见沉香哪怕一面,后来沉香痊愈,他到底是离不开父母,也从来不曾怪过他们,杨戬见夫妇二人又是真心悔过,才放沉香回家,至于福儿,他托付给了他驻守在灌江口的下属,待他倒也视如己出。

只是他不知道的是,沉香其实也想与他同住一个屋檐下,但一不愿他与三圣母闹出嫌隙,二念他公务缠身,不愿叨扰,并不是不在乎他。但这一点,他至今都未曾领悟,他像一个困顿在猛兽腹中的死物,只留下了一双形同虚设的眼睛,隔着一层肚皮窥探尘世,看得见潮湿黑暗,看不见光明灿烂。

这是万物复苏的春天,煦日融化了残留的积雪,仿佛大地都被蒸腾出了一层能够飘荡到天宫的水雾,那样生机勃勃,那样风和日暖,为什么还有人期盼停留在雪虐风饕的冬天。

杨宅里,杨戬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庭院里,怔怔然望着前方那扇古朴、闭合的大门,沉香就像一阵风,什么也没留下,什么也没带走,静悄悄的,不辞而别,或许他对沉香的记忆必须停留在昨夜的同榻而眠,或许他以后可以悄无声息的站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远远地看他一眼。

沉香离开了,他不知道该怎样与杨戬道出分别二字,他也抵挡不住重获自由的诱惑,他终于冲出了囚禁他的牢笼,摆脱了枷锁与桎梏,从此远离了他本该憎恶的人,他腾云驾雾飞掠天际,四面八方的风在耳边呼啸,肆无忌惮地拍打在脸上,法力填满经脉,手臂上的红莲印记不复存在,他感到如释重负。

可渐渐的,他似乎没那么高兴了,因兴奋而剧烈跳动的心脏愈发平缓,甚至沉重发疼,将他的脏腑都挤压进拳头大小的木匣,让他呼吸不畅,心如刀绞。他因此变得茫然无措,速达万里的筋斗云此刻连马车都跑不赢,他压下了云头,落在了小巷里,又不由自主地走到了长街上,身后脚步声嘈杂纷乱,仿佛有人在亦步亦趋的追随着他,只是他并没有留意,他漫无目的地左顾右盼,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他该尽快回到华山,同父母诉说相思之苦,可他为何要在尘世间流连。

他该庆幸自己能够做回天地间无拘无束的一只蜉蝣,从此大千世界任他来去,可他脑海中为何反复浮现杨戬那双悲愁、不舍的眼。

为何乾坤广阔,他脚下却只能踩到尺寸之地,为何市集喧闹,他耳边却只能听到温柔呢喃。

原来他终于从杨戬的禁锢中逃脱,进入了没有他的囚牢。

他鬼使神差地调转了方向,朝他曾经深恶痛绝的地方奔去,而那个与密网一般痴缠着他的脚步似有若无地停顿了片刻,又随他隐匿在车水马龙的繁华街景中。

杨府的大门从外面上了锁,这个地方似乎因他而生,又因他而亡。

沉香站在房檐下,手从那把陈旧的铜锁上抚过,阖上的门被一阵风吹开,在锁链的束缚下张开了个半掌宽的口子,透过狭小的缝隙,沉香看到里面草木如初,庭院空明,只是死气沉沉,比他在时的深冬都不如。

他心中酸涩,眼睛胀疼。

“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有东西忘在这里了?”他思绪繁杂时,身后却陡然响起一阵温柔又即将凝噎的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他倏地回头,便见杨戬站在不远处,红着眼眶,像是才哭过的样子。他像是被遮蔽在墙根底下的陈腐木桩,不鲜活,更不蓬勃,固执地坚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认真又死板,这世上大概不应该会有人愿意献出自己纯粹的爱,义无反顾地去追逐他。

可他也是支撑着这副对天地来说微不足道的身躯,做了沉香一百多年的大山。

沉香的视线霎时被翻涌而上的泪水阻挡,他扑进杨戬怀里,泪如雨下,“舅舅……杨戬……我恨死你了!”

杨戬极力舒缓的眉宇终于因情绪崩塌而蹙起,他感受沉香滚烫的泪珠滑进自己的衣襟,烈火一般熨热了身体。他用手臂牢牢圈住沉香,但又不敢用力,像是害怕怀中人会烟消云散似的,末了,几颗泪汇聚在一起从鼻尖滴下,他哽咽问道:“为什么去而复返?”

谁料沉香一把推开他,哭得肝肠寸断,“你对我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说一句永生永世再不见我就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你想得美!”

杨戬想刨根问底,既忐忑又期待地想要明白他的话外之音,他迫切地上前一步,却又停滞于此,像个急欲开口却又说不出话的孩子一般,不知该如何陈述。

沉香狼狈地抹了一把眼泪,“你要一直跟我道歉,直到我原谅你为止!”

他见杨戬仍愣在那里沉默不语,一时恼羞成怒,便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吻在了他唇上,不过与其说是吻,不如说是咬,他踮着脚,笨拙地在他紧闭的两片唇上啃咬,尖牙收收合合,碾磨撕扯,活像是在发泄情绪,但他又会伸出舌尖去舔舐杨戬的嘴唇,貌似是对自己方才不知轻重的赔罪。

干涩的唇瓣被小外甥香甜的涎液濡湿,细小的嘬吻声成了一柄锤钻,凿开了他的心门,放出了象征理智的凶兽。对方的软舌从唇缝间划过时,杨戬从恍惚中抽离,扣住了他的脑袋,反客为主,加深这个在他意料之外的吻,咸湿的泪水胡乱地糊在唇上又被渡入口中,淡淡的苦味蔓延开来。

难舍难分,浓情蜜意,是彻底从痛苦中挣扎出去的倾诉,是打破一切障碍与雾霭的交缠,是两心相许,是情投意合。

沉香呼吸有些急促,别扭地不愿看他。

杨戬捧着他的脸,目光中深情缱绻,指腹抚摸着他的脸颊,似乎是还想吻他。

“……过段时间,你亲自送我回华山,然后……我跟你回真君神殿吧,住这里的话你不太方便处理公务。”沉香抿了抿湿润的嘴唇,嘟囔道。

杨戬的眼睛似乎更红了,他笑着点头,双手都在颤抖,只能从喉咙里发出一个音节:“嗯。”

沉香看他这幅模样实在不习惯,但现在属实说不出什么安慰人的腻话,便凑过去张开手臂轻轻圈住他的背,撅起嘴巴在他下颚印了一吻,才落完的泪又蓄满在眼眶里。

“舅舅,我好像很早之前就已经爱上你了。”

“嗯。”

“我其实没有怪过你,我只是讨厌你那样对待我,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强迫我了?”

“好。”

“舅舅……”

“嗯?”

“我爱你。”

“……”

杨戬不再说话,在碧蓝长天下将人锁进怀里,以吻封缄。

于是,杨戬终于脱离那片风雪交加的冬天,走向春暖花开的时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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