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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猛虎嗅蔷薇

 

那天祁阔和翁小筠从黄英凤家离开后,当天下午黄英凤就往民一庭办公室打去电话,希望祁阔能网开一面,不要追究郑奎的法律责任。

电话是范思哲接的,他没想到郑奎这孽子竟然为了老妈的遗产连法院的人都敢动手,虽然他不是当事人,但他支持受伤的翁小筠提起上诉,告郑奎妨害公务外加故意伤害。

要是换作其他人,翁小筠一定会用法律手段维护执法人员的尊严,但当他在黄英凤家看见本人面色寡黄、瘦骨嶙峋的病态,心灰意冷的哭诉儿子一张嘴脸两副面孔的时候,他真不忍心再折磨这位命时不多的老人家,再说他也没大碍,那天祁阔帮他擦了药之后基本就没疼过了。

“算了吧,我也没什么大毛病。”

范思哲很严肃:“小翁同学,难道你只有被当事人打成豆腐脑才应该报警吗,你知不知道我们国家每年有多少执法人员因工受伤?我们要拿起法律武器保护自己,树立执法者的威严。”

“哇萨西,”这是翁小筠给他起的昵称:“这事我自愿作出让步,黄英凤已经没多少日子了,要是我现在再凑把火,很有可能她连财产分割协议都还没签,人就不在了,这样不反而便宜了郑奎?”

范思哲握拳低骂:“退一步乳腺增生,忍一时卵巢囊肿,昂首挺胸活着不行吗,干嘛非要忍气吞声?”

“因为中国法官的宣誓词就是忠于人民、为民司法,再说我不是忍气吞声,我是想尽力完成黄英凤临终的心愿,她经不起耽误了。”虽然这话连翁小筠自己说出来都觉得有点白莲花,但他真不想让黄英凤再心凉了。

范思哲正在核对翁小筠发给他的裁判文书,边看边把不确定的地方手写记录下来。但没安静多一会儿,又百思不解,噘嘴夹着笔问:“小翁同学,我想不明白,祁老师那天竟然会动手……”

翁小筠翻着白眼回忆了一下,祁阔那天有动手吗?他没什么印象啊,只记得自己被郑奎推下楼梯后,待他忍着全身酸痛再次抬起头时,祁阔已经把郑奎双手反剪死死抵在门上了。

范思哲看他痴痴愣愣,以为他装傻,趁办公室现在只有他俩,压低声音威胁道:“装傻是不是?别说你不知道,黄英凤打电话来求情的时候都跟我说了,郑奎的手腕被祁老师拧断了,现在还打着石膏呢。”

翁小筠冷汗,断了?还打石膏?有那么严重吗?

“大概是祁老师见我被郑奎推下楼梯,急火了吧。”好歹他是祁阔的马仔,得罩着他不是。

“那也太太太太急火了吧,”范思哲还是一脸争吃打闹的小心眼样儿:“我刚来那会儿,有一次祁老师带我和李畅去周边镇上的村子里做义务普法宣传,希望当地村民配合镇上环保改造,把自家挖的茅坑改造为使用下水道的卫生间,结果把村民惹急了,十几个人提着锄头追着我们满村子跑,还用粪坑里的屎泼我们,李畅吓得吱哇乱叫,被锄头擦伤了大腿,那时候都没见祁老师这么大反应……”

“那时候你们各跑各的?”

“也不是,祁老师没管我,他护着李畅……”

“这不就结了,”翁小筠一把推开他:“李姐是女人,你这也要争?”

“不是这意思,那、那祁老师也没因为李畅受伤就打人吧?”

“哇萨西,你自己说的,那帮村民有十几个人,还提着锄头,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做这种螳臂当车的事吧?”

范思哲终于转过弯来了,点头称是:“哎哟也是,祁老师又不是叶问,再厉害也不可能徒手单挑十几个人。”

翁小筠发现范思哲有时候脑袋挺搭铁的。

祁阔说一不二,接连两天陪同翁小筠一起去胡马的小区,挨家挨户敲门拜访,出示身份说明来意,分析利弊,引导住户接纳调解意见。

不得不说祁阔是个连讲废话都觉得浪费生命的人,句句直击要害,并且熟练掌握话术技巧,加上本人高大英俊的外形相当加分,身上的法院制服削弱了他平时盛气凌人的架势,却平添了儒雅高知分子的沉稳,一张嘴条理清晰、有法有据,就算是站在破败陈旧的老楼道里也跟上电视的普法栏目似的,熠熠生辉,满满的说服力。

别说那些老头老太太,就连一旁的翁小筠都听得有滋有味,他悄悄把祁老师的谈话技巧去头摘尾捡重点记录在小本子上,这些干货可是到哪儿都学不到的宝藏。

在祁阔的带领下,他们只用了两天时间就基本完成任务,剩下最后一户。

祁阔敲敲门,朝翁小筠扬扬下巴:“这家人由你来搞定。”

“为什么?”他不是不敢,只是没想到这老男人一栋楼包办到最后,突然要换他来调解,也不提前通知一声,人家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因为这是你提出的处理建议,也是你给胡马的承诺。”祁阔说的头头是道。

“可是我……”话没说完,就有人来开门了。

开门的是个老太太,看上去六十几岁,把门拉开一条缝,狐疑的盯着门口这两个男人。

“你们干什么?”

翁小筠瞄了祁阔一眼,绽出个自以为很有安全感的笑脸:“老太太您好,我们是华海中级人民法院的,这次来主要想就胡马家拒绝在小区电梯安装同意书上签字这事给你们做个调解。”

老太太一听就把门拉开了,门开了才发现这老太太长得那叫一个虎背熊腰,跟俄罗斯大妞似的,肩厚臂粗忒瓷实,尤其搭在门框上的那只手,握起拳来有碗口那么大。

“不签同意书的是胡马,你们来调解我干嘛?”嗓门儿也是齁齁的,就是个大喇叭。

翁小筠把胡马不愿意配合的原因以及本人提出的处理要求陈述了一遍,问:“老太太,您知道胡马口中那些往楼下扔垃圾丢酒瓶子的人是谁吗?”他们循着楼问了一遍,就没人承认自己有过那种行为,也是,都几十年的事了,就算做过也不会承认,凭空惹一身骚,还得站出来跟人道歉,没事吃饱撑的。

老太太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俩,半晌平静的说了一句:“是我扔的,扔过好几年呢,怎么了?”

老太太理直气壮的承认了,痛快的就像在互加微信,她这么爽快的“配合”反而整得翁小筠不会接话了。

老太太看看眼前的年轻人,又看看他身后的中年男人,“问完了?那慢走好风景。”

门刚要合上,被祁阔挡住了,他稍显严厉的问:“大妈,高空掷物是违法的,造成的一切后果你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抛了?有监控吗?”老太太说翻脸就翻脸。

“你刚才明明说是自己扔的,还扔了好几年,我同事也听见了,他可以作证。”

“那找警察来抓我吧!”老太太虎臂一挥把祁阔给推搡出去,大门“砰”的又关上了。

再敲门就没人应声了。

翁小筠眼见碰上个暴脾气,一时也没了主意,问:“祁老师您没事吧?”

“没事,走吧。”祁阔整理好衣服,转身就往楼下走。

“我们要不要把这事告诉胡马?”

“问题都还没解决,你告诉他是这老太太干的,是想激化这两家人的矛盾吗?”

翁小筠耷拉着眉眼跟在祁阔身后下楼梯,他有点失落,原以为这事能顺利摆平,谁知都到最后一户了却碰上个不配合不讲理、对法律无知无畏的。这可以说是他调到中级法院亲手承办的第一个案子,祁阔已经帮他解决了大部分麻烦,剩下的尾声他一定要完成的漂漂亮亮。

只是调解跟卷宗归档不是一码事,这不光是体力活,更是个技术活,翁小筠咬着指甲盖低头走,一副专注思考的模样。

“明天你去物业找……”

祁阔刚停下脚步转过头,话都没说完,翁小筠就瞪大双眼以一个大鹏展翅的造型惊恐的朝他扑过来。俩人都没来得及反应怎么回事,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遵从内心,祁阔就像接捧一不小心从树上掉下来的小猫似的,敞开怀抱一把将翁小筠抱住,然后借助惯性摔在狭窄的楼道上。

翁小筠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这几天是不是跟楼梯相冲相克?怎么老在楼梯上出岔子。

只是与那天在黄英凤家滚楼梯不同的是,那天他狠狠“哎哟”了几声,而今天他愣是憋着一声都没敢叫,两只爪子死死抓着祁阔的手臂,在与祁阔近距离接触的这两秒时间,他都没舍得闭眼,眼瞅着祁阔稳稳护着不让自己受一点伤,而他却整个撞在了墙上。

原来……祁阔身上也是软的,没他想象中那么硬。

原来,祁阔也有热热的温度,温暖的就像寒冬中的暖手宝。

原来……近距离看祁阔更让人有占有欲。

原来……

“翁小筠,你下楼梯都不兴保持距离吗,跟这么紧是不是怕走丢了!”祁阔的厉声呵斥打破了某人的幻想,被敲碎的玻璃声在翁小筠脑子里响起。

“我……我没有,我在想事情,所以没留神。”翁小筠此刻是猥琐的、得寸进尺的,他那点无耻的小心思正怂恿着他在悬崖边上走钢丝——再扑一会儿,祁阔没有着急把你推开,你就厚着脸皮得劲儿装傻,争分夺秒的吃豆腐,反正不要钱。

“想什么事?”祁阔没有刻意凑近的意思,但翁小筠能明显感受到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真是让人心跳加速。

“我在想要么去物业打听一下老太太家的具体情况,让物业配合咱们商量个对策。”翁小筠这灵感完全来自于刚刚祁阔让他去找物业那半句话,虽然听得不清不楚,但胜在他反应够快,一点就通,才有了现在可以一边讨论工作一边名正言顺占便宜的机会。

祁阔挑眉看着他不说话,这俩人就始终保持着摔下来的姿势,像两个摞在一起的煎饼,颇具敌不动我不动的莫名笑点。彼此都各怀鬼胎,年轻人特没追求的就想着浑水摸鱼,藏都藏不住;中年人却是猛虎细嗅蔷薇,隐晦的感受安然的美好,含蓄不露。

“那还趴在我身上干嘛?真把我当你爸了?”再不让小朋友离开,那两具紧贴的身体哪怕隔着裤子也要擦枪走火了。

翁小筠触电般的弹开身子,脑袋里旖旎的想法终于清醒了几分,这时候知道羞涩和害怕了……祁阔该不会察觉出什么来吧?

这些天,翁小筠俨然成了胡马那个小区的常客,天天都能见到他在小区穿梭的身影。

通过物业了解,顶楼那个“俄罗斯大妈”叫杜杏芳,七十出头,年轻时跟胡马就是一个工厂的,家庭情况也拮据,自打单位分了这套经济适用房后就一直没搬过。

据物业经理透露,自打他们五年前接手这个老小区,就属杜杏芳家问题最多,不交水费、不遵守卫生管理条例、不交物管费,还经常打电话叫物业的人推她家那半身不遂的老头子出门遛弯,物业不派人去她就到物业办公室,一坐就是一天。她也不撒泼胡闹,就是逮谁跟谁聊天,说的话那叫一个不堪入耳,尽是些露骨至极的下流隐私话,她好意思说别人也没脸听。

物业经理知道杜杏芳就是瞅准他们扛不住软磨硬泡这招儿,一个老太太坐在物业翘着腿勾着兰花指大张旗鼓的讲荤话,直接影响他们正常工作,更影响公司形象,因此不得不随叫随到,忍着一肚子火派人上楼推杜杏芳那老头子下楼遛弯。

物业经理姓蔡,是个三十几岁的瘦条男人。

蔡经理痛叹干物业的艰辛:“这次杜杏芳家之所以这么痛快就签字同意,也无非是看在以后的利益上,我打赌他们家不可能出一分钱,就等着电梯装好了白用!”

这个看似寻常的物业与业主纠纷一经挖掘,居然存在这么多盘根错结的冲突,原本以为只是胡马对签署电梯安装同意书的抵触问题,没想到连物业公司和另一家住户的矛盾也牵扯进来,而矛盾的源头,显然都在杜杏芳这里。

“蔡经理,我听你说过杜杏芳有个儿子,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

蔡经理不太确定,打开电脑开始查找:“他儿子在我们接手小区物管的第一年来过,那次统一交收垃圾清理费,是他儿子来交的,我查一下……有的。”

蔡经理把杜杏芳儿子的手机号提供给翁小筠,又跟他大倒一番苦水,希望法院能顺便帮物业公司解决一下刁民陋行。

从小区出来,翁小筠给祁阔打了个电话,没接,估计还在开庭。祁阔自打陪他接连跑了两天小区后就特别忙,这几天除了在食堂偶尔能见到,其它时候几乎见不到人影,听范思哲说祁阔压了几个案子要赶紧结案,所以这星期基本天天开三个庭。

翁小筠暗想,自己是不是耽误了祁阔的正经工作?但是那天明明是他让自己提条件的,况且自己也只是随口说说,都知道祁阔是民庭最忙的法官,但凡他一口回绝,谁敢说二话。

今天是星期五,翁展意下午没课,在家一展厨艺做好饭菜,约儿子回家吃饭。

临下班前,何娉风风火火的走进办公室,两手拍在翁小筠桌上,严肃的瞪着他。

翁小筠以为自己又做错事了,不明就里的看着她:“姐,我……”

“明晚八点半,”何娉咬牙切齿的念道:“迷城会所,不准迟到!不准不来!”

嗐,翁小筠还以为她要咬他一口,不就是约k嘛,搞得那么凶神恶煞。

“姐你过生日?”

何娉激动的眼睛都快充血了,声波就像过减速带,震得吭啷吭啷的:“我男朋友向我求婚了,我要庆祝自己终于告别三十年单身生涯,姐再也不是单身鸡了,让姐原地起飞吧!”

翁小筠重重的点头附和着,心说你这状态看起来更像药物中毒的。

下班骑车回到老爸家里,刚一推开门,热烘烘的暖气就扑面而来,真舒坦啊!翁小筠租的那小房子还没开始供暖呢,害他每天都要开电热毯睡觉。

“爸!”他响亮的喊了一声,把背包甩在沙发上,先抬起茶几上的银耳红枣羹一口气喝完。

来自翁教授久违的味道,甜甜的,暖暖的。

半个月没见到儿子的翁展意,围着围裙在厨房煨鱼汤,一身家居服松弛休闲,不见半点在课堂上的威严,嘴角微微一勾,眼神中尽是单身老父亲对儿子的溺爱。

“小筠,把菜端上桌。”

翁展意没做几个菜,就爷俩儿,三菜一汤足足够份儿。

“老爸,怎么又吃豆腐鲫鱼汤?”翁小筠回来是指望吃大鱼大肉的,眼下除了鱼汤就是腌菜炒肉、韭黄豆腐皮、凉拌豆芽,也太不把他在外苦死累活半个月当回事了。

翁展意给他盛了碗饭,端端的坐下,说:“优质蛋白,哪里不好了?”

“优质蛋白那么多,我吃得完嘛。”就没什么麻辣小龙虾之类的吗?

翁展意先给自己舀了两口鱼汤,吹吹,在嘴边抿了抿,真鲜!“这是我在三角海钓的鱼,菜市场买不到的。”

“就算全世界都买不到,我也不想吃。”翁小筠舀了几大勺腌菜炒肉在碗里,气呼呼的拌着饭:“我特意从中午饿到现在,您就给我吃这个?”早知道中午范思哲买酱粑粑的时候他就蹭一个吃吃。

翁展意无奈的摇摇头,放下碗站起来,去厨房又端了一盘菜出来。

“凉拌牛筋肉?!”翁小筠顿时两眼噌亮:“老翁我爱你!”

翁展意笑的犹如展波的池水,他这儿子从小就任性娇惯,但也固执,只要他认定的事,肝脑涂地也要达到目的。

往远了说是初中时参加全省青少年中国舞大赛,为了冲刺冠军,比赛前那一个月,他每天练舞十二小时以上,脚上磨得全是厚厚的水泡和茧子,就连小脚趾骨折,他也缠上绷带继续训练,老师当心伤上加伤劝他休整几天,他却在晚上趁舞蹈室没人偷偷跑进去,打开一盏昏黄的小灯自己对着镜子一次又一次练习旋转、大跳、串翻身、蹁腿翻身……

以至于参加比赛那天,一鼓作气在舞台上完美呈现完作品的翁小筠刚谢幕走到后台,两腿一瘫软直接摔在地上,骨折反复发作的剧痛让他终于崩溃大哭起来,双手捶打地面,像是自己跟自己掐架……那次的中国舞大赛翁小筠以01分的差距与冠军失之交臂,后来舞蹈老师私下告诉他,原来得冠军那小子是文化部某领导的侄子,所以呵呵,谁是真冠军大家心里门儿清。

翁小筠正难受呢,心想那得冠军的也太一般了,那大跳僵硬的跟木乃伊一样,足尖旋转一点都不丝滑,身段比例也平庸……现在听老师这么一说,他还挺庆幸,要是这种比赛他拿了冠军那才是真丢人!

翁展意以为儿子会一直跳下去,以后考个中央舞蹈学院或是北舞什么的,以孤僻的艺术者自诩,这该是件多么皆大欢喜的事。但他没想到在翁小筠十五岁那年,也就是自己被女学生诬告性侵的案子终审判决后,有一天翁小筠突然告诉他,不想学舞蹈了,这个行业太肮脏,他想要专心读书,以后读个双一流大学。

这无异于十年的舞蹈白学了,天天拉筋练功受的罪也白受了。尽管翁展意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令儿子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但他相信儿子的实力,也尊重他的决定,再者想要好好读书不管怎么说都是件好事,他没理由反对。

所以任由翁小筠放弃舞蹈,专心念书,三年后考上了华海大学法学系,不但跟老子一个专业,还跟老子成了校友。但翁展意非常纳闷,他从始至终就没发现儿子对公检法感兴趣,怎么悄么鸡儿的就自己把志愿填了?

往近了说,就是翁小筠硕士研究生毕业后直接被省高院录取,结果实习还不到半年,他就嚷嚷着要调动去华海市中级人民法院,理由是基层法院更加锻炼人。翁展意嘴上说着不同意,但心里也知道其实他拿这个儿子没办法,于是也就任他去了,反正一个刚实习的小法助连上庭的资格都没有,还能有什么话语权,工作不可能是他想调动就调动的。

但令他大跌眼镜的是,翁小筠竟然在一个月后直接通知他,自己一星期后就要去中院上班,那时候翁展意才真正意识到,他一直以来都太小瞧这个儿子了。他以为他就是棵需要人悉心照顾的小树苗,但没想过这棵小树苗早已悄无声息的成长为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了。

这是翁展意第一次感叹翁小筠的野蛮生长,生长到已经完全不在他射程内,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儿子是用什么手段争取到这个调动机会的。

“在新单位还适应吧?”

“适应啊,还不跟在高院一样。”翁小筠的注意力集中在那盘凉拌牛筋肉上,这半个月光吃外卖了,得好好补补。

出于职业惯性,翁展意总喜欢提问:“都办了什么案子?”

“民庭还能有什么大案子,不就跟牛杂一样筋筋吊吊啰里啰嗦。”来到家还要谈工作,老爸就不能放他一马。

翁展意突然冷不丁的整出一句话:“被祁阔骂了吗?”

翁小筠咬着牛筋肉的牙齿一紧,看来祁阔的臭脾气真是远近闻名,都传到他老师这里了,他老实说:“骂了。”

翁展意没再多作评价,轻笑一声接着喝汤。

翁小筠觉得老爸貌似知道些什么,于是假装坦荡的扒了两口饭才问:“老爸,祁阔在读书的时候就很暴躁吗?”

“那不叫暴躁,”翁展意斟酌了一下用词:“那是对自己严要求高标准,他做事追求尽善尽美,直击要害,不做无用功。”

翁小筠不信:“哪有人一辈子不做无用功的……”

“祁阔就是,”翁展意回忆了一下,意味深长道:“他活的太清醒了,到哪儿都鹤立鸡群,其实也不是好事。”

翁小筠心中那点小九九再次发芽,贼溜儿的问:“祁阔大学时有对象吗?”他精准选择了“对象”这个中性词,而不是男女朋友。

“有,就是他们班一女生,叫秦鹤。”

“所以也是你学生了?”

“那可不,秦鹤长得很清秀,性格也乖顺,小圆脸大眼睛及肩长发,特别像蒋雯丽,真是天造地设、才子佳人……”

“就这样吧您别再描述了,换个话题。”再听下去翁小筠恐怕得咳血。

果然,果然,果然!祁阔就不喜欢男的,人家爱的是小笼包,不是大热狗!

可是……你要是真不喜欢男人,那时候干嘛亲我啊,还亲的那么投入那么享受,像要活活把我啃了似的,这么些年回想起来还是让人羞羞,耐人寻味……

这顿饭唯一安慰到翁小筠的就是那盘凉拌牛筋肉,剩下的全是打击,尤其在老爸告诉他祁阔交过女朋友后,小翁同学觉得自己脑袋上像被扣了个屎盆子,全身上下光剩下臭了。

憋着怨气洗完碗,回绝了老爸让他在家睡一觉的请求,迎着深秋的低温义无反顾骑着自行车回自己的小出租屋了。一路迎面袭来的凉意让人深感秋风萧瑟,下周开始坐地铁吧,心已经凉透,这把老骨头不能再凉了。

回家冲了个热水澡,翁小筠抱着ipda半躺在床上看了几段狂徒张三,陡然想起明天何娉订婚的事,寻思着该送准新娘点什么礼物,他知乎了一下,有说送情侣抱枕和二人画像的,有说送白银首饰和家居装饰品的,还有人说送情趣用品最实用,连具体什么款式都罗列出来,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看的翁小筠面红耳赤,网友真的很热心……

第二天他买了一套床上四件套,老气是老气了点,但没人能否认它的实用。

只是当他晚上把装礼物的纸袋递给何娉时,众人一看里面原来是一套床上用品,顿时笑的人仰马翻,异口同声的夸翁小筠是个生活实用型男朋友,身上透着一股宅男的寒酸味。

翁小筠想说自己不是宅男,更没有寒酸味,他送何娉这套床上用品打完折还一千冒泡呢!

“我的礼物很low吗?”他可怜巴巴的问范思哲。

范思哲今天脱下死气沉沉的黑制服红领带,穿了一件羊羔绒牛仔夹克和宽松的运动裤,看上去比平时要年轻不少,满满的少男荷尔蒙,还透着股莫名其妙的妖冶气息。

包间里唱歌的唱歌,掷骰子的掷骰子,一片乱哄哄,范思哲凑到他跟前喊道:“low爆,还不如直接发红包。”

海绵宝宝的床品明明这么可爱,哪里low了?

“那你送什么?”他倒想看看哇萨西的眼光能有多高级。

“我给娉姐订了一个婚礼蛋糕,花了我五百米。”范思哲自认大出血了。

翁小筠承认,虽然范思哲花的钱没自己多,但平心而论确实是他的礼物更与时俱进。

跟哇萨西喝了两杯酒,翁小筠开了瓶啤酒,在拥挤如早高峰地铁的人肉过道中杀出一条血路,挤到何娉跟前,坐在他旁边的是个看上去挺儒雅的瘦高男人,俩人年纪相仿,挺配的。

他举起啤酒恭敬的说:“祝娉姐和我哥心心相印、永结同心!”然后也不问问人家什么意见就自个儿吹瓶了。

何娉今天开心坏了,整个放飞自我见酒就喝来者不拒,还不到一小时就喝上头了,顶着张阴影都遮不住的红脸,笑的花枝乱颤,抓起一瓶啤酒也要干杯,被一旁的未婚夫摁下了:“你休息一下,我跟小翁喝吧。”

何娉望着男人吃吃的笑了,真是个贴心的好老公!

翁小筠见主人公都快不省人事了,跟未婚夫同志客套了几句就自动自觉回归原位,继续听那谁站在包间c位撕心裂肺的吼着“云浪我接呀丧~八嘎放纵爱鸡油……哪胃怕油呀听微呆头,爷~爷~~~”

范思哲听得辣耳朵,鄙视的唾骂道:“妈的什么东北散装粤语,别糟蹋我偶像。”

翁小筠像是少了点什么,不自在的东张西望,心里空落落的,很别扭。

“别找了,祁老师不会来的。”范思哲低头玩着手机,说的菊淡如水。

这家伙到底装了什么雷达,居然连这个也能感应到?

翁小筠一窘,马上狡辩说:“我没找祁老师,我找卫生间呢……”

“一进门左边就是。”

翁小筠匆忙低头走去卫生间,把门反锁上。

范思哲那句话什么意思?莫非他看出点什么来了?他自问已经够藏着掖着了,就这还能被看出来,只能说这家伙gay达太敏锐了。

他抬头看看洗手池镜子里的自己,小脸白红白红的,不知道是喝酒喝的,还是被范思哲一语中的给毒害的?

翁小筠一屁股坐在马桶上,掏出烟点了一根抽起来,想缓缓再出去。谁知才半根烟的功夫,不知发生什么事,外面忽然不约而同的一阵惊呼,像是房间里闯入一个舞狮队突然就雀跃起来。难道大家在闹准新郎?翁小筠赶紧把烟丢马桶里冲掉,拧开卫生间门走出去。

第一眼看见的人就让他血脉喷张,是真的血脉喷张……祁阔居然来了!他身边拥着一群人,像是对这个人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万分诧异,更多是如获至宝甚至喜极而泣的激动——真的不夸张,翁小筠作证,他就是其中一个。

祁阔本是背对他的,一扭头,两个人的视线撞在一起,嘴边还噙着笑意,翁小筠明明站在卫生间门口,跟他相隔一段距离,但心脏却已在胸腔内张牙舞爪。而祁阔,不到一秒就转回头去,继续跟那帮叫不出名字的洗脚婢寒暄。

他没去凑热闹,耷拉着脑袋走过去坐在沙发上,倒是范思哲随便起哄了一下就凑到他旁边坐着,指指祁阔说:“小翁同学,你看人祁老师就是比咱们格局大,送礼都走学院风。”

敢情这是打探情况去了。

翁小筠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祁阔确实提了个纸袋,但看不见是什么书名。

“祁老师送了本《民法典与日常生活》,够实用!”范思哲的狗腿倒是无孔不入,当面一套,背面还是那一套,坚持不虚伪不做作。

翁小筠第一次听说有人把普法读物当订婚贺礼送人的,“怎么送这种书啊……”还不如自己的床上四件套实用呢。

范思哲白目的看向他:“不然送什么,《母猪的产后护理》吗?”

“去你的!”

祁阔也挺给面子,放下上班时间那副机械脸,终于挂上笑意,陪准新娘准新郎喝了几杯酒,小叙了一会儿,不到二十分钟便抬着酒杯,起身往靠门口的位置走,也就是翁小筠和范思哲坐的地方。

“喂,祁老师朝我们走过来了,他要干什么?”崇拜归崇拜,但要范思哲私下跟祁阔相处,他还是有点怕怕的。

翁小筠早就发现了,包间就那么大点,谁站起来提个裤子都看得一清二楚,他的疑问跟哇萨西一样,祁阔要来干什么?

眼瞅着祁阔走到俩小孩跟前,一屁股稳稳坐在范思哲旁边,神色自若的笑笑:“你俩很不想我过来吗?”

“没有,”范思哲回答的神速且响亮:“您是谁啊,能过来跟我们坐一块儿……我们求都求不来。”

祁阔的视线停在翁小筠脸上,明显在问“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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