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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这样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真的爱我?」测验官理所当然地说。

「如果是真爱,不该知道吗?」

「林老师,你怎么会这么天真?」测验官冷冷地说。「再真的爱,也经不起一次背叛。」

「那你该去找当初背叛你的那位呀。」林天华两手一摊。「证明所有男人都会背叛你对谁都没有好处。你后来那些男朋友何其无辜?」

「无辜个屁!没有一个禁得起考验!」

「一般人顶多就是考验有没有选对想要的生日礼物吧?」

「我就有朋友假装怀孕,考验男朋友反应的!」

「是你朋友不意外呀。」

黄敏瑞边吃早餐,边听林天华开导测验官,或是听测验官发洩情绪,或说听两个人在那边抬槓。林天华有很多不错的论点,理应足以开导任何愿意被开导的人,不过测验官似乎不是这种人。暂时还不是。她目前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自己的目标中,自得其乐,自怨自艾,一点也不打算脱离这个现实,一心只想透过不断测验到男人失败为止来证实自己有多可怜。黄敏瑞觉得她有点可悲,但也只是有点而已。他讨厌任何不必要的恋爱测验,认为所有这么做的人都活该要失恋。因为爱情是真诚的,不是让人测验来测验去的。

两人谈了半天,没有交集,测验官拿手机出来看看时间,说道:「时间到了,我该走了。」她站起来,朝林天华微笑点头。「谢谢你,林老师,又听我发洩了一个小时。」

林天华也很有礼貌地起身答道:「哪里。我的鐘点费不便宜,听你发洩是应该的。再说我自己也说了很多,真希望你有听进去。」

测验官停了一停,默默看着他,最后说:「我也好想听进去。但是我暂时不能。」

两人握了握手。测验官转身离去。黄敏瑞一直等到测验官走出大爱情家,这才放下刀叉,对林天华竖起大拇指:「老师,我真服了你。她那么无理取闹,简直是在玩弄男人,也只有你才能这么心平静和去开导她。要换了是我,肯定会勃然大怒,讲到拂袖而去。」

林天华摇头:「每个人的过往经验不同,养成的爱情观也不一样。一般人对于爱情往往也抱有跟世俗一切事物同样的态度,就是跟大家认知不同的就是不好,就该修正。我们身为爱情家,对于爱情的看法不该如此局限,应该要更加包容才好。要知道,社会普遍的价值观并不会符合每个人的价值观;爱情观也是如此。今天你鄙视她的作法,认为她不该如此测验男性。我瞭解。其实我也这么认为,因为这样对那些男生很不公平。但是说实在话,你难道能肯定她没有因此而避掉几段註定不欢而散的恋情吗?谁说男女间的爱情一定要照既定的公式走下去,直到两边无法忍受对方才终于分手?说不定她只有透过永无止尽的测验才能找出她一生最爱的人也未可知。」

黄敏瑞问:「可是你刚刚还是有在劝她不要那么做,不是吗?」

「我只是要让她知道在一般人眼中会怎么看待她这种行为,还有她这么做会伤害到什么人。」林天华说。「我们不批评、不歧视、也不预设立场。任何人都有权利爱上任何人,你懂吗?」林天华让他思考片刻,然后继续说:「或许我心里的期望是有朝一日她能大彻大悟,从此不再测验爱情。然后我会获得一种医生治好病人的满足感,可以问心无愧地结案。这是一种皆大欢喜的结局,所有人都会觉得我很厉害。但是如果事实证明她的做法对她而言就是最好的做法,而她也终于找到了她的真命天子,我会认为那是很棒的事情。」

黄敏瑞若有所悟。

「这个世界上什么人都有。我们要做的是帮助形形色色的人找到属于他们的爱情,不是要去改变他们,你懂吗?」

黄敏瑞点头。

「所谓有教无类,有爱也是无类。」林天华神色正经地说。「这就是我们爱情家的宗旨:有爱无类。记住了。」

黄敏瑞张口欲言,林天华却挥一挥手,指向刚走进店门的中年男子:「我下一个预约到了。等我处理完今天预约的客户,我们就去找陈缘。你先坐回去吃早餐吧。如果太间,拿塔罗牌出来研究。」

林天华第二个客户是新来的,没有代号。上班族,科技公司中阶主管,长相普通,收入颇丰,但是没有时间待在家里享受金钱买得到的一切,自然也没有时间交女朋友。他自比斗阵俱乐部里的泰勒?丹顿,立志要把他家变成ikea型录。可惜他既不够帅气,也没有精神分裂,更不会去遵守斗阵俱乐部的第一条规则。于是他只是一个穷到只剩钱的单身上班族,每天都在担心自己会过劳死。基于以上种种原因,他不敢奢望能有货真价实的爱情。他只想要性生活。

「庄先生,我想你可能搞错了。」林天华说。「我们没有这种服务喔。」

「你有没有看过远离赌城?」非斗阵俱乐部问。「尼可拉斯凯吉最后跟伊丽莎白苏做爱到死,你不觉得这种死法太浪漫了吗?」

「那片里面凯吉一心寻死。他之所以跑去拉斯维加斯就是为了要死在那里。」

「那又怎样?你怎么知道我每天努力工作,不是为了要死在公司里?」非斗阵俱乐部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上班族过劳死?你有没有见过三十出头的有为青年,加班加到深夜,下楼去7-11买碗泡麵,回到办公室,把泡麵加热水盖上,低头打个小盹,然后就忘了呼吸的?」他右掌轻拍桌面,或许并非有心,但确实拍得有点大声。「那不是我的结局,不能是!我就算要死,也一定要死在女人的身体里!」

「因为你是从女人的身体里来的?」

「一点也没错!」

林天华正视他:「你有没有考虑过辞掉工作?」

非斗阵俱乐部摇头:「我不敢辞。太害怕了。」

林天华诚恳道:「有时候人生需要做点害怕的事情。」

非斗阵俱乐部坚决摇头:「我不需要做害怕的事情。我只需要在既定的生活里努力找寻出路。我需要女人??」他深吸口气。「我需要做爱。或许我只是压抑太久了,必需放纵自己。也可能我只是需要做爱做到死,因为那是世界上最棒的死法。你不这么认为吗?」

林天华拿出塔罗牌,帮他解一副牌。非斗阵俱乐部本来想问:「靠性来解决问题对我的情况能否有所帮助?」但是林天华说不好,因为靠性来解决问题对任何情况都有帮助。最后非斗阵俱乐部问了:「如何规避过劳死?」而答案基本上就是:「换个工作。」非斗阵俱乐部拒绝这个选项,于是林天华给了他一张名片。

「打这个电话找凤姐。」林天华说。「她会帮你安排??进入女人身体里的事情。至于要不要死在里面,那就看你自己决定。如果你觉得凤姐没有办法解决你的问题,下礼拜再约个时间回来找我。」

非斗阵俱乐部走后,黄敏瑞扬眉问道:「凤姐是谁?」

林天华坦白回答:「我认识的一个妈妈桑。」

「你刚刚不是说我们不干这种事吗?」

「我们没干这种事呀。干的人是凤姐。」林天华理直气壮。「又不是说我们有抽仲介费或什么的。客户遇上困难,这是解决之道。事情就是这么单纯。」

「可是这种解决之道??」

「治标不治本,我知道。你放心,他下礼拜会回来找我,而不是再去找凤姐。色情业就跟餐饮业一样,在世界各地所有文化里都是不可或缺的必要行业。为什么?因为一夫一妻有违人性?不是!因为有些人的外貌就是要花钱才上得到女人?不是!因为不要钱的最贵?不是!因为人偶尔就想换换花样?不是!我可以继续讲出各种原因,然后继续以道德为由去否认那些原因。但是不管我们有多歌颂爱情,答案就是以上皆是。性跟吃饭一样,是人类的基本需求。你饿了,会找饭吃;想干,就去找女人囉。」

黄敏瑞问:「瞧你讲得这么理直气壮,有没有去嫖过?」

「只有一次差点要去的经验。」林天华遥想当年。「那时候在当兵,我是干排长的,我们排上有几个跟我很要好的阿兵哥每次放假都去嫖。有一段时间,他们发现台中有一家的小姐品质超优,于是争相告走,据说全连有一半以上的人都去光顾过。就连我们连上自己家里在开妓院的老兄也讚不绝口。刚好我被兵变,心情低落,我的传达兵就一天到晚怂恿我放假跟他们一起去,还说要把最顶级的小姐留给排长享用。结果有次放假,我就跟我们辅导长一起答应要去了。」

「结果呢?」

「辅导长怯场,溜了。我马上藉口说辅导长不去,那我也不去了。」

「喔。」黄敏瑞点点头。「请问你这个故事有什么重点还是寓意的没有?」

林天华耸肩。「没耶,纯粹是我嫖妓未遂的故事。」

「你有没有强姦未遂的故事呀?」

林天华侧头看他:「我觉得你好像越来越不尊敬我了耶。」

「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觉得你应该更尊敬我一点。」

「喔。好啊。」

「先从改进态度做起。」

「喔。好啊。」

「好你个头啦!」

林天华下一个预约是个女人,不过不是客户,是他大学同学。两个人天南地北地间聊。聊生活,聊同学近况,聊曾经,也聊感情。黄敏瑞觉得林天华这位大学同学还满有味道的。虽然有点年纪了,但是风韵不减当年。倒不是说他见过她当年的风采,不过就是有这样的感觉。从他们的谈话内容可以听出这个大学同学大学过得十分精彩,感情生活丰富,是林天华立志当爱情家后早期观察学习的目标。他们从前是很要好的朋友,不过有没有在一起过倒听不出来。如今他们毕业都快二十年了,还有在联络的同学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没有结婚。

「你还坚持不结婚,不生孩子吗?」林天华问。

老同学微笑点头:「你还期待我会改变想法?」

「九〇年代有你这种想法,我其实真的不是很能接受。当年我总是认为你既然说是男人就该去当兵,我当然也能理直气壮地说是女人就该生孩子。」林天华说着摇了摇头。「不过这些年来,我的想法慢慢改变了。我越来越认同当年你的想法;也常常在想会不会你也慢慢在朝我当年的想法靠拢?」

「你当年没有什么想法呀。」老同学说着喝了口咖啡。放下咖啡杯后,她继续说:「当年你始终活在当下,享受当学生的乐趣,对生活、对未来都没有属于自己的想法。你的观念都是世俗社会的观念,是在符合你认为对的事情的期待。我说我不想生孩子的时候,你本能性地排斥这个想法。但是当我问你对于生孩子怎么看的时候,你其实也没有任何规划啊。」

林天华点头承认:「我的人生是从大学毕业后才开始的。」

「那也没什么不好。」老同学扬起食指,朝四周转了一圈。「你现在过得很精彩。」

两人喝口咖啡,同时靠上椅背,在沉默间享受着过去的时光。过了一会儿,林天华问道:「你男朋友怎么样?上次老王遇到你,说你在大安区买了房子,让男朋友搬去跟你住?」

「那是三十年老公寓了,而且我买的时候房价还没涨成这样??」

「我不是问你房子。」林天华插嘴。「我是问你男朋友。」

「我知道你不是问我房子。」老同学说。她深吸口气,停了好几秒没说话。林天华耐心等待。

「我今天??其实是来叙旧,不是来谈感情的问题。」

「喔?不是吗?」林天华扬眉。「十几年前,你每次找我不都是为了感情问题?那时候我还不靠这个吃饭呢。」

老同学凝视林天华一会儿,突然以间话家常的语调问道:「阿华,我们为什么没有在一起过?」

林天华彷彿早就期待她会问这个问题,毫不迟疑地答道:「因为我当年很幼稚呀。你刚刚也说了,我念大学的时候一点自己的想法都没有。当然,当时我以为自己超有想法的,一直要到多年以后再回首,我才知道大学的我是个大草包。你一直很有想法,一直在向前看,当然看得出来我只是个幼稚的大男孩。你看不上我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们没在一起过,也不是什么难解之谜。」

老同学缓缓摇头,过了一会儿又轻轻点头。黄敏瑞有点怀疑林天华排这个老同学来讲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那??」老同学有点迟疑地问:「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们有在一起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林天华先是愣了愣,接着想了想,说:「大概会在怀疑我们当初如果没在一起的话,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吧。」

两人对看片刻,相视一笑。「是呀。」老同学说。「大概就是这样。」

之后他们又聊了一些不着边际的间话。虽然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或许就会聊这些琐事,不过黄敏瑞还是觉得他们刚刚已经把今天要谈的重点谈完了。或许那段平淡的坦白才是过去十几年来他们真心想跟对方说的话,默默需要的结尾。他看着老同学的背影,隐约看见了girl的轮廓。或许到头来,他毕竟不能跟girl在一起;或许多年以后,他们两个也会经歷一次平淡的坦白,然后就此释怀。

眼泪又莫名其妙地流了下来。他最近是怎么了?

老同学离开之后,林天华收拾揹包,朝黄敏瑞比个起身的手势。「走吧,我们去找陈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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