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周正庭对于周正楠出去找了份工作这一事没有表现出反对的意思，询问他一些相关的情况后就让他自己照顾好自己。
没上班前他要么就是家里蹲，要么就是跑楼下和朱大爷的孙子玩，现在有事干至少能打发时间，更何况是周正楠自己主动提出要这么干的，他也实在找不到什么别的理由能拒绝。
若考虑到自身原因？这他倒不认为周正楠是个需要人时时刻刻照料的婴孩。
于是，周正楠开始了他正式的工作生涯。
和店老板商量过后，他可以不用起个大早过去，在家里吃完饭再出发，或者过去那和员工们一起吃饭，吃完就正式开始干活。
店里的生意一般，也就中午和晚上是高峰期，每到那时周正楠就没法闲下来和其他几个人闲聊，有时候刚刷完一批碟碗，还没能喘口气呢，服务生小叶又帮另外几个员工把新的一批吃过的餐具送过来。
保持一个姿势久了，周正楠就会揉揉腰，朝一同刷碗的人叫苦不迭。
刘姨怪喜欢逗周正楠，每回边安慰他边笑话他，原本被工作的辛苦折磨得流露些许不满的周正楠最后也被调笑到没脾气了。
刘姨嘴巴能说会道极了，可晓得怎么哄服帖他。
“正楠，晚上来接你下班的那小伙子是你家里人不？”
他已经在这家店工作了一个星期多，有时候周正庭能空出时间就过来这边接他。
“嗯，那是我弟弟。”
“怪不得呢，长得和你一样俊。”
听到刘姨笑着夸他，周正楠也不好意思地笑：“是吧，我也觉得我弟弟长得好看。”
“我觉得他是世界上长得最好看的。”
“两兄弟关系真亲密，挺好的。”
看到刘姨艳羡的目光，刚从后门进来的小叶插嘴问二人在聊什么，想要加入他们的话题。
可惜天不遂人愿，小叶好不容易抽出一两分钟偷个小懒，外面的老板就在前厅喊她名字，只好灰溜溜跑出去。
干满一个月了，老板亲自给大伙发工资，其他人都办了银行卡，钱直接打入账户中，只有刘姨和周正楠没有卡。
周正楠想到周正庭有卡，想要把钱打进他的卡里，但被问到卡号的时候又不知道，只能和刘姨一样领取现金。
刘姨心善，见他心大到直接揣在兜里带回去，赶紧拉住他停下来，跑到前台那里拿了两个袋子，帮他将那沓钱装进去，包成一捆让他收在内兜里。
“财不外露，你要收好啊，到时候回去找地方存好留着用。”
周正楠认真地点头接过自己的工资。
接下来他有几天短假，他不在的时候有另外的员工顶他的位置。
回到家没多久，周正庭也回来了。
周正楠高兴地跑到他跟前不说话，眼睛亮晃晃的，根本掩饰不住喜悦之意。
读出周正楠想要他猜测自己的心思，周正庭也很给面子地被他拉到沙发上坐着。
看着哥哥一脸“快问我”的样子，他倒是有些好笑地靠到沙发上。
“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吗？这么开心。”
“你猜一下。”
“小李又给你留吃的了？”
“这个确实也会让我很开心，但今天小李休假，所以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
“你怎么不继续猜？”
“我真的猜不到，你告诉我吧。”
周正楠看弟弟脸上露出一副困惑而苦恼的表情，得意地跑回房间里，从衣柜下层的抽屉中取出那沓被包好的钱。
“你看！”
他将整沓红色的票子都取出来，邀功似的亮给对方看，嘴里兴奋道：“我今天发工资了！”
周正庭点头赞扬他干得不错。
“接下来我可以放假了，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给你钱去买回来。”
说完，周正庭的手里被塞入大半沓纸钞，剩下那部分周正楠说要存下来备用。
“因为我不记得你的银行卡号了，所以老板直接发给我，不然的话可以直接存到你那里。”
听他提起这件事，周正庭想了想，确实应该给他办张卡了，拿在手上有时候也不方便。
“那我到时候带你去开户。”
“好。”
“你拿去用吧。”
他慷慨地一挥手，示意弟弟随便使用他发下来的这笔钱，周正庭笑着想要拒绝他，但还是没说出口。
他不差钱，这笔钱是周正楠自己辛辛苦苦赚的，理应由他自己使用。不过想到他跑出去工作的理由，周正庭还是收下他的好意。
“我现在还用不到，到时候存到你的账户里，有需要的话会找你拿。”
周正楠听他这么一说也只能答应下来。
“我会告诉你密码的。”
“谁都不告诉，只告诉你。”
周正楠是放假了，周正庭还得照常上班，所以这几天他去朱大爷那串门。
有一阵子没见到他的朱大爷还怪想念他的，知道他是去工作后更是夸赞他懂事。
“安安呢？”
“在屋里呢，安安，正楠叔叔来找你玩了！”
躲在屋里的小朋友听到动静，推开房间走出来，看到多日不见的叔叔，显然也很高兴。
两人跟着朱大爷跑到楼下去待一会儿，在散步的小径上玩跳格子。
“叔叔，你真的去工作了？”
“对啊，我昨天刚发工资，给阿庭看的时候他还夸我了。”
“哇，好厉害！”
“嘿嘿，当然。”
朱兆安跟在他后面往前跳一格，继续跟他聊一些有的没的。
“叔叔，我可能要走了。”
周正楠迈开一大步，把身后的小孩甩开一段距离，回过头看向他道：“你要走去哪？”
小朋友的步子比不上他，只能往前跳一小截。
“我爸爸说过几天就带我回去之前的房子住，已经给我找了新的幼儿园。”
“那你就不会被那些坏小孩欺负了，挺好啊。”
“嗯。”
周正楠听出来他语气的平淡，停下要往前行动的步伐，留在原地等他跳过来。
“可是我不想回去住啊，要是我回去了，不就见不到叔叔了吗？”
想到这里，两人都有些惆怅，周正楠顿时蹲下来，正好跳到他身边的朱兆安也跟着蹲下，两人看着地上的一只小蚂蚁沉默了一阵。
“我不喜欢住在那间房子里，只有我和阿姨在家，爸爸妈妈很少回来，还不如留在这边，虽然爷爷有时候会很烦，但是他对我很好，会给我做好吃的，给我买零食，还有正楠叔叔陪我玩游戏。”
“好吧，叔叔最近也要上班，陪我玩的时间也少了，我也不爱去幼儿园玩。”
周正楠看着孩子低着头袒露真心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安慰他。
“那间房子很大，很安静，能听到外面树上的鸟叫，阿姨也不和我聊天。爸爸有空就会回来看我，他也会给我带玩具和吃的，妈妈很少回来，而且回来的时候都是跟爸爸一起，她好像不是很想见到我。”
“为什么？爸爸妈妈是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了，怎么会不想见到你呢？”
这话他从动画片里听到过，他自己对父母的印象随时间流逝残留的不多，但在有限的记忆中他们确实是给予了他很多关爱，便想当然地认为世界上所有的父母都爱自己的孩子。
“才不是。爸爸应该是爱我的，但妈妈不爱我。”
“你怎么知道？”
周正楠拉着他站起来，两人走到前面空着的椅子上坐下来说话。
“我就是知道啊，因为我不是妈妈的亲生孩子。”
朱兆安语气委屈地道出事实，说完自己都开始有要哭泣的征兆。
听完小朋友这番话，周正楠不说话，他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能在脑子里思考接下来要说什么。
“爸爸应该是为了我好才没有说出来，这是妈妈主动和我说的。她说她不是我的亲生妈妈，我的亲生妈妈生下我后就不要我了。”
朱兆安眼里蓄满了泪水，抬头看着张大嘴巴的周正楠。
“虽然妈妈也会像爸爸一样抽时间来看我，给我带礼物，但我知道的，她不是很想见到我。”
朱兆安完全放开声音哭起来，整个人哭得一抖一抖的，周正楠只能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简单说些安慰的话。
“是不是因为我在幼儿园不听话，不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还被老师把爸爸妈妈叫过去？是不是因为我吃饭挑食，还老是吃不多？是不是因为我不是妈妈生下来的，所以她根本就不喜欢我？”
“爸爸说过，我要做一个乖孩子，乖孩子才会得到大人的喜爱。”
“所以，我是一个坏孩子吗？小朋友们不跟我玩，老师也不对我笑，妈妈也不愿意见到我……”
“我是个坏孩子吧？不然大家为什么都这么讨厌我？”
“妈妈，我是个坏孩子吗？”
母亲心疼地抬手抚摸他的脸颊，奶奶从屋子里拿出一条温热的毛巾递给她，刚跑去拿医药箱的父亲也急匆匆靠近母子二人。
湿热的感觉触碰到皮肤，他疼得咬牙嘶声。
在场的大人们都静静地看着他受伤的脑袋，一言不发。
头发上沾染了尘土，侧脸可以看出明显的淤青，一边的眼角因被伤到导致眼睛无法完全睁开，还有额角淌出丝丝血迹的伤口。
三个大人脸上都流露出哀痛的神色。
妈妈替他擦干净脸上的污痕，将半干涸的血迹擦拭干净，接过沾了药水的棉签，轻轻地涂抹上去，担心伤口被药性刺激到，她还贴心地吹气安慰受伤的孩子。
药水涂上伤口后的刺痛疼得他抖了一下，妈妈的动作更加轻柔。
“妈妈，我是坏孩子吗？”
处理好伤口后，周正楠重复了开始那句话，父亲已经拿着收拾好的医药箱放回原位，奶奶重新回到屋子里给孙子做吃的。
“妈妈？”
重新理好儿子乱糟糟的发型，周正楠被母亲紧紧拥入怀中，母亲宽厚温暖的手掌一下一下拍抚他尚且稚嫩的肩背。
“怎么会呢？我们阿楠当然不是坏孩子。”
结束短暂的拥抱，周正楠将小小的手放入母亲手心，对方的指头轻柔地按压他的指关节，搓得他有些痒。
“弟弟是不是也快要放学了？我们去等弟弟好不好？”
“好。”
母亲牵起他的手走出门外，再过不久就是小学的放学时间，他们就在村口等着周正庭回来。
等个十五分钟左右，周正庭背着个糙布包出现在母子俩的视线里。
“阿庭！”
很显然，年幼的弟弟已经注意到他们，加快步子奔过来。
周正楠和他撞个满怀，两兄弟抱在一起，母亲则在后面欣慰地看着这一幕。
“好了，我们回去吃饭吧。”
“好。”
周正楠牢牢牵着弟弟的小手不放，领着他往家的方向走。
回家的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周正庭早就注意到哥哥脸上的伤，在这过程中好奇又担忧地询问他发生什么了。
“学校里有几个男生骂我，他们说我是傻子，脑子不正常，不配和他们一起上学。”
听到哥哥有些委屈地道出在学校里发生的不快，周正庭扭头看过去身后紧随着的母亲，对方只是安心地摸摸他的脑袋，叮嘱两人注意门口的台阶，不要跑太急。
也就是午饭刚结束没多久的时间，准备到午休时间的那段间隔，周正楠被同班的几个男生叫出教室。
跟在几个同学身后的周正楠显然不知道他们找他的目的，平日在班上也没有人与他交流，这导致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在背后是怎么被其他人议论的。
终于停下脚步，前面的几个男生面对面相视几秒后坏笑着转过身，分开站好挡在他的面前。
“喂，听说你是个傻子？”
“是啊，看他平日里一个人待着，一句话也不说，上课被老师叫到也不会回答，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我听说傻子都是傻乎乎的，什么都不会，而且傻子的脑子里想的事情和正常人不一样，该不会他总是一个人在背后乱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吧……”
“上次听江老师说起他，好像也不是很喜欢他的态度……”
男生们夹杂着嘲笑的一言一语听在他的耳里总归是不舒服的，意识到对面几人抱有恶意，周正楠决定不再此地停留，转身就要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