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就在这下吧，老太太？”
“诶，好的师傅，谢谢啊。”
周万芳将从老家带来的大包小包从出租车里拎出来，从自己那有些发皱的布包里掏出纸币递给司机。
她提着东西靠近面前小区的治安亭，还没来得及让亭里的小伙子给她开个门，对方倒是先戴好帽子走到她面前。
“老太太，有事吗？”
周万芳将手上提着的袋子放在脚边，抬起袖子擦擦额头的细汗才开口回答：“我是来找我孙子的，住d栋509的那家人，小伙子，给我开个门吧。”
“我不能随便给人开门的，你要是没有门卡那就跟屋里人说一声，我要确认你真是认识里头的人才能放你进。”
周万芳看着面前的门栏，只好从一边的裤袋里掏出手机，滑动通讯录找到熟悉的人名。
她在等对方接通的同时嘴里不忘叨几句：“明明年前那会我就来过，跟你还聊上呢，现在怎么还不给进呢？”
在旁边等着她的小伙子有些好笑地接过她的话：“老太太，我才刚来没多久，你说的是刚离职的刘叔吧，不是我不能通融，必须要按规定来。”
周万芳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手机被接通了，她赶紧开口朝对面那头的人喊道：“阿庭啊，我现在在你家楼下，门口的小伙子不给我进去，他说要我和你说一声才行……”
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很快老太太就挂断电话了，没过多久，保安亭内的座机响起来，年轻人跑去接完电话后才放心地给对方开门。
他看着老太太一个人提着东西往里面走，虽然出于好心想要上前去帮忙，但是想到自己不能随便离开，只得放弃这个念头。
d栋509内，客厅里的电视机正放着小猪佩奇，坐在沙发上的人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往嘴里塞几颗葡萄。
“阿楠，你给奶奶开个门呐！”
门外的敲门声传来，刚才还呈大字坐姿的男人没顾得上穿好脚边的拖鞋就跑到门边。
“阿楠，你听到没？”
听到屋外的人喊着自己的名字，周正楠有些小心翼翼地靠近门把手。
“是奶奶啊，阿楠，快开门。”
周正楠从猫眼往外看过去，见到那张脸确实是自己认识的人，下一秒就扭动门把手把门打开。
周万芳在门外等了一会儿，见屋内的人总算把门开了，开始招呼他帮忙把自己脚边的袋子提进屋去。
“吃饭了吗阿楠？”
周正楠帮奶奶把袋子提到餐桌上放着，心里还念着他那动画片，边跑回沙发上边回答：“吃了。”
看见孙子的注意力在电视上，周万芳也没再说什么，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放好后开始打扫屋子。
大概是屋内刚打扫过没多久，周万芳倒也没费太多气力，简单扫一下地，把阳台上干了的衣服收回衣柜挂好，看了看冰箱里的食材和自己大老远带来的蔬菜，最后挑了几样放厨房里。
现在时间还不算很晚，她不急着做饭，倒是从冰箱里拿出两个梨。
她把电视机旁的小柜子上的水果刀拿来，削去皮后递给沙发上的人。
“阿楠，吃梨，奶奶给你削好了。”
周正楠接过那颗清脆多汁的梨，什么也没说就啃了一口。
周万芳见他吃的满手汁水，又抽出几张纸巾递给他擦。
孙子吃的开心，她也给自己削了一个吃，边吃还边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离四点差个两三分钟。
也许是觉得不知道该干啥，她试图和周正楠聊几句。
“阿楠，最近过得怎么样啊？”
“还好。”
“哦，这样啊，阿庭今天上的什么班？是夜班吗？”
“不知道。”
“那他要是回来的很晚，你一个人怕不怕？”
周正楠有些不太想回答，他觉得没有什么好聊的，但是又不能不回答，他想起周正庭说过，奶奶如果问他话，知道的就回答，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不能一句话不说，要懂礼貌。
“有点吧，也不是很怕。”
听到这个回答，周万芳眼里带着一丝心疼，伸出一只手拍拍他的肩膀。
“阿庭工作是不是很累啊，他在家陪着你的时间应该不多吧，你要是顾不上吃饭怎么办？”
周万芳一个人在那碎碎念，周正楠已经没心听她说话了，小猪佩奇看完了一季，他拿起沙发缝里的遥控器，轻车熟路地换片。
奶奶说的基本不差，大部分时间都是他一个人在家待着，周正庭给家里装了监控，时不时抽空看看他在家干什么，要是遇上他在饭点的时候回不来，偶尔会让他自己从冰箱里翻出速冻食品煮。家里有个万能锅，周正庭会在电话里告诉他怎么做。不过偶尔会得到隔壁朱大爷的关照，朱大爷知道周正楠的情况，得空的时候会过来看看他，顺便给他带点吃的。
任由奶奶在旁边嘘寒问暖，说些家长里短的话，周正楠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说到后面似乎是不知道说什么，周万芳突然就开始扯到周正庭。
“阿楠，奶奶问一下你，这么些年来，阿庭有没有处对象啊？”
见到孙子压根没留意她说些什么，周万芳把他的肩膀往自己的方向拽过来，被迫转头的周正楠有些不开心地看着她。
“就是，你有没有见过阿庭身边有女孩子啊？”
似乎是怕孙子理解不了，周万芳换了个说法。
女孩子？
周正楠不明白老人家怎么会突然问他这个，只是满脸空白地摇头。
周万芳还是不死心：“阿楠，你跟他住在一起就一次都没看见过他身边有女孩子出现吗？工作上的，生活上的？”
见奶奶这么执着的模样，周正楠只好给个面子微低着脑袋回忆，周正庭的生活真的很单调，除了上班就是在家待着，偶尔出门还是去买生活必需品或者他吵着要去外面逛。
周正楠对于周正庭的社交圈不了解，平日里也没见他有和什么人接触，连提都没提过，要非说有什么人的话，那只能是工作上的同事。
周正楠有些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奶奶，小声道：“有吧？”
得到这个答案的周万芳自然是欣喜，继续追问下去。
“有个女生，之前来过家里。”
“还来过家里？真的？”
见到周正楠点头，她的兴趣被勾起。
“为什么来家里啊？”
“他说是同事，来找他要东西。”
“什么同事啊，要东西还亲自来家里边要……”
接下来周正楠就把身子挪到沙发另一角，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留周万芳一个人在那絮絮叨叨。
等到周正庭晚上下班推开家门，一阵熟悉的饭菜香传入鼻中，不出所料地看见鞋柜旁边摆了双女士布鞋。
“回来啦，快去洗手，来吃饭啊。”
周正庭放好自己的东西，将大衣换下来，洗完手走向餐桌。
简单的四菜一汤，周正楠早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老人家给他打饭。
客厅里电视机还没关，周正庭起身过去关掉后才坐回来。
周万芳已经打好三碗饭放桌上，一边招呼兄弟俩坐好吃饭，一边给他们夹菜。
每回奶奶过来，周正楠就完全成了享受者，坐着有人给他递上削好皮的水果，饭也不用自己打，睡前奶奶还总会过来给他盖好被子。
周正庭让周万芳不要这么惯着他，但老太太嘴上应着，手上的动作却不变，最终周正庭也不说什么。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吃着，吃到一半奶奶就开始关心周正庭的情感生活。
她还是按惯例先简单关心几句他的身体健康，接着话题就转变到有没有谈对象。
“我可是听阿楠说有个姑娘来过家里啊。”
听到周万芳搬出这句话，周正庭倒是把目光投向旁边低着头扒饭的人，对方压根不看他，有些心虚地加快咀嚼，整个腮帮子鼓起来。
“有没有可能发展下去啊阿庭？”
“想多了，真的是同事。”
任由奶奶在旁边说东扯西，周正庭只说是单纯的同事关系。
“唉，怎么就发展不到一块儿呢？还是说你的眼光太高了？阿庭，要不奶奶给你介绍几个？我跟你说，村里王婶的闺女也和你在同一座城市工作呢，要不要我给你要来人家的联系方式？你们见个面也好啊，年轻人应该都能聊的到一块吧……”
周正庭慢条斯理地夹起一根青菜送入嘴里，过了会儿才无奈地打断她：“奶奶，我现在还没有那个想法，先缓缓吧……”
一听这话，周万芳比他更急：“还缓呢？都三十的人了，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啊？你现在工作也稳定了，是时候该考虑结婚了……”
“奶奶，你这么操心我怎么不顺便操心一下他的事？”
周正庭话刚说完就觉得说错话了，被突然提起的人也终于愿意看向他们这边，似乎是有些好奇二人谈论的内容。
周万芳这下倒是有些尴尬地不知道说些什么。
“你也知道你哥什么情况，我哪好意思给人家姑娘做媒啊……”
这下饭桌上的谈话戛然而止，一时间除了周正楠吃饭故意弄出来的声音，竟然没有人再开口说一句。
吃完饭周正庭想要主动帮忙洗碗，但拗不过周万芳，只能转头去帮周正楠重新打开电视。
“等一下记得去洗澡。”
周正庭提醒他，周正楠边点头边拿过遥控器按台。
等到奶奶收拾好碗筷从厨房出来，她坐到沙发上和孙子一起看电视。她看不懂周正楠看的动画片，只是默默地盯着他的侧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周正庭先去洗澡，等他洗完出来后，周正楠就被他叫去洗澡。
时间不早了，周万芳带着东西从老家过来，看样子是要在这住上几天，周正庭倒杯温水喝完后就去给她收拾客房。
周万芳原本也想要一起来整理，刚靠近门口就被对方叫回客厅待着，于是只好坐在沙发上，趁浴室里的人还没出来，她拿起遥控器挑自己喜欢的节目看。
等周正庭简单收拾完房间出来，周正楠还没从浴室里出来，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十五分钟。
“周正楠，别在里面玩了，洗完就赶紧出来。”周正庭过去敲门提醒里面的人，听到应答声传来才坐回客厅。
周万芳已经看了一会电视，她看见周正庭过来，视线投在他身上。
周正庭等着她说接下来的话。
犹豫一阵，周万芳还是开口了：“等你以后找到女孩了，让阿楠到我那里住吧。”
还以为老人家会说些什么，没想到脱口而出的第一句竟然是这个。
周正庭将背靠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的吊灯不说话。
“你也老大不小了，等以后真的找到合适的人过日子，总不可能还带着你哥一起住吧？你不嫌麻烦，人家女孩难免觉得不好，听奶奶的，不要担心太多，我这把骨头还是能应付得来。”
周万芳语重心长的一番话并没让周正庭觉得心里好受，对于这个问题他暂且不做任何回应。
见他什么话也不说，周万芳只能转移话题。她这个小孙子的性格就是这样，经常把事憋在肚子里，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说出来。她知道周正庭是个重感情的孩子，要不然也不会带着他哥这么多年一句抱怨的话都不提。
村里人都知道周正楠脑瓜子出过事，对于周正庭这么大个人了还把他带在身边，一方面是感慨俩兄弟感情好，另一方面又觉得他们周家真是不幸，什么倒霉事都给遇上了。
周正楠小时候出过事，导致智力不再发育，只维持小孩的水平，后来没过多少年，两兄弟的父亲又因祸去世，母亲在父亲去世后没多久也跟着撒手人寰，最后竟然只留着两兄弟由奶奶带大。
好在周正庭算是争气，读书时成绩优异，考上好大学，毕业后出来当医生，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倒也把日子过得算可以。
“今年还回去过年吗？”
周万芳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她的语气放轻了很多，周正庭这才把目光挪到她这边。
“看看吧，不太清楚。”
“还不能确定啊，都两年没回去过了，你大伯还怪挂念你们兄弟的。”
“真的回不来吗？”
这两年周正庭以工作为由并未和周正楠回去，这回周万芳亲自跑来想必也有这层原因。
“如果你回不来的话，那我把阿楠带回去过年吧？”
刚说完，周正庭就不太赞同地看着她。
“反正你要是上班的话也没空照顾他，你们俩都这么久没回去了，我带走他回去玩几天也可以嘛，省得你上班时还挂念着。”
这下轮到周正庭有些烦躁地揉揉太阳穴，他知道老人家想念孙子，但是她一个人不一定管得住周正楠。
“就你一个看得住他吗？又不是不清楚他闹起来有多麻烦，我怕累着你。”
似乎是想到什么，周万芳也不再义正言辞地说要带走周正楠。
“我知道，就你管得住他，算了吧。”想来想去她还是放弃单独带着周正楠回去这个想法。
“一般他一个人在家待着算安分，不用太过操心，我有让人帮忙看着点，他都这么大个人了。”
“那你要是赶不上回来给他做饭……”
“我会教他把冰箱里的速冻食品拿出来煮。”
周万芳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有些不满意地继续补充道：“哪能顿顿吃这些，对身体也不好。”
周正庭很想说也不是顿顿吃，但还是放弃反驳。
“就算真的饿着，一顿两顿也不会出大事。”
周正庭的语气有些不甚在意，周万芳倒是瞪他一眼说他胡闹。
祖孙俩的说话声被周正楠给打断了，他终于穿好衣服出来，头发还湿漉漉的，擦也不擦就跑过来喊道：“奶奶，我要吃梨。”
周万芳自然是听他的去拿水果刀，嘴上还操心几句：“怎么不擦干净再出来，吹风机放在哪里了阿庭？”
周正楠的头发有点长，周正庭打算有空的时候带他去剪短一些，他起身去房内拿出吹风机，插好电后招呼周正楠坐在沙发上。
“自己吹。”
周正庭根本不给他机会说出口要他帮忙的话。
周万芳此时已经找好刀削起梨来，削好后见周正楠自己在那乱吹一通，看不过去提出要给他吹。
周正楠巴不得有人替他吹，赶紧扔下吹风机，拿起那颗梨子啃起来，转头就望着电视屏幕，发现内容已经换了，撇着嘴不高兴道：“你们怎么能换了我的动画片？”
不满地斥诉后用空闲着的手拿过遥控器换台，换完后也不撒手。
见没人理他，周正楠更不开心，盯着动画片里的小人不说话。
奶奶给他递完水果后去洗了个手，回来拿起他丢在一边的吹风机，喊他坐过来这边方便她吹头。
有人愿意给他吹头自然是再好不过，周正楠听话地坐过去，由着奶奶的手揉弄他的头发。
“到点记得回房睡觉。”
周正庭只留下一句就回自己的房间，周万芳给孙子吹完头发也要去洗澡了。
只有周正楠自己一个人待在客厅看电视。
等周万芳洗完澡后，她陪着周正楠安静地坐着，到点后正好动画片播完一集，周正庭的声音不大不小地传出，提醒周正楠关电视回房。
周万芳看着他关了电视，也跟在他身后回房，贴心地给他盖好被子，关掉房内的灯光走出。
周正楠看着周围突然间黑下来，奶奶走出房间并未关门，他开始百无聊赖地回忆今天吃过什么，动画片的情节，还有周正庭和周万芳在饭桌上的对话……
没过多久他就陷入睡眠。
另一边周万芳并未回床上待着，而是去了周正庭那里。
每回来看他们她都要在两兄弟睡前看看，一如既往地敲门后进去，周正庭正对着自己的电脑敲敲打打。
“还不睡啊？”
周正庭的目光没有分给她一丝，嘴里简单回答：“快了，忙完这点。”
他清楚周万芳会在晚上来看他，房门也不会锁上，就算她不在这边待着，他也没有在大晚上锁门的习惯，主要是以前有一回不知道怎么回事，周正楠大半夜敲他的门，他锁上后对方压根打不开，着急地边拍门边喊叫。
自那之后他再没在晚上锁过门。
周万芳简单关心几句也没什么好说的，打算转身离开。
刚要给他把门带上，周正庭倒是开口了：“如果到时候能回去的话我再通知你。”
她应声好后关门离开。
第二天等周正楠迷迷糊糊地被叫醒去刷牙洗脸的时候，周正庭早就上班去了。
周万芳一大早下楼买了些菜，还带回来三杯豆浆。她从冰箱里翻出几袋肉包和花卷，剪开后放锅里煮做早餐吃。
周正庭在周万芳出门后没多久也跟着起了，等他洗漱完后收拾东西的时候，周万芳正好回来。
她给兄弟俩煮好早餐，看着周正庭吃了两个包子就端着杯豆浆下楼，转身去把周正楠叫醒。
“阿庭呢？”
周正楠揉着眼睛接过奶奶给他打好的水和牙刷开始刷牙。
“人家哪像你啊，睡得这么晚才起，现在估计都到上班的地方了。”
周正楠看着奶奶给他打热水，不急不忙地刷牙，刷完后接过拧干水的热毛巾擦脸。
“弄完就去吃包子吧，我来倒水。”
他被催着去吃早餐，看见桌上放着的包子，坐在椅子上一手拿一个。是他爱吃的肉馅，旁边还放着一杯豆浆，吃完一个后他端起杯子喝一口。
有奶奶在的日子里两兄弟至少在生活方面会轻松很多。
周正庭刚到医院没多久就开始一天的接诊。
午饭只有周万芳和周正楠吃，周正庭在医院里吃堂食，晚上才回来。
最近天气降温，处于流感易发时期，周正楠也中招了。
他自己没有察觉出来，依旧如以往那般在家待着。
周正楠发现一部打怪兽的动画片，看得津津有味，周万芳已经住了几天，她负责给两兄弟做饭、打扫卫生，在周正庭不在的时候还能帮忙看着周正楠，有事就给周正庭打电话，这倒是让周正庭减少看家里监控的次数。
一般没什么事的话周正庭是不会接到周万芳的电话，主要是她也清楚小孙子的工作忙，怕打扰他。
这次，周正庭在给一个小孩问诊的时候，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传来消息震动，等到小孩和家长拿着单子出科室门后他才短暂地打开看一眼。
周万芳给他发来几条信息，周正楠发烧了。
从字里行间就能看得出她内心的焦急，周正庭都能想象到她在家里翻着药箱给人找药的着急模样，嘴上肯定还会担忧地不停念叨。
他倒是没有太过着急，简单明了地回复让她分时间段喂点药后就放好手机继续工作。
家里的药箱备好了相关的药品，只要周万芳按要求照做，做点清淡的食物给周正楠，不用多久应该就能好。
与此同时，家里边的两人倒是都按照周正庭的话来。
本来早上看电视还看得好好的，周万芳跑去厨房择菜，顺带把买回来的肉切好放碟子里。
简单弄完后出来看一眼周正楠，就发现他侧躺在沙发上，手中还拿着盒开封的牛奶。
“阿楠啊，不要这样躺着喝牛奶呀，容易呛到的，坐起来啊。”
周正楠没有说话，脑袋的方向还是对着电视机，她见对方没有照做，也没有多说什么，走去把早上刚拆下来换洗的床帘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晾晒。
等到周万芳进厨房忙了一阵后渐渐发觉客厅里电视机的声音小了很多。
周正楠每回看电视都喜欢把声音调高一些，周正庭每次在房间里用电脑的时候都会被他打扰，只能把门关上减小噪音。
此时周正楠的心思已经不在动画片上，他放空大脑盯着某一处，眼睛一眨一眨的，可能是先前看电视看累了，他抬起手揉揉眼睛，揉下来一根睫毛，于是盯着手指上的那根睫毛一言不发。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感觉身体有些奇怪，以为累着了，把身子往沙发里靠，一只手抓过边上的毛绒娃娃，用一条腿把脚边的软枕头扫过来，发现蹭掉在地上后不愿起身捡，只好把娃娃抱怀里微缩着身子尝试入睡。
周万芳擦干手出来靠近沙发边上，桌子上摆着那盒先前周正楠握住的牛奶，她拿起来摇晃一下，发现还剩一大半没喝完，看样子周正楠是不喝了，秉持不浪费的原则，替周正楠把牛奶喝进肚子里。
三两下喝光后她将盒子丢进桌子下的垃圾桶，躺在沙发上的周正楠原本面朝沙发内侧，这会把身子转向另一边来。
周万芳关掉电视后从房间里拿出一张毛毯，轻轻地盖在周正楠身上，她有些慈爱地摸摸他的脑袋，摸完他柔软的头发后手又往下，她的手轻轻贴在周正楠的脸颊上，擦过鼻尖的时候感受到一阵温热的气息。
等她感受到手掌下的皮肤传来一阵不正常的温度，她才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阿楠？”
周万芳一只手捏捏他的耳垂，另一只手往他衣领处伸过去贴紧脖子。
“阿楠？是不是不舒服了？”
周正楠的意识有些迷糊，他才睡了没多久就被叫醒，有些不高兴地拍开那只手。
周万芳赶紧起身去找温度计，她在放药箱的柜子里找到了红外测温仪和水银温度计，前者周正庭教过她怎么用，但老人家觉得夹腋下测得更准，想也没想就拿起后者回到客厅。
“阿楠，起来一下，奶奶给你量一下体温啊。”周万芳甩了甩那根温度计，把躺在沙发上的人再次叫醒。
周正楠不情不愿地坐起来靠在沙发上，任由奶奶抬起他的手臂将温度计塞进去。
“夹好啊。”
周正楠听话地夹好，后知后觉自己应该是生病了。以前发烧导致头晕难受的时候奶奶就是这么做的，用那根小小的棒子放到自己腋下，过一会拿出来看。
周万芳给他端来一杯热水放桌上，时间到了取出温度计对着灯光，她眯起眼睛艰难地看数字，最终确定周正楠发烧。
她赶紧给周正庭发消息，发完后去端出那个药箱，一边翻找一边碎碎念：“哎哟，我记得你上次吃的一个蓝色包装的药是退烧的，在哪呢？”
等找到药之后端着水给周正楠，让他就着水把药吃下去。
周正楠不乐意，他不喜欢吃药，以往生病后要吃药他都是躲回房间里，可惜躲回房间也无济于事，周正庭会亲自端着药和水进来，冷着脸让他吃。
虽然他从来没有在周正庭的面前提过，但是心里一直觉得他的弟弟冷着脸的时候看着就很凶。一旦他不听话了，周正庭说话的语气也跟着冷下来，哪怕没有对他做些什么，周正楠还是会觉得害怕。
如果此时朝他递过来药的是周正庭，那他一定不会拒绝，反而会乖乖地喝下去。
所以周万芳劝了好几分钟都没成功，最后实在是不行了才想起来搬出周正庭。
“你看看这是谁？你要是不听话我就打电话给阿庭了。”
周万芳把手机屏幕亮在他面前，指着上面联系人的名字语气严肃。
周正楠自然认得出弟弟的名字，不知道想到什么，委屈地接过药喝下去。
果然，关键时刻还是搬出周正庭才能让他乖乖听话。
周万芳满意地看着他把水喝完，正好周正庭也回消息了。在他发来信息前药就已经吃过了，周万芳看到后面几句让她不要太过担心的话，也只能稍后再看看。
午饭周正楠没吃多少，简单吃了点就跑回房间睡觉。
睡到中途周万芳走进去摸摸他的脑袋，感觉到温度有所下降后安心不少。
一觉睡醒后周正楠又开始恢复活力，嚷嚷着要吃零食。
周万芳没有由着他，只削颗苹果给他。周正楠吃着苹果倒也不吵着要吃别的。
晚饭前又测一次体温，没有发烧，周万芳算是彻底放心。周正庭回不来吃饭，只有屋里两人吃，周万芳简单地煮了两碗面。
等到周正庭推开门回到家中，周万芳正好从周正楠的房间里出来。
“回来了阿庭，还饿不饿？锅里还有一小碗面留着。”
周正庭摇摇头，眼睛看向周正楠房间的方向。
“白天给他吃了药，没多久就退了，晚饭前和睡前都测过，也没事，原本还想着给他再吃一次药，后来想想没事就不多吃吧。”
“退烧就好，明天也做点清淡的吧。”周正庭点头，和奶奶说完就往房里去。
回来的晚，就剩他没洗漱，洗完澡出来后周万芳也已经回房。
周正庭将自己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后打算回房，走到房门前还是转身朝周正楠那走去。
周正楠已经睡熟，完全不知道周正庭进来。
周正庭伸手摸上他的额头，确实感受不到发烧。撤回自己的手，他又站在原地看着那张熟睡的脸，静静地看了会就轻声关上门离开。
第二天早上刚起来没多久，周正庭就被周万芳叫过去周正楠的房间。
“怎么办啊？好像又有点烧了？”
周正楠还没醒来，嘴唇有些发白，呼吸声有点重，想必睡得不太安稳。
周万芳又去倒水找药，留周正庭一个人在他哥床边站着。
今天倒是不急着上班，周正庭看看手表，稍后把周正楠叫醒。
周正楠醒后洗漱完吃早餐，吃完就又被盯着吃药。
这回周正庭就站在旁边看着，他一句不乐意的话都没说。
等周正楠安静地吃完药，他朝周正庭伸出一只手。
周万芳不理解这是什么意思，还没开口问就看见周正庭转身去自己房里，没多久手里就拿着一小包东西出来。
周正楠心满意足地从他手里接过那一小包山楂片，撕开包装后吃进嘴里一股甜甜的滋味。
以往周正庭盯着他吃完药后都会给他一小包山楂片，平时买来的山楂片都是放在他的房间里，就为防着周正楠吃太多。
今早起床后周正楠又有点咳嗽，所以吃的药又多了一包冲剂，冲剂的味道闻着就很苦，本来就不爱吃药的周正楠更是不喜欢，但也没见他表达出不满。
“原来是怕苦啊，昨天怎么不说呢，奶奶也给你找糖，这下记住了。”
如果督促吃药的是周万芳，周正楠反而一声不吭，不会向她表达自己吃完药后要吃甜的。但换做是周正庭就不一样，这个习惯从很早就有，那时候周正庭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才知道他不乐意吃药是怕苦，才想了这个办法哄他。
软硬兼施，不乖乖吃药的时候就稍微表现出凶一点的样子，等他吃完就把山楂片作为奖励。
这一套在很早的时候就被周正庭玩明白了。
吃完药后又待了一会周正庭才离开家里去医院。
回到医院里，周正庭想起有些注意事项需要和护士交待一下，去到注射室交待完要出门的时候，正好看到有个手上扎着针的孩子坐在椅子上，旁边站着的女人应该是孩子的母亲，手上端着一杯冲泡好的药在哄孩子喝，小孩一直拒绝接过那杯药，母亲有些没办法，语气都跟着凶硬起来。
看到这一幕的周正庭正好想起自己家里也有个不爱吃药的，鬼使神差地走近二人，孩子的母亲见医生过来还以为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小孩看到有医生过来脸色不是很好，往椅子边上挪一挪，抬起头直勾勾盯着周正庭的脸。
周正庭耐心地蹲下来和孩子平视，在脑海里组织语言。
“药很苦是不是？”
他尽量放轻自己的声音，想起盯着周正楠吃药时对方有些害怕的样子，试图让自己的面部表情不要那么严厉。
可惜孩子见了他反而更害怕了，怯生生地回答一句：“嗯。”
好吧，周正庭放弃摆出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可能他不适合做这样的表情。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山楂片递给小孩，对方没有接过去，反倒是看一眼旁边的母亲，见母亲点头才接过，还颇有礼貌地说声谢谢。
见对方收下后周正庭才站起身子：“要吃药才能好，怕苦的话就吃这个。”
朝孩子母亲轻轻点头后他没再停留，收到山楂片的孩子倒是听话地接过母亲递来的杯子。
早上回屋拿山楂片的时候拿了两小包，一包给了周正楠，另一包收在口袋里没放回去，走进医院大门的时候一摸就摸到了，于是出现刚才那一幕。
周正庭走后就剩周万芳和周正楠在家里，周正楠的发烧反反复复，退了又复发，还伴随着轻微咳嗽和流鼻涕。
中午休息的空档里周正庭和周万芳又说起了周正楠的情况，周万芳在家里盯着病倒在沙发上还不忘要看电视的家伙吃药。
电视机的声音小了很多，周正楠眼睛虽然盯着屏幕，但根本没心情看下去，他的视线都有些恍惚。
周万芳手里拿着一包山楂片，桌上放着冲泡好的药剂。
“阿楠，听奶奶话，吃药才能好。”
周正楠看着她朝他伸出那包山楂片，慢慢从沙发上坐起来。
“吃完就吃山楂片啊，很快就不苦的。”
等周正楠喝完后他手还没拿过山楂片，奶奶就把手往后缩。
“还有两块药片。”
不情不愿地吃完，周正楠终于如愿以偿地吃到山楂片，刚放进嘴里咬开，先前喝下的药剂的苦涩味被冲淡一些。
“阿楠，要不要去睡一会？”
周万芳伸出手摸摸他的额头，摸完后手掌心贴在他的脖子上，感受出仍在发烧。
周正楠感到鼻子一阵不适，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周万芳已经扯过一张纸巾给他擦流出来的鼻涕。
看见周正楠眼皮子有些半睁不开，她忧愁地摸摸他的脑袋，让他吃完就回房里休息。
周正楠也知道自己有些顶不住，撑着吃完山楂片后扔下手中的抱枕就往房里走，边走边咳嗽。
“这可怎么办？发烧、咳嗽、流鼻涕的……”
周万芳回到厨房把水池里的碗筷洗干净，中午周正楠根本没怎么吃到东西，她打算等他睡醒下午觉给他喂点粥。于是洗完就又开始忙活起来。
周正楠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中途他隐约感觉到奶奶进来给他量体温，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手臂，脑子有些发懵。
“好了睡吧，睡一觉会好一点。”
听到这句，他彻底合上眼皮。
一只温暖的手缓缓摸上他的侧脑袋，嘴里低声说些什么。
周正楠的耳边传来一阵很细微的歌声，那首歌的旋律他有些熟悉，是在什么时候听过的呢……
“阿楠，又跑去哪里玩了？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脏？快去洗手擦脸，让奶奶给你换衣服。”
周正楠笑着冲进屋里，刚好奶奶从里屋走出来，他一把撞入奶奶怀中，好在奶奶及时稳住自己的身子才没往后倒。
“妈，你给阿楠换一身！”
屋外妈妈的声音特意提高来好让里头的人听见，奶奶应完一声后就拉着周正楠的手去换衣服。
“又和村里那几个娃娃去泥地那边了吧，看看你，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阿庭呢？”
奶奶耐心地给他擦脸，鬓角处也沾上一些泥土，周正楠试图把背靠进奶奶的怀中，奶奶由着他的动作环抱住他。
“阿庭不是跟在你身边了吗？”
周正楠刚想回答，被问起的人就从外面进来，他显然看见这边的祖孙俩，没说什么就走到另一边去倒水喝。
“你看看阿庭，不像你这么顽皮，人家怎么就干干净净地回来了？”
周万芳扭过脑袋看着周正庭走过去，指了指他干净的衣裳。
周正楠的目光跟随着奶奶的手指望过去，他也注意到弟弟不像他这样，顿时低下脑袋缩回奶奶怀里咯咯笑。
“弄完就来吃饭吧。”
妈妈把桌子摆出来，端上做好的饭菜，周正庭喝完水跟着跑进厨房去拿碗筷。
“阿庭真乖，会帮你妈妈干活。”
奶奶松开周正楠，看着周正庭开口夸赞。周正楠还不等周正庭把碗筷放桌上就要伸手去抓菜，被妈妈及时制止。
周正庭看着奶奶把周正楠的凳子拖过来并招呼他坐好，妈妈也拿起一双筷子夹了块排骨，放嘴边吹了吹后送到周正楠嘴边，周正楠开心地张开嘴接住。
周正庭先给妈妈打好饭，然后是奶奶、自己，最后才是周正楠。他把周正楠那碗饭打好后力道有些重地放到他面前，妈妈显然听出来他的区别对待，有些不高兴地皱眉，奶奶的耳朵没那么灵，而周正楠倒是傻呵呵地咧开嘴笑，朝周正庭逐字顿道：“谢、谢、阿、庭！”
喊到弟弟的名字的时候音量还特意加大几分。
周正庭没有理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安静吃饭，周正楠也不在意，吃着吃着还贴心地夹了块自己喜欢吃的排骨放到弟弟的碗里。
他才放进周正庭的碗里没多久，对方就又夹着送回他自己的碗里。
周正楠不解地看过去，只得到周正楠看都没看的一句：“我不吃你的口水沾过的东西。”
所以意思是他的筷子被自己吃过，然后又给他夹了菜，他不喜欢吗？
周正楠有些委屈地抬头看向旁边的妈妈。
“阿庭，哥哥是喜欢你才给你夹菜。”
周正庭听见母亲为对方说话，只能忿忿地抬起头看向哥哥：“谢谢。”
嘴里说的是感激的话，但语气却并不友好。
周正楠不会辨认他的语气，听到的就只是弟弟对他表示感谢，刚才的委屈随着这么简单的一句烟消云散。
“不客气。”
他笑弯了眼，也给妈妈和奶奶分别夹了一块，又继续低头扒饭。
吃完饭是奶奶去洗碗筷，妈妈擦完桌子后将其重新搬回原位，周正楠坐在凳子上吃饭后水果，周正庭则是回房里做作业。
妈妈看着小儿子的背影，原本想说的话不知为何还是咽回肚子里。
“阿楠，今天和弟弟在外面玩得开心吗？”
妈妈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抬起一只手轻轻搭在周正楠的肩膀上，如往常般开口询问他。
“开心！”周正楠不假思索地回答她，脱口而出的话语倒是让妈妈松了口气，可下一刻他又像是想起什么，有些闷闷不乐地加深一遍语气，“开心……”
“阿楠？”
妈妈把他的身子扭转过来面向她，眼神里有一丝担忧。
“今天和其他的孩子一起玩了什么啊？和妈妈说一说好不好？”
周正楠把手上那块吃得只剩一小块的苹果全部塞进嘴里，妈妈耐心地等他吃完开口。
“和周平川、周顺、李鸣声还有方晓月一起玩，玩了跳皮筋、捉迷藏，还去抓蝌蚪。”
“弟弟呢？没有和你们一起吗？”
周正楠有些遗憾地摇头：“只和我们玩了捉迷藏。”
“哦，这样啊……”
妈妈的手温柔地抚摸他的脸，又看向关上的房门，周正庭此刻正在房里待着，周正楠也看过去那扇门，他也想和弟弟一起玩，但是弟弟好像不爱和他们一起玩。
刚才在外面玩的时候周正庭只站在一旁看着，也不参与进来，几个孩子里与周正楠同岁的只有周平川和李鸣声，周顺比周正楠小两岁，方晓月则是和周正庭同岁。
玩捉迷藏的时候是周正楠、方晓月和周顺一起缠着周正庭，和他说要人多才好玩，磨了好一会的工夫才说服他。
六个孩子轮流当鬼，到周正楠的时候他是最晚把大家都找齐的。他当鬼的那局，在原地闭着眼睛数完数后转身就看见周正庭站在他身后，他有些好奇对方为什么不躲远一点，这样就没那么快被发现，想到什么他也自然开口问出来，可周正庭没有回答他，周正楠得不到答案只好去找其他人。
轮到周正庭当鬼了。尽管他不太爱玩这种游戏，但还是耐下性子来闭眼数数。数完之后他就去找人，等到除了周正楠之外的所有人都被找到后他才去找他的哥哥。
找周正楠其实很容易，周正庭跟他相处了这么久也大致猜得到他会躲在哪些地方。其实大家找周正楠是最容易的，在他看来藏得住的地方在其他人眼里太过显眼。
找到周正楠的时候他整个人特别开心，尤其是看到周正庭带头站在他面前。
等到大家玩累了该回家了，周正楠领着弟弟往家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发现手上的红绳不见了，想要回头去找。
两兄弟手上都戴了一样的红绳，是过年的时候奶奶带着一家人去山上拜佛求来的，为保平安。
周正庭看他着急的模样知道他肯定要回头去找，而且他了解周正楠，对一件事专注起来性子就开始执拗起来。
考虑到放他回去找不知道要找到什么时候，周正庭让他站在原地等，他回去替他找。
沿着几人经过的地方找了一圈，周正庭终于在抓蝌蚪的池塘边找到那串红绳。
带着红绳往回走的时候，在一个路口的拐角处，他看见刚才离去的几人里周平川和周顺还定住脚步站在一片矮树丛边闲聊。
本来周正庭不打算停留下来，但二人说出来的话语让他迈不开步子。
“每次和他玩都感觉他傻傻的。”
“是啊，捉迷藏也不会躲，找人也笨死了，明明就在他旁边了都看不到。”
“有时候觉得他有点烦，看到一些东西就会大叫，抓蝌蚪的时候不是吗，自己都抓不到，看见我们几个抓到了就在旁边叫。”
“对啊，吵死了……”
“我听我妈说他是个傻子诶！”
“真的吗？傻子不是那种笨笨的，什么都不会的人吗？”
“你看他不是很像吗？之前我看王叔叔和林阿姨他们都说过，他脑子有问题！”
说到这里两个孩子的声音都跟着降低，似乎是怕被别人听到，手上的动作夸张地点着自己的脑袋。
听到这里周正庭已经不想再听了，他直接迈大步子远离他们。
一路上边走边想他们说的话，他自己也知道周正楠与别人不太一样，偶尔也会听到村里一些大人会小心翼翼地讨论，连这种事都能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不是不清楚周正楠与别人的不同，有时候哥哥不太正常的话语及行为都在清楚地提醒他，周正楠是不一样的。
妈妈对他们两兄弟都很好，但就是因为这种不同，她对周正楠更多了几分不一样的关心和包容，奶奶对待周正楠也几乎算得上宠溺，周正庭知道自己不应该指责、不满，可当一些邻居那同情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还有偶然听到的一些小孩在背后嘲笑他有个傻子哥哥，他总觉得有刺往身上扎。
这根本不是周正楠的错。
想着想着就看到不远处的周正楠正蹲在地上伸手拔路边的小草，耳边似乎又传来刚才听到的话语……
原来他人的闲言碎语真的能让人心里难受得喘不过气来。
周正楠终于注意到弟弟的身影，等他靠近自己的时候还轻微喘了一口气，他以为弟弟累了，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对方就朝他伸出手，掌心里正是那串他不小心弄丢了的红绳。
周正庭牵过他的手，细心地为他系上去，还提醒他不要再弄丢。
周正楠点头，转而握住他的手臂想要转身带他回去。
刚走几步发现周正庭站在原地不动，脸色有些不对劲，他重新凑近去，鼻子近的几乎要贴在对方的鼻尖上。
“怎么了阿庭？”
周正庭保持沉默。
“是不开心吗？”
周正楠有些迟钝地察觉他心情的低落，伸出一只手摸摸他的脑袋，周正庭的毛发还挺软的，接着又用手掌贴在他的脸上。当周正楠不开心的时候，奶奶和妈妈会这么安慰他，还把他抱在怀里讲些悄悄话。
他也想效仿妈妈和奶奶的做法，上前一步张开手要抱住周正庭，可下一秒就被他推开了。
周正楠不明所以地看向他，对方终于抬头直视他的眼睛。
“为什么我的哥哥是个傻子啊……”
他在说什么？
对方的声音不大，周正楠没听懂，只知道他还处在不开心的状态里，再次尝试去拥抱他，可接下来又被推开，这一次的力道要更大，周正楠没站稳，直接坐倒在地上。
“阿庭？”这下轮到他委屈起来，怎么好端端的就这样了呢？
“我讨厌这样的你……”
周正庭只留下这一句就径自离去，并不打算伸手拉起周正楠。
周正楠看着他快步走开的背影，心里着急得不得了，赶紧撑起身子站起来朝他追过去。
周正庭说完那句话就开始后悔了，他觉得自己说的话太重了，肯定会伤到对方的心，于是放慢脚步等他追上来。
他确实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在靠近，周正楠拦住他不让他继续前进。
“阿庭……”
他除了喊出周正庭的名字，并不知该说些什么，周正楠与他相顾无言。
“阿庭……”
他又喊一声，没有等到回应，最后不顾对方的意愿，强行给了他一个拥抱。
周正庭想要挣脱开来，可是周正楠的力气逐渐加大，就是不让他脱离，最后他也不想反抗，顺势将脑袋靠在对方的肩膀上。
他感受到哥哥的手轻轻地拍在他的背上，一下接一下安抚他。
明明他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被甩脸色后还要这样靠近他？
周正庭闭上眼睛，闷闷不乐地推开他的手，这下周正楠不再给他拍背，只是依旧抱住他不动。
“对不起……”最后还是周正庭先开口道歉。
“没关系，我们回去吧。”
周正楠很轻易地原谅他，甚至主动牵起他的手，碰到对方的手指时感受到指尖的一点冰凉。
“实在不行明天一大早起来带他去医院看看吧？”
“行。吃过晚饭了？”
“嗯，晚上我还是做了点粥，他没吃多少，你要吗？锅里还剩不少。”
“我吃过了，我去看看他。”
周正楠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耳边传来两道人声，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有个高大的人影坐在床边。
过了一会他才反应过来是周正庭，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身上的外套还是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件，看样子是一进门就到他这来。
周正楠睡久了有些累，调整了睡姿，正好周正庭抬起一只手臂往他面前伸，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刚才梦里那一幕，下意识就把脑袋缩进被窝里躲起来，等视线陷入一片黑暗后才恍然意识到如今是什么情况，又赶紧从被子里冒出脑袋，而原本伸出的手臂已经收回去了。
周正庭刚才原本想摸摸他的额头，不料对方是这种反应，只能撤回。
他看见那从被窝里钻出来的脑袋上的头发乱糟糟的，头顶上还有几根翘起来，于是开口问他要不要起身洗澡。
周正楠原本想拒绝，他身子有些酸痛，连坐起来都感觉需要费好大一股力气，但想到自己已经睡了挺长一段时间，如今清醒后倒是没有那么快能再次入睡，只好打消继续躺着的念头，伸出双手让周正庭拉他起来。
周正庭倒是配合地抓住他的手，等到把人拉起身后，两人依旧维持着双手相握的姿势都没动。
周正楠看着他节骨分明的修长手指，再次想到梦中的场景。
在梦里，就是这双手将自己推开，只不过梦中的那双手远比如今面前这双要稚嫩得多。
“我讨厌这样的你……”
年幼的声音在他耳边回响起来，周正楠在周正庭松开自己的手之前就先狠狠往下一甩。
被甩开手后周正庭也不作任何反应，只当他是生病了在耍小脾气，转身就去他的衣柜里给他翻出睡衣，甚至还开口道：“需不需要我亲自给你调水温？”
没想到今天晚上的周正庭居然这么有耐心，周正楠还以为他会因为自己的举动感到不快。
得到这句后他欣然接受对方的服务，不但没有接过自己的睡衣，还先他一步走出房门去找奶奶。
周万芳正好打算给他端进去一杯温水润润喉，他出来就正好省得自己前去，周正庭则是跟在周正楠后面。
“饿不饿啊阿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要不要再给你倒碗粥？”
一听到又要喝粥，周正楠就快速摇头拒绝，摇晃得有些猛还让自己感到一阵轻微的晕眩。
他喝完奶奶给他倒的水后跑到洗手间外站着，等里面的人给他准备好。
周正庭将他的衣服挂好，亲自上手给他试水温，毛巾和水盆都给他准备好后就喊他进去。
周正楠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就往门里走，准备关上门的时候突然来一句：“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已经转过身迈出一步的周正庭顿时愣住了，他不明白周正楠这么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正打算转过身询问他，却听到身后的关门声。
“……”
周正楠这次洗得很快，洗完出来后周万芳给他量体温，这回体温又降下来了，可惜第二天早上又烧起来。
周正庭已经和同事安排好调班并上报情况，他把周正楠从床上叫醒的时候对方还在咳嗽，似乎又加重了一些。等会要带他出门看病，正好离家最近的大型医院就是他就职的地方。周万芳也早早起床烧水、收拾东西，还不忘提醒两兄弟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等三人到医院后，周万芳陪在周正楠身边，周正庭去排队挂号，然后带着周正楠去科室外面坐着等，问诊后还有抽血、缴费、拿报告等流程，之后还带着他去打针和拿药。
周正楠看到护士拿着针过来的时候脸都吓白了，一句话也不说，一只手紧紧抓住周万芳的衣服袖子，可怜巴巴地抬起头看向周正庭。
打针的护士看到是周正庭站在旁边，有些惊讶地和他打招呼。
周正楠看到周正庭回应对方，意识到两人认识后他才小声开口：“能不能不打针？”
“不能。”
护士还没说什么，周正庭就果断拒绝他。
“那能不能轻点？”
这话他是对着护士说的，护士有些好笑地看着两兄弟。
她笑眯眯地开口安抚有些慌乱的周正楠：“没事的，一下子就不疼了。”
说完就开始做准备工作。
周正楠眼睁睁看着那根针扎进自己的血管里，刺入皮肉的一瞬间他下意识抖了一下，生理性泪水在眼珠里打转的同时还要摆出一副气鼓鼓的表情看着旁边一脸云淡风轻的周正庭。
他觉得周正庭真是太可恶了，把他弄到这里来，让他受苦，还不说点好话来安慰他。
等护士离开后周正庭才扭头问坐在椅子上的两人要吃什么，进入医院后忙活这一阵都折腾到中午了。
周万芳出门前给周正楠准备点粥放保温杯里带来，想让他吃点清淡的再把医院开的药吃了。周正楠看到奶奶拿出粥，果断地摆手推开，这几天生病他吃粥吃烦了，连看都不想看到。
周正庭只好出外面打了三份面，还担心周正楠觉得太清淡不愿意吃，让老板给他那份加了几颗肉丸。
周正楠看到终于不用喝粥倒是开心地接过，也许是因为生病的原因，他没能吃完。
中午打完针把周正楠和周万芳送回家后，周正庭又回医院去了。经过护士站的时候正好听到早上给周正楠扎针的护士和另一名护士在交谈。
“没想到周医生平时看起来不苟言笑的，和家里人相处的时候面容还挺和善。”
“是吗？周医生早上不是没来吗？”
“他带着家里人来看病了，不知道生病的那位是他的什么人……”
“周医生带着家人来看病了？”
“嗯，他身边跟着一位老太太和一位看起来跟他差不多大的男士。”
“哦，那应该是他的哥哥……”
“周医生还有哥哥？”
周正庭从她们面前走过的时候声音瞬间消失，两位护士看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
等周正庭走开后，两位护士又简单说了几句就各自投入到工作状态里。
在医院看完病回来后，周正楠没再出现反复发热的症状，周万芳考虑到他还没完全恢复，晚上只做了面食吃。
周正庭下班后推开周正楠的房门，正好看到周万芳从周正楠床边站起身来要往外走，两人目光恰好对视上。
周万芳跟着周正庭走回客厅，看着面前的人去端了两杯水放到桌上，示意她喝。
墙上的钟显示时间不早了，周万芳拿起水杯喝了几口后就关切地问他吃过没，尽管早就清楚他会吃了再回来，但她还是习惯性发问。
看到周正庭神色如常地点过头，她又提醒他不要太晚洗澡。
简单的寒暄之后便是一阵沉默，双方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开口说什么，一时间周正庭只是仰头看着天花板发呆，而周万芳双手握着水杯，两根食指有些尴尬地摩挲杯壁。
最后还是她先开口打破这阵沉默的氛围。
“这回阿楠生病了，看着他难受，我心里也跟着不好受……”
她一开口便是谈论到屋内已经睡下的人。
“虽然不至于特别不安，但一想到那孩子以前遭的罪，心里就感觉有块石头压着，挪都挪不开。”
一说起跟周正楠有关的话题，周万芳仿佛打开了话匣子，但语气中饱含怜惜。
“你也知道，你哥他小时候出事那阵正好也发高烧，没能及时送去医院，要不然也不至于变成现在这样，我有时候做梦还会梦见他三四岁那年给一家人唱歌、数数，你说说，多聪明的一孩子，怎么如今就这样了呢……”
周正庭沉默地看着她，这并不是第一次，以前周万芳也会和他提到周正楠的小时候，尤其是他没出事之前，但这一些与周正庭没有一丝关联。
所谓的没有一丝关联，即在周正楠出事前，周正庭还未参与过他的生活。
接下来周万芳要说的话周正庭也已经很清楚，无非就是给他讲述在他未出世之前一家四口的生活。
当初周正楠也像正常的孩子那般长大，村里的大家都会夸赞周家的孩子聪明伶俐，乖巧嘴甜，这样的形容与现在的周正楠差距甚远。
那年周正楠四岁，他如往常一样自己出门和村里的小伙伴们玩，因为邻里街坊都很熟悉，稍微有点危险的地方都在村子的边缘地带，孩子们玩耍一般都在中央地带附近，所以周正楠独自出去玩大家都算是放心，路上肯定能有人注意到。
只是万万没想到，就是太过放心才出意外。
等到时间太晚该回家了，其他一同玩耍的孩子都各回到家，唯独周正楠不见踪影。刚开始大家还不是特别着急，妈妈要在家准备晚饭，爸爸要把从集市上采集回来的东西整理好，就只好由奶奶去熟悉的几个玩耍点找人，后来还去了和他一起的几个孩子的家里，得到统一的回答，那就是大家都不知道分开后周正楠去了哪里。
这时候奶奶才开始慌张了，跑回家和父母说明情况后，三人开始满村子跑个遍找孩子。
那时候母亲的肚子里正好刚怀上周正庭不久，一路奔波得太累也就先稍微歇下来一会，由另外二人继续寻找。
有好心的邻居也来帮忙，但一通搜寻下来无果，爸爸早已满面愁容，奶奶一把年纪也喘着粗气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妈妈的情绪更是因为怀孕而激动到泪崩，嘴里嚎着要找周正楠，边擦眼泪边一手扶腰要往村外去，最后被好几人拦了下来。
这件事情后来上报到派出所，一家人一整晚都没能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