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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游跃一个人奋力在花园里堆出一个雪人,期间管家来检查暖气和送食材,帮游跃用石子和掉落的枝条给雪人装上眼睛和手。

游跃不时就要下楼来看看他的雪人,每一次都要把雪人摸得更圆。

偶尔从书中抬起头走神的间隙,下雪的天色灰蓝,异国的建筑层层向远,天黑以后,点点的光从一个个窗户中亮起。

游跃总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也看到过这样灰蓝的天空,走过大釜区经年老旧的钢筋水泥,一排排住户像千层蛋糕叠上天空,天空被密密交错的电缆线和水管切割成碎裂的蓝色糖片,洒在这块坚硬的蛋糕上。

李云济从公司回到公寓的时候,夜空仍飘着小雪。他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想到什么,来到后门拉开半掩的门。

游跃果然在玩他的雪人。花园里的灯开着,游跃又在大雪人旁边堆了个小的,他的帽子和围巾上都落了雪,玩得不亦乐乎。他转头看到李云济,露出开心的笑容:“哥哥,你回来了。看我堆的雪人!”

一瞬间李云济有些恍惚。眼前这个少年的脸短暂的与他脑海里的小真重合了,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看到游跃发自内心的笑容。

无论如何,他只是个孩子,即使过去的人生孤苦贫困,即使遭遇可怕的人生变故,也依旧会为微小简单的快乐而露出笑容。

这不正是自己想看到的结果吗?他所做这一切不过就是要让少年沉入这场现实的美梦之中,再多像他真正的弟弟一些。

正如从前每一次为了达到一切自己预想的结果而付出的时间和耐心,这次也是一样。

“很可爱。”李云济如此回应游跃,面色沉静温和:“给你拍张照?”

“好。”

游跃没想到李云济会主动这么说,忙到雪人旁边站好。李云济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准备了。”

游跃很少拍照,他有些害羞地站在雪地里,对镜头露出一个不大自然的笑,抬起一只手比一个耶。

李云济拍下一张照片,对游跃说:“好了。今天玩了这么久,该休息了。”

游跃听话地跑上台阶,李云济把照片发给他,游跃拿出手机点开看:“拍得真好。”

游跃的脸颊红扑,鼻子和嘴唇都通红,既是冷,又是玩得兴奋。李云济对他说:“去洗个热水澡,上床睡觉。”

游跃很喜欢他拍的这张照片,看了又看,抱着手机上楼去洗澡。李云济回到客厅坐下,拿出手机点开相册,删除了刚才拍下的那张游跃。

他点开云端把备份的照片也一并删除,随后把手机放到一边,拿过电脑打开办公。

一周的时间飞快过去,离开的前一天,游跃一整天没有出门,因为李云济自早上出门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没有李云济的允许或陪同,他不敢独自出门。花园里的雪已经快化了,他与管家一起打扫花园和房子,壮起胆子主动和管家聊天,管家是位身材健美的女性,为他做了可口的午餐,还与他分享健身心得。

“您比第一天来的时候看起来开心得多。”管家笑着说。

“我第一天来的时候很沮丧吗?”

管家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不能说是沮丧,不如说您在我心中的第一印象是——一位忧郁的美少年。”

游跃拿手机查了一下“忧郁”这个英文单词的意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样形容自己,心想我不是忧郁吧,应该用“没精打采”来形容?还是嗯,穷酸透顶?

夜幕降临,街灯亮起,管家也离开了。游跃洗过热水澡,抱着平板坐在一楼客厅沙发上学习。

时钟指向十二点,游跃终于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他放下平板从沙发起身,揉了揉发酸的背,走到玄关见李云济进屋,反手将寒风关在门外。

李云济脱下大衣挂到衣架上,游跃走近过去,这才闻到淡淡的酒味。

他试探问:“哥哥,你喝了很多酒吗?”

李云济抬起头,黑眸沉沉的。他面色正常,答:“没有很多。”

李云济与他擦身而过,去了客厅。游跃去厨房用温水泡一杯蜂蜜水,端到客厅时见李云济坐在沙发里,刚燃起一根烟。

李云济极少在室内抽烟。他自己解开了衣领,露出衣领下的锁骨和微红的皮肤。

游跃不知道李云济究竟醉了没有,也不知道他醉后是何状态。他小心地走过去,蹲下来把蜂蜜水放在李云济面前的矮桌上。

“哥哥。”游跃小声唤。

李云济安静地抽烟,垂眸俯视蹲在自己腿边的游跃,烟雾掠过他的双眸,挡住其中所有情绪。

“喝点蜂蜜水,我扶你上楼休息吧。”游跃说:“你看起来好像醉了。”

李云济的唇离开烟,雾落到游跃的脸上,游跃轻轻咳一声,避开烟雾正想站起身,李云济抬手放在他的耳边,指腹抚过他的耳畔。

游跃半跪在地毯上,怔愣地不动了。

“为什么觉得我醉了?”李云济的声音低沉,像是冷的,又好像含着温柔。

“我”

游跃的声音在李云济的手掌覆上脸颊的时候戛然而止。男人的手心温暖,手指一遍一遍抚摸他的眉眼。酒精的味道像在缓慢地蒸发,上升,弥漫在二人周身每一寸的空间。

“有时候,我依然以为自己在做梦。”

李云济注视着游跃,从游跃的眼睛,鼻子到嘴唇,手托着游跃的脸,令他仰起脸,另一只手上的烟还在缓慢地燃烧。

“为什么你们这么像?”李云济低声喃喃。

“为什么你会这样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

游跃双眼眨了一下,像轻轻一颤。他不知如何回答,李云济按得他下巴有点疼,他抬起双手轻轻放在李云济的手臂上,却不敢真的开口让李云济放开自己。

李云济也没有想从他的嘴里得到答案。一夜的觥筹交错,有互敬也有独酌,最后已懒得去管几杯过喉,手中是红酒还是香槟。

如果是小真,他会如何对待一位喝醉的兄长?李云济如何去想,也只能想出一个模糊的景象,因为他们之间没有过这样的场景。实际上他与弟弟的相处时间寥寥,他在高中毕业后前往哈佛念书,那时小真才6岁。大学课业繁重,他还要兼顾公司事务,一年只回家一两次。

后来他研究生毕业回国,进入集团分公司高层,一步步往上到集团核心,期间结婚成家,即使身在漓城,每月回夏园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总是小真主动与他打电话,发消息与他分享生活,即使他无法每一次都回复。

他不会缺席重要的家庭聚会与家人的生日,但若还要要求日常的陪伴,于他而言实有难处。还好除了自己,小真还有很多人陪伴。

直到车祸发生——

直到李云济发现连李叔对小真的了解程度都比自己细致,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

李云济,你把一个和小真相像的孩子接回家,亲自指导,费心费力,只是为了奶奶吗?

你是否存有丁点的私心,也是为了慰藉与原谅自己?

“小真,你怪我吗?”

李云济低头,脸庞轻轻蹭过游跃的侧脸。烟被按熄在桌上,他的额头抵在游跃肩上,声音中有一丝隐忍的痛苦:“小真我也想你了。”

“我不是个好哥哥。”

“我没有照顾好你对不起”

游跃跪在李云济面前,男人的手臂环住他,将他紧紧抱进怀里。他听李云济叫自己小真,呼吸很重地落在他的肩头,那浓烈的情绪随着紧贴的身体入侵进了他的心脏,令他也找不着方向地跟着痛苦起来。

李云济抱得他好紧,他却只敢小心地把双手放在男人的背上,一个字也不敢开口。

他不敢打断李云济此刻的“幻想”。异国的夜晚,将寒冷隔绝在外的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房间,醉意层层发酵。或许对李云济而言,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埋藏在心底深处的痛才能片刻地发泄出来。

等到明天的太阳升起以后,这一夜就会如同黎明前的融雪,静悄悄地流逝而去。

从美国回来后,游跃继续按部就班地上课、练琴,比之前更加认真对待所有学习课程。除了上课、吃饭和睡觉,他不是在琴房,就是在大书房。

阿梅拉他去外面散步:“少爷,您每天也是要运动的!”

阿梅说得也没错。游跃放下笔,和阿梅出去散步。天气已进入秋冬季,漓城白天的气温仍快二十度,夏园的花开得繁盛,植物园中绿意盎然。

两人沿着花园道走了一圈,躲在树荫下一起吃阿梅买回来的小零食。阿梅知道他吃不惯家里的甜口菜,时而就从外面的街角小店买来零食给游跃调调口味,免得他总是被一日三餐腻得生无可恋。

“少爷,您的大提琴拉得越来越好了。”阿梅吃得嘴巴鼓起,不停夸奖游跃:“我今天蹲在门口听了一会儿,比从前好多了!”

游跃专心吃一块薯角,舔舔手指:“有什么好的,一首练习曲都拉不顺。”

“我觉得已经很好了呀,许老师不是也夸了您吗?其他老师都和李叔说,您学习进步好快。”

听她这么卖力鼓励自己,游跃笑道:“嗯,我会再接再厉的。”

两人把吃完的零食袋扔进垃圾桶,刚从花园道的拐角走出来,游跃就看到了站在花圃边望着一朵花出神的白萱。

白萱转过头,怔怔看着游跃。距离游跃上次见到她,她的鬓发白了许多,头发松松挽着,身形消瘦,五官秀美,一双美目却了无神采。

游跃轻声对阿梅说:“你先回去。”

阿梅哪想到会遇到夫人,忙鞠躬打个招呼,小跑走了。游跃面对白萱,想起最初来到夏园的那一晚,这位失去孩子的女人情绪失控地冲到自己面前。他为此心有余悸,怕自己说错一个字、做错一个动作就会触及到她敏感的神经。

“夫人,您好。”游跃谨慎地措辞。

白萱听到他的声音,缓步朝他走近几步,又走近几步,直到来到他的面前。那目光太复杂了,像是在阳光灿烂的花园里偶遇一个许久不见的宝贝,又是在看一个已经离去的亡魂,下意识想要给予思念和温柔,却清醒地认知出虚假,而感到失控的痛苦和恨意。

“云济怎么教你的?”

白萱的眼角发红,双臂横在胸前抱紧,声音有一丝颤抖:“谁让你出来乱逛了?”

游跃后退一步:“对不起,我这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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