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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中的

 

“写信让你家里人来送赎金。”马匪将纸笔扔进牢里。

令狐云拾起笔,“你们为什么不自己写?”

“废话,我们要识字还能做绑匪嘛,”匪头拽过另一旁的李烟罗,“你看着他,别让这小子耍滑头。”

“你们要多少赎金?”令狐云捏住纸。

匪首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金?”令狐云问道。

匪首眉头皱起,“五百金……”

“什么?!”令狐云声音猛然拔高。

匪首眉皱的更紧,“怎么,嫌多?”

“不!太少了!”令狐云猛一下蹦起,“小爷我可是令狐家的大公子,竟然只值五百金?你们要不要这么看不起人啊!”

“那你说要多少?”

令狐云掰起了手指,“最起码得要三车绸缎、一百车菱纱、一百车稻谷、一百匹骏马,一千块块金饼……”

“停停停,”匪首听得心惊,“你确定你家里人会给?”

令狐云挺挺胸膛,“肯定的。”

“那你写吧,但我可要告诉你,要是你家里人去报案,我先宰了你这个小崽子!”

令狐云捏起纸笔就写,李烟罗在旁观瞧,差点笑出声,因为令狐云根本就是在纸上乱画。

“你乐什么?”注意到李烟罗的视线,令狐云连忙两手拢住了纸张。

李烟罗抚着翘起的嘴角,“你不好好写,没人送赎金来,你可就真的要死翘翘了。”

“放心,肯定有人送的,”令狐云眼珠骨碌碌的乱转,然后他突然一下地直直看向李烟罗,“原来你识字啊?”

“不然怎么会被叫来看着你。”李烟罗眼都跟着眯起。

“你,你不早说…”令狐云双手将纸捏成球藏在身后,脸也跟着红起来,“我那是乱画的,我平时的字可好看了。”

“是吗?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写?”

“因为…,”令狐云往后退了一步,做了个鬼脸,“我不告诉你。”

“好吧。”李烟罗也没再问。

“等等,你不会告诉那些人吧?”令狐云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抬眼偷偷地去看李烟罗。

李烟罗微微摇了摇头,“不会。”

“那我就告诉你,再过几日会有商队从此经过去往新罗国,他们携带有大量的丝绸货物,我想假装他们是为我送赎金的,让马匪劫掠商队。只有一个富家公子被绑,官府不会追究,可是商队被劫,为了保障商路安全,河西一定会派兵剿灭匪徒的。”

屋内一时变的格外安静,只听到外面风沙吹过的嗦嗦声,李烟罗双眼如同灰烬中还带有余热的火炭慢慢燃烧起来,声音也变得低哑几分,“你如何知道商队会来?又如何让匪徒认为他们就是来交赎金的?以及若有人发现不对大声喊囔你又该怎么做?”

“我自小就喜欢同行商的人打交道,常偷混入市集,知道大部分商队的出发时间。来时我也偷偷观察过地形,这里应该是旧玉门关处,虽然这里经常有马匪出没,却是直达高昌的一条捷径。张家与高昌皇室有关系,仗着高昌兵队迎接常冒险从此经过。若是这些马匪劫了他们,一可惊动河西官府,二可拉高昌下水,越是混乱我越好逃跑。至于其他的,我还没想好。”

“为何这般费心神,你完全可以等……”

令狐云打断他,“我不想家里人拿钱来赎我,”他咬起下唇,“不知道你理不理解,父母和孩子就像在做生意一样,心里藏着一个账本,今日我为你花了多少,明日你就要还回来,这种感觉太不舒服了。”

“你很敏感…”李烟罗说。

令狐云不自在地往地上看,大梁重孝,背后说父母的确该被人谴责。

李烟罗后半句才说出,“…所以你很容易发现真相。”

令狐云猛然抬起头,“可…可是……”

“你觉得世界上最厉害的商人是谁?”

“嗯,范蠡?”

李烟罗唇角勾起,“我觉得是吕不韦。”

李烟罗带着令狐云写好的信走出去的时候,那苍老的声音在身边响起,“殿下是看上这孩子了?”

“他才九岁,宝玉尚在匣中,我若不取,等他露出光来可就太晚了,”李烟罗眼稍眯起,“我们能动多少人马?”

“恐怕不及一百,而且一旦出面,定会被那篡位贼子发现。”

“那就让局势更混乱吧,等到王叔追来的时候我早已陪令狐公子回家了。”

“殿下?”

李烟罗摸摸唇角,“我可能真看上他了吧。”

写了勒索信后,令狐云越发的多事,一会儿要换衣服一会儿要沐浴一会儿又要出恭,总之就是要出去透气,不然他就撞死。

所有匪徒是被令狐云给折磨的没辙,只好是给他手上绑了绳子,让李烟罗带他出门,不过只能在这附近,周围都有人看着。

“你把身子背过去,我要脱衣服。”令狐云说道。

“不要。”李烟罗回答的很干脆。

“这里到处都有人,我不会逃跑的。”令狐云眨着大眼睛,哀求道。

“你要做什么就做,我不会告诉他们的。”

“真的?”令狐云有些怀疑,声音也甜了些,“烟罗哥哥真的不会说出去吗?”

“不会。”

令狐云得了保障,立刻就蹲下了身,从怀里掏出两个物件在地上摆弄着。

“这是什么?”李烟罗也好奇地蹲下来。

“这是我用身上绸衣撕的人像,皮影戏你看过吗?等到傍晚时日光照过来,这人像就会投射到这些乱石之间。我以前就常听说旧玉门关有神灵现形天庭奇景,其实不过是海市蜃楼,因为天气太热产生的幻觉,常在未时和申时发生,等到时候这人像搭上海市蜃楼就是一个鬼神作怪的传言了。”

李烟罗似是懂了可还有些细节没有明白,于是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吓唬他们吗?”

正在忙活的令狐云回头看他,“难道你不知道距离这里不远的沙石堡守兵故事吗?他们为替将军顾寒申冤十年驻守孤城,可到如今莫说冤屈平反,就是顾寒的尸首都还没找到,而有传言当年血战顾寒就是死在了旧玉门关,这里还常有将魂不散闹鬼的事件。要是再加上这幻象,这里人多嘴杂,一传十十传百,沙石堡肯定是坐不住的。”

“我很好奇,你的脑子中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怪主意。”李烟罗撑起下巴看着令狐云。

因为侧头的原因,他额前略长的刘海垂到了一侧,令狐云这才发现李烟罗其实长的真的蛮好看的。一般小孩子脸上都会有些软肉将五官显得柔和可爱,但李烟罗并没有,他鼻梁挺直,唇线凌厉,如同一把被磨的极利的匕首,只是平日收入鞘中,只偶尔会露出摄人的寒光。

“你…,”令狐云有些怕,想往后退,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李烟罗抿唇一笑,发丝垂下再次遮住一侧眼睛,刚刚那种骇人的气质瞬间收敛,“怎么了,感觉你突然好怕我,是不是我长的太丑了?”

“没有,没有。”令狐云连忙摆手。

“令狐公子有没有娃娃亲啊?”李烟罗眼往下垂,一副胆小的样子,说话也细了许多。

“没有啊。”

“我从小就有一个怪病,”李烟罗说话越发小,发丝遮挡的眼中却透出兴奋的光,乌黑的双眼越发亮,像遇到烈火汹涌燃烧的火炭,“就是喜欢聪明人,还有另一个怪癖,就是喜欢收集珍宝,尤其是还没被人发现的宝物,那种一个人占有的感觉,真的很让人上瘾。”

“是,是吗?”令狐云感到害怕了,有种被沙漠的毒蛇盯上的感觉。

从一开始,他被马匪劫持都没怕过,而是积极想着怎么自救,可是现在他却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无力感,那是一种知道自己落入网中再怎么挣脱也逃不掉的感觉。

虽然令狐云看起来一副足智多谋的样子,但他能想到那些主意,一是他平日里看的和听的多,二是他脑子转的快,能够迅速把过去积累的消息整合到一起想出一条对策来。他自己是没有心计的,他不会算计人,也不会揣摩和拿捏别人的心思,他就像一只兔子,凭的是狡兔三窟和逃生的本能,看起来挺机灵,但要是真把人揣起来会发现他一点咬人的能力都没有。

这样的人,在权利场上适合被豢养,因为他们很会扒拉资源,把自己的口袋喂的满满的,又没有利齿保护自己。一般来说,当你在极恶劣的环境中看到这种人就一定要小心了,因为他们能在弱肉强食的地方生存下来,身旁定有一条毒蛇环绕。

令狐云现在就是一只自认为自己是狐狸的兔子,他还没意识到自己不适合玩计谋。而李烟罗却是那条埋伏起来的蛇,他已经找准了自己的猎物,也很愿意帮忙收拾烂摊子,但唯独有一点,就是当他缠住人的时候,是一辈子都不会撒手。

李烟罗拉住令狐云的手,一口咬在了他的手腕上,“做个印记,我看中的。”

夕阳落下,沙漠里,一条毒蛇张开口咬住了他的猎物,带有麻醉的毒素顺着牙尖流进猎物体内,很快,等他适应了之后,就不会再挣扎了。

令狐云计划中缺失的地方李烟罗给他补上了。

张家商队过来的时间正和令狐云信上交赎金的时间是一模一样,马匪们在山上只看见浩浩荡荡的一队人马,还没等他们琢磨清楚,就听前面一个极为尖锐的声音喊。

“我们来赎令狐大少爷了,总共是三百匹骆驼,绸缎菱纱无数更有细茶香料,可务必保我们少爷安全!”

马匪们一听可乐坏了,不等那些个护卫反应过来,冲过去就是一番抢夺。

消息传回河西,可把张家人给气坏了,他们平日里嚣张惯了,那受得了这委屈。再一打听,原来那帮匪徒是新来的,不清楚河西的势力,听说前段时间还绑了令狐家的公子进行勒索。

张家同这里的三教九流都熟的很,又常年贿赂着本地的郡守,一窜促一挑拨,一场浩浩大大的剿匪行动就展开了。

张家倒不是心疼那么点货物,只是要把名号稳住了,不然以后不是谁都能仗着新来的动张家商队了。

事情发展比令狐云想的要简单,官兵一打上来他就立刻往地上一躺就装死。

本来匪徒还打算拿他当人质,但一看那些来的官兵根本就不在乎令狐公子的死活,上来就是冲,他们也慌了神了立刻顺着乱石滩就四处逃散而去。

等到凌晨的曙光从地线升起,空旷的沙漠里只剩下一个个倒下的尸体,四肢交织叠放,无神的双眼瞪视着天空。

突然,尸堆中一只手臂动了下,紧接着尸体被拨开,一个粉雕玉琢的孩童钻了出来。

只见他先是活动了下手脚,然后撕下一块衣角再拽出一个水壶将布块打湿,细细地把脸上血渍擦干净。

“我就说吧,小爷我可是福大命大……”

令狐云伸懒腰的动作顿住,他回头看到李烟罗站在身后,正怔怔地看着令狐云。

“哼,”令狐云眼一闭,嘴一撅,扭过头不再去看他,“我可说过,要是我自己逃出来了就不会再带你。”

说着他往前小跑了几步,又停住。

“你家在哪里啊?我先送你回去,然后我再回家。”令狐云问。

李烟罗摇了摇头,“我没有家。”

“你不是被绑来的嘛,怎么会没有家?”

李烟罗道,“我是没有地方吃饭,自己跑来的。”

“喔。”令狐云再次往前走,突然又一跺脚,回头跑过来一把抓住了李烟罗的手腕,“你跟我回家吧。”

“好。”李烟罗反手握住了令狐云的手,紧紧地抓住。

全程令狐云的头都是垂着的,不去看李烟罗,只是偶尔一抬眼看到两人紧握的手,又立刻把头垂下去。

“那我们回河西。”

“你知道河西在哪个方向吗?”李烟罗问道。

“我当然知道,”令狐云抬头望着天,伸手往前一指,“就在最西边。”

“那你知道哪边是西吗?”

“这我也知道,”令狐云又回头往太阳升起的地方一指,“就在太阳的对面。”

这一回头,正好和李烟罗双目对上,令狐云的脸一下就红了,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脸红,可能是李烟罗的双眼太亮了,把他的脸烧着了。

“你现在抬头看看太阳在哪里。”李烟罗唇微微上挑,又抿住。

令狐云顾不上脸红,忙看向天空,果然此时的红日早已悬在了头顶。

“那么,现在哪里是西呐?”李烟罗眼已经弯起,黑色瞳孔中带着笑意。

“我不知道了,”令狐云很诚实地摇头,“不过你一定知道,”他手在周围乱指,“是这边,还是这边?”

每指一处,李烟罗都摇摇头。

“我知道了!”令狐云突然一敲手心。

“你知道哪里是西了?”

“不,”令狐云瞪他,“我知道你在逗我玩了,坏东西,我再不理你了。”

“那我也知道了。”李烟罗唇已翘起,再压不住。

“你又知道什么了?”

“我知道你不想要水壶和干粮了。”李烟罗伸手提起水壶和一包袱的胡饼。

“哼,”令狐云再次瞪起了眼,不过却将李烟罗手握的更紧,“坏东西,我可以勉强理你一下。”

黄沙滚滚,令狐云越走越累,终于在他快要支撑不下时,看到远处走来了一支商队,令狐云立刻打起精神跑了过去。

带队的领头人看是两个小孩子,有些搞不明白情况。

令狐云理了理衣裳,说道,“我们也是行商人的孩子,我叫何云,这是我的护卫。我们同家人走散了,还劳烦叔叔带我们一程,等到了前面城池同家人会和必有重谢。”

令狐云没挑明身份,一是害怕再遇到绑票的,二是商人的孩子更好博取对方的爱子之心,否则若说是令狐家的公子,世家与商行有些龃龉,怕会遇到仇家,三也是对行商人来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一般都很乐意帮这个忙。

但是那领头人将令狐云上下打量一番,见他小小年纪说话条理清晰,脸庞白皙面容清秀,绝不是平常商户能养出来的孩子,又看他衣领袖口似有血迹,心中已有了几分较量,若真是什么家族斗乱,他可不愿掺这躺浑水。

令狐云瞧对方面露难色,于是从上臂撸下一个细细的金环交给了对方。

“这个就全当是我们的路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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