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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老家,只身来到大城市,十余年来屈居人下、卧薪尝胆,赤手空拳打拼到经理的位置,事业上,我一直在赢。女友是本地人,长得漂亮有工作,挣得不如我多,家里有套房,还有一些必要的经济困难,脾气差点又何妨?只要替她把漏洞填补上,平日里再笑脸相迎,整个圈的羊都会属于我:感情上,我也一直赢。现在,房子到手了,户口也快了,一切都照计划进行,我不可能输,我也输不起。(明昶:“对哦,只要房产平方数够了,户口就能搞定,都不用攒纳税额度,我怎么给忘了!二十年前的房价翻个四五倍,跟现在也不能比,他就相当于花个首付钱买下整套入户房,真会做买卖!”荣哥:“照你这么说,他已经得到了一切,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不,我原本以为万事尽在掌握,未来一片大好,此时正是跳出樊笼、投身创业的好时机,只要离开这个处处受限的经理岗位,我必扶摇直上!可我押错了!都怪我出身不好,跟大环境可没关系,跟个人能力更没关系!不然凭什么那些本地大老板都稳坐钓鱼台!唉,阶级;唉,资本。没关系,我还年轻,大不了接着韬光养晦,叁千越甲可吞吴!我不断和各行各业的大佬吃饭、合影;我腆着脸维护与前老板的关系;我的腰板弯回去、弯回去,我的资金沉下去、沉下去,没有一点起色!什么都无法挽回!在这种节骨眼上,女友这个见风使舵的货也想离开我!行啊,行啊,她可不知道,在所有失控的局面中,她是最好拿捏的。都把我一个七尺男儿逼到这份上了,还有什么好投鼠忌器的,我只剩她一个泄愤出口了!运气好,可以伪装成意外,运气不好让人发现了,我还有第二层伪装护体呢,要知道她才是摆臭脸的那个!世人总不会过度苛责一个痴情人,大不了换个行业重新开始,起码我保住了房子和户口,我还能重来,我还会一直赢下去!在讲述的过程中,书记官张了几次嘴试图打断,都被荣哥制止了。听完后,荣哥身体前倾,双手交迭在办公桌上,看起来很感兴趣:“你的意思是,这个‘翻了四五倍’的资金,对女方来说是一笔摆脱不了道德谴责的大数目,这就是她收入不如你……收入不如男方的好处,对吗?也就是说,失去了对她的控制权,‘我还掌握着毁灭她的正当性’?”明昶插话道:“对啊对啊,还有破坏欲的因素在!什么痴情男儿不忍分手,本质上就是泄愤嘛,听到没有啊警官,你们官方出通报时,别再说成感情纠纷了!”银霁摇头:“别说出通报,立案都立不了。”“不是吧,那你逼逼这半天有什么用?”荣哥竟像是帮着银霁说话似的:“她用她了解的作案条件和人际关系向我们展示了嫌疑人的自尊动机和报复动机。”“不,我说明的是经济动机、社会动机和道德动机。”“你认为比起犯罪,这更像一种风控行为?”“是的,情绪风控也应放在经济范畴里——包括他之前得到房产的手段,能摆到台面上来说的cao作,全都是受到法律保护的,谁都无可置喙。所以我说这个并不是希望你们能依法惩治他……”说着,银霁也朝荣哥前倾身体:“我只是想在专业人士面前验证我的猜测罢了。”荣哥轻笑一声,有求必应地当场给出评分:“你的侧写倒是思路清晰,但总地来看,你违背了刑侦中的客观全面原则:一方面,你缺乏调查,另一方面,你忽略了一个大前提——世上绝大多数普通人都是趋利避害的,能做出的最大努力就是及时止损。如果把你放在他的处境里,我相信你也不会这么做,因为没有人会为了犯罪而犯罪。”银霁心想,这就是变态和普通人在思维上的不同了。但她也知道,她这番所谓的‘一叶知秋’说到底还是荒唐戏言,习惯藏在暗处的人爱做的益智游戏,就不该抬到正经场合来,抬来就罢了,竟还得到了大佬的认真讨论,热血上头劲一过,她愈发有一种“闹大了”的感觉,跟着也失去些许自信,缩了回去:“的确,我也没法揣测另一个性别的人是怎么想的,都怪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么晚了还跟你们大人瞎胡闹,实在不好意思……”荣哥没理会她的谦辞,仔细又看了一遍报案表,还想继续聊下去:“因为液氮是他近期唯一接触到的和毁容有关的危险品,所以你推断明天就是作案时间?”银霁开了礼貌模式的嘴就像被踩了刹车:“呃,是的,他有一场试吃会……”“好,明天我去一趟。”沙发上,两个女孩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确认了一句话:“这也行?!”“我以私人身份去,试吃会没说不欢迎陌生来客吧?我先进去消费一下,应该不会被人赶出来。”银霁都坐不住了,结结巴巴地说:“这,您、您其实也不用……”荣哥一笑,眼上的观赏鱼优雅摆尾:“你都说得这么笃定了,怎么都得有人去确认一眼,对吧?海报可以给我看看吗?”在这段突如其来的帅气之后,荣哥拿着自己的手机,笨拙地尝试着拍摄银霁手机上的海报,都快趴到桌上了,还是对不上焦,银霁提出用微信把图片传给他,但是希望这位警官别看她朋友圈,她会紧张……事情办完后,荣哥坐回去,又见他捅了书记官一拐,小声问:“收藏的图片在哪能找到?”这位阿sir的微信名是荣子,头像是一张“宁静致远”的书法作品,跟银霁那些年近半百的亲戚像从一个批发市场里出来的。与此同时,她自己的腰子也正在被捅,是明昶在她耳边念经:“推给我推给我快快快……”出门时,明昶拍着胸脯保证:“事成后一定送面锦旗过来!”银霁还是有些畏缩:“如果没查出什么来,我会被抓吗?”“当然不会,是吧警官!”明昶一把搂住银霁的肩膀。两位警官被她们耽误了吃夜宵的时间,跟所有人打了招呼,赶回局里办事了。尤扬也从前厅的座椅上站起来:“说完了?到底什么情况,快给我讲讲。”简略地讲完这个故事,四人刚好走回鱼蛙火锅店。支使了尤扬去重新加热火锅,明昶对今晚的战果非常满意,仿佛当场就要开起庆功宴来:“我就说报警有用,你偏不信!”银霁无奈地笑笑:“一般人都不会往这边想。”“你说帅大叔警官为什么要帮我们的忙?难道真是眉毛的人脉?”“怎么会呢,他连两边当事人的名字都没问。”“那他到底是……?”“大概是热爱工作吧。”银霁的语气中流露出羡慕之意,明昶听出来了,猛拍小田一巴掌:“就跟这个小鬼一样!”“你们收手吧,我看他伤口一副要渗血的样子。”小田摘下纱布,露出一个不大不小的肿包:“没有,这是造型,唬人用的。”

“人都跑了,你唬谁呢?”银霁干巴巴地笑着:“你们乐队的成员……都挺别致的。”“谢谢。”小田有些羞赧,“说回热爱工作,我已经离家出走好多天了,目前还在倒贴打工,明姐,到底什么时候发钱?”明昶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在嘴上也不点燃,为的是模糊掉她的发言:“看音乐节卖的怎么样吧,不会少了你的。”银霁正等着看他们起内讧,依照结果决定要不要把黑心包工头押回刑警支队,谁知小田精神抖擞地一挺胸:“明白!”这根虚无缥缈的胡萝卜还真给他打了一针鸡血,小田一时兴起,抓着银霁的胳膊絮叨个不停,说起自己如何从小学着深恶痛绝的钢琴、馋着人家狂拽酷炫吊炸天的架子鼓,某天终于翅膀硬了,和父母闹僵、离家出走,看到乐队就往里扑,在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新乐队收留、(预备)走上人生巅峰的坎坷经历。他越说凑得越近,银霁都快挪到了凳子边上,在掉下去的前一帧打断他:“所以说,你是向阳花乐队的鼓手?”“不,我不会打鼓,我弹键盘。”“这还真是……曲线救国呢。”“嘿嘿,反正在乐队弹琴比在教堂弹琴快乐多了——你叫银霁是吧?第一次见到姓银的,你是少数民族?”“不是,我父母都是汉族人。”“哦!刚才你那个造谣式报案也太扯淡了吧,我是说,太屌了吧!下个月我过十八岁生日,到时候请你一起来玩好不好啊——噗通。”邀请还没发出去,小田不幸被尤扬敲晕在桌上……没有真的敲晕。尤扬放下火锅,指着他大骂:“逼崽子想什么呢,人家是有家室的,把你那脏爪子拿远点!”明昶也想起什么,问道:“这么大的动作,真的不能让你班长知道吗?”银霁趁机逃到她身边坐好,低声说:“怎么讲都是女孩子的事,用不着跟他说。”明昶连连点头。“对了,尤扬和小田都未成年,你这算不算是雇佣童工?”“当然不算,我又不给他们发工资。”“……行。你们乐队平时完全不赚钱的吗?”“偶尔赚一点,基本都靠我的人脉,我自己还要凭商演贴乐队呢,他们如果想拿这个吃饭,还不如找个班上。”想起荣哥深更半夜不见一丝倦意的脸,银霁怅然道:“非得考公才能用喜欢的工作养活自己吗?”“别灰心,等你大学毕业,就业形势肯定又有新变化;如果你有什么热爱的事情,趁你还在学校里,赶紧开干,以后就算为了它吃苦受穷,那也是应该的。”“问题是我压根没有热爱的事情……不然找个富二代嫁了当家庭主妇吧。”“什么?!如果你不是在开玩笑,马上滚出我的视线!”被尤扬打车送回家后,银霁试着联系一个未婚富二代:“睡了吗?”答案很快以问题形式出现在屏幕上:“聊完了?”“是的,我亲戚在那边组乐队,受了一肚子气,一宿都聊不完,我假装睡着了她才肯放人。”“哦。”“还生气呢?”“谁生气了,我今天跟阿鸭一起睡,开心得不得了!”“阿鸭又是哪位……?”像是提前准备好似的,元皓牗发来了卡通版蓝猫的侧面:“你看它的嘴,像不像鸭子?”照片的光线很充足,发送间隔不到一秒,说明早就拍好了。要不是银霁有个烦人的海外亲戚,她在小灶时间就能听到这个笑话。虽然觉得很内疚,她却不觉得有谁需要一句道歉:“想象力还真丰富。”“是哦,就像我不在的世界里你的生活一样丰富。”银霁被他文艺得寒毛直竖:“彼此彼此。”薛定谔总有关上盒子的时候,这时候的猫在干什么,他和他所在的宇宙都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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