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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正吃着,前店敲门声急响,伙计忙从侧门进来,“掌柜的,是个小姑娘着急砸门买东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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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丧

掌柜呵斥一声,“不懂规矩吗?下板儿了不开张!”

又有伙计跑进来解释,“问清楚了,来的是王家的孙小姐,说是王家老太太跟大少爷去了,今晚着急办丧事儿,供奉的灵前要放金丝桔饼。”

特殊情况,伙计看那孩子哭的都抽抽,一个人走夜路过来的,也不怕狼叼了去,到底家里一团乱,才让她自己跑出来。

“少陪了,我看看去。”掌柜的一听是王家,忙跟着出去。

铺子开的是果子局,一年四季生意亨通,无论是红白喜事还是逢年过节,都少不了几样果子点心。

“他家中行二的可是叫王乃宁?”宋旸谷侧目,搁置筷子问伙计,他对这个好客的青年人印象深刻。

“正是,是铺子里的老主顾了,他们家二爷每月里总来两回,他们家老太太没过去的时候,总爱吃家里的金丝桔饼止咳。”伙计说起来也觉得伤心,为着王乃宁素日待人和气又活泼,不由得多说几句,“一下子家里少了两口人丁,以后孤儿寡母的可怎么过呢,洋人闹哄哄的!”

说完才觉得话多了,怕惹得东家不喜,抬眼打量宋旸谷,只见他靠在绯红色梅染腰枕上,湖色团花织锦缎马褂着身,眼睑半低,唇线紧绷略垂,幽静地看着庭院。

他一双下垂眼,不算大,也不算格外的小,其余的五官单独打量,却哪个也撑不起一张漂亮的脸,就这样各自为政又充满张力地铺就。

这个脸很复杂,规矩地棱角线条里面夹带私货,透着一些少年人的意气风发,不像是大少爷那边的明媚舒畅、肆意流淌,也不像是二少爷那边沉稳凝重、忠诚本分。

克制绅士而温润儒雅,规矩成熟却不羁骄矜。

你读不懂他的神态,就像是现在,夜色沉沉,半身冷寂!

“家里要治丧,要什么给包好。另备四样,银钱从我这里出,找个伙计陪她一同家里去。”

伙计蓦然回神,听他吩咐派遣,忙去前柜给掌柜的传话!

宋旸谷胃口浅淡,自回房间休息,听外面隐隐有哭声嘶哑,闻者伤情,两只胳膊撑在被子愣神,又拿出来那只草编的蚂蚱对着灯看了下,伙计在门外候着听声,看他手心里面放着一只草蚂蚱。

“拿去给她,”顿了顿,宋旸谷又补上一句,“哄她别哭了。”

桑姐儿从到家就开始哭,哭去了果子局,接过来草蚂蚱又从果子局哭到了家里,又哭着从伙计手里接来金丝桔饼摆好,“奶奶,您最爱吃的,我给您带来了。”

她拿一块儿趴在草席上喂到老太太嘴里,被伙计一把拉住,这人横着躺在了草席上了,就不是阳间的人了,最忌讳碰到阳间的东西,亲人眼泪都不能再沾到她的新衣裳上去,这叫两别。

旁边自有本家侄媳们唱穿衣佛经,刚伺候老太太穿完衣,下铺黄金箔,四周金银元宝箔纸打成莲花盆,“金莲花,银莲花,您的儿女靠前来,一日不吃阳间饭,二日送你坐莲台,坐着莲台往下看,满堂的儿女送盘缠!”

灵前一个小案桌,上面一盏油灯,前面一块儿麻席,伙计干脆利索的磕头,“给您磕头了,老太太。”

又从旁边引了纸钱放在火盆里面烧了,便立刻出去了。

外面一圈儿的官差,他小意打听,“几位爷,这是怎么回事儿?”

当差的也觉得抱歉,他们没想到会这样,就顺手拿了点东西,“就说寸不寸的,我们是听差办事儿的,不是要人命的,这两条人命是恰好赶上了,可不是我们给害了的,你这得回去跟你们伙计掌柜的说清楚了。”

乡里乡亲的,贪财却不害命,这会儿也觉得王家惨,“听长工说,老太太是看大爷抽大烟受刺激了,这——人死为大,咱们就不说了,老太太寿数也够了,也过完大寿了,走的算是有福之人。”

这王家大爷已经尽孝去了,不好再直说是个不肖子孙把老太太活生生气死的,给大爷跟王家留点颜面吧,他们受着洋人的指挥看着人家治丧,也觉得对不住,洋鬼子尽不干人事儿。

伙计心说大烟真不是好东西,败家的晦气东西,“那大爷又是怎么回事儿?”

当差的压低了声音,“吞芙蓉膏死的,我们只拿了点东西,没顾得上他,等回头的时候就看他吞下去了,没一会儿就跟着去了。”

说起来不胜唏嘘,这满棚子的缟素,过寿的时候伙计还来听戏了呢,锣鼓声响透了半个城,天儿瓦蓝泛暖,这不过才几天的功夫,眼角里面沁出来酸意,“大哥,我得走了,这里拜托您了,求您个事儿,这家里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儿,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个方便。”

“这么大的姐儿自己夜奔了十几里地去店里,我们掌柜的都心疼坏了。”

当差的神色悻悻,这姐儿啊,犟的很,跟个小虎崽子一样,见人现在是真咬啊,他们自觉不关自己的事儿,可是赶上了这不是,人家家里恰好两条人命没了。

按照雷天生的说法,尊重中国人的风俗,“房契过户给我,可以停灵三天再走,你们很讲究死后哀荣,我给你们三天时间,所有事情一笔勾销。要么这个房子现在就是我的,把你送到牢狱里面等着砍头。”

是人都不想选,可是是人都会选第一个。

冲动一点儿的还能鱼死网破,像王乃宁一样,不过是朝夕的功夫,家里天翻地覆,还有个洋人虎视眈眈侵吞家业,他赤手空拳就往上冲,田有海死死的抱住,“哎呦,我的爷啊,您别冲动了,他手里有枪,有枪啊。”

哪里抱的住,没等近身,先挨了官兵一顿打,一边打一边拉,拽到旁边小声劝,“二爷,您何苦呢,这不是为难我们?您仔细想清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当年韩信不也是受了胯下之辱,后头才封的大将军吗?”

“您想想是不是,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有人在就行,现如今家里就您一个,您出事儿了,大奶奶跟孙少爷怎么办,老太太坟前一根独香火,可不能从您这里断!”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啊——”话没说完,便被一声痛呼打断,就看雷天生扑在地上,桑姐儿跟个小牛犊一样,从后面直接拱上了雷天生的腰,她知道打不过,伤了人便飞快的跑了,“二叔,我买果子去了!”

她晓事儿了,不言不语的,都听进去了,对这洋鬼子生了恨,知道打不过,便跑出去了!

王乃宁原本要拼命的,这会儿也目瞪口呆,心想这头低的好,扭身也走了,治丧多少事儿要办,要搭棚子设灵堂,设拜祭,账房先生也要请来,凡自许多杂务,还要一位主事儿的,来往安排支应,帮忙的也必要三四十人还要多。

娘家人还有叔族兄弟得他亲自去报丧,白布要扯,丧服要做,纸扎银宝再有香炉灯油,还要祭拜念经,还要请人算出洞时辰,这是家里家外的事儿。

就连坟茔上的事情,也要亲自去按照阴宅先生说好的,事先给老太太的新家安顿好。

一场不出格的丧事办下来,规矩习俗多如牛毛,累人累心??x?也累财,所以总是戏文里面看见一些家里落魄的,治丧散尽家财不说,往往还要举债借贷不少。

这会儿桑姐儿回来,王乃宁劳心劳力一晚上,家里依旧人来人往,他先夸桑姐儿一句好,“好孩子,你比叔叔强!”

俩人跪在灵前烧纸,叔侄俩一个比一个萧条落魄,跟两条落水狗儿一样挤兑在一起,他给纸灰香炉熏的眼睛疼,“桑姐儿,你旁面一点去!”

桑姐儿装没听见,泪眼八叉地挤兑着他再旁边去一点儿,巴掌大一点地方,不想动,“你旁边去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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