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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军车的驾驶座,司机歪倒在方向盘,身上满是鲜红血迹。

张均能探了探司机的鼻息。

人已经没了。

车的另一边有死去的犯人。旁边是一个狱警,手里握着枪,睁眼睛望着天。

狱警和犯人同时死亡,张均能猜测是日军所为,他用手掌盖住狱警的眼睛,令他瞑目。

陆姩的步子惊慌又无力。那一个个穿着囚服的人,都是死尸。她觉得自己脚下似乎踩了棉花,虚浮无力。她跨过一具一具的尸体,见到马水蓉的脸,她停了下,又再搜寻。

终于在山边见到。

“李黛。”她踉踉跄跄地跑过去。

李黛侧躺着,血从额头的伤口流下来,渗进草地。

陆姩膝盖发软,扑通跪下,抚上李黛的脸,摸到的已经是冰凉的尸体。没有温度。可是,她们今天最后一次见面,说好了要重逢。

“这里不安全。”张均能注意四周。这片地都是矮草,容易暴露。

陆姩像是没听见他的话。

“陆小姐。”张均能从未见过失魂的陆姩。她可能柔弱,可能慌张,但她所有的乔装之下,都有一份平静。

“她是李黛,她是李黛。”陆姩把李黛抱在怀里,喃喃念着。这是她在东五山最亲近的人,一个怯生生的善良小姑娘,曾经红红的脸蛋,现在像是涂了一层白泥。

张均能蹲下来,镇定地说:“日军随时会来,我们要赶紧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陆姩的脸贴住了李黛的脸,蹭到上边的血迹,她哭着说:“是我害了她,是我送她上车的。”

“这不是你的错。”张均能忍不住扶了扶陆姩的肩,“这是战争。”

什么安慰,陆姩都听不进去:“她是我唯一的姐妹……”

“我知道,她一定是个好姑娘,所以我们要给她一个平静的安息之地。”张均能柔声劝慰。

她没有动静。

他按住了她的肩:“陆小姐,外面在打仗。坐以待毙,我们都将是亡国奴。”

她终于回了神,抬起头。

“我们走。”张均能她眼角仍有泪水,他用袖子替她擦了擦,拉起她。

陆姩仿佛回到男朋友死亡的时候,心灰意冷。那时她只有一个人。现在,她恍然发现,原来张巡捕已经把事情办好了。

张均能将李黛抬到后备箱:“陆小姐想让你的姐妹葬在哪里?”

陆姩浑身像是被泄了力气:“北坳山。”

“晚上不方便,明天我陪你去。”他坐进来,又问,“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过了半晌,陆姩才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我无亲无故,早没了归处。”

张均能想问去不去彭安那里,但她不说,张均能不清楚她和彭安现在的关系。

“住旅馆?”张均能想了想,“对了,我家有一个小阁楼,租客刚刚搬走,正要招租。你不嫌弃的话,可以暂住一段日子。”

陆姩抹了抹脸,很久很久没有哭过,都忘了泪水干涸时能扯着眼皮疼:“谢谢你,张巡捕。”

车子急速,张均能的声音却很慢:“我在警校有一个好兄弟,他在一次抓捕行动牺牲了。那时的我和你一样,天上有星星有月亮,但我见到的全是黑幕。”

一个人愿意将自己伤疤揭开,说给别人听,是莫大的安慰。人习惯性寻找同类,同样的痛苦更能安慰人。陆姩话到嘴边,还是那一句:“张巡捕,谢谢你。”

“先到我家歇歇吧。”张均能踩下油门,“明天陆小姐如果要住旅馆,我再帮你安排。”

回到张家,已是晚上。

“陆小姐,你等一等。”张均能下车去,不一会儿又回来,手上多了一件长外套。“你先披上这个。太晚了,一时找不到新衣服。”

陆姩穿的还是囚服,她的身份的确不宜出现在张家。她穿上外套,扣上了全部扣子,再卷起囚服的裤脚:“张巡捕,谢谢你。”

张均能出现的时候永远都是在办案,陆姩不知他的家庭情况,这时听他说起才知,张家父母是知识分子。父亲在大使馆任翻译,母亲是一名教师。

张母正好在厅里,见儿子身边站了一个姑娘家,她讶异:“均能,这位是?”

“我的朋友。陆小姐失去亲人,无处可去。”张均能温和地说,“楼上的小阁楼不是空着吗?我让她暂住一段时间。”

陆姩的外套扣子扣得很结实,张母没发现底下的囚服,只觉这个姑娘的外套很是眼熟,再打量,她的裤子有点旧,不过人很漂亮。

张母:“原来是朋友啊,进来吧。”

陆姩低着头:“张伯母你好。”

“你好。”张母笑着说,“房间已经收拾干净了。”

陆姩向张母鞠了一个躬,跟着张均能走。

小阁楼名叫小阁楼,房间很大。一张双人床,一个木衣柜,以及一个小小的淋浴房。

张均能开了阁楼的小窗:“你要什么生活用品,跟我说就行,我来安排。”

“张巡捕,这房子不是出租的吧?”他的家境看着是有钱人家,大概不稀罕这一个房间的租钱。他说出租可能是为了顾及她的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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