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
谢安屿上半身就穿了件黑色的背心,看得丁小飞不由得缩了缩脖子。虽然霜叶渚气候温和,但才刚四月份,春寒料峭,空气中还弥留着一丝冷意。
不过谢安屿抗冻,身材劲瘦,体格又好,胳膊一用力就能看见明显的肌肉线条,常年在海上捕鱼,干的是体力活,风吹日晒的,皮肤也晒成了小麦色。
丁小飞净身高177,在同龄人里不算矮,往谢安屿旁边一站,矮了一大截。明明俩人同岁,他不知道谢安屿是吃什么长这么高的。
汗珠沿着鬓角,从谢安屿短短的发茬中滑了下来,谢安屿抬手蹭了一下脸颊。
丁小飞开口直奔主题:“小岛,我昨天问过我爸了,我爸说你可以找个律师,律师肯定知道这种事儿怎么解决,再不然,补偿款总能要回来一点。”
谢安屿住的那一片要拆迁。
霜叶渚地广人稀,过去经济落后,近两年旅游业兴起,岛民的生活条件才日渐改善。谢安屿他家坐落的那片土地离海岸很近,风光优美,有开发商看中了商机,打算开发建度假村。
家要拆迁这事儿,谢安屿是一个月前才知道的。虽然岛上早有风声传出,但都是捕风捉影的,谁也不知道消息真假,所以谢安屿也就没放在心上。
等一切尘埃落定,他才知道他二叔早就自作主张把拆迁同意书给签了。他连考虑的机会都没有,更别说提出异议。
进程飞速,谢安屿还没有任何准备,就收到了限期拆迁通知书。
他马上要没有家了。
以前的老房子都是自建房,没有房产证,谢安屿现在住的这间房是他爷爷年轻的时候建的,按他二叔的说法,这房子是他爸建的,理应是他的财产,他当然能随意支配它的使用权。
因为没有房产证,房子的所属权在法律上的定性模糊,他二叔确实有权利在拆迁同意书上签字。
谢安屿把鱼拎到丁小飞手里,说:“哪有钱找律师啊。”
丁小飞看了看袋子里面:“你给我啦?”
谢安屿嗯了一声,往前走,丁小飞跟在他身边:“钱我可以管我爸借。”
“请律师可不是花几百块的事。”
丁小飞不说话了。
“万一找律师也没用,钱还白花了。”
丁小飞沉默数秒,爆了句粗,骂道:“你二叔真不是个东西,瞒着你偷偷签字也就算了,连补偿款都想独吞,他还是不是个人啦?”
补偿款在拆迁通知书下发前就已经到位了,钱自然是打到谢安屿二叔的账户上的。
谢安屿平时与他二叔家几乎没有来往,拆迁的事他认了,关于补偿款他也去二叔家理论过,他二叔婶婶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个说这房子本来就是他家的财产,他想怎么支配就怎么支配;一个说家里生计困难,在外头欠了好多债要还。总之要房没有,要钱也没有。
他二叔烂赌成性,外头欠了一屁股的债,好不容易拿到这笔补偿款,怎么可能舍得吐出来半个子儿。
丁小飞越想越气不过,感觉胸口快炸了,他紧紧揪着手里的塑料袋,郁闷道:“又没房又没钱,你以后要上哪儿住去啊?你们那马上就要拆了吧,你要不先住我家?”
谢安屿没吭声,非亲非故的,他不可能住丁小飞家,就算现在住一阵解燃眉之急,之后呢?他又能上哪儿去?丁小飞只是他的朋友,帮他是情分,如果他自己不把握好度,情分会变成负担的,既是小飞的负担,也是他的负担。
“再说吧。”谢安屿说,“还有几天呢。”
“哎,你二叔怎么这么畜生啊,你好歹跟他流的是一样的血啊,他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啊?”
“小飞,血缘决定不了什么。”
谢安屿爸妈还在世的时候,给他二叔贴补过不少钱,那个时候他们家跟二叔家还是有来往的。爸妈去世后,他二叔就来得少了,后来知道谢安屿在渔船上给游客捕鱼赚的钱多,还腆着脸来借过几次钱,被外婆举着扫帚赶出去了,此后再也没登过门。
夜风有点冷,谢安屿吸了吸鼻子,丁小飞看了他一眼:“你怎么连件外套都不带,夜里风大着呢。今天去我家吃饭,把这鱼解决了,顺便跟我爸商量商量,看看还有没有办法,房子也不可能不拆了,但这钱总得想法子要点回来啊。”
“那些钱他肯定早就拿去还赌债了。”谢安屿低头看着自己灰扑扑的运动鞋,“小飞,我想出岛。”
丁小飞一愣:“你要……走啊?”
“嗯。”
“别吧,咱再想想办法呗,你走了我咋办,我以后上哪儿找你去。”丁小飞越发郁闷了,他跟谢安屿从小玩到大的,他小时候经常生病,发育得又晚,人长得瘦小,老被高年级的小混混欺负,谢安屿没少帮他。
“我在这里已经没有家了。”
丁小飞急道:“你在岛外也没有家啊——”他立刻闭了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舍得走啊?你都在这儿生活了这么多年了,从小就在这儿。”
怎么舍得,爸妈、外婆,他们也在这片土地生活了一辈子,这里连风雨都有他们的痕迹。
谢安屿说:“我连生活都成问题了,哪有心思去想舍得不舍得,而且我还有债要还呢。”
外婆葬礼的费用都是借的,生前给她治病买药也陆陆续续借了一些岛民的钱,他要尽快还清。
“宝啊,以后的日子都要好好地过”——这是外婆临走前在他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很轻,眼睛里有光,那是她生病以来目光最清明的一次。
两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长了,投射在地上,丁小飞看着地上高出自己一截的影子,点头道:“那就出去吧,外面赚钱的机会多,工资肯定也比咱岛上高。”
家里的墙上已经用红色的油漆写了“拆”字,屋里冷冷清清的,外婆刚去世的那几天,谢安屿仿佛还能听到耳边传来“宝儿”“宝儿”的叫喊声,日子久了,他连这些幻觉都感知不到了。
家里的电话响了,只有一个人会往这台座机上打电话。
谢安屿举起了听筒:“姑姑。”
“哎,安屿,吃晚饭了吗?”
“吃了。”
“你家里拆迁了?怎么回事啊?”
谢安屿愣了一下:“您怎么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