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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

 

“这时候他不回来劝劝?”

哪里晓得贺台是给老太太故意绊住不叫他回来,他听说屋里的事,自然也是心急如焚,一急便在那椅上咳嗽不止,两三个丫头忙着在他跟前端痰盂递水的。

老太太正好说:“你回去瞧见了更要急,病又不好了。你放心,我叫大奶奶三奶奶过去劝了,女人家的话倒比你的话管用,你只管在我这里坐着。”

如此这般,贺台也不敢走,他一向比兆林池镜还要怕她。

老太太端起茶吹吹,又叹着气把茶盖子落下,道:“她还不是给你惯坏的,自她进门,什么事你不依着她护着她?按说夫妻间恩爱和睦自然没什么不好,可你也太过了些。她原是个娇娇小姐,在家做姑娘时就给她母亲哥嫂纵着,倒咱们家来,你看看,论庄重嚜不如你大嫂,论才干嚜不及你弟妹,就得个娇气,比她们两个都厉害。如今有这事,我看她也不贤德,好吃醋使小性,不如趁机扳扳她的性子。”

贺台漱了口,摆摆手使周围丫头下去,歪在椅上向榻上欠身道:“她虽有些小性,也不算过分,从前从没这样闹过。”

“是么?”老太太一壁呷茶,一壁从那茶碗上提着一边眉眼睇他,“那是因为不出事你看不出来。就说前些时叫她裁去院里多余的丫头,你看她,又怨又骂的,从前也算办过几件事的人,我还当她很识大体呢。”

这时丁柔在旁搭腔,“那时候有三奶奶帮衬着嚜,常劝着她。”

贺台势单力薄,知道无论再怎样替络娴说好话也是无用功,老太太原本连他也常看不到。自从池镜娶了玉漏,夫妻两个在她跟前又孝敬又能为,出尽了风头,她更是没眼能看见他了。

他前所未有的急切,越是急,那病就越重,越重又越急,整个互为因果,循环不休。这时候唯一能想到的办法,便是剑走偏锋,因此终于应承下来,“老太太的意思,我依就是了,等我回去就和络娴商议封姨奶奶的事。”

老太太脸上浮起胜利性的微笑,“嗳,这就对啰。这是为你好,你兄弟哪句说得不对?既为你冲喜,又为你子嗣打算,我看很是,不然我也不管你们房里这些事,你看你大哥,我可曾管过他们夫妻间的事?”

两茫然(o五)

那边厢,翠华仍在竭力劝着络娴,当然她的劝不免带着落井下石看笑话的意思。从前因为兆林常在外眠花卧柳,而络娴这头夫妻恩爱,和翠华说起话来时,少不得拿此事奚落翠华。

可算络娴也有今日!翠华一面笑,一面弯下腰去给络娴蘸泪,“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娶个姨奶奶,将来生下一儿半女,还不是你的子嗣。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就是将来二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有个儿子在膝下,也不怕呀。”

络娴抢过绢子抬头瞪她,眼睛睁得越圆,那泪珠儿越是成串地掉。

翠华直起腰来,手向两边一摊,“得,是我多嘴。”慢慢踱到圆案旁坐下,斜睇玉漏一眼,“三奶奶,你怎么不说话啊?你也劝劝,这主意又是你们出的,惹得二奶奶伤心成这样,老太太叫咱们来劝,只我苦口婆心在这里说了一堆,你反倒一声不吭。”

依玉漏看来,络娴才不见得是真要寻死,不过是做个样子给老太太看。老太太是何许人也,岂会受她的胁迫?越是要胁迫她,她越是心肠硬,不然也不会不放贺台回来。络娴还能强得过老太太去么?

她是懒得劝,却也只得在旁坐下,叫了这屋里的蓝田佩瑶等几个执事大丫头来吩咐,“你们往后都勤留心着点,这屋里什么剪子匕首一律收起来,二奶奶跟前一时半刻不能离人。否则出了什么岔子,你们也担待不起。”

几个丫头不敢不应,连声答是。

那声音将络娴激起来,恨她们此刻都听她的话,“你出的这阴损主意,还要跑到我这里来作威作福!”

玉漏平静地朝她看去,“怎么是我出的主意呢?我前头又不在家,谁不知道我回娘家去了。”

“你躲回娘家去,专挑唆小叔去和老太太说这话,你此刻想往外摘,真当我傻呢?“络娴一壁说,一壁走到案前来,“你也欺人太甚了,如今你们两口管着府里的人口进出,摆布满府的下人还不够,还想连我们也摆布,你们还真是登对呀,一对黑心公婆!”

翠华噗嗤笑出来,调目看玉漏。玉漏非但神色如常,还有些语重心长,“好好好,就当是我们夫妻一齐的主意,可三爷也是一片好心啊。那是他二哥,难道他做兄弟的,为亲哥哥亲嫂嫂打算打算,还打算错了?”

“你们有这等闲心,怎么不为你们自己打算打算?”

“我们,我们才成婚多久啊?”

翠华正掩着嘴笑,不想络娴又说到她,“那怎么不见给大哥大嫂子打算?”

玉漏一撇嘴道:“大爷,大爷还用谁替他打算啊?”

络娴一眼将二人恨过去,“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我得罪了你的缘故。我倒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你,说几句你从前的话,难道是污蔑你?你摸着良心想想看,你在我家的时候给我大嫂欺负得要死,是谁帮着你护着你?没有我,只怕你早就病死了呢!还会有今天?就是请你娘来做客,也是我一番好意,你不领情就罢了,还记恨起我来,真是好一个恩将仇报。”

玉漏歪着嘴微笑,“为你们的子嗣打算,也是我们一番好意,怎么是恩将仇报呢?这话又不知从何说起了,老太太也赞成这事,难道老太太也是要害她的孙子孙媳妇?”

翠华冷眼一看,玉漏这张嘴倒厉害,把老太太搬出来,谁敢说不是为他们好?络娴嘴又笨,性子又急,怎能说得过她?不过不论她们谁吃亏,她都乐得看,也不劝,只立起身让开,去弄供桌上的花。

恰好此刻贺台回来,玉漏懒得争辩了,起身和翠华一并告辞出去。络娴方才为争气,已忍住了没哭,这会一见贺台,又淅沥沥掉下泪,回身走到床上去坐。

贺台自然也坐过去哄,“你不要闹了,方才老太太听见,还说你这小性子不好,有些生气。”

“我管她生不生气呢!”尽管如此说,也还是竭力放低了声,怕给人听见,“她只怕我死不了吧,连个丫头也不打发来问问,只叫大奶奶三奶奶来劝几句,叫她们来劝,岂不是叫她们来站干岸瞧笑话的?我才不死给她们看!”

“咱们家那三奶奶,益发了不得,自从毓秀的事情出来,老太太跟前竟都是她说了算了,亏得老太太也肯听她话。从前真是小瞧了她,先还看她不过是个丫头,就是和小叔有些首尾,将来顶多是讨她做房姨奶奶,谁知两个人竟稀里糊涂成了亲,两口子齐心协力,如今竟把手伸到咱们屋里来了。你也是,也不去教训小叔几句,你到底是他二哥,还怕他么?!”

因此事出来,贺台也不情愿,络娴倒未很生他的气,闹这些事不过是做给老太太看的,谁知老太太心硬如石,不但不吃她这套,还是一力劝贺台。

此刻不免又恨贺台软弱,一味死说道理,能说得过老太太么?便气得搡他一下,“你干脆就依了好了!横竖是你占便宜的事,你乐得高兴呢!”

原是赌气的

话,谁知见贺台身子向旁一晃,人慢慢偏回来,却没再来搂她,也没话哄她了,脸上只是一片淹淡无神。

她不由得提起眉眼,不可置信,“你真应了?”

等了一会他也没开口,就知他是应下了。老太太做事,一向誓不罢休,耐着性子劝了他这一阵,是给他们夫妻面子,再不依,势必要端出长辈的架子强逼。

一股恨意袭上心头,络娴便眼泪婆娑地对着他又捶又打,通身敲了个遍,两个人的无能,一并都算到他头上去,“你果然应了!前头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哄我罢了,其实心里不知怎样高兴呢,我竟然肯信你,我竟然信你是真的不愿意!我真是个傻子,真是个傻子!”

贺台给她打一阵,倏地握住她的腕子,凄凄地笑起来,“别闹了,我活不了多久了,最后这一程,咱们好好的不好么?”

络娴一听这话,心下五味杂陈,眼泪愈发难收拾。

哭到后来没力气,便将脑袋折去他肩上靠着,只管望着对面窗户出神。这时是盛夏,那轰轰烈烈的太阳与轰轰烈烈的蝉鸣,一齐并作一个撕心裂肺的世界,然而这世界里,又是死气沉沉的寂静,恨只管恨,怨只管怨,都闷在心里,口头难言。他又活不了多久,他们夫妻注定过不了一世,这些人还是不肯绕过他们,还要来刁难!

两个人怎好再互相残杀?络娴隔日便想明白了,不过是封个姨奶奶,有什么了不得?只要他心里只有她,就是封三个四个也没所谓。只有一点,不要池镜他们的人,不然像是给他们算计了似的。

于是便同贺台放下话,“封谁都好,了不得封佩瑶,就是不要那个青竹。他们送个人来,会安什么好心?没准是在咱们跟前放个耳报神。再说我也看不惯那青竹,前些时还为他们三奶奶排场了我几句,日后到了咱们屋里,也不见得会和咱们一条心。”

贺台一言不发,不知怎么答好,络娴还不知他和青竹早有首尾,他也并不是非青竹不可,只是既然应了此事,又不要青竹,在青竹跟前如何说得过去?何况他还有事要求她去办。

络娴见他不吭声,倏地吊高嗓子,“你还没死呢,一句不吭,就由得他们撮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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