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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

 

老太太坐起身来道:“我也是为她好,就是看她素日不大爱说话,总是和大家不大融洽

的样子,想着将来进门少不得要受些气,不如此刻趁人在家住着,上下妯娌间,先彼此有些了解,将来果然进门来,也不必新媳妇受新气。”

毓秀一面端菜一面瞟她一眼,谁知道她是不是这好心?

老太太提起箸儿又问:“大奶奶怎么样?”

“大奶奶还是管着家里家外的人情客礼往来。”毓秀顿了顿,忽然笑起来,“不过前几日听说给咱们燕太太叫去排场了几句。”

“为了什么?”

“就为燕太太娘家有个亲戚到南京来求官,自然求到咱们家来了,逼着燕太太给二老爷写了封信。咱们二老爷那性子,岂会答应?她也没指望帮得上,因此想着那亲戚走的时候,多送他几两银子就罢了。谁知告诉了咱们大奶奶,大奶奶嘴上答应得好,人走的时候,只给包了二十两。燕太太嫌少生了气,自然就说她的不是了。”

老太太凝眉道:“这倒做得对,咱们这样的人家,想着沾亲带故就上门打秋风的人也多,要都一百二百的送给他们,咱们家不迟早给他们那些人搬空了?”

“所以大奶奶委屈嚜,回去向桂太太哭了一场,桂太太逮着这个错处,还有个不去找燕太太讲理的?论家世门第,桂太太比燕太太不知强了多少,如今又得了这个理,自然就更威风了。桂太太心里一痛快了,病这两日也见好了些。”

“她的病见好了?”老太太心上忽地敲了警钟,旋即端着碗咕哝,“我看是听见我身上不大好,所以她才高兴得好了。”

毓秀忙改了口,“只是少咳嗽了几声,人还是和先前一样,一日有半日歇在床上。”

老太太又放下心,“二奶奶呢,她那头的租子收齐没有?”

说到络娴,毓秀的脸上的笑剥去了一两分,“哪有那么容易呢?听说为这些账二奶奶这几日吃不好睡不好的,二爷还要往衙门里去,也帮不上她多少。她是头一回,又不大会看账本,这家那家的,她连人都不摸不清谁是谁,在她是难些,这两天正在屋里叫苦呢。”

人家叫苦,老太太倒微笑起来。她窝在这里装病,无非是要隐起身来盯着这些人。她对他们始终不放心,总是要静一段闹一段,她要常听见热闹才喜欢。

她一贯的策略,等他们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再站出来,一袖拂定天下,谁不看她是个“救世明君”?他们也不得不心悦诚服,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照高楼(o十)

如今连素琼也不管事了,底下人瞧络娴翠华不得空盯着他们,益发乱为起来。这日上晌,因见天上忽然阴下来,想是要下雨,络娴使蓝田包了件衣裳送去衙门给贺台。蓝田走到芦花馆外那道垂花门上寻了半日的人,却是一个人不见,只得自己往外头交给小厮。

回去告诉络娴,络娴因问:“那一处角门今日是谁当班?”

蓝田摇头说不知道,佩瑶在那里收拾书案,想起来道:“我早上送二爷出门,看见和上夜的替换的是王远家的和张成家的两个。”

“王远是谁,张成又是谁?”

“王远张成是专在后角门上搬卸东西的两个男人,并没什么势力靠山。不过他们那两个媳妇倒会来事,常买些酒肉来摆在芦花馆的耳房内请谷妈妈吃。”

络娴乜眼冷笑,“原来是巴结好了上司,怪道大白天的就敢偷懒。”

那谷妈妈是翠华陪房过来的,专管着查班访值,下人调度的差事。素日抓一抓偷懒耍滑的那些人,发现有不好的,回过老太太,或是按例惩处,或是裁革了不用。而今老太太托病,自然是回给翠华。上回络娴的陪房高妈妈的妹子就是上夜偷懒给这谷妈妈查着了,才遭了那一难。

今日这事既给络娴碰着,没道理不拿去打一打翠华的脸,因此走到翠华房中,说了这事,紧着道:“上回小高妈妈上夜偷懒挨了罚,我只当谷妈妈是个极严明的人,容不得一点差错呢,看来也不见得,严不严明也是看人下菜碟的嚜。”

翠华心里虽然难堪,面上还镇定,传了谷妈妈来问原委。那谷妈妈反说:“方才我查到芦花馆那头就不见她们两个,我叫人去查问,又在那头等了一会,后来见她们两个回来,才知是西边门上传递东西去了。”

当着络娴的面,翠华故意追究:“传什么要紧东西要两个人去?为什么飞流轩和芦花馆两处角门白天要各放两个人在那里当值,就是内外传话递东西的人多,两个人才调度得开,她们难道不知道?一个不在就罢了,两个人都不在了,才刚二奶奶使人传东西就没寻着人,瞧,二奶奶生气,正拿我兴师问罪呢。你下去就按偷懒来办,该怎么罚怎么罚,若有徇私,我也不饶你。”

谷妈妈忙道:“不敢徇私,我和她们非亲非故的,也没私可循。”

她主仆二人说得滴水不漏,络娴没能抓着什么把柄,自己那头的账还算不完,也只好放过此事,碰了个软钉子,又回去了。

待她一走,翠华顷刻垮下脸来,也是一脸的烦躁。底下那些人盘根错节的,连她也难办。昨日芦笙屋里又说丢了只珥珰,后来是在个小丫头身上翻到。原该按例查处,可那小丫头却是老太太院里的卢妈妈的外侄孙女,不得不掂度掂度,何况那小丫头也喊冤枉。

到这日此事还没闹完,这不是络娴才去,一会芦笙又进来问那小丫头如何了。

翠华忙笑着拉她榻上坐,“你放心,人此刻押在后面柴房里,等查对清楚了,该打就打,该罚就罚,自然没甚好说的。”说着扭头吩咐瑞雪,“快把晨起才送来的杨梅洗一碟子来五姑娘吃。”

芦笙撇嘴道:“还有什么可问的,难道我还冤枉她么?那只耳坠子就是从她身上找到的。”

翠华背过身去走两步,两眼一转,转身在榻那端坐下,犹犹豫豫笑道:“那耳坠子是用细金丝编的,原就容易勾在衣裳上,兴许是她搽洗妆台的时候没留意给勾在袖子上了。五妹妹也想想看,要偷怎么不偷一对,偏偷一只呢?这是不是有些不是道理?”

“我就那只耳坠子忘了收进匣子里,她只看到一只,自然就只偷一只了,这有什么说不通的?大嫂,你别当我好哄,我知道你是看她是卢妈妈的侄孙女,怕得罪了卢妈妈,所以黑的也要替她辩成白的。我看你也是白费心,连卢妈妈也没来问过一句呢。”

按说既是老太太那头的人的亲眷,芦笙也该谨慎才是,可偏偏芦笙从不理会里头这些弯绕,除老太太她惧怕外,老太太手底下那些人是一个不惧。

每逢燕太太劝她,她还要说:“真是反了天了,我是池家的小姐,还要怕起下人来?难道凭他们到老太太耳边吹吹风,老太太就不认我这个孙女了?亲疏内外老太太总还分得清的呀。”

这回也是一样,燕太太说她不住,何况那小丫头也委实有些讨厌,仗着是卢妈妈一家的势力,把芦笙房里的其他丫头皆不放在眼内。今日既抓着了她这个把柄,燕太太也就凭芦笙来闹。

却叫翠华十分为难,东西虽是在那丫头身上翻出来的,可看那丫头在这事上也的确是冤屈。这世上哪个偷儿偷了东西,不说藏起来,反而挂在袖管子由人抓脏?

可前头几日才吃了燕太太的教训,燕太太再不得势,到底是这个家的二太太。再说不看僧面看佛面,二老爷如今在朝中如此得势,将来池镜和于家结亲,又厉害一层,芦笙保不齐真能当个王妃,更不得了。恐怕连老太太心里也有这些算计呢。

翠华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只好苦劝芦笙,“五妹妹别急,

是贼就跑不了,如今将那丫头锁在柴房,后头怎么定且别说,这几日的苦头她是吃定了。那屋子,透风漏雨的,茶饭一日只一顿,你心里的气还不能先消一些?”

一面说,一面踅进卧房,取了块精绣的软绸料子来送她,“这是你大哥特地请苏州的师傅替我绣的,你瞧这针线细不细?我原打算做鞋面的,还没做呢,你拿去,随你做个什么。”

芦笙见了东西,也不那么咄咄逼人了,收了料子起身,“大嫂可别哄我,过几日我还是要来问的,那丫头讨人厌,不能轻绕了她。”

好容易打发了芦笙,翠华又叫了瑞雪进来吩咐,“我实在拿不定这个主意,你悄悄去问问毓秀的意思,横竖是他们家的亲戚,看她想怎样吧。”

毓秀是卢妈妈的儿媳妇,卢妈妈如今不大管事了,老太太院里的事都交由毓秀管着,她老人家只管三天两头在家享清福,非是节下或是老太太亲自有话吩咐她,也不大进府里来了。

她男人卢大总管是服侍着老太爷过来的,如今虽是大总管,府里的琐碎也不大管,专替两位老爷在官场上跑腿打点,倚仗这事结交下许多官吏,凡是要望着池家威势的,也少不得要望他的脸面。

老两口内内外外各自忙活了大半辈子,也挣下不小的家业,现如今他们家在离池府半里的一条街街上安置了一处显赫富丽的宅子,在平头百姓口中,也要尊一声“卢老太爷”“卢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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