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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

 

周牍扫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以为事到如今,我晾了你这样久,你也该长长记性。”

“三月前,你察觉我同靖王有生意来往,跑来书房同我大吵一架,而后就坐船去了宣州。”

“我念在你年少,尚未执掌过家中生意,便没同你多计较,只等着你自己转过弯来,晓得这其中的利害。”

“现在看来,”他嘴角下撇,轻嗤一声,“依旧是一副孩子心性,担不得大任。”

“如今我倒真后悔,那时将你送去你外祖家了。”

“也不知从哪儿学会这样一身胆小怕事的软骨头,半点我周家人的胆识都没有。”

周潋袖中的手攥紧成拳,深吸了口气,低声道,“外祖父经商多年,胸有韬略,素日言传身教,自然教导儿子许多。”

“便是外祖父也常言,从商一道,落步须稳扎稳打,谨慎行事,断不可冒进贪利,牵涉政事,反倒落进旁人彀中。”

“如今圣上初初登宝,根基不稳,靖王身为圣上嫡亲叔父,先帝托孤的股肱之臣,不思尽心辅佐幼帝,清明政事,反而弄权跋扈,又存狼子野心,暗中行此谋逆之举,实属大恶。”

“与此等小人合作,岂不是自处群狼环伺之中,同与虎谋皮又有何区别?”

周牍闻言,冷笑一声,不以为意道:“我送你去读书进学,是为了以后你经手生意时能眼明心亮,不被外人所欺,哪成想倒教出你这份前怕狼后怕虎的迂腐性子来。”

“你外祖父年纪大了,只晓得安稳守成,早已没了当年那份胆识与魄力。”

“圣上乃先帝幼子,年纪不过同你一般大小,乳臭未干,又有什么雄才大略,能叫朝堂之上众臣服他?”

“那靖王爷又是谁?圣上的亲叔叔,先帝爷一母同胞的幼弟,若论身份贵重之处,半点都不比先帝逊色。”

“况且,坊间早有传闻,”周牍略略压低了声音,眼中亮光猛地一显,“当今圣上幼时曾遭匪人所劫,流落民间,礼仪教养方面,本就不如自小长于宫中的靖王爷。”

“当日先帝病重,太皇太后本就有意说服先帝,传位于靖王爷。是先帝一时心慈,才未能成事。”

“如今圣上根基尚浅,王爷却已立足朝堂多年。太皇太后母家势力权倾朝野,比起孙子坐皇位,多一个太后来分权,自然不如自己儿子坐皇位来得更痛快些。”

周牍侃侃而谈,神色间免不了多了几分得意,看向周潋的眼神更是带了几分怒其不争的意味。

“父亲究竟是从何处听来这些朝堂之事,”周潋抬眼,目光复杂,“是旁敲侧击打听,还是靖王爷刻意透露?”

“周家已是皇商,鼎盛至极,无论上头那个位置上坐的是谁,对周家都不会有丝毫影响。”

“既然如此,父亲为何还执意要冒此风险,拿整个周家与叶家去赌?”

“你懂什么!”周牍拂袖道,“真是蝼蚁眼界!”

“区区商贾富贵就将你迷住了?”

“你可知我近来同靖王爷来往,连他那府中的师爷,瞧着都万分体面。”

“这还只是王爷近身的人,若是来日我们周家辅佐王爷得登大宝,那便是有了从龙之功。”

周牍站起身,背手走去书架旁,自负道:“待到那时周家盛况,怎可与如今同日而语?”

周潋沉默半晌,涩声道,“父亲决心既已定下,周潋再说什么都是无用。”

“可有一条,”他挺直脊背,沉声道,“父亲想要从龙之功,押上周家也就罢了,叶家却是万万不能牵涉其中。”

“外祖父一生坎坷孤苦,如今年老,才得几天平静日子。”

“父亲所挣来的东西,外祖父自然不会惦念。可叶家是外祖父的心血,父亲断不能沾手,否则来日出了差池,又叫外祖父如何安度晚年。”

这一番话在周潋心中存了良久,徘徊再三,还是说出了口。

说到底,周家如今掌权之人仍是周牍。他身为人子,无论作何想,都无法扭转。

别无他法,只得尽力伸手,护着想要护的人,免得来日大厦倾颓,无辜之人反要遭逢池鱼之殃。

周牍闻听此言,霍地转身,疾步走去周潋身前。一双眼鹰隼一般,几乎要将人钉在原地。

周潋目光澄然,分毫不惧,竟是打定了主意,绝不后退半步。

过了不知多久,周牍轻暼去眼神,嗤笑一声,“随你。”

“权当我再纵你一回。”

“只是你到底是周家的少爷,姓周姓叶,你自己心里头也该清楚。”

“是。”周潋垂下眼,低声道,“儿子谨记。”

“那明日里,那批贡缎…”

周潋不自觉地抿了抿唇,袖中的手微微颤了颤,最后深深地低下头去。

“儿子随您一道去就是。”

青石巷

翌日一早,青骢车已于府门前停备妥当。

车夫在一旁撩着车帘,周牍先一步跨进去,隔着帘旁缝隙,朝外头站着,尚无动作的周潋扫了一眼。

后者闭了闭眼,一颗心禁不住地往下沉了沉,落脚处好似有千斤之重。

停了会儿,一直到周牍不耐烦的咳声响起,他才苦笑一声,动作机械地上了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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