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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万岁 第174

 

她叹息,摸着他依旧还俊朗的脸,真是咯人,不知道瘦了多少:“还记得你曾与我说过的话吗。”林业绥离开她颈窝,禁不住的亲亲她唇角:“何话。”数载来,谢宝因已经习惯男子突然的亲昵,在而立之年以后,每次都撞得凶狠,她虽然也乐在其中,但顾及在道观,无用的躲避了一下,然后神情十分严肃:“‘能活而不活,或是欲为谁殉葬也很愚昧’皆是你亲口所言,为何会不记得?”林业绥付之一笑:“我是愚蠢之人,没有幼福聪慧。”谢宝因皱眉:“你就是故意的。”林业绥垂下眼皮,眸光也变得更为幽深:“那幼福离家又为何不亲自与我说?”谢宝因自知理屈,突然后悔对长女援助,最后她离开,留自己独自面对男子,但毕竟夫妻数载,她也已能从容应对:“他们的成昏之日,宗正寺占卜在何时。”林业绥笑了笑,未出言揭穿妻子拙劣的手段,顺着其言回答:“在冬十一月乙亥。”他知道妻子此言是已应允太子纳二人的长女为妻。谢宝因对此笑着称赞:“孟冬也好,不会炎热。”天子李乙即位将近十一载,博陵林氏、太原王氏与河东裴氏的子弟已经日渐开始在朝堂上崭露头角,占据重要官位,虽然其他士族也有高官,但权势终究未能超过此三族。男子近几载也有意干涉族中子弟的宦仕,在保证权势不没落的情况之下,不让子弟再往中枢而去,有战功的林卫罹亦也是谨慎微小,圆通处事,不使自己的言行予以人口实,被欺辱都一笑置之。然天子心中始终忧忧,急需安心,士族不与皇室匹配,他就纳士族女郎为三夫人、九嫔,所为就是要皇权凌驾豪门。为太子纳林圆韫为妻,亦是如此。一是要博陵林氏继续为天子所驱使。二是挟制以博陵林氏为首的士族。身为家中女君与士族夫人的她一遍一遍与做阿娘的自己言道,智者不妄为,要为氏族而想,只能为氏族而想。林业绥忧心妻子是勉强而为,出言宽慰:“我是她耶耶,她倘若在兰台宫被太子所欺,我必然会竭力保护,何况还有真悫、真琰在家中,他们共同长大,感情自少时就亲昵,即使我不在,他们也会援之以手。”谢宝因趴在男子胸膛里,双手揽住他脖子,轻轻嗯了声,但她心中知道,岂能因为一个女郎就让博陵林氏内忧外患。林业绥抱着人,往静室稳步走去:“经文可有抄写完?若是已抄好就随我归家,倘若还未抄完,我与你一起,然后再一同归家。”谢宝因闭上眼睛,默默听风吹竹林的声音,还有男子说话时胸腔震鸣的颤动声,她弯了弯唇畔:“我都抄写完了。”言尽,她变得安静。儿女已经长成,故人一个个的离去。终有一日会是她。谢宝因小声开口:“还记得我在产阿兕的时候,你给我诵读经文吗?”林业绥顿住脚步,低头看了妻子一眼,见她眼睛轻轻合上,与昔年并无不同。他怜道:“记得。”谢宝因用脑袋不经意的蹭了蹭男子的胸膛:“我想听,再给我念念好不好。”林业绥温声言“好”,随即诵读。听着均匀的呼吸,他走到卧榻旁,小心将在自己怀中熟假的妻子放下,手背爱怜的一遍遍抚其脸颊,清润的嗓音继续念着经文:“为皇者师,帝者师,王者师。立天之道,地之道,人之道。命雷霆用九五数,大悲大愿,大圣大慈。”自后谢宝因养疾月余,终于大病痊愈。冬十一月乙亥。于黄昏之期,林圆韫穿戴金冠与杂裾垂髾,左右侍立着阿娘为她选择的随侍媵婢,而后从家庙登上墨车去兰台宫,开始她离开父母的一生。此时谢宝因三十五岁,她开始日渐明白阿娘昔年与她所言“儿女长成,嫁娶是人之大道。父母者,行养育之责。父母子女为人生过客,明白才能解脱”为何意。然,她虽然已经明白,但仍不能解脱。【作者有话说】[1]汉祢衡《鹦鹉赋》:“尔乃归穷委命,离群丧侣。闭以雕笼,翦其翅羽。”【译:这样,鹦鹉便陷入困境,完全受命运支配,离开群鸟,失去伴侣。被关进雕饰美丽的鸟笼,被剪短翅膀上的羽毛。】[2]战国《战国策触龙说赵太后》。[3]“割肉离骨,断肢体,再割断咽喉”来自百度百科对磔刑的解释。[4]万岁:祝福人长寿的颂词。先秦《战国策·齐策四》:“券徧合,起矫命以责赐诸民,因烧其券,民称万岁。”[5]经文出自《三清宝诰》。 四十一岁(1)◎【中修】谨慎订阅但不看后悔◎两载过去, 林圆韫成功产子。在孩子三月的时候,谢宝因身为阿娘欲躬身去兰台宫候问,然林业绥不放心, 于是向天子告假, 随着同去。乘车至兰台宫,走过长长甬道。李暨也已亲自在东宫迎候。林圆韫知道父母来候问,当下摒弃儿子从寝殿奔走出来,往昔庄严端正到令天子、皇后都夸赞的太子妃再次变回小女郎,直接扑进妇人怀里:“阿娘。”

成为储君的妻子, 即是君。遵循周礼,谢宝因也应该朝长女行君臣礼, 但礼数最周全的她忽然不想约束自己,放纵自己再做一次阿娘,而后伸手轻抚长女的后脊,又摸摸长女的头发, 笑道:“已经是阿娘,怎么还如孩子。”李暨和悦而视,似乎心中也为此高兴。在殿外言语过后, 几人入殿。随即才发觉李乙与羊元君也跽坐在殿中, 赐金钱帛衣,天子取训名“政”, 大约是因为夫妻二人曾遭孝和帝冷待,深知其苦, 所以都将其给与李暨与林圆韫。见过孩子。谢宝因与林业绥起身欲归家。而他们走在甬道之中, 每行一步都皆是在远离女儿。如今在春三月朔, 林业绥握着妻子的手, 为她捂热, 见她眉眼和顺,轻笑道:“能够为她放心了?”对于那个孩子,谢宝因见之满意。李暨虽然是储君,但天性仁爱,性情也与孝和帝有异,并非易燥易怒,但也不肖他亲母郭贵人,似羊皇后。常常有人如此说时,郭贵人就笑言太子有皇后的性情乃天命福佑,我求之不得。羊元君数年来仍无所出,但她对此并不执拗,因为昔年从无有过贤后,所以她以贤后约束自己。劝谏天子广纳淑女,为众夫人疏解忧郁,天子震怒或处罚不公,她皆会保护,李乙的孩子她也不偏不倚,无过不及之名,但倘若李乙欲将其子让她抚养,她当下就会拒绝,随即数月不再与众夫人与孩子相见。那些夫人感激于皇后的仁德,常常会带孩子去蓬莱殿。唯独天子时时捶胸叹息,及至前几年,医师言及皇后已四十多,再难有孕,即使妊娠,在产子之际也恐会丧命,李乙才不再为与羊元君能有子嗣而努力,最后选择性情最佳、最懂得孝顺的儿子立为储君。二人将要行至车驾前的时候,林业绥忽然停下脚步,面露痛色,手捂着胸口,开始猛烈的咳嗽,似乎是再也忍受不住,又怕弄疼女子,松开女子的手,而后握拳撑在甬道的青石上。谢宝因当下转身,轻轻抚拍着男子的背脊:“哪里不适?”听出妻子声音中的忧虑,林业绥想要告诉她没事,但胸口突然绞痛,以致他俯身呕血。看见地上那些暗红的血点,谢宝因忽然缄口。从家中随从而来的侍从与兰台宫的内侍迅速将这位林令公扶持去最近的宫殿,与他们年岁同大的医师喘息着奔走而来。在诊治以后,谢宝因以意念支持自己听完医师所言,而后愕然,久久不语,待在胸中的郁气终于舒缓,她眼睛里有泪,无法再顾忌他们身处兰台宫,愤怒的走到男子面前,大声喊他的字:“林从安!”林业绥只是笑笑,拉她到自己身边来,然后说:“我无事,幼福不要震怒,对身体不好。”随即,所有的愤懑、忧心都在此刻化成了委屈,谢宝因饮泣无言,怎么会无事,这个骗子!医师说他年轻的时候未曾注意身体,宿疾太多,不仅肺经有损,头疾也无措,或许往昔觉得身体尚可,但随着年岁渐长,此疾会危急,最后陷入险境。恐怕寿数无几。她忍着心中悲痛,问道:“你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近一载来,男子很少寝寐,常常夜半醒来,在几案旁边席地独坐,还总是咳嗽,若是询问他就言是炎热或严寒,已经医治,又突然黏她,甚至有时不去尚书台,直接将国政交给左右仆射。自己应该知道的。林业绥笑而不言,跽坐在席上,仰头举手,将妻子轻轻拉到身边跪坐,然后指腹轻柔的拭去妻子纳一颗颗为自己而掉的泪珠。林圆韫知道消息从寝殿乘撵而来,看见阿娘力不从心,看见咳嗽到脸色苍白的耶耶还强撑着一丝力气,笑着安抚阿娘勿为此忧心,然后就要带阿娘归家。她其实很怯懦,怯懦到会畏惧失去阿娘,也会畏惧失去父亲,所以疾步进到殿内:“耶耶,你先在兰台宫居住,陛下与皇后也皆让你留,即使身体不适,医师也能医治。”林业绥望向妻子,笑言:“我都听你阿娘的。”林圆韫闻言低头,身体在战栗,每次耶耶都会把天下士族那些算计人心的谋策用在阿娘身上,以此来达到目的。此次必然也是。果真,谢宝因在沉默许久以后,艰难开口:“你耶耶既然想归家,那就让我们乘车归家吧。”揣测被证实,林圆韫痛苦号啕:“我不要!你们这次离开以后,我就再也见不到耶耶了!你们想归家,难道你们就不想我?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啊!耶耶最爱阿娘,阿娘只要让他留,他必然会留,但你为何事事都听人穿鼻!”谢宝因默然不语。妻子被如此对待指摘,林业绥冷下脸,沉声训诫:“阿兕,她是你阿娘,你不该如此对她说话。你也不用怨恨你阿娘,我的身体,她心中最明白,昔年我身有损伤,几乎让你阿娘悲伤发疾,这十几载以来,她也始终给在为我调养身体,常常管束我,但终究难以挽救,倘若能医治,又岂需拖到此时?”终于平静的林圆韫望着阿娘哭的气不属声,哀动左右,心中内疚的向妇人请罪:“阿娘阿娘是阿兕不孝,阿兕只是不想失去耶耶,不想失去阿娘。”谢宝因抬眼,闻见长女不需任何遮蔽的伤心、毫无顾忌的哭声,她多想也这样哭,然后说一句“傻孩子,我也不想失去你耶耶呀”,但开口:“我知道阿兕孝顺,阿娘不怨阿兕,你才刚产子不能痛哭。”林业绥也宽慰道:“父母总要离去,不过早晚。”在李暨来后,他也与妻子乘车归家。林圆韫站在殿外,默默望着父母相依离去的身影,最后伏在李暨的怀中失声痛哭。自春三月大病,从兰台宫归家,林业绥始终被谢宝因所管束,尝饮汤药调养,但还是挽留不住,身体日渐虚弱。在夏五月朔,男子不再治理国政,将博陵林氏的子弟悉数布置,与其他士族言明未来该如何以后,正式向天子致仕。随即,他与妻谢宝因摒弃子孙,乘车去往隋郡、博陵郡、汉中郡相继居住,或在长江、黄河之畔席地对饮。博陵林氏已嫡长子林真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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