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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命万岁 第146

 

谢宝因缓声出口打断:“崔夫人在堂上所言字字锥心,没有任何能够指责之处,你也见到王夫人都闻之缄口。我若出言相斥,而今日之事以后在士族中相传,博陵林氏又要如何?行至如今,我已无言以对,之后如何,皆在六郎你一人。若你都不能在崔夫人面前留下自己的夫人,那我会将其带回长乐巷。自后博陵林氏会保护她。”她或许能不顾一切的以权势来逼迫崔夫人,但在离开以后,林妙意又将会独自面对所有一切。陆六郎沉默。交谈完,谢宝因转身徐步回到堂上,重新席坐。少顷,陆六郎进来,他望了眼西面,然后跪于堂中央,面朝北:“阿娘,我我不想让妙意返回长乐巷。”崔夫人反讥:“你不想又如何?”陆六郎忽然语塞,很久才言:“我想解冠不是因为妙意,而是我无心权势,林仆射也曾要扶携我,我拒绝了而已。”崔夫人呵怒:“你阿翁不在家,为将你养育长大,自少时起,我就对你耳提面命,时时教诲你身为吴郡陆氏的子弟该如何做,你也很孝顺,从不会触犯我,而你今日就因为她来违背父母之命,你说你无心权势,那为何从前不说?你的不孝,皆是从她而起,居然开始对我妄言。”养育之恩使得陆六郎再次缄默。谢宝因笑然。这场母子的战役,最后还是崔夫人赢了。林妙意见况,跪在席上流涕饮泣。事情已经成为定局,再也不能改变,崔夫人循着哭声望向东面:“她的身体是因吴郡陆氏而中虚,待她身体康复,我会遣人以华盖车驾送回长乐巷。”王氏直接拒绝:“不必,身体关乎终生,我们今日就接回长乐巷,再去请宫中医师来诊治,避免久疾成病。”堂上,林妙意与陆六郎徘徊留念。在王氏那里受挫的崔夫人命奴僕去分开二人。谢宝因右手愤然拍在案上:“博陵林氏的女郎,你们敢?”奴僕半途而至,战栗伏地。崔夫人也恍然失言。谢宝因将随侍林妙意的媵婢唤到堂上,命令道:“先扶女郎去门外登车,叔母也先一同出去。”王氏对崔夫人实在难以放心,忧心摇头:“你要有事,我如何与从安交代,何况你还怀孕。”谢宝因笑着安抚:“我有事想与崔夫人单独谈。”妇人最终离开。待堂上众人退去。崔夫人看着岿然不动的女子,警备道:“谢夫人还有何事。”谢宝因抬眼望去:“昔年博陵林氏送予族中女郎的资财,我会遣人驱车前来运回,还望崔夫人能予以方便。”崔夫人颔首:“吴郡陆氏虽然不如林氏有权势,但也不会贪新妇的资财,即使谢夫人不说,我也会遣人送之。”谢宝因莞尔而笑:“有缘即合,无缘即离,事情已经如此,那就最好善始善终,崔夫人要明白,倘若在士族之间,因为此事而损害林氏声誉,我能让你家六郎孤苦一生,吴郡陆氏也只能无奈迁离国都。”博陵林氏的女郎忽然被夫家遣返,将会流言于行,而林妙意刚失子,其中恶言多会流向陆氏,崔夫人欲将人留下,待身体康复再遣返长乐巷也是此意。往后若有人相问,妇人只会护亲子。但谢宝因此言,彻底断绝可能,崔夫人当然知道这位出身渭城谢氏的谢夫人在国都与士族的往来比她更深。当下也只能笑着应好。在崇仁坊内的昭德观中,一身玄色皂裾的男子背手立在崔巍正殿之前,垂眸远看百阶之下的大匠在铸锻以孝昭皇帝为貌的造像。天子追尊昭德太子为孝昭皇帝以来,不仅亲书碑文,立于陵前,又重新修葺仁陵,为其在陵中立寝殿,如此还不够,再命工匠在国都建宫观神祠。他今日是遵从帝命前来监督工事。本应在家中燕居的裴敬搏闻讯而来,斟酌损益后,仍决定开口:“听闻陛下昨日已命宗室王孙前往西北隋郡。”天子的身体日渐衰退,国都风云变幻,休养生息多年的北突厥也果然出现异动,虽然命王桓领兵防备,以便随时作战,但在九月朔日又将宗室以将军之名遣去,从旁佐助。此举是欲让宗室凌越在士族之上。见士族被天子再而三的抑制,精识时机的裴敬搏变得急切。林业绥摩挲着指腹,笑然:“也要宗室中用。”昔日,帝王为防出现前朝那样的宗室夺权以致天下大乱,所以自立国以来,始终都警戒于宗室,而后重用士族,宗室地位一再衰退,然历经数朝,士族迅速扎根,经营权势,已经盘踞天下与朝堂,在其干预之下,李氏宗室更难以接触国政与军事。须臾之所学不如终日而思。况“百足之虫,至死不僵”,扶之者众也[4],而天下士族众多,天子欲在驾崩之前,让宗室成为太子即位后的支持,不过徒劳无功。他死前能托孤的只有士族。太子以后的根基也只能是士族。裴敬搏虽不比族弟裴爽为天下生民而想,但想及宗室督军的惨重,喟叹一声:“但陛下如此迫切要剪除士族,不顾一国存亡,命宗室代帝监督,又给予便利之权,倘若擅自干预征虏将军下发的军令,西北将要出事。”林业绥沉吟不语,黑眸睁合间尽是冷漠,天子对士族的忌讳很深,他不能出手干预此事,唯一能做的只是未来让损害降到最低。当下最值得注意的也是七大王,太过积极的举荐宗室,不知是为谄媚天子,还是在为以后而谋。他敛起目光:“让东宫那边随时做好准备。”此行为太子而来的裴敬博拱手禀命。

然后,林业绥一言不发。在这样的缄默中,裴敬搏远望着远处大道,随即大呼:“那好像是谢夫人所乘的车驾。”昭德观占据全坊一半之地,紧靠坊墙,正殿层构厥高,临乎未央[5],有长生殿之势,从这里朝右侧望出去,便是纵横各坊的平直大道。林业绥掀眸,目光微侧。一辆车舆为红,车顶为鎏金绿的牛车四平八稳的缓慢行驶着,车身四周布有帷裳为掩蔽,能识别车内之人身份的是车身所绘博陵山水。博陵乃林氏的郡望。接林妙意回到家中以后,谢宝因见她身体如此羸瘦,遣人去请来医师。而室内,林妙意还在哭。留在室内的王氏淡漠看着对面之人:“身体还未康复,你如此哭是想玉石俱焚,还是想要借此来要挟你长嫂。”林妙意看过去,被泪哽噎:“叔母是何意。”王氏冷笑:“当年你是如何成功嫁去吴郡陆氏的,在你长嫂面前悲泣伤心,让她怜爱,此时你又随意毁伤自己的身体,还想再效仿一次?”林妙意也反唇而相稽:“我被夫家遣返,难道就不能为此伤心?”王氏闻到其中两字,隔着几案嗔目而视:“遣返?你是乘坐博陵林氏的车驾归来的,又不是他吴郡陆氏的,何为遣返?陆氏虐待于你,博陵林氏将自己族中的女郎接回家中,原来在你口中是遣返。当年使真悫几乎不能出生也要嫁的人,今日已经摒弃你,最后还不是你长兄、长嫂与博陵林氏在爱护你。”林妙意心中彻底崩溃:“叔母内心真的有将我当过家人吗,我也是你兄女,你为何不能像宠爱却意那样宠我爱我。”王氏不敢置信的望着她,声势也随之减弱:“在陆氏,我是如何被崔夫人所羞辱的,你难道毫无见闻,还是你觉得我与你长嫂是故意去受辱。”林妙意闭口不复言。妇人无奈叹息,随即起身离开。黄昏时,林业绥乘车回到长乐巷。他一下车就健步迈入家门,往馆舍房室而去。侍立在居室门口的左右媵婢见男子归来,迅疾低头行礼:“家主。”林业绥,想起在昭德观的所闻所见,沉声问道:“夫人去了何处。”列立在左的媵婢应答:“女郎宿疾发作,女君前去候问。”林业绥敛了眸光,而后不置一言的进到室内,他慢悠悠更衣、进食、解冠散发、沐身浴发好,女子也不曾归来。及至恒星渐有光明。谢宝因才从远处履着白露而归。媵婢当下就躬身见告:“女君,家主在等你。”谢宝因往室内看去,灯烛照耀,如日月光明,她淡淡道:“我又未让他等。”随即,步入房室。已沐浴的男子跽坐席上在看竹简,案上的鱼脂铜灯熊熊烧着,还有一只绘纹精美的漆碗放置在旁。谢宝因走去北壁衣架前,展臂让媵婢更衣。然后她,跽跪在几案北面,在男子右侧:“我已将妙意接回家中。”林业绥放下竹简,对此丝毫不意外,归家后也从奴僕口中听闻几分,但他心绪也从未有过波澜,对他这种一旦做出决定就再也不能悔棋的人来说,主动选择就意味着心甘情愿的承受。他嗓音清冽,只有冷漠:“吴郡陆氏既有遣返之意,接回来也好,在自己家中调养身体比在外人那里放心。”男子想起前面的事情,嘴角也忽有了笑意:“幼福之前是因此而怒?”果然听见了。谢宝因缄默不言。见女子眉目沉沉,林业绥放下竹简,谨重的将人抱来自己腿上坐着,漆眸被火光染上一抹亮色,似泪点:“其实幼福不必如此,为夫还可以继续等,那媵婢所言也并非是我命令的。”如此委屈可怜的为自己辩解。这样的姿势,女子又挺直细腰脊背,男子也未仰头,薄唇刚好就抵在那里,他禁不住这样蛊惑,隔着中衣,偷咬了几下红果。因酥麻而起的颤栗之中,谢宝因对一切都恍然过来,大声责怨:“林从安,你又在对我装可怜!”林业绥黑眸微抬,尽是赤诚:“那幼福要不要怜悯于我。”他轻轻抚弄:“嗯?”男子低沉微哑的嗓音似裹着沙砾的风,磨得她柔嫩的肌肤一阵战栗,又犹如莠草拂过身体,痒酥难止。谢宝因选择从心,下意识颔了颔首。随即,她忽然感到身前有冷意,低头见到交衽的中衣往左右大开,而后松散滑至肘弯。雪山之上有从高树掉落的红果。男子低头欲食红果充饥,又欲饮雪水解渴。她俯身靠近,给予其方便,然后垂眸认真看着男子对自己的索求,闷声道:“才三月,还没有。”饕餮饱餐的林业绥望着女子眉间总是隐隐有散不去的愁绪,似乎郁于胸,他用案上佩巾拭粉皮葡萄上的口涎,温声宽解:“家中还有何事扰你,不如都说与为夫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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