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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节

 

这么着,余衡就在叶家留了下来,成了叶峥的一名长随,过了正月十五,翰林院恢复三日一休五日一沐的上班时间。

白天里余衡跟着叶峥出门,早起云清送叶峥的时候总算可以一起待在车厢里,吃吃东西说说话,不用一个人做车厢里一个人在外头赶车了,余衡很识相,会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只驾车不出声。

云清不出去,他就单独赶了驼车送叶峥去翰林院上班,中间时间回来将驼车交了就可自由活动,晌午叶峥下班前再驾了驼车去接。

这是全家商议过的结果,想说看看这人有了空闲做点什么,吃不吃酒,赌不赌钱,会不会拿了预支银子去那等不干凈地方,毕竟大龄单身青年,说是给闲暇自由活动,实则也是考验,再者家里还有孩子,不考验一下就这么待进来了不放心。

谁知余衡的活动轨迹相当单一,清晨送了叶峥去翰林,接着把骆驼车送回来,剩下时间哪儿也不去,就在房间里待着或者墙根地下窝着,中午吃饭也很自觉,从不往堂屋桌上凑,草哥儿给他碗里打满饭菜,他捧着就回屋里吃或者在院子里看着池塘里的鱼吃,他也不笨,不够吃是会来要的,不亏着肚子,但也只往灶房里去要,从不进堂屋,那道主和仆的规矩把握得十分分明。

吃过饭也不出去,规规矩矩在家待着,等着到点去接了叶峥回来,夜里无事了,还是不出去,就在房间里待着,云家还没有让人值夜的规矩,他就放倒头睡到天亮,先一步起身套骆驼车,完成他的专属工作。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几天,估摸着余衡是有点待无聊了,云家人想着,这回可以看看他出门干啥了。

谁知他还是不出门,无聊了就在院里自己寻摸事情做,先是瞧着湖边那圈围栏经过一个冬天有点损耗了,就从后院放毛竹的地方抽几只毛竹,破竹成篾,把那破损的地方给密密编严实了,这还不算,因询问过草哥儿这围栏的作用,听说是防止家里两个小少爷调皮翻过去掉湖里,还特意比照了安儿然儿的身高,又把围栏加高了一圈。

这份细心是家里人都没有想到的。

也不是没想到,主要是这围栏放那儿其实也没起到什么作用,安儿然儿从没有往围栏上爬过一次,每次想看鱼就隔着围栏看一看,天长日久,甚至令大人觉得就算把这围栏撤了,估计问题也不大。

但到底想着他们小怕失了足,还是留下了,但就没想着根据身高增加高度,毕竟他俩从不爬嘛,余衡会这样做,倒是令人刮目相看。

又比方说,余衡花几天编好了围栏,又找其他事情做,比如劈柴原本是云爹的工作,挑水呢,一般是谁有空谁做,清扫场院则是草哥儿定时做。

现在这些活都被余衡包去了,柴劈好整整齐齐码在墙根底下,水缸扛井边刷得干干净净打满水又搬回原位,还有力气挥舞大扫帚把整个宅邸屋前屋后都打扫得清洁溜溜。

一个人干完这些活,中午也到了,照旧找草哥儿要一大碗饭菜,端着去湖边吃,中午草哥儿劝他不用忙,可以歇个中午觉,余衡听了,回房睡半个时辰,出来继续寻摸活干。

这么着大半个月,人心都是肉长的,连云爹嘴里也时常说余衡这小伙子不错,云罗氏和草哥儿更加了,待余衡更是好,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少不了他一份。

要不是叶峥哭笑不得说家里是要买下人才买了余衡,估摸着云罗氏和草哥儿都要把他又当成自己人了,还是云清按着叶峥吩咐说了几次才成。

叶峥知道,他们只是不习惯,等以后家里下人多了,或者到时候下人偷奸耍滑了,不端起主子的威仪下人就要踩头上来倒逼主子了,一旦这样的事发生几次,为了一劳永逸,云罗氏他们主子的款自然会端上来,这是个过程,坑踩多了都学得会,不急于求成。

新年新气象,年后一切事情都照常进行。

叶峥上了几天班后,农政全书的定稿下来了,定的是叶峥和四皇子反复商议后加了土豆种植法的那一版,至于土豆留种问题,叶峥走之前在自家地里种了好几亩,叫村人帮着照料,没有意外的话,想必已经收成了好几茬,若明光帝对土豆有兴趣,就可派人去溪山村寻来土豆后在大启推广种植。

又过了几天,时间来到了二月初,圣上在朝会上对这本农政全书给与了高度评价,又嘉奖了主要编纂者叶峥,夸他办事利落牢靠,对他进行了口头嘉奖,又夸四皇子是个好的,心系百姓,送上的这份寿诞贺礼虽然迟了几个月,但父皇甚是慰藉云云。

诸臣子见明光帝心情不错,大皇子一派便又趁机提起封赏事宜,说大皇子戍边艰苦,理应封郡王爵,跟着大皇子的一众军士也理应得到嘉奖,否则寒了天下兵士的心等等。

太子党这段时间已经试探出明光帝的意思,知晓他极为厌恶提起这个话题,暗中怂恿归怂恿,但也不想真让大皇子坐收渔翁之利,今日明光帝如此开怀,万一就允了呢,那可不成,于是站出来反驳:“保家卫国是将士们的职责所在,如何能胁恩嘉奖?”

又一太子党站出来道:“我听说大皇子在边疆时,手下兵士常有侵占当地百姓钱粮、滋扰平民之举,甚至有强逼民女为女奴为妾的,大皇子治军如此不严,圣上不惩戒便罢了,哪里还能嘉奖助长此风呢?”

那人反驳:“行军打仗的时候若粮草不足,兵士哪里来的战斗力,大皇子领兵也是为了保护当地百姓,让他们贡献点钱粮出来做军费有何不可?至于强逼民女,那就是血口喷人了,从无这样的事!”

太子党哼笑一声:“便是民女之事不提,只说滋扰百姓,大皇子戍边,兵部自有粮草分配,圣上也特批了军费,安排好的事儿,如何要向当地百姓索取?莫非是觉得兵部大人们消极怠职,工作没做到位?还是对圣上有所不满?这明明错的事,吴大人你当着圣上面都这么振振有词,可见已将此等行径视作平常!”

吴大人脸色一黑,暗悔失言,不过他知道此人是太子一系的,话已说到这了,与其剖析大皇子行为是否妥当,不如将太子扯下来,太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大家都在混水里,谁也别说谁!

思及此,吴大人反唇相讥:“李大人在京做得逍遥太平官,自然不懂戍边兵士的难处,譬如我听说正月十五花灯会的时候,李大人家用那缂丝锦缎做了九组十二生肖的上好花灯,赫赫扬扬悬在那最高处,全琼天百姓都瞧见了,真是好风光,好财力啊,俗话说,一寸缂丝一寸金,李大人挥的这一夜金,若放在边疆,都够一百个兵士吃几个月粮了!”

明光帝原本说着农政全书时是笑着的,后头吴大人和李大人打起嘴巴官司,那脸上的笑就慢慢消失,盯着底下这场闹剧,变得高深莫测起来。

底下臣子观望着明光帝脸色,悄悄朝两位大人使眼色,可惜他俩针尖对麦芒,眼里只有对方,只想驳倒对方,便没有分出注意力给别人,也没注意到明光帝脸色和同僚的提醒。

明光帝轻咳一声忽然道:“缂丝?”

李大人一怔,圣上问话,自然不好不答,只是他还没开口,吴大人先说了:“圣上容禀——众所周知,那缂丝乃是极为珍贵的东西,一副扇面大小的缂丝作品就需要十个织娘花上几个月心血织就,一向作为贡品上贡给宫中,便是民间偶有流传一些,也都作为珍品收藏起来,闲时拿出来欣赏,这李大人家竟用如此珍惜的缂丝布料来做生肖灯,可见财力非凡,只是按李大人的俸禄银子,又从何支撑起偌大花销?请圣上明察。”

明光帝看向李枕。

李枕低下头。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影视剧里常见的互相扯皮,互相中伤、攀咬,皇帝震怒这一挂的。

“……后来呢?”

叶峥又上不了朝,这些都是后来闵良骏这个一手消息捕获者在下班后酒楼聚餐的时候绘声绘色说给他们听的。

闵良骏没有直接说,而是买了个关子:“你们猜?”

周纪明最耿直,道:“吴大人说的也不错,李大人是四品官,一年多少俸禄都是数得出的,若非有其他门路,怎能如此大手笔,圣上明察秋毫,定然是要查下去了?”

谢元德有不同看法:“我看未必,官员私下里做点小买卖或收受点什么,这是公开的秘密,哪个当了官的还靠那一年几十两的俸禄银子活了?想也知道不可能。这些圣上也是知道的,只要不贪墨过了头,在一定范围内,便是圣上也不会把这层皮给揭下来,不然,满朝文武抓起来抖一抖,哪个身上是干净的?”

“可是李大人用缂丝做灯笼的行为也太招摇了,家里得有多少金山银山经得起这么造啊,可不是现在圣上眼里了?”

闵良骏微微一笑:“叶弟,你说呢?”

叶峥被点名,捏着白玉杯想了想:“我猜圣上并没有大动干戈。”

“哦,为何?”

“我也说不好。”叶峥慢慢道,“但李大人是太子一系的人,而吴大人是大皇子一系,他们两个在朝上闹开来,圣上无论发落哪一方,都会被引导成属意另一方,从而借势起来……而你我皆知,圣上他现在并不想谈论那件事,也就不会任由一方势力坐大,而是会尽可能平衡双方,所以我猜圣上要么不发落,要么就各打一板子——当然,这只是我一点小小见解罢了,说出来诸兄取笑。”

“可不是取笑。”闵良骏笑,“叶弟说得不错,圣上正是没有大动干戈呢,他将二位大人各自斥责了一番,却没有深究他们互怼那些话里的意义,圣上不追究,其他人也不好站出来说什么,就连那风闻奏事的言官,也瞧着上司眼色按捺了没有跳出来。”

谢元德道:“言官也是官,是官就有怕死的时候,若因着其他事情谏死了,还能博个青史留名的机会,若只是搅入党争之中死了,死也白死,青史之中绝对不会有他一笔,这些言官人家又不傻,看得可清楚了。”

周纪明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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