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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他生平没有啥大志向,只想安分守拙地当好一府知州,对朝廷和天下大势也没啥别样的想法,谁知竟卷入这样的事件中,真是苦煞他也,但身陷囹圄,有这种想法却不能表露在面上,若贼人发现他无法策反,估计杀起他来也不会比杀只鸡手软,李勤只好半只耳朵进半只耳朵出,敷衍着过活,觉得能活一天都是赚的。

被兵士救出的时候,李勤已经在那狭窄的山洞里窝了六十几天,下肢血脉不畅,差点忘了怎么走路,是被兵士搀扶着走下山的。

下山后,李勤本以为自己很快会被送回州府,谁知那些兵士只将他安置在驻扎地的帐篷里,好几天没人搭理,李勤几次求见统领,下面的兵士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说已经报给统领大人,但每次又都没了下文。

李勤这个急啊,他不明失踪两个月,州府还不定乱成什么样呢,最要紧的是,本轮乡试的结果还等着他这个知州大人发榜出来,若再误了下去,可了不得。

终于,在李勤不断的求见下,有一天,兵士将他带到统领的大帐内,在那里,李勤终于见到了一身戎装的马统领,本朝同品级文官一向大于武官,但在这个满脸杀伐之气的马统领跟前,李知州往日统领一府的威风却怎么也摆不出来,相反,李勤显得极为谦逊。

李勤朝马统领一拱手,温言道:“马将军,我被那伙贼人捉去山中已两个月有余,州府必是乱成了一锅粥,如今受马将军解救,伤势也已暂消,我担心州府的情况,可否请马将军派两个人护送我回城——”

“当然,”李勤瞅着马统领的脸色,紧接着道,“等我回去,自然写折子上奏朝廷,将马将军此番功劳上表天听,以感谢马将军救命之恩。”

谁知那马将军听了这话却有点无动于衷,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而是定定看着李勤,直看得李知州浑身难受,想着这话哪里出错了。

正忐忑时,就听那马统领说话了。

武将一向声气粗,但马统领的声音却不大,他定定看了李勤一会儿,冷不丁道:“李大人对前朝太子的血脉流落民间一事,如何看待?”

李勤心内一惊,想起被关在洞府内那些贼人嘴里的不堪言论。

这马统领一直不放他回去,莫不是以为他活下来是因为被洗脑,投了敌吧?

这可不妙,李勤当即表态:“这前朝血脉一事纯属无稽之谈,全天下都知道,那窦家王朝残暴不堪,太上皇才于百姓危难之中站出来登高一呼,救民于水火,乃是承天授命,天理应当。何况那窦氏受了天罚,早就无有子息,前朝哪还有什么太子血脉留存呢,这不过是愚人之言罢了,李某乃是新科六十五年的二甲头名,乃承皇恩,又怎会信这种东西。”

说完,李勤悄悄用眼打量马统领,想看看看到他的反应。

听了李勤的话,马统领的神情略微缓和了。

他终于拿正眼瞧了李勤:“……李大人是个聪明人,自然不会为此种妖言所惑,但天下多得是愚笨不堪的人,本统领有一言相赠,不知李大人可否愿意听?”

“自然,马将军请说。”此刻别说一言,就是十言,李勤也只有听的份。

马统领道:“如今虽说这江山已定,但这几年各地大灾小灾频发,圣人也是殚精竭虑夙兴夜寐,你我做下属的,既不能为圣上分忧,能少添堵也是好的,有人打着前朝旗号作乱,虽必不能成气候,但今上和天下人若听到了,也堵心不是?”

闻歌而知意,马统领此言一出,李勤心头一凛,接着就咂摸过话里的味儿来了。

只见他拱手朝东遥遥一拜,肃容道:“马将军所言极是,什么前朝,什么遗脉,不过是愚民蠢话罢了,如山风过耳,不理便罢,纵听见了也当听不见,谁还会出去乱说呢。”

马统领见李知州明白了,终于露出个军中汉子的爽朗笑容,点点头:“既如此,末将也要务在身,便不多留大人了。”

出了马统领营帐,李勤深嘘出口气,擦了擦额头不自觉渗出的汗水。

第二日,马统领果然派了一小队人马,将李勤从驻扎地请出,送往州府方向。

回去的路上,李勤心里想了很多很多,那日他无故失踪,耽搁了乡试结果,哪怕遭贼人俘虏算是个理由,但无论如何一个失职跑不掉,原本李勤是准备上书实情以告的,再痛陈自己的罪名。

可有了马统领那番话看似提点的话,李勤就改了主意,对此番被掳的遭遇,他决定就烂在心里,谁也不提,更不准备如实写折上表了。

宁被今上认为是个庸人,也好过引起别的想象……所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乃是经验之谈也,此番心神动摇下,他却差点忘了。

什么前朝势力,他没见过,什么复辟前庭,他一概不知。

他李勤只是不走运,从临州回来的路上遭遇流窜山匪被掳了去,守备和侍从拼死护着他从山匪手中逃出来,他逃到山下,幸而遇到剿匪的马统领一行,成功获救,而守备和侍从则死在了山匪刀下,甚为壮烈,作为知州,当抚恤他们的家人。

想明白这点,李勤略闭上眼小憩。

除此之外,李勤也从护送的士兵口中听说了流民事件,他剩下主要就是担心着州府城的情况。

在他的设想里,少了一二把手坐镇,而王仁芳又是个扶不上墙的,他消失这么久,州府肯定是乱成了一锅粥,也不知城里城外的百姓究竟如何?

若还有惦记,便是惦记一城百姓,到底是他辖下之城,闹得太不好看,他这个知州也亏心,现在只期望那王仁芳稍微顶点用,别让局面变得不可收拾就好。

若闹出大乱子来,给圣上的请罪折子上又得多添几条罪名,若圣上体恤还好,若不慎龙颜大怒,他这定乌纱帽也就到了头,便是运气好没掉脑袋只降了职,这辈子估计也难再有所寸进了。

唉——

不过经此一遭,李勤倒是想通了,人死万事休,功名利禄不过是过眼云烟,能留一条小命在,比什么都强,譬如那守备和卫士,就算他倾尽家资抚恤他们的家人,也换不回一条活生生的命来。

故此,圣上要罚就罚吧!

只要留他脑袋,怎么罚他都认了。

满腹愁思地走了两天,第三日清晨,归心似箭的李勤手搭凉棚,远远便瞧见了州府城的影子,除了城墙的影子,天边竟然飘着几缕黑烟。

瞧见黑烟的李勤登时心头一凉,流民进城后□□烧的画面似乎已经展现在他眼前。

吾命休矣!

李勤一肚子愁思当即转为苦水,连舌根都是苦的。

但赶车的兵士眼力比他略好些,还未到近前便瞧见什么,说出的话却不是气愤或责备。

一路板着脸的兵士难得说了句缓和话:“这一路我等路过其他城池,多有流民之患,一城百姓深受其害,李大人这儿却能将流民充分利用起来,可见平日便治城有方,令人钦佩。”

什么?

将流民充分利用起来?

李勤被说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城池都烧起来了,这话所从何来?

莫非这兵丁是在嘲笑自己?

自己好歹也是一府知州吧,现在的确是形势比人强不错,但这士兵也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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