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疏影(2)
疏影饭店为香港广寒地产集团的旗下产业,开幕派对上有大半的宾客来自香港并不稀奇,而这当中又不乏演艺圈人士。樊浩当时人在缺乏讯号的深山中拍戏,趁着休息时间好不容易连上网,即被这一系列报导洗版,印象颇深。
这麽回想起来,副总也有出席那场派对,并在饭店试住了一晚。同样收到t验邀请的都是在各领域拥有杰出成就的名人,但是副总那时还没坐到这个位置,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地位才受邀,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她与饭店主人有私交,才能在这些年来,每每遇到像今日这种大日子,都能成功订下尊绝不凡的「白玉」,邀他来喝酒呢?
暖灯抚照,樊浩坐在宽敞的浴池中享受着水柱按摩,心也跟随环绕於室的轻音乐逐渐放松,度过一段美好的泡澡时光。套上浴袍出来时,柜台正巧来电通知:「您好,关nv士交代的餐点已经准备好,正在送往房间。」
樊浩看了眼墙上的钟。原木钟板上代表时间的金属球悬浮在九点位置,他敬ai的关nv士人还没出现,倒是有心,知道他在应酬场合不怎麽吃东西,特地给他叫宵夜来了。「麻烦了,谢谢。」
放下话筒没多久,门铃便响起。樊浩将脚掌穿进柔软的室内拖,云端漫步似的,轻盈踩过整片隔音地毯,来到玄关处。他低头拢了拢浴袍前襟,挂上招牌笑容,把门打开。
装满佳肴的推车映入眼帘,却不见原本推着它的饭店侍者,樊浩单手撑着门板,笑亏眼前取而代之的短发nv人。「ace娱乐代表关昀琳nv士,还以为您贵人事多,忘了我还在这痴痴等待呢。」
苦心多年,副总如愿取得公司代表之位,开创ace娱乐全新纪元。作为她手底下的王牌,近年来斩获国内外影展多项大奖、跃升影帝的樊浩自然功不可没。
「少来了。」那双含笑的丹凤眼扫过他过於舒适的装扮。「等待时间过得很惬意吧。」
那可不是吗?难得有空,又能在这种有钱都住不到的好地方,樊浩一秒狗腿起来。「托您的福。」
「那就让开。」关昀琳伸臂一推,把他拍到墙上,兀自走进房里,不忘交代。「快把食物推进来,我要饿si了。」
「啊?不是叫给我吃的吗?」说归说,樊浩哪敢不听令,不仅将推车推进摆有餐桌的别间,把东西一一摆上桌,备好纸巾和餐具,最後还绅士地为她拉开椅子。
「这才是给你的。」这时,关昀琳才将藏在手提包里的一支红酒拿出来,晃了晃。「我去了趟饭店的酒窖,才晚来的。」
「哇啊!」b起米其林三星主厨亲自掌厨的料理,樊浩确实对美酒较感兴趣,眼神发亮地接下。「关代表出手就是不一样!」
「算你小子幸运,饭店老板今天也在,直接送我了。」
「你见到梁老板了啊?」樊浩没猜错,她果然跟疏影饭店的老板有交情。「刚刚外面的保全才说梁老板晚点会上来,电梯随时在一楼待命,如果我要下楼,可能得等一等,请我见谅。」
岂料对方竟愣了一下。「你说谁?」
「广寒集团小少东、疏影饭店创办人梁宸扬老板啊。不然饭店还有别的老板?」
那还真有。
虽然疏影饭店的创办人是梁宸扬没错,但一般人称呼的老板其实是他们额外聘请的专业经理人李新盛。关昀琳有点惊讶,樊浩居然能直接越过这位,喊出梁宸扬的名字。「??总之他们说的不是梁宸扬。」
她没说的是,梁宸扬已经不可能出现在这了。
「哦。」樊浩的注意力都在那瓶酒上,听得不太专心。「反正我等等也不会出去了。」
等他们喝完酒、聊完天,他就在此休息一晚,早上酒醒了再离开,过去一直皆是如此。
「嗯。」关昀琳没意见,只道:「早上我们分开走。」
樊浩投去一个困惑的眼神。「有必要吗?」
「现在我们的身分地位都b以前更高了,就要更小心,不要传出流言蜚语。」
圈里打滚这麽久了,樊浩怎会不懂,但还是忍不住碎念:「我们只是住同一间房,又没睡同一张床。」
「谁会信?」关昀琳切着盘里的食物,都懒得抬眼。「演艺圈跟潜规则三个字早就密不可分了。一旦传出一次谣言,从此别人看你的眼神都会带有杂质,你至今得来的所有成就,都会被想成是靠不光采的手段换来的。尤其我们就在权力结构中,也无法否认因此获利,就算我们自知清白坦荡,终究只有百口莫辩的份。」
靠与握有资源的人shang换来表现机会,樊浩多少耳闻。不得不说,他很幸运,早早就被关昀琳慧眼识中,有她作後盾,他才免於此境──他可没有天真到认为全是自己努力来的。
樊浩永远感激,在他与前经纪公司的解约官司闹得满城风雨後,国内没有一家经纪公司敢签他这个背後有靠山的新人,是关昀琳亲自找上他,允诺会让他成为最闪耀的明星,他才从偶像转而踏上演员之路。
当然,关昀琳不是做慈善的。她欣赏樊浩的才华是真,想要经由培育他为自己累积声望也是真。她直言告诉樊浩这点,而樊浩吃过一次亏,也不会再任人宰割,竟不知天高地厚地向她提出协议:他助她掌权,她也要支持他在合约期限内做他想要做的事。
他们是彼此利用的关系。
可这麽多年,他们除了是上下属、工作夥伴、能一起喝酒聊天的朋友,甚至他也称她一声「姊姊」,视她为亲人。没想到她才刚上位就这麽急着和他撇清关系,实在??有点受伤啊。
樊浩不喜欢这种严肃的氛围,试着打哈哈带过。「要是姊姊你要潜我,我愿意哦。」
你情我愿,谁有意见?
锵!金属餐具与瓷盘碰撞出一道刺耳声响。
「樊浩。」关昀琳放下刀叉,凝眸怒视着他,语气添重。「我全力支持你站到今天这个位置,不是为了让你可以任x地说出这种话的。」
啊,ga0砸了。樊浩缩着脖子,听她教诲。
「你吃的是社会红利,就要对社会大众负责。你当年是怎麽答应我的?就算是演,也要演好一个完美无瑕的形象,带给演艺圈後辈们希望,这就忘了?」
「我没忘!」樊浩直起腰杆,淡棕se的眼睛蒙上了一层浓郁的不甘。「可是姊姊,我不懂。要是我喜欢圈子里的人,和她交往,难道我也不能在台面上给予她支援吗?」
这几年,他前後也交过几个nv伴。在床上缠绵的时候,她们总是会问他,能不能和他一起工作?他不说哄人的话,老实回答,这不是他能够决定的,而她们显然不信。最终,都以差不多的缘由离他而去。
──你太忙了,我们都见不到。
──我没办法和你站在一起。
──你给不了我更多。
其实樊浩都知道,只是不太乐意承认,那些人对他或许没有那麽多真情。却也让他反而问起自己,他要做到什麽程度,才能「给得起」身旁的人想要的呢?
听到樊浩这句话後,关昀琳没再继续责骂下去了。
接下来的时间里,空气中就只有她动刀叉的声音。一分钟、两分钟??不知道几分钟过去,樊浩已在为他刚才的冲动发言而懊悔。都要奔三的男人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耷拉着脑袋,不时偷眼觑她。
他关姊会怎麽想他啊?觉得他想恋ai想疯了?
尽管如此,樊浩仍说不出一句「当我没说」。
他由衷希望有个人能告诉他答案。
好不容易持有些许权力,却不能给予亲近的人好处,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是一个「完全公正」的人,这又难道不是对那些只是恰好与他相熟交好的人们的一种不公平吗?
关昀琳吃完最後几口,拿起纸巾抿了抿嘴角,才终於又出声:「去外面喝吧。」
yan台虽然有灯,终不b室内明亮。樊浩拿着酒杯跟上时,她正靠在栏杆边,背对着他的身影涂上一层暗se。他用拇指摩挲杯身,稍作迟疑,才跨步上前与她并肩。
无声俯瞰着底下这片纸醉金迷的城市夜景许久,关昀琳问:「说说看,你有什麽感觉?」
目光所及最远的地方,车流壅塞,众人劳碌奔走,从这个小小的空间赶到下一个,一生彷佛就这麽推挤着过完了。
繁华的表象,灵魂是颓败。他不想再看,便仰起头,呼x1了一口不算清新的空气。眨眼间,倏然看见天空中有颗星星。
它闪烁着微弱而不起眼的光辉,还是被他捕获了,樊浩发出下意识的赞叹:「很美。」
关昀琳侧头看他。「你觉得有多少人能够站上这个高度,只要抬头欣赏美景就好了,什麽都不用管?」
「??我就知道你还是要说教。」樊浩闷闷地啜了口红酒。
关昀琳轻声一笑。「我有没有说过我曾经想当艺人?」
还是初次耳闻,樊浩猛地摇头,眼里藏不住惊讶。「你当过练习生吗?」
「算是吧。」她缓缓说起自己的故事。
关昀琳家里曾是开艺能事务所的。小时候的她放学就往练习室跑,做完作业就跟着学员们一起上课,等到无人时,也会留下来练习,勤勉程度确实跟练习生有得b。
然而,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并无天赋。跳舞不行、唱歌也差强人意,她再怎麽拼尽全力,也始终达不到合格线。
要想在这行长久地走下去,努力是基本,努力却也远远不够。观众才不会因为你努力就喜欢你。
她缺少一种与生俱来的、能让她闪闪发亮的东西,而她在很多人身上看到过。
当时,得到她认可的练习生们很快就迎来属於他们的机会,也如她所期,都有不错的发展。让她确信自己拥有监赏的眼光,她决心好好发挥这独属於她的天赋,因此走上了和父亲一样的路──成为一名出se的经纪人。
再来的故事,樊浩就都知道了。
事务所被ace娱乐收购,关昀琳乘势进入就职,从经纪人一路往上攀升,担任过总监,也做过几个部门的部长。当年递给他的名片上写的是专务理事,不到两年就升为副总。而今又三年过去,通过董事会推举,她正式成为了ace娱乐公司代表。
关昀琳不是一开始就站在顶端的,一步一脚印之不易,她t悟的不b樊浩少。
「那时候你说你一看到我的作品就知道我会红,我其实很怀疑。」樊浩憨笑。「但是不得不信你。」
她是一场及时雨,把他从前路未明的茫然恐惧之中拉了出来。
「就算我有十足的把握能将你栽培成材,你自己没有野心的话,也走不到今天。」
「其实前期有好长一段时间,我是为了向你证明我的价值,才更拼命练习的。」
「幸好你没让我支付你培训的费用打水漂。」
樊浩笑了笑,向她那微倾酒杯,关昀琳也执起她的,轻轻碰上。此时此刻,两人於此共饮,多了一种宿命感。
酒香润过喉咙,关昀琳忽然道:「我应该要向你道歉。」
樊浩顿时惶恐。「姊姊你哪有什麽对不起我的啦??」
「我希望你能继续向前走,登上一个又一个高峰,不断展现新的面貌,让观众一直对你感到好奇,持续关注你、喜欢你,永远记得你。我刚刚没回答你是因为我在想,我这麽做好像是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一件作品,想要尽善尽美,不让人多嘴批评。」她停顿一下。「但你就是你,不是你演过的任何一个角se,不应该存在於别人的故事里。忽略了你也会有个人情感,我很抱歉,我不该将我的执念投注在你身上。」
关昀琳鲜少表露出这样柔软的一面,樊浩有点不知道怎麽反应。他想起曾接受过的一个访谈,请他阐述对「演戏」的理解。他说,ch0u离自己的灵魂,放到一个个皮囊里,使其鲜活,才被赋予姓名。那时的他将是他,也不是他。他该投入感情,也该认知到只是在旁观,因为越是真情流露,越难好好表达与感受。
那是不可控的。像现在,他深深动容,不自觉低声细喃:「没有这麽夸张啦……」
这次,关昀琳主动举起了杯。「今後你就凭自己的心意做任何你想做的事吧,我也会尽力支持你的。」
「cheers!」
话已说开,还收获意想不到的祝福,樊浩状态轻松,叨叨絮絮地把一些私人计画说给她听,直至两人的酒杯都空了,才重回房里。
「我叫代驾回家,就不蹭房啦。毕竟关代表未来可没那麽多时间渡假,还是一个人好好享受吧。」
既然他善解人意,关昀琳也不多留,只是让他稍等。
樊浩见她拿起房内话机,本以为是要通知房务来收拾餐点,却听到她请柜台再开个新房间。
交代完後,关昀琳从自己皮夹里拿出一张公司卡。「你也还在放假,就别这麽跑来跑去的了,在这多住两天,好好玩吧。」
用公费度假,何乐不为?樊浩笑嘻嘻地双手接过。「那就谢谢关代表了。」他带上自己的物品,和关昀琳道晚安後便离开了。
几近午夜,走廊上还似乎能听到有人的交谈声。
疏影饭店的老板上来了?
想起关昀琳微妙的回答,樊浩对老板的真面目产生万吨的好奇,可惜当他特地加快步履拐过了弯,仍只见严丝合缝关上的房门,人已经进了房间。而楼管看到了他,远远地向他点了个头。
jg进演技就是为了应付这种尴尬情况。樊浩收起失望的表情,若无其事地恢复正常的步伐走近安检门。保全人员换岗了,没半个他来时见过的熟面孔,此外,还多了一位也穿着黑西装的男人,y要说他和楼管的打扮有哪里不同的话,唯有他的领带夹是黑se的。
樊浩突发奇想:他们难道也用颜se分阶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