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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四十 释宗室

 

数日后,李彦直便上了一章奏表,他当然不会愚蠢到一下子就去摸众嫡亲藩王的老虎鼻子,而是先奏一本《请许四代以外宗室远亲入学疏》,这封奏疏却是针对和皇帝关系在四代以外、又没有嫡传王爵的普通宗室,奏疏中列举这些疏远宗室的种种贫困可怜之状,说他们虽得政府的供养,但是不能入学,不能做官,不能经商,甚至连远游都有限制,所以纵有谋生的手段也没法用。贫穷家百姓,到了实在没办法时还能去当长工短工补贴家用,但他们恪于旧制,却连公开做点小买卖都不行,国家要照顾得他们衣食无缺嘛财政实在是力所不及,只能让他们领点小钱勉强度日,有些人连温饱都解决不了,以至于子女饥寒冻馁,自己也难免贫穷之苦——而且这种贫穷一旦开始就永无翻身之日,因为别人赖以脱困的求学做官、经商致富的道路都被堵住了。

蒋逸凡草拟的这封奏章完全是站在圣人“仁者爱人”的立场上替这些贫寒宗室说话,内中将这些人形容得比难民还可怜。

隆庆皇帝看到这封奏疏后竟忍不住落泪,召问秉笔太监和大臣问:“朕的宗亲之中,真的这么可怜?”

众人都叹息称是,高拱说道:“太祖皇帝立此规矩,一是担心有外系朱姓子孙侵夺嫡位,犯上作乱,所以对他们加以限制,二是为子孙免于冻馁,所以加以照顾。不想百年下来,宗亲人口日繁,国家的财力势不能将每个人都照顾得周详无缺,而种种限制对于太过疏远的宗亲来说又无必要,但他们却因此受困受难,艰苦远过寻常百姓,这却是太祖皇帝当初始料不及的了。”

隆庆皇帝垂泪道:“不想朕的宗亲当中却还有这样一批可怜人,我为人十数载,所见的宗亲非王即侯,还以为别的宗室也和他们一样共享富贵呢,不料却是这般光景,如此说来,却是祖宗的老规矩害了他们。”便批复了交礼部复议。

自徐阶秉政以来已有数年,这时北京尽是他提拔的人,这件事说来也是“仁政”,既然天子都答应了,礼部便没说说法,就是御史、给事中们也无话说,不过这究竟是一件涉及全国十几万疏远宗室的大国策,因此也通知了各地藩王,告知他们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许多藩王听说之后虽觉这是违反了老祖宗的规矩,却也不认为是什么坏事,再说事不干己,何必多事?却仍有部分目光长远的暗暗想到这件事背后隐藏着重大阴谋!

景王的老师胡敬宗看到邸报,怔了半晌,跟着便放声大嚎,对景王哭道:“王爷!你得赶紧入宫,面见陛下和太后!这件事万万行不得啊!这件事要是准了,大明的根基就要坍塌了啊!王爷你虽见嫌于天子,但这事干系到皇室的百代基业,唇亡齿崩,王爷以兄弟之亲,一定据理力谏啊!”

朱载圳才十几岁的人,能有多少见识?听了之后大惑不解,还看不懂李彦直这奏疏有什么坏处,胡敬宗垂泪道:“太祖皇帝天纵英才,目光洞烛千年,岂会料不到百年后之事?立此规矩,岂是等闲?宗室之制虽有小弊,却有大利,朱家正统为巨柱擎天,但独木难支天下,百余年来赖以巍然不动者,实有赖于四方宗室拱卫之力啊!如今大明不幸,臣强君弱,若是宗室一旦见削,则天子亦将孤掌难鸣矣。覆巢之下无完卵,天子若孤,则诸王侯将何以自存?”

听完胡敬宗这段话后,朱载圳还是没有醒悟过来,他想李彦直的这奏疏没说要害宗室啊,相反还是给疏远宗室们说好话,要让他们能入学经商,自谋生路,这个少年甚至心想,若是朱氏宗亲都能考科举,那自己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就有用了,若去考了秀才、举人,到了金銮殿上由三哥钦点为状元进士,重定君臣名分,那也是很好的事情啊。

胡敬宗见景王仍然未悟,痛切道:“王爷!这是个陷阱啊!四代以外的宗亲虽然疏远,但有这规矩在,他们便仍是朱家子孙。可要是让他们去考了科举,那他们便不能以宗室自处了,若做了商人经营贱业,更是侮辱了皇室的血统!所以那李哲此疏的真意,不是真的要为宗亲谋福,他是想将四代以外的宗亲不废而废!”

朱载圳听到这里就有些眉目了,但想想那些远亲就算被废,于自己也没有很大的关系,胡敬宗做了他多年的老师,辨颜察色就知他心里在想什么,又道:“王爷啊!这陷阱最关键的地方,还不在于对宗室有利有弊,而在于他们动了祖宗法制!今日既能动,那么明日也就能动,今日能借口为宗亲谋福,那明日用同样的缘由降祸便顺理成章了!今日动得四代以外,明日便能动三代以外,后日便能动到各路藩王,大后日便轮到王爷,再接下来便会动到天子头上了啊!”

景王听到这里才怕了起来,惊道:“若是这样,那……那可怎么是好?咱们现在无权无职,又在天津,等闲见不到皇兄,这……这我也没办法啊!”

胡敬宗沉吟半晌道:“王爷如今虽见不到陛下,但奏疏还是能上的,请王爷上一奏表,奏明此间利害,天子见了奏章,一定会召见王爷,那时候王爷就可就理直奏!”

一个少年能有多少主张?这奏疏自然还是由胡敬宗草拟了,跟着便投送入京,他送上奏疏之前已跟士林好友打了招呼,所以奏疏还没送入宫中,离京师较近的藩王宗室便都知道此事以及景王的立场。胡敬宗这么做乃是要预防内阁将奏疏压下不使上闻。

丁汝夔等人一开始也确实有压下这奏疏的打算,徐阶却说:“这事李哲是堂堂正正上的奏表,事后也没见他要求锦衣卫对景王严家控制,可见他是打算正面接受责难,还是呈给皇上吧,既是光明之事,就无需鬼鬼祟祟。”还有两句话他没说出来,那就是如今的时事与严嵩揽权时不同了,小皇帝几乎已成为一个象征,并没有什么权力,内阁和海军都督府衙门行政的阻力主要来自宫外的保守势力,所以徐阶等实际上便没什么必要学严嵩那样扣藏奏疏。

景王的这奏疏一入宫中,朱载垕果然大为吃惊,心道:“这说法以前可没听徐阶、高拱他们说过,难道他们都在隐瞒朕么?”将奏疏小心收藏了,晚间托请安来见杜太后,将景王这奏疏给杜太后看了。

杜太后这时卧病在床,已经奄奄一息,但看了这奏疏后精神一振,拉了皇帝耳语道:“皇儿!景王和你虽有争位的嫌疑,但这事他却真是为整个大明宗室着想啊——料来他也是怕唇亡齿寒。”

朱载垕惊道:“母后,那你的意思是……徐阶李哲他们是奸臣?”

杜太后为之黯然:“宫外的事情,我懂的不多,可看内阁与海军都督府的作为,又何曾把皇儿你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皇儿你如今也不小了,若他们是有心只是要做你的辅政大臣,这会早该一步步交出权力,扶持皇儿你亲政了。这些话,我平日也不敢轻言,但见了景王这奏疏,便知此事已再迟延不得了!”

朱载垕越听越是恐慌,他虽是皇帝,可手里没有一丝的权力,这两年几乎只是被内阁与海军都督府豢养在宫中而已,朱载垕也不蠢,他也不是没有徐阶李哲等不归还军政大权而不满,更不是没有怀疑过他们,只是往常都尽量麻痹自己,不愿去面对这个现实,这时景王的奏疏一上,再听母后这么一番话后,他心中那层自欺欺人的薄纸便被捅破了,苦恼难当地道:“若是这样,若是这样……那母后,我该怎么办啊!”(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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