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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二十 筹饷(求月票、推荐票)

 

李彦直因问戚继光选兵之法,戚继光说道:“第一,不用油滑之人。”李彦直问:“怎么样才知道待选之兵油滑不油滑?”

戚继光说:“但凡面皮光净洁白、行动灵便者便是。”

李彦直一笑,说:“那北京城里土生土长的,可十九不能用了,得有方进城的农民才行。”

戚继光继续道:“第二等不可用,乃惯战而无功者,即所谓兵油子也。此等人惯战故知利害,知利害而奸猾生,久战而无功,必因胆怯,此等人上得战场,知道趋避保身,却不能杀敌,故而也不能用。”

李彦直点了点头,道:“然则当用何等人?”如今时间虽紧,但选兵乃是大事,此刻便耽误得半柱香时间,也远胜过上战场之后一溃千里!

一个武举子不耐烦,又嫉上官垂青戚继光,站出来喝道:“何必这么多废话!但选丰伟力大,或伶俐乖巧,或武艺精熟之辈便可!”

不料戚继光却毫不留情,道:“万万不可!丰伟而胆气不充,上得战场之后,脂重而不能疾走,反为赘肉所累;力大而胆气不充,则临阵脚软眼花,闻号令不能应,推之不能动,有如死尸,虽平时有千斤之力不能用;伶俐乖巧而胆气不充,则爱捡便宜,尚未开战,先预备逃跑后路了;武艺精熟而胆气不充,则临战怕死,手足仓皇,致有弓箭倒拿、刀枪滑手之失态,尚未接战,转身先走——故选兵唯以胆气为先,先有胆气,而后其体丰、力大、伶俐、艺精为锦上添花。若无胆气,则此四者皆不可用。”

李彦直连连颔首,觉得此言深得吾心,却道:“所谓人心隔肚皮,胆气亦然。体丰可见,力大可验,有无胆气却如何知道?”其实他在东南经历了那么多战阵,又师从俞大猷,胸中自有一套韬略,这时却是要借与戚继光的对答使众武举子也知道如何选人。

戚继光道:“胆气虽隐,然人之精神虽蕴于内,亦显乎外,选人当以精神为主,但兼用相法,勿使伶俐油滑、见多识广之辈,而宁用乡野愚钝。夫乡野愚钝之人,畏官府、畏法度,不测我为将者颠倒之术,易于感化信服,气概易于振作,易于收之以恩,易于立之以威,恩威相佐,可驱驰之而所向无前!故选兵当选则乡野老实之人,其人不拘高矮胖瘦,但高大则要黑壮,矮小要精悍,这等人耐得辛苦,手、脸要皮肉坚实,有土作之色。”

这几句话说得好听,李彦直却知其中有残酷之情,只是兵道如此,却也无可奈何,回顾诸武举子:“你们听懂了没有?”

那五十多个武举子当危急之际能走出一步,已算是不错的了,但这时大部分或老实摇头,或对戚继光嗤之以鼻认为他在故弄玄虚,也有的假装听懂了,只有六七个是真懂,其中一人道:“无他,用愚直易信之贫者而已。”

李彦直大喜,便让戚继光带这几个人去选兵,第一步命数千人列队,是把明显不合格的人淘汰掉,戚继光等几个人一眼扫过,便淘汰了大半,然后由戚继光带着那几个武举子下去走视,戚继光看了一炷香时间便连连摇头,李彦直让他们稍微降低标准,又费了半个多时辰,才选出了五百多人,虽然李、戚二人仍不甚满意,却也庶几可乎了。

一个武举子叹道:“偌大个北京城,百万之众,就只有这么几百个人?”

戚继光嘿了一声,李彦直笑道:“若不是十万火急,这五百个人我至少还要再淘汰八九成!然而现在也没办法了,将就吧。”因这北京城实在不是一个有好兵源的地方。

李彦直这话戚继光一听大生知己之感,心想难得这位文官知兵。

当即以五人为伍,十人为一小队,由一个武举子率领,共五十三队,其中两个小队的队长却周文豹和付远,原来李彦直之前已命自家护卫到这瓮城报名待命了,所有护卫却全都选上了,共二十二人,编为两队。

戚继光见这两队人显然都久经训练,与别个不同,一问之下方知来历。其实此刻北京城内的官宦大族大多各有精强护卫,只是都顾着自己不肯派出来保家卫城罢了,所以戚继光知道这两队人是李家的护院也不甚奇怪。

将帅无法直接指挥五十三个队长,因此又五中选一,选出十个旗总来。其它三千多人也不遣散,且留着做外围。

李彦直指着这数千人对戚继光叹息道:“今日方知韩信之为千古名将!”

戚继光闻言慨叹不已,道:“淮阴侯当日处境之难,不下我等,然而其能变市井之徒为精兵,思之令人叹为观止!实非我辈所能及!”

两人言语投机,虽只三言两语,但已极有默契。

李彦直便命戚继光布勒这支新军,自己却带着付远、周文豹两队人马赶去武库司取兵器。不想到了武库司,却便听见商大节在那里咆哮怒吼,原来他花了偌大的力气,好容易也将军队勉强整成模样,但派人到武库司却取不到兵器,他亲自赶来一看,却见满库的破铜烂铁,怕都是正德年间的作品,哪有一刀一枪可用?

这情景李彦直似曾相识,马上就想起自己在尤溪县时开尤溪县武库的事情来,只不过那兵器库放大了十倍罢了!

武库司乃是六部诸司中第一等肥差,掌管天下兵械武器的制造、存储、发放等等,它肥就肥在这里,但猫腻也就出在这里!

制造环节的偷工减料、存储环节的监守自盗,都是武库司官吏的生财之道,所以兵器制造的监制、采购以及库存情况,都不许外人与闻,这两年李彦直供职兵部,和武库司的官员算是同僚,即便如此也是隔司如隔山,武库司的人无论如何也不许他踏入武库一步,参观都不让,更别说清点了,至于李彦直打了报告上去请丁汝夔清查,却每次都不了了之,徒惹来武库司同僚的嫉恨而已,怪李彦直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因职方司是六部诸司中最穷、最苦、最累、最黑的所在,因此又有武库司的官吏认为李彦直不是真心为国,而是自己没油水捞心理不平衡才想搞事。但他们心里有鬼,又奈何不了李彦直,实在不想他再闹下去,怕真闹得内阁听了他的话彻查下来,那他们就倒霉了!便卖给了李彦直个好处,好捂他的口。

如今大兵压境,领兵都御使商大节要求领取兵器,武库司的官吏推无可推,才硬着头皮将库门打开,商大节还没进去,在门口先叫一股霉味呛得差点摔倒,捏着鼻子进去一瞧却气炸了肺,当场就闹了起来,主管的郎中抵挡不住,赶紧去请了顶头上司、兵部尚书丁汝夔来。

丁汝夔亦无法,只好和商大节一起去请旨,但内阁再神通广大,也不会变戏法啊!只是拨了五千两银子下来,让他自己想办法筹措武器。

商大节望着那五千两银子,像傻瓜一样呆了好久,回头问李彦直道:“怎么办?”

李彦直亦整个人愣在那里,其实他也知道京师空虚,却没料到空虚到这个地步!忽然之间大觉荒唐,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笑得眼泪直流,商大节一开始怒吼道:“你笑什么!”但忽然就明白了,也苦笑道:“不错,不错,是该笑,是可笑!赫赫大明,号称盛世!京师重地,竟要兵没兵,要钱没钱!甚至连兵器都没有!这仗还怎么打?”

这时严嵩徐阶听各方面报上来的消息后也知道这仗是没法打了,北京城如今就只剩下这么个躯壳,空有一个架子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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