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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幸福的预感

 

从洗手间出来后,裴净局促地捂着耳朵无所适从,像极了春节放鞭炮时的胆小孩子。

好在谢筱竹很淡定地带他去了办公室,亲自用医药箱给他做了处理。用碘伏消了毒,还缠了一两圈纱布,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耳朵挂了彩。

裴净坐在谢筱竹的座位上,别扭地摸了摸耳朵,问谢筱竹:“是不是很奇怪。”

谢筱竹蹲在他面前,拉着他的手,摇摇头:“不会。”

因为刚刚还和自己挤在单间的缘故,裴净发现谢筱竹脑袋右侧有几根头发不安分地脱离了群众,在打理整齐的的发型中显得突兀。

他抽出手,仔仔细细为他理起鬓角。谢筱竹顺势把脑袋枕在他的腿上,闭上了眼。

手里动作停了一拍,但很快便继续下去。裴净幼稚地将柔软的发丝绕在手指上,然后才将其放归原处。

梳理完毕后,他撩开谢筱竹耳畔的头发,耳朵完整地露出来。

谢筱竹的耳朵长得很好,轮廓清晰,线条流畅。虽然从一开始便这样想,但裴净还没有机会好好观察过。明明大家的耳朵都长得差不多,为什么这个人的耳垂如此柔软,每一寸过渡与迭起都如此漂亮。

指尖轻描过耳畔的轮廓,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种幼稚的念头就像是母亲看着孩子时的优越感,骄傲而愚蠢。

这是不正确的,他不应该如此极端。他这样想着,抚摸至耳垂,却捏到了一处小小的突起。

见裴净的动作游移起来,谢筱竹微微偏过脸,问他:“怎么停下了?”

裴净捂住他的耳朵,俯下脸靠近他:“你穿过耳洞?”

谢筱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调整姿势后重新舒服地躺回去:“嗯。”

“什么时候?”

“很久以前。”谢筱竹闭着眼睛,手伸进裴净的衣摆内,在言语间一点点爬上他的腰侧。

裴净从没打过耳洞或者耳钉,手针或是动刀子更不用想了。身边一度很流行带耳饰,可一来他怕痛,二来觉得没有必要,所以不会考虑接触这一类活动。

虽然心里觉得好奇,但是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因为在手指的挑逗下,他必须集中注意力才能忍住不发出声音。

门口响起一声:“谢部长,临时会议!”随后密集的脚步声与谈话声经过。谢筱竹麻利地起身,一面安抚手忙脚乱的裴净:“你留在这里,看时机出去就好。”

谢筱竹整理好着装,收拾完东西正要开门,裴净紧跟两步,躲在门后小声叫住他:“部长。”

谢筱竹停住脚步,回过头,眼见裴净看着自己的眼神,忍俊不禁地扬起嘴角,迅速抱住他的脑袋亲了一下。

谢筱竹贴着裴净耳朵轻声许诺:“我很快回来。”

门被关上以后,裴净失魂落魄地呆立一会儿,才感觉全身的力气霎时被抽空。他蹲下,深深将脸藏进腿间,唇在额上留下的温度久久无法散去。

就这样保持了一会儿,头脑依旧眩晕无比,像是在海水里浸泡太久,忘了擦干身体而害了高烧。

小腹上的疤痕一周后就消得差不多了。右耳耳廓部分留下了一道痕迹,虽说没法用衣服一遮了事,但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更别提发现是“咬了一口”造成的。

暴露在外面的痕迹还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热心同事或多或少会问上几句,也无可避免地吸引了最亲近之人的注意。

虽然有刻意避免让对方操心,可毕竟是朝夕相处,洗漱时,裴霖还是注意到了裴净耳朵的不对劲。他盯了裴净好一会儿,怯怯地凑过去:“舅舅,你的耳朵看起来好疼。”

裴净为了让他安心,叼住牙刷腾出手摸摸他的脑袋,口齿不清地说:“小霖乖,舅舅不疼。”

憋了一会儿,小霖忍不住问:“我可以摸摸吗?”

得到裴净的应允后,裴霖鼓足勇气伸出手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已经愈合许久的疤痕。

迅速收回手后,他垂着脑袋问裴净:“舅舅,为什么会受伤?”

裴净不敢看他的表情,硬着头皮道:“没什么大不了的,工作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舅舅,你要保护好自己。”

见声音不太对劲,裴净赶紧抬头,小霖居然眼含泪花。他心中顿时愧疚无比,蹲在侄子面前,不断地抱着他说着对不起,心里却更加郁闷了。

每次被冷落时都会赌气地想着“一定要下定决心不理会他”,但是对方一旦给予回应,又忍不住沦陷在他的温柔中。

对于谢筱竹过分的行为无法发自内心感到生气,那些肆意妄为的恶作剧也会异化为爱的别名,明知这样与初衷违背,自己也深切厌弃这样懦弱不中用的自己,最后居然会反过来绞尽脑汁为对方的行为寻找借口。

他回忆起童年认识的一只小狗。爸妈带他和姐姐去亲戚家做客,亲戚家有一只半岁左右的小土狗。他大概生得一副不亲近狗的体质——直至现在依然如此。他在亲戚的怂恿下去摸了摸小狗,却马上被咬了。亲戚想揍小狗,他赶紧护着小狗说,它肯定不是故意的。

果然,过了一会儿,那只小狗又黏上来,绕着他一圈一圈地跑。毕竟小狗年纪还小,咬起人来总是没轻没重的。对于不感兴趣的人,它甚至不愿意去咬他们,除了可怜可爱,他无法产生多余的排斥情绪。

回想起谢筱竹失联的时间,简直煎熬到难以想象。关于那一晚电话中的女人,以及那些完全不靠谱的谣言,裴净决定将其搁置。比起虚无缥缈的污蔑,切实的体温更值得信任。

谢筱竹已经没有再玩消失了,他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就算没法马上碰到他,只要知道未来的时间里能够与他待在一起,心里就会觉得踏实许多。

他决定不要和谢筱竹提起那些没有依据的说法,以免引起没有必要的猜忌。他最不希望发生的事就是和谢筱竹起冲突。那间房间,房间里的东西…要当做没有看见,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主任很关照他,小霖学习很努力,父母那边最近也没有催着他向他要钱。

春天来了,他有些惶恐地察觉到了幸福的预感,总觉得自己的人生正在慢慢变好。

或者说,只要喜欢的人能够陪在他身边,无论以何种形式,哪怕需要睁只眼闭只眼………他都觉得很好。

他要的不多,这对他来说足够了。

他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慢慢喝着一罐掺着浓重香精味的咖啡时,竟不自觉地笑了出来。

“什么那么好笑?”于佳走到他身边,几乎看也不看,直接按下八块钱矿泉水的按键。裴净收起笑,往一边让了让,矢口否认道:“没什么。”

等待饮料从机器里运送出来的时间里,伴随着嗡嗡的响声,于佳笑睨他一眼:“哟,这是有好事了吗?完全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啊。”

裴净的耳朵有些发烫,为了防止自己暴露得更彻底,他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只是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而已。”

事实上,他确实没有说谎。他是真的在想让自己开心的事。

早些时候,谢筱竹趁着办公室没人,把他拉到一边咬耳朵,告诉他周五晚上来自己家。

“看到一样特别适合你的东西,想要送给你。”

听谢筱竹这样说着,裴净面上不动声色,心里早已雀跃不已,一整天都心不在焉地惦记着这茬。不过是礼物而已那可是礼物!他暗斥自己,又不是十五岁怀春的少女,老把心思花这上面做什么,可嘴角又止不住地浮出诚实的笑意。

走到电梯前,裴净打了一个电话给裴霖。因为总是凭空消失的缘故,他决定要用足够的关心弥补以往的不足。虽然前科累累,但他不想总是麻烦陈清——特别是在之前那种尴尬的情况过后,一想到住在一栋楼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明知这样的行为很虚伪,却还是想在最大程度上缓解一点自己的愧疚心。

心情复杂地向小霖交代着琐事,叮嘱他陌生人敲门不要开,记得好好吃饭,晚上早点睡觉,自己会回去的。小霖一如既往地没有给他找事,满口答应着。面对如此懂事的孩子,裴净说着蹩脚的谎言,扯谎公司有聚餐,实在是脱不开身。

裴霖全盘接受,乖乖答:“舅舅你早点回来。”

裴净心里有些难受,有一刻甚至想着干脆别赴约回家陪孩子算了,但思前想后,最后还是违心地说:“好,我一定尽快赶回来。”

电梯叮的一声,门缓缓打开。裴净正要走进去,抬眼间看见电梯里的那张面孔,心脏骤停。

那是一张稍微年长些的脸,五官极为疏离,可同样如温和的白刃般具有欺骗性的眼神,却不住地提醒他想起某个人来。

果然因为是谢筱竹一母同胞的哥哥吗?这两个人怎会如此相似。

顾不上思考行为逻辑是否刻意,他一个箭步转身就要走。

那个悠哉游哉的声音在身后无形地拽住他:“电梯门开了哦。”

裴净的脚步被绊住。他背对着谢南星,生硬地朝身后鞠一躬:“我突然想起有东西忘拿了,您先走吧,抱歉。”

谢南星却热心肠地告诉他:“没事,我等你。”

“不用了!您先走!东西有点重,需要费点时间。”

“不如我帮你一起拿?”

说着,谢南星半只脚已经迈出电梯。急得裴净抬高了声音:“真的不用了!”

看来对方是没打算放过他,打算行侠仗义好人做到底了。随口扯的谎圆不回来,裴净额上出了一层虚汗,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谢南星倒是有趣地观察起裴净进退两难的局促模样,还故意靠在电梯门闸处问候他:“你似乎看起来不怎么高兴呢。”

遇到了煞星一般的角色,要让人怎样露出好面孔!但毕竟对方是合作公司的上级领导,作为一个小员工,他还是僵硬地回过头挤出笑脸:“您说笑了,我没事。”

却被从话里刁钻地捡了漏。谢南星笑呵呵地问他:“是因为和谢筱竹聊过的缘故吗?”

裴净遽然缩了缩肩,很快反应过来,缓缓抬起脸:“如果您是指那些无稽之谈的话,我恐怕无法奉陪,抱歉。”坚定地说完,他掉头就走,却差点在拐角处和主任迎面撞个满怀。

“小裴下班回家啦?哟!谢总也在?好久没见到了。”主任轻车熟路打着招呼,揽着裴净的肩给他直接撺掇进了电梯。裴净自然是没法甩开主任的手逃走,只能窝囊地缩在角落里,看着两位同样长自己快二十岁的领导在面前进行商业互吹。

好不容易熬出电梯,裴净加紧脚步欲逃离公司,才刚迈出大门就被喊住。

“这里不太方便,不如进去和我聊聊?”谢南星示意一辆黑色的宾利,“还是说,你更愿意站在这里被人围观?”

毕竟年近四十路,他笑起来时,眼角会挤出暴露年龄的细纹,一般人见了会觉得和善,在裴净眼里只显得十分精明、诡计多端。

裴净回复得生硬:“我们没什么可聊的。”

虽然这样说着,与谢南星站在一起,就觉得周围有无数双眼睛正在往自己这边看。薛定谔的目光实在刺眼,他与谢南星僵持一会儿,为了避免更多的注意力,还是咬牙上了车。

车周身漆黑却十分抢眼,比起夺目的外观,车内安静而整洁,比想象中宽敞。深褐色的装饰基调,车窗上贴了暗色的防窥膜,人偶似的司机一动不动坐在驾驶位上毫无存在感。一派商务洽谈的环境沉闷到令人不适,尤其是车载香薰的气味,浓郁到令人头脑发晕,像是一只多汁的苦柠檬烂在车里。

“谢筱竹什么都没说吗?”谢南星依然是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还是说,你根本没有和他提过我和你说的事?”

裴净无意识地抓紧衣角:“那种无凭无据的话,我根本早就忘记了。”

像是听了一个无趣的冷笑话,谢南星挑起眉毛很刻意地笑了:“真的会不好奇吗?你见不到谢筱竹的时间里,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裴净愣了一下,但很快地回应他:“我不好奇,我没有必要去关心这种事,毕竟我们还没有到那种被关系束缚的地步”

说出这些话时,同样意味着进一步认清了既定事实:谢筱竹确实没有和他说过进一步的考虑,两人的关系也止步于上床。支撑着他的一直是若有若无的暧昧,就连最重要的利益关系也被自己扔到脑后。

心里略微难受了一瞬,但他理智地告诉自己,眼下最重要的是摆脱这个难缠的男人。

可谢南星接下来说出的话让他险些喘不过气:“就算他和别人待在一起你也不介意?”

还没等裴净作出反应,他便若有所思地说下去:“时代革新得很快,年轻人的情感观念我并不算太了解,但是以你对他的迷恋程度来说,应该很难接受这点吧。还是说,你真的如此豁达,不介意和其他人共用一根?”

“什么迷不迷恋的,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被说中痛点,裴净气血上涌,完全忘记了用词是否得宜,“共用这种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请你说清楚!”

“意思是,谢筱竹同时和很多人保持关系。根据我的经验,一个人根本满足不了他,更何况你”谢南星瞅着裴净,眼眸一转,把“只是个男人而已”赤裸裸地写在脸上。

“要是这样也不能理解,我打个比方:这个人的行事逻辑像是动物一样,他的一切行为都是在满足基本的生存欲望。包括很重要的一点,‘模仿’,是为了自保而形成的生存本能,毕竟要适应当代人类社会,你不能整天只沉浸于性欲和食欲,还需要体面地扮演一个人。可是,能做到这点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合格的人类。”

谢南星歇了口气:“裴净,你喜欢谢筱竹哪里?”

裴净听得晕头转向,猝不及防被这样一问,心里自动开始默默作答。

谢南星却像是读心似的先一步罗列:“他成熟,善良,温柔,通情达理,情绪稳定,看起来像精英是这样没错吧。”

忍不住认同他,但心里又清楚不完全是这样。裴净忍不住强调:“我可以接受他的缺点,毕竟是人,怎么可能没有缺点。我完全了解,就算他看起来是完美的,世界上也不存在完美的人。”

“不,不,一开始就错了。”谢南星轻轻地摇头,指尖有节奏地敲着皮质扶手,“我已经说过了,前提是,他是人类。”

谢南星的话让裴净彻底晕了。成天在自己面前走来走去的、能够切切实实触摸到的谢部长,怎么会不是人类呢?谢部长不是人类,难道还能是仿生人不成?

他不假思索地问:“他不是人类的话,还能是什么?”

不曾想,谢南星很快地答:“是恶魔,是怪物,是什么都好,总之不可能是人。”

见裴净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谢南星丝毫没觉察出他思路已经完全跑偏,接下去说道:“谢筱竹能够生存到今天,靠的就是模仿别人。他的成熟,善良,温柔,通情达理,全部是从身边人身上习得的。要说他是什么,充其量就是本能的填充物,欲望的化身,他和那些野兽没有分别不,野兽还有情感,他没有。”

“他只具备野兽的本能:捕猎与交配。他对待他人就像猫捉到老鼠一样,先玩弄一番,然后吃掉。”他眼瞳深邃,望向裴净的眼神捉摸不透,“你以为谢筱竹对你有感情?不,他只是需要人形飞机杯,需要打发时间的工具。”

“谢筱竹是一个没有心的人,他根本不懂什么是爱,什么是爱人。他是一具空壳。你只是他的猎物,他的玩具之一。”谢南星说着,从车座旁抽出一个透明文件夹递给他。透过文件夹,可以看见里面厚厚一沓表格。

“这是谢筱竹和别人的开房记录。他做事很有规律,如果你有兴趣,在固定时间去这些地方看看,甚至可以与他的其他伴侣打上照面。”

裴净伸出手,接过文件夹。他凝视着锋利的纸张边缘,苦柠檬的气味愈发浓烈。

他从里面取出那叠装订妥当的文件,慢慢地从中间将其撕扯成两半,甩到了身后。

裴净抬头望向谢南星,嘴唇嗫动起来:“不是这样的,谢部长不是这样的,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您作为他的哥哥,却说出这么多无情的话,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他气息有些紊乱,脸也渐渐地涨红,低声道:“如果我是谢部长,听到这些话一定会很难过的。”

谢南星盯着裴净,许久都没有作声。

“我觉得你很可怜,所以想拉你一把,但目前看来,”他皱了皱眉,移开眼神,叹了口气,“你好像和那些蠢女人也差不多,沉迷于他的皮囊我开始犹豫这么做的必要性了。”

说什么可怜,和女人差不多,还沉迷于他的皮囊,简直是信口胡言。虽然能够理解谢筱竹有过女人的事实,但是他清楚自己的感情和之前的人不一样,应该说,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他对谢筱竹的感情不是简简单单一句“差不多”就能衡量的。虽然一开始被他的皮囊所吸引,但在相处了这些时间之后,他深爱着他的绝对不止这一部分可这个人居然跑到面前就开始大放厥词挑拨离间,肆意污蔑他所持有感情的纯洁性。

裴净的脸更红了,气得几乎发抖。这个人根本就不明白谢筱竹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怎么可以就这么否定谢筱竹,否定自己对谢筱竹的爱?简直不可原谅

耐心已迫倒悬之危,濒临爆发之时,谢南星突然向他伸出手,瞬间逼近了他的右耳。裴净以为他要打自己,猛地一哆嗦,向后重重撞到了车门。

谢南星没预料到裴净反应如此大,立即举起双手道歉:“无意冒犯。只是想确认,这是谢筱竹做的吗?毕竟上次见你,还没有这道伤疤。”

裴净反应过来,谢南星指的是自己耳朵上的痕迹,立即警惕地用双手捂住右耳:“和谢部长没有关系。”

“如果他对你动手的话,请不要隐瞒,一定要首先告诉我,我会帮你妥善处理,去评估受伤的等级,帮你索取赔偿,不,应该说是由我来支付赔偿。”谢南星面色复杂地叹了一口气,眼角陷进深深的细纹,看起来比之前疲惫许多。

虽然不太明白妥善处理的意思是是什么,但裴净越听越觉离谱,紧闭双唇,拒绝再与他继续沟通,弯腰把自己洒落一地的碎纸片捡起来,胡乱塞进包里。

谢南星表示“耽误了他的行程”,为表歉意主动要求送他到目的地。裴净当然拒绝了他的好意,可是谢南星不由分说地直接让司机开车。

“有一点说错了,”路上他突然开口,“谢筱竹不会难过,他根本没有人类的感情,又怎么会像我们这些普通人一样,因为一些言论感到难过。他能感到难过的话,事情就会变得容易太多了”

下车前,裴净明确告诉谢南星“不会再和您见面,以后也请不要随便找我”。谢南星向他挥手微笑,好像完全没有听进去。微笑的弧度与笑容的方式依然熟悉得令他心悸。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他留下这样一句话以后,就扬长而去,完全不顾被留在原地饱受惊吓的裴净。

到了谢筱竹家门口,按响门铃,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沉重的心才轻松一些,瞬间把刚才听到的话全数抛到了脑后。

收到的礼物是一条红黑相间的领带。裴净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谢筱竹,告诉他自己很喜欢——其实,无论谢筱竹送什么他都会很喜欢。

谢筱竹笑看他视若珍宝地捧着领带的样子,问:“要系上试试吗?”

“不用了,反正系上后还要解下来。”说着,裴净自己先脸红了,他郑重地说:“我会好好使用的。”

一切都很顺遂,没有任何差错,只不过谢筱竹脱他的衣服时动作停顿了一下。

裴净敏感地注意到了,忍不住问:“怎么了?”

“没什么,”谢筱竹眉间拂过不易察觉的不快,继续解他的衬衫扣子,随口问着:“来之前有去过什么地方吗?”

明明没有做什么,心里却不安起来。裴净忍不住说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谎。

“没有。我只想赶紧见你。”他闭上眼,紧紧搂住谢筱竹的脖子。

谢筱竹顺势把脸埋进裴净的脖子里嗅起来,头发不断蹭到皮肤,弄得裴净有些痒,他忍不住缩着脖子窃窃笑起来。

可谢筱竹的声音突然闷闷地响起:“你是不是换香水了?”

因为原因不明的心虚,他并没有留下来过夜。

深夜回到家后,他想起了随手塞进公文包里的废纸,将他们一张张掏出来,犹豫了一下,揉成一团依次扔进了废纸篓。

本以为谢南星是一个有分寸感的人,自己明确表达态度后会知难而退,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愿。

一个星期后,瘟神再次开着低调奢华的豪车找上门来,而且是派了人堵在在自己下班必经的地铁口,与凶神恶煞的西装男对上眼后,他险些没有吓得拔腿就跑。

比起上次突如其来的“邀请”,这次的目的更加冒昧且无厘头。

但这一次裴净决定不再束手就擒。依然是那辆香薰气味浓重的宾利上,他硬着头皮,生疏地板起脸对谢南星说:“请您停止这种行为,我不想见任何人,也不想莫名其妙地被带去什么地方。如果再这样骚扰我的话,我只能报警处理了。”

“还真是让人感到困扰啊。”谢南星轻飘飘摆了摆手,若有所思道:“这样也好,不如,我顺便把裴净先生私自动用公司钱款的事情也一并告诉警察好了。”

他笑眯眯地注视着脸色变得跟尸体一样惨白的裴净:“结果还真是让我感到惊讶,外表本本分分的孩子居然能做出这种事情,跟钱关联性太高的工作还真是充满了风险。不过,实际的金额实在是有些少了啊,你们之间到底是做了什么肮脏交易,才能让他为此启动第二本账本呢虽然不怎么想得明白,也完全不关心,但想必裴净先生作出决定时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吧。这份令人敬佩的决心与七十万相比,是否有些不太值当?”

裴净面无人色,身体麻木到动弹不得,铆足了劲才挤出微弱的一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谢南星面露同情:“哎呀,我的孩子,现在可不是装傻的时候,毕竟你比我想象中还要乖,只要撒谎全部都写在脸上。而且,你不会真的以为谢筱竹的地位是完全靠他自己的吧。他能做到kobeko的cfo,都靠我们从一开始就辛辛苦苦把他塞进去。因为和上面关系良好的缘故,kobeko去年没有出具详细的审计报告,只简单在内部做了总结,但是只要让公司产生外部审计的需求,比如最简单的,管理有需求或是离任审计。”

他微微眯起眼睛:“我能把他塞进来,也能把他踢出去,虽然说实话,我对你这一点漏洞不怎么感兴趣就是了。但是你这么反感我的邀请,还是很令人动摇的。”

裴净攥紧了拳,冰凉的指尖深深掐入肉里:“你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非要找上我不可?”

谢南星托腮看着他,却已经不笑了:“我没有打算瞒着你,只是,你要先跟我去见一个人。”

踏在医院的走廊上,脚步沉重得像是戴上了千斤的镣铐。裴净的脑袋里乱得像填满水泥,面部麻木,身体各个关节也仿佛生锈一般僵硬了。当谢南星叫他时,他抬起头,颈部的骨骼发出咯吱一声。

白金色系的极简装潢还有衣着体面的工作人员,瓷砖与扶手都一尘不染。这显然意味着他们正位于一家私人医院。谢南星站在病房门口,招手示意裴净进来。

身体仿佛不由自己掌控,他机械地进入病房。昏暗的灯光,洁白的床褥,还有房间内唯一的一张床——几乎不像是病房,更像是一间高级卧室。

进入病房,谢南星指着床上带着呼吸面罩的女人对裴净说:“向你介绍,这一位是我的妻子,晓玲。”看着病床上的女人,他的面部表情变得柔软起来,令裴净惊讶万分——这个男人居然能拥有如此温和的神情。

“我们是在大学认识的。那一天晓玲穿了一双不合脚的皮鞋,在我面前的阶梯前绊了一跤。看着她满脸通红的样子,我就认定了一件事:我们一定会有长久的未来。”

“我想象不出有什么能够阻拦我们,我已经计划好了我们的未来,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将来也会有一个孩子,我会带着她和孩子去纽约生活,因为她想去茱莉亚音乐学院深造。我带着晓玲见了父母,她的父母也很认可我,唯一对这件事情不满的人就是谢筱竹。”

“我的人生正在向上走,但是他不想看到我幸福,他对我充满了嫉妒,不断地暗示我和晓玲不合适,对她冷眼以待,希望我们分开。我决定无视他的情绪,但是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他能够做出那种事情”谢南星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吐出来。

“结婚前夕,晓玲开始频频焦虑,失眠,每天晚上都躲起来哭。我问她,是什么事让她那么难过。她却提出要和我解除婚约。我马上明白过来,她是被人威胁了,我猜到那个人是谢筱竹,除了他不会有别人。可那时候他还在上大学,几乎不会回家,我甚至不知道晓玲和他见过面,所以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安慰她,告诉她,我会解决所有的困难。”

“得知晓玲出车祸的消息时,我第一时间赶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目击者说,她先是从楼上跳下来,然后被一辆轿车撞飞了。救护车来的时候,谢筱竹还在现场后来我才得知,晓玲那时候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谢南星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说话的节奏变得凌乱:“我知道,我知道她是惊恐发作,她很害怕,加上怀了身孕,受不了谢筱竹的威胁才这么做的,谢筱竹来到我家,威胁了她,不让她和我结婚,我相信,是谢筱竹把他推下去的,可是根本没有人怀疑他”

裴净出神地盯住女人的脸看。她的呼吸一下一下扑在面罩上,生出一小片雾气,然后又消失,然后又出现。似乎除此之外,便不再有其他证据说明这个人活着了。

自己生存的证明究竟是什么呢?他不由得这样想着。他存在的意义,只昭彰于谢筱竹身上,只体现在他给予自己的亲吻和拥抱里,只存在于他的眼眸和身体里。没有他的吻,闻不到他的气息,他觉得自己的呼吸没有任何的意义。

无缘由的悲伤袭来,他注视着病床上没有生息的女人,仿佛身陷巨大的旋涡之中。

裴净听见自己的声音极为冷静地问:“您的妻子她也是那些‘蠢女人’当中的一个吗?”

谢南星的面孔像是被揍了一拳,瞬间扭曲了。他揪住裴净的衣领:“是谢筱竹威胁了她,是谢筱竹威胁她离开我,是谢筱竹把她害成了这样,如果没有谢筱竹,我们今天还能像普通人一样生活在一起,都是谢筱竹,一直折磨我,我看着她这样已经十五年了啊,十五年”

裴净闭上眼,任凭谢南星死死扯紧他。底牌抽尽,情见势竭,他突然不害怕谢南星了,还觉得他也挺可怜的。

谢南星的目的袒露无疑:他想把谢筱竹送进监狱。他几乎是用恳求的态度请裴净做举证人,裴净却直截了当地反问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做。

“您不是知道他的一切吗,包括我和谢部长私下勾结的龌龊事。既然您什么都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检举他?”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但我知道又有什么用呢。”男人看起来越发苍老,他跌在椅子上,把脸埋进手心:“我做不到,我没有足够的证据。就算我有足够的证据,这件事情也不应该由我来做。”

“父亲去世前留下遗嘱,让我到死都要照顾他。我毕生的心愿却只有让他死在监狱里,你能明白我的心情吗?”

裴净看着病床前佝偻着脊背的男人,弯下腰鞠了一躬:“抱歉,我不能明白。只不过,如果您想要以我的罪行为条件胁迫出卖谢部长的话,余下的一切请随心处置吧,补偿也好,坐牢也罢,我会为自己犯下的错误负责,但是这是我的问题,和谢部长一点关系也没有。”

谢南星从手里抬起脸,双眼通红:“你的父母呢?你的孩子呢?你不怕他们知道这一切吗?”

裴净摇摇头:“已经无所谓了。”他又鞠了一躬,谢南星的目光如薄刃般刺向自己,但他依旧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豪华的医院却比起囚笼更令人窒息,裴净走出几里地,才想起来看路。位于郊区的疗养所周围一干二净,不见公共交通的影子,他蹲下身来,靠着废弃的公交站牌歇脚。

嘴上说着比谁都硬气的话,心里却已经吓破了胆。除了不安还是不安,衬衫都已经因为心慌而湿了一片,此刻正不适地与背脊黏连,却是一片冰凉。

要是谢南星铁了心要着手他的罪行,他根本无力还手。如果真的是这样,一切都会结束。自己到底是凭着何种心态才掷出如此赌注?

思来想去,找不到缓解这种心情的途径。谢筱竹今晚要去应酬,就算他有空闲,自己也不是能够天天与他见面的。无法见面的时间里,只能独自揣着焦虑的心情与躁动的思念度过。

想找谢筱竹的心情到达了顶峰,但是却不敢擅自与他联系,唯恐给他造成困扰。要是身边有人问起,谢部长该如何回答呢?说“这是我的下属”,还是“这是我的朋友”?这两个答案都完全不合适,也很容易令人生疑。

想要被他拥抱着让自己安心,想要接触他的体温感受他的存在。虽然喜欢的心情快要满溢出来了,但是也十分能够理解对方需要把控尺度的做法,自己冒昧找上去只会招来更快速的厌弃,适当地保持距离才是更妥帖的方式。

道理他都明白,但是谢南星的话还在脑海里徘徊。

费了一番周折才回到家里,天色业已完全暗沉,裴净来不及开灯就疲倦地倒在床上。门外传来水龙头的水冲进洗手池的声音,大概是小霖在洗漱。这才想起来自己又忘记给他准备晚饭了,也不知道他吃了什么,有没有吃饱。

想着要去查看他的情况,但是实在是累到了极点,便安慰自己这孩子很独立,一定不会让自己操心的。

穿着全套衣服闭上眼睛,想要就这样睡着,心脏依然在突突猛跳。躺了十几分钟后,他终于待不住了,从床上坐起来,狠狠揉了几下头发,起身拉过废纸篓翻了个面,把里面的东西统统倒了出来。

星期六晚上八点半,裴净循着文件上的记录来到了贝尔菲德大酒店。看到刺穿暗夜映入眼帘的酒店灯火,心中只剩下退却的心情。

他开始后悔自己的决定了。即便这是他犹豫了很久才做出的决定。

他花了一晚上把破碎的纸张重新拼凑在一起,又用透明胶仔仔细细贴好,对着精确到秒的时间数据还有长串的地名和房间号感到无处下手。

在公司里与谢筱竹碰面时,他不敢正眼看他,好像自己才是那个应该做贼心虚的人。

谢筱竹的种种表现都一如往常,他完全不知道背后有那么多中伤他的话语,依然在人群里发着光——这是裴净的视角。一切只让他变得更值得怜爱了。

裴净怎么看都觉得谢筱竹不像他哥哥口中那个毫无人性的怪物,他就是谢部长而已,他就是那个普通的、自己喜欢的谢筱竹而已。他或许因为年轻气盛犯下过种种差错,但是如今,自己被他注视时,内心只觉得充盈无比。仅凭这点,装傻也好,他不愿意相信谢南星的话。

裴净去洗手间清洗手上的墨水和纸屑时,身侧的洗手台走来一个人。他无心地往镜子里看了一眼,正好对上了谢筱竹镜子里的目光。

耳根开始发烫,他迅速低下头,假装专心地洗手。

谢筱竹的脑袋就这么蹭过来,像上次那样埋进他的脖颈里。头发扎着他的脸颊,惹得他缩起了脖子,渐渐靠到墙上,任水龙头哗哗地流。

见他嗅了半天也没挪开脑袋,裴净忍不住用湿漉漉的手背轻推他的肩:“别闹,有人进来了怎么办。”

谢筱竹默默从他肩上抬起头,什么话也没有说,继续回去洗手。

裴净盯着流动的水看了一会儿,下定决心似的问:“明天晚上可以见面吗?”

谢筱竹抬脸看了眼镜子:“周六晚上吗?可以是可以,但是我下午要外出,赶回来可能要半夜。”

心里骤然一紧。但是裴净只顺着话头答道:“那就算了,改天好了。”

谢筱竹的表情看起来没有很意外,好像早就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他关掉水龙头,抽了一张纸巾擦干手。

裴净看着他的背影,一瞬间有些怅然若失。他上前两步,从身后紧紧抱住了谢筱竹的腰。

谢筱竹扭过半张脸,轻握一下他的手腕:“怎么了?”

裴净摇摇头,又紧了紧怀抱,这才松开他面红耳赤地跑走了。

那便是他决心来一探究竟的时刻。虽说“一探究竟”,他告诉自己,只是抱着逛一圈的心态来的。毕竟谢南星列出的记录过于密集,严谨到有些失真,频率也高到超乎想象,数据太过于精确,甚至细化到了房间号。

只是看一眼而已,看一眼就走。裴净安慰自己。913是在九楼,是在左边还是右边来着?是出了电梯往左手边走的第一,二,三,四间

一辆清洁推车从面前经过后,一个熟悉的人影倚靠在房门前的号码牌边。

“你来了?”谢筱竹从墙边站直了身体,双手插在黑色风衣的口袋里。在顶光下,他的眼窝看起来很深。

裴净愣了一下,掉头就走。但谢筱竹的声音从身后传过来:“果然还是和哥哥见过面了啊。”

裴净想要开口辩解,却凝固在原地,寸步难移。他极为缓慢地调转方向,走到谢筱竹面前,僵硬地露出了一个笑。

酒店外,无人的吸烟区,路灯年久失修,光线弱到几乎循不见存在。谢筱竹想要点一根烟,按了好几次打火机都没有点燃。

他点燃烟,深深吸入一口,抬眼看裴净:“我哥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裴净说:“他什么也没说。”

说着话时他不安地盯着谢筱竹手里的烟。那一点火光是视野里唯一的重点,一明一暗,絮絮地燃着,慢慢向后退却。然后那光突然从手里落下来。

“撒谎。”谢筱竹说,“你在撒谎。”

他又重复了一遍:“谢南星说了什么?”

黑暗中,裴净用力闭了一下眼。他一五一十地把谢南星所说的话都讲了一遍。

谢筱竹埋下脸,神游似的转移了注意力。他用力地咬了几下拇指指甲,发出咯吱的刺耳声音。裴净怯怯地窥着他,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当谢筱竹再次抬起头时,他对裴净说:“你走吧。”

裴净的嘴唇哆嗦起来,他硬挤出一个笑:“为什么?”

谢筱竹把烟扔到脚下,用鞋尖踩灭:“你看起来对哥哥更感兴趣一些。我不想用他动过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谁动过?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理所当然地认为话的逻辑匪夷所思,但是裴净的脑子发蒙,居然还妄想同他解释下去,却被打断。谢筱竹说:“我都发现了。”

“你发现什么了?”

“……”

“你说话啊!”

春末入夜时分,拂过的风竟如此煞人。裴净一边被冻僵,一边又止不住的怒火中烧。

谢筱竹的双手插在风衣中,他深色的衣摆翻涌着像是黑色的浪,在逐渐浓重的夜色里变得愈加模糊不清。

他平静地开口:“谢南星会向每一个人抹黑我,他喜欢抢走我的所有东西。他恨我。而你,你沾上了他的味道,你相信了他,你也恨我。”

裴净紧了紧外套,局促地靠近他,声音颤抖着:“部长,我们离开这里好吗,这里好冷。”

他依偎进谢筱竹身前,低声告诉他:“我不相信他,我从来没有相信过他,我和他什么都没有,也永远不可能讨厌你。”

谢筱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呼出来。他轻推开裴净,手里又点了一根烟,用左手食指和中指夹着,扭头用古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最好还是相信他吧,毕竟他说的比较像真的。”

裴净失去理智般抬高了些声音:“那些都是他的一面之词,都是些无稽之谈,我一秒钟都没有相信过!”

谢筱竹没有看裴净,而是望着夜空中虚无的一点:“可是,你会出现在这里,就说明已经相信了他的话,不是吗?”

裴净气得发抖。可任他怎么争辩,谢筱竹却丝毫不愿意再听,他扭头往地下车库的方向走去。他大步走着,全然不顾裴净在身后追赶。

裴净一路跟着他到了车前,谢筱竹冷着脸要上车。裴净顾不得在意其他人的存在,猛得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心身坍圮地告诉他:“我一点都不相信那个人,我只相信你。”

谢筱竹甩开裴净,打开车门,正要坐进去时突然停住了动作。

他嘴里叼着烟,看着裴净:“啊,忘记了,地下车库不让吸烟。”

裴净几乎被迎面而来的阵阵二手烟呛出眼泪。他不解地望向谢筱竹,谢筱竹却第一次正眼看向他,说:“张嘴。”

大脑停止了思考。裴净微微分开双唇。谢筱竹又示意他再张开些,他便机械地听从他的指示张开些。

谢筱竹抬起手腕,把燃着的一截烟头伸进他嘴里,在舌上摁下去。

高温的烟头与舌腹相触,烫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焦糊味,熄灭的烟蒂带着一缕残烟落地,谢筱竹立即反手紧捂住他的嘴,用呼吸一般瘠薄的声音劝慰:“嘘——不要发出声音。”

痛叫声与哭喊全部被闷在喉咙口,裴净的眼泪疯狂流下,顺着谢筱竹的手掌溢得到处都是。他抓住谢筱竹的手腕拼命想要掰开,谢筱竹平静地看着他:“松手。”裴净眼睛憋得通红,手却遵照他的命令脱力掉了下去。

口鼻被捂了不知多久,腿脚不知不觉软了,“咚”得一声,他顺着背后的车往下滑,谢筱竹随之蹲下,揪住他的衣领,终于揭开了掌心已然湿透的手。

裴净浑身像是患了恶疾一般剧烈颤抖。他惊恐地看着谢筱竹,嘴唇一开一合地想要说些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锥心的疼痛倒流下去。

谢筱竹的手背拂过他的耳畔,用安抚的姿态贴近他,用拇指和食指取出他的舌头,以舌尖划过肿胀的部分。裴净漏出一声呜咽,谢筱竹又轻舔他一下。

“疼吗?”谢筱竹问。

裴净被扯住舌头,只能含着泪水发出“唔唔”的声音说疼。

谢筱竹收回手指,裴净吞下一口含着烟灰的苦涩唾液,许久,终于忍着疼痛口齿不清地出声:“现在……你,你能相信我了吗……”

谢筱竹扶着他的肩,拉远距离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放开他。

谢筱竹站起身,再次拉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座,打开了发动机。

裴净捂着嘴,摇摇晃晃地扶着车站起来,无助地隔着窗看着谢筱竹。

谢筱竹头也不回地伸手拨开副驾的车门,裴净犹豫了一下,赶紧从车后面绕到副驾边上,弯下腰坐进车里。

由于车内没有人说话,一路上都很安静,甚至能听到瑟瑟发抖的声音。裴净几乎要把脑袋埋进膝间,用双手死死封住自己的嘴,一下一下咽入血腥味与烟草味混杂着的苦果。

他的心跳胡乱地冲撞着胸膛,呼吸也乱七八糟的。谢筱竹叫他上车他就上车,谢筱竹让他下车他就下车。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跌跌撞撞地跟在谢筱竹的身后,跟着他走进电梯,在上升中几乎灵魂出窍。

走进家中,谢筱竹没有开灯,把车钥匙放在桌上。车钥匙的金属部分与大理石桌面碰撞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他的背影在黑暗中显得高大而令人生畏。他说:“你果然跟他睡过了吧?”

“他给你钱了吗?还是没有给你钱?你只要钱谁都可以吗?”

裴净的心再次沉入谷底,顾不上口中的剧痛,大声否认:“怎么可能!我没有!我只和你一个人睡过……”

话音还没落下,他的身体便在瞬间失去重心飞了出去,狠狠撞在门上。全身都无法动弹,他以为自己的脊椎碎掉了,全身的骨架都在一点一点散开。

他晕眩了不知多久,被一只手掐住下巴强行抬起脸。他努力睁开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模糊面孔,那副无可挑剔的英俊面容

脸颊被捏得生疼,肌肉抽搐着,可此时此刻他连动一动手指的力气也没有。

谢筱竹说:“你在说谎,我能看出来。”

还没发出声音,眼泪便抢先流下。裴净张了张嘴,却不成声地哀泣起来。谢筱竹用另一只手扇了他一耳光。

这一巴掌让他眼冒金星,毫无还手之力,一个字也吐不出,更别提成句的话了。

稍稍恢复了一些知觉,嘴角传来撕裂的痛。牙齿不小心碰到了舌头,有血要从口中漏出来,他咽下去,被迫仰着脸,发出微弱的声音。

“疼……”

谢筱竹问:“这句也是在说谎吗?”

裴净流着泪拼命摇头。下一刻,面颊上的手缓缓下移,脖子被掐住了。

他低头看,膝盖顶了顶裴净的双腿间:“你在开玩笑吗?”

“你不是喜欢痛吗?”谢筱竹一边说着,一边加重手的力道。

裴净“啊”得叫出声,哭着说:“不,不,我不喜欢痛,我只是喜欢你,我控制不了……”

他唾弃自己的不中用,埋怨自己的无能,可招致的只有谢筱竹那一张令人不安的冷淡面色,丝毫看不出其中的情绪变化。

“你喜欢我?”

裴净泪眼朦胧地点头,即便每一下动作都更令他窒息。

手指缠得更紧了些:“就算我这样对待你吗?”

裴净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看着谢筱竹的眼睛,颤声:“是的。”

谢筱竹缓慢地摇了摇头:“我不信。”

裴净脑内有什么东西崩溃了,他嘶哑着嗓音哭喊着向他重复:“是真的,我说是真的,你有什么可不信的,要我怎么做才相信我……”

说着说着,谢筱竹松开了掐住他的手。

他转身,走过玄关,走到沙发前坐下。

裴净愣愣地看着他。

谢筱竹一只手解开皮带,说:“过来。”

裴净下意识地抹了抹眼睛,想要站起身,却被对方竖起一根手指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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