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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节

 

轮子椅又不动了,秦翎跟着钟言的目光朝旁边看去,一时也有疑惑。去年小言几次三番地说这柳树不好,单是和元墨说砍树就说了三四回。元墨和翠儿都是年小却懂事的孩子,主子的交代事事尽心,不可能说这树已经砍了再骗他们。

换言之,元墨也没有骗他们的缘由,这树必定是砍过。

钟言看着这棵柳树,顷刻间被日头晒得有几分烦躁:“怎么长这么快?”

他不经意间脱口而出,却被秦翎听了个正着。秦翎原本就怀疑这树不对,马上就问:“是不是树成精怪了?这树也是来杀我的么?”

“啊?”钟言一低头,和秦翎“求知若渴”般的视线相撞,这人怎么还能这样好学呢?读书人不能什么都学吧?

“没事,你多给我讲讲,将来这树若真要杀我,我自身也能有所防备。”秦翎越说声音越小,到最后成了夫妻间的密谋,“我用不用买把刀来,随身携带?”

“你得了吧,别气我了。”钟言被气笑,不知道该说他心眼大还是反应迟,“你现在是草木皆兵了吧?”

“那必然是,那么多人要夺我的命数,我必然要看紧这条命,将来还要和你白天偕老呢。”秦翎言辞恳切地回。

钟言无奈地摇摇头:“要害你的人若能直接用刀剑杀掉就好了,我也不这样头疼。但这树确实古怪得很,回去之后我问问张开怎么回事,咱们别过去。”

秦翎点了点头,都说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他相信只要自己和小言往一处使力,外人都无法伤了他们。

日头太过毒辣,单单是往前走几步就能听到路人抱怨。惊蛰后应当是最为舒适的春日,万物呈现复苏之态,雨水充沛,空气湿润。可现下晒得钟言额头发烫,宛如烈夏。他推秦翎到了童花的背后,小花农还不知道两个主子来了,专心低头摆弄着小花锄。

直到跟着的元墨咳嗽了两声:“咳咳,主子来啦。”

童花太过专注,单是元墨的声音就吓他一大跳,一个激灵之后差点跳起来。“啊?少爷?少奶奶?您二位怎么来了?”

“这么晒的天,你在这里坐多久了?”秦翎已经晒出了汗,看他脸上的汗滴更多。

童花低头沉默,额头、眼尾和耳朵都有淤青,脖子上还有掐痕。更要紧的是他的腿被人打了,膝盖上裹着一块布,但仍旧能看出血痕来。

“谁下的手?”秦翎已经皱起了眉头。

“你别气,咱们先带他回去,慢慢再问。”钟言一是怕秦翎动怒,二是怕他被晒晕了,再加上童花还有伤呢。于是两人先把童花带回院里,又让翠儿取来药酒和金创,一边上药一边细细地问。他身上的淤青倒还好,只是膝盖跌得重了些,拆开裹布后里面的伤口都开始化脓了。

“嘶……”童花疼得倒抽气。

“别动。”钟言亲自给他上了药,“不上药,化脓厉害了,比这更疼。”

“谢少奶奶,还是我自己来吧。”童花怎么敢让主子伺候,接了药瓶自己涂抹去了。钟言也不再强迫他,而是问:“你伤了几日了?”

“就前几天。”童花支支吾吾。秦翎坐在椅子上喝新煮的蒲公英根茉莉水,觉着好喝也分给童花一杯:“前几日受伤,今日就化得这样厉害了,可见这两天太热。”

和钟言想一块儿去了,去年是雨水多,这会儿是热得早。可去年雨水多是自己做了逆天之行被天地降罚,这会儿是怎么回事?

“那日我瞧见你师傅了,他说你重病,没说你受伤,他还接了你的活儿。”钟言慢慢问,“到底怎么回事?你说吧。”

童花将腿上的伤涂完了,喝了解渴的茶水,捏着药瓶才把这事说了。起因不为别的,只因为银子。去年他接了大少爷院里的活儿,由元墨带着去账房领了银子,原想着春日开土后就来移树,没想到这事让院子里一些老花农知道,就动了抢活儿的心思,想要将他打服,然后将师徒俩赶出去。

一旦赶出去了,这活儿就会落在别人手里,一来二去每个人都能吃到油水。童苍年龄大了,不经打,故而他们选择对小的下手,没想到师徒俩还都是犟头,挨了打都没走,这才有了那日童苍来院里开土的事。

“居然这样……曾经我觉着自己读书多,如今越活越觉着自己寡闻。不仅不识豆芽菜,连深宅里的人心权斗都不曾了解。”秦翎摇了摇头,是他大意了。他们看上童花,想让这孩子赚点银两的心是好的,却忘了人心叵测,外人看到会眼热。一老一小,守几十两银子都守不住。

“少爷您别这样说,这样说就是折小的福报了,您和少奶奶大恩,是我福薄接不住。”童花抹了把泪,“师傅说以后不让我进院,就在外头干些拔草之事。院里的争斗少沾染,等天气再热热就带我回山里。我们家住在深山老林里头,漫山遍野的花草都是我们的,进了城处处吃亏,还不如回去呢。”

“那怎么行?我院子里的花农让人欺负了,总不能让他们那么快活。”钟言气得眼睛直冒火,“你说个名字,我去办。”

童花不敢惹麻烦,摇头不说。钟言一看他这样就更生气:“你不说我就把秦家所有的花农都罚一遍。”

“别!”童花赶紧摆了摆那双脏手,“我说就是。”

一口气说了五个名字,都是那日打他的人,钟言一一记下才算完事,又说:“你先去养伤,养好了回来干活儿,这差事我还给你留着。你师傅年岁大,我怕他身子撑不住。还有一事也要麻烦你了……”

说着钟言进了屋,再出来手里捧着灵龟:“你知道隐游寺怎么去吗?”

童花点头:“知道,我家就住那山里!山上好多山洞,说是里头住着好多佛!”

“正好了,你带着它去隐游寺一回,别让人知道,悄悄地走着去。进了寺庙也不用多说,清慧住持看一眼就什么都懂了。”钟言摸着龟壳,“到时候我会让小翠陪你一起去,你伤好一些就来找我吧。”

童花正想着为主子做点什么,一听马上跪下谢恩:“谢少奶奶,小的一定将它好好带去,好好带回来!”

“快起来吧,一会儿腿又该疼了。”钟言将他又扶了起来。

去隐游寺的人选就这样敲定,接下来就是等童花伤好。可接下来的天气作怪,越来越热了,连日的暴晒甚至让钟言心焦,怀疑这是要连年大旱的征兆。若真闹旱灾,百姓民不聊生,再加上兵灾,他怕城里到时候会乱起来。

不仅他晒得烦躁,泥鳅也烦躁。现在小鱼儿都会跟着秦翎读经的声音上下漂浮了,它们还只会打架钻泥,特别是热起来之后,钟言还发觉了它们的另外一个恶习,那就是咬人。

这可比红鲤鱼厉害得多,细小的牙齿看着不起眼,咬上一口也能流血,秦翎就是不小心用手去逗弄,结果被其中一条稍稍大一些的啃破了指尖。鲜红的血滴入淤泥里头,两条泥鳅也钻了进去,只剩下几根须子能瞧见。

钟言连忙帮秦翎止血,头一回后悔要给他养什么坠龙。坠龙坠者,本就难养,他从前就知道泥鳅肉食性大,没想到急了还会吃人。

“要不扔了吧?”钟言怕养出凶兽来,“看来我娘说得对,养活物就要养灵性大的,小鱼都认识你了,它们听佛经的时候都知道闭眼睛了,这两条还这么凶,暴戾无德。”

秦翎却摇了摇手:“不碍事,慢慢养着吧,只要是你我一起养育的将来坏不到哪儿去。”说着说着,他将小言轻轻地拉到腿上来坐,钟言在他肋骨上戳了一下,随后不由自主地紧紧环住他的脖子,主动地吻住秦翎满是药味的双唇。

光阴无情也给他们留了一条缝隙,让他们如天下夫妻一般交颈。

主子们在屋里说话,元墨坐在外头给丫鬟姐姐们打水,愁得像年长了十岁。小翠用狗尾巴草扎了个小兔子:“这个好,一会儿放到花瓶里去……你怎么了啊,这几天心不在焉。”

元墨何止是心不在焉,他是提心吊胆。又怕少奶奶露馅儿,又怕少爷被气死了,两边都是自己正经主子,若真有争吵他都不知道帮哪边。这会儿小翠来问,他忽然灵机一动,既然少奶奶一个人发愁不行就告诉自己,那三个人发愁总比两个人发愁要好。

再大的愁事,只要知道的人多了,就变得没那么严重了。

元墨往后看了看,确定没人出来就把小翠拽到了竹林边上,贴着她的耳朵窃窃私语,嘀嘀咕咕,小翠时而瞪圆眼睛,时而捂住嘴巴,最后又瞪圆眼睛又捂住嘴巴,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元墨。

“当真?”半晌小翠才说话。

元墨凝重地点了点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

“你骗我的时候多着呢!”小翠在他脑袋上打了一下,“这事你可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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