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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阳】炙人蛊2

最后两个字完全是气音,已经气若悬丝。钟言一阵好奇,这人半边身子都躺进棺材,竟然还硬撑着来拜堂?

咳声再起,声声刺耳,这时,身旁有人呼喊吉时已到,要开始拜堂了。喜乐也跟着奏响,唢呐一声高过一声,有种大厦将倾、昙花一现的吊诡的热闹,钟言低着头,由那只枯瘦的手领着转了身,不知从哪里蹿出一只黑猫,绕着他蹭了蹭才走开。

牵红再一次到了他的手里,他和秦翎一人拿着一端,红绸给他们牵线。

“一拜天地!”

天地?天地为何物?钟言从来不知,或许这天与地只是幻象,人间没有什么是真切的。但他还是微微弯腰,跟着秦翎拜了。

“二拜高堂!”

他又由秦翎带着转回来,朝前走,想必是要走到秦老爷和秦夫人的面前。那自己的高堂又在哪儿呢?钟言不得而知,他苦苦寻找娘亲的转世,未曾寻见。大道三千,阴阳循环,他不信娘亲没有投胎。

“夫妻对拜!”

喜乐到了最高昂的时候,钟言自己转了过来,和秦翎的距离也缩短了。他再次看向那只手,它苍白,无力,筋骨尽显,指节冰凉,只有掌心还有一丝余温。这样的手,只让钟言联想到油尽灯枯,联想到秦宅给大少爷准备寿材。

可眼下这场戏还是得演下去,钟言刚准备弯身子,面前咳声大作,比方才厉害得多。周遭的脚步声顿时乱了,冲上来几个人,其中就有那个声音脆生生的叫元墨的小书童。

“少爷!少爷!”小书童边哭边喊,“快来人,少爷咳血了!”

咳血?这么快就咳血了?钟言心中起疑,秦家大公子的脉象绝不该有肺血的病症,他的肺是好的,而是死于心脉衰竭。怎么会古怪地咳血了呢?难道还有别人害他?

但没有见着秦翎的面貌,钟言也无从推断他的病因。很快,钟言就听到秦翎被人搀扶下去,咳声越来越远,这时又有人上来了,看到那只碧绿的玉扳指,钟言知道这人是二公子。

玉扳指的成色极好,上头雕刻的花纹是荷花。钟言多看了几眼,荷花给男子做雕饰,有点古怪。

而二公子的手里,还捧着一只红冠凤眼的大公鸡。

“嫂子得罪了,今日由我和你对拜。”是二公子的声音,“我备下的贺礼明日亲自送过去,嫂子不嫌弃就收了吧。”

这是要让公鸡做替身,代替秦翎和自己拜堂。换成正经的女子,这肯定是心头的奇耻大辱,钟言却无所谓,将身子一弯,反正自己又不是真成亲。

“礼成!”旁边有人高喊。

就这样,钟言糊里糊涂地拜完了堂,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随后来了一个身材细细的小丫鬟牵他,带他走过热闹的前厅和回廊,钟言没见过别人家成亲都是什么样,但自己这亲成得落花流水一样。细细想来也不奇怪,秦翎是要死的人,家里并不上心这场红事,只想给他一个婚配。

“大少奶奶,我叫小翠,往后有事您使唤我,叫我翠儿就好。”扶着他的小丫鬟穿一身淡青色的衣裳。

钟言清了清嗓子:“现在去哪儿?”

小翠看了看大少奶奶,她比寻常的女子高,说话声音也没有那么柔媚。这恐怕也是特意安排的,毕竟大公子要人照顾,矮瘦的肯定照顾不来。

“回大少爷的屋,老爷和夫人在前面宴请,特意吩咐,大少爷身体不适,今晚不闹洞房。”小翠回答,也不敢多问。

不闹洞房?呵,恐怕这只是个推辞,谁都看得出来这洞房根本没得闹。钟言就这样跟着小翠往里走,走了好远,越走越冷清。周围的气温也一直往下掉,刚才成亲的前堂像是春季,现在像是深秋。不仅阴冷还潮湿,草药味愈加浓烈。

脚下的青石板边角长着薄薄的青苔,可见这地方来人不多。走来的这一路,小翠就把家里事说了,秦老爷原名叫秦守业,当年娶了一妻一妾,秦翎和四小姐是正房所生,二公子和三公子都是妾生。秦翎的娘去世后秦守业没有续房,也没有将妾室扶正,可里里外外外的人都称何清涟为夫人。二公子秦烁,也就是抱着公鸡和钟言对拜的那位,只比秦翎晚了一刻的生辰,但也因为晚了一刻,秦翎是正房长子。

可说来也怪,几年前秦翎一场大病倒下了,到如今都没再起来。用小翠的话说,那便是不人不鬼地活了这些年,怕是把百草园的药都喝完了也不见好,脾气也古怪暴躁,阴晴不定。

至于是什么病,钟言没问,那么多郎中都看不好,自己更是没有那个本事,只会捉鬼驱邪。随后他们进了一扇门,刚一踏入,钟言左腕口的铜钱便轻微地震动起来。

铜钱一动,钟言便更加确定这秦家阴森古怪。

“大奶奶,咱们到了。”小翠将他往里带,浓郁的药香里掺杂着淡淡的竹香,还有梨子的香味。钟言盖着红盖头,每一步都由小翠带着,好不容易走进屋里,差点让门槛绊一跤。

小翠连忙扶稳他:“大奶奶请坐,您多等一会儿。”

“好,你下去吧。”钟言点了点头,想一个人静静,可是咯吱咯吱的奇异声响打断了他的思考。那声音就和这院落里的一切一样苦涩,像是木头相互挤压发出来的。很快,声音到了眼前,钟言看到一根裹着红绸的喜秤伸到盖头下面,要掀盖头了。

可是拿着喜秤的那只手没有力气,尝试几次都没挑起来,最后钟言不小心一动,红盖头顺着他的头发滑下去,掉了。

眼前一亮,借着光,两边看清了对方的相貌,都惊讶住了,一时间无人说话。

钟言惊讶于他年岁不大,还以为秦大公子会是二十往上的人,没想到是一张青葱的面孔,想来不过十七八。

相貌十分清隽,即便瘦成脱相,他的眼神还很清澈。只不过上等的面貌都被病痛折磨没了,只剩下疲态。

“咳咳……”秦翎坐在木头轮子椅上,嘴唇还有没擦净的血。盖头下的人穿着大婚红衣,戴着精致的凤冠和红珠耳坠,他不敢直视,生怕唐突了佳人。余光里,这位佳人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害怕,反而还在打量自己。

但就是这样的打量,让他无端地烦躁起来,病久了的人最经不起打量。

“你喜欢……”他不禁开口,疲惫中还有几分捣乱的心思,仗着两个人拜过堂,颤抖的手摘了钟言鬓角的红花,放在面前认真地看,“簪花?”

钟言不说话,如果自己真是个女子,这可算是年少夫妻了。

“这……咳咳,你喜欢簪什么花?”秦翎忍不住又问。

钟言还是不言语,但是他看得出来,秦翎还是有点孩子心的,他没见过多少女子,好奇女子的装饰。

“你瞪着我干什么?”秦翎说完又是一阵大咳,咳了十几声才停下,自暴自弃地问,“看我……病成什么样?”

钟言没有摇头,反而点了点头:“确实,我在看你病成了什么样,比我想的严重许多。”

这声音和秦翎想得不一样,听不出怯懦羞涩,反而大胆直白,直指自己的病症。于是秦翎更加气恼,一瞬间血气上涌,咳红面颊,这时那个叫元墨的书童从里屋跑了出来,看钟言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排斥。

“你怎么这样和我们大少爷说话!再如何你们也是拜堂的夫妻,你怎么能气他!”元墨比秦翎更生气,一张娃娃脸顿时通红起来,“少爷您别和她一般见识……我推您进屋休息吧,该吃饭了。”

“推我去……我去书房。”秦翎根本就走不动,刚刚去前厅拜堂已经用光了他的气力。元墨本想让少爷休息,可也不敢违抗,只好再狠狠地瞪一眼刚进门的大少奶奶,推轮子椅去书房了。

到了书房,秦翎伸出颤巍巍的右手去拿毛笔,只是毛笔一再而再地掉在桌上。元墨看不下去,偷偷抹了一把眼泪,又勉强笑出来:“少爷您要写什么,我帮您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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