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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疾烟

 

叶英并非没有听见外面的动静。

随着修为的增长,他虽然几乎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但“心剑”所能探查的范围亦越来越广。满盈的剑气几乎快溢出剑冢,外头方宇谦的叫嚣与藏剑弟子的战斗完全听得清晰。

——可他,离出关只差一步。

因为基本已经失去了所有视力,剑冢的灯火早已没有必要存在,被叶英悉数灭尽。在这无边黑暗中,唯一的光源只有剑气碰撞产生的光芒,伴随着铮然剑鸣一闪即逝。

叶英闭着眼睛,手中握着“寒尘照水”,随意一划,极其缓慢地几乎浓稠到可见的剑气,仔细在其中寻找那最后的关窍。

不得不说谢采真是挑了个好时候,毕竟但凡早几天,叶英还未有十全的把握能立刻突破,因此不能不重视藏剑弟子的安危,确实会中了他们的计、强行出关去逼退外头的人。而但凡过了今夜,叶英便能出关,这些人的阴谋诡计便根本不会得逞。

大约这便是天意罢,叶英只能如此感叹一声。

那个在沈剑心开始习剑后存在感便接近于无的天道再次展现了其对万事万物的掌控力。他与李忘生在五年前准备了往后十年的打算,天道就直接将谢采的叛变提前了二十年,非要赶在他们前头不可。

叶英不知道天道为什么给了沈剑心一个重来的机会、又非要给他们使绊子,但他清楚一点,既然天道故意把所有的巧合都撞在一起,那么明摆着就是在告诉他们,这辈子他们和谢采只能活一个。

“叶英,你这个懦夫!只敢龟缩在里面,不敢出来和我比划比划!”

外头方宇谦嚣张的喊话声传进叶英耳朵,其中还夹杂了不少讥笑和嘲讽,引得个别沉不住气的藏剑弟子边战边骂,但叶英本人听了这些话却并不生气,原因无他——方宇谦此人,叶英根本没放在眼里。

他挥剑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凝固。随后无形的剑气从剑冢剑阵的缝隙中悄无声息地漏出,除了天道,无人能看见。同时叶英的“目光”也随着这些剑气的蔓延而延伸得越来越远。

剑冢外面的情况确实乱得可以,光是那种杂乱的、强大的气息就有两股。稍微澄明些的,应当就是方宇谦。他毕竟是方乾本人教出来的,功法本源纯净,只是这两年大约没走什么正路,他的“力量”里面掺杂着不少破碎的混乱感。

而另一个人则不同了,叶英第一次这样使用“心剑”,便撞上了一道极其黑暗的气息,不用想,此人从来就没走过什么正途,所学功法本身便是杂糅百家,整个人像是用碎石拼起来的雕像,似乎一触即碎,但毕竟也成了庞然大物。

叶英“听到”他的手下叫此人为“阿基修斯大人”。关于这个人,叶英前世也有些了解,此时见他也到了藏剑山庄,叶英心里更确定一件事:这辈子谢采知道的事情,远比他原本想象的多得多。

“叶英不出来,你就干等着,过过嘴瘾?”阿基修斯朝方宇谦轻蔑一笑,“是在怕这里外布下的剑阵伤人?要我帮你拆了它们么?还是说……你怕的是叶英本人呢?”

来自友方的嘲讽远远比来自敌方的伤害更高,方宇谦被阿基修斯一句话气得差点跳起来。

他向来以方乾心腹自居,洋洋自得于武技,本来又跟阿基修斯不熟,只是看在他给谢采效力的份上,多少给他一些面子罢了,却不想阿基修斯丝毫不给他台阶下。

方宇谦这次跟着谢采来中原,只是想用战胜叶英的方式名扬武林,他对谢采所谓的“大计”没兴趣也不关心,但不想在这时候闹内讧,让自己的计划失败,只得忍着气大声喊道:“嘿,他叶英算得上哪盘菜?也配我害怕?”

赶来支援的叶炜刚跨进剑冢的范围,就听见方宇谦这句十分不要脸的话。

这可把叶炜气得不轻,当即把佩剑一抽,直指方宇谦:“哪里来的混蛋,竟敢在藏剑山庄大庄主面前放肆!藏剑弟子听令,给本庄主把他们拿下!”

对于藏剑山庄的援兵,阿基修斯早有准备。

随着他一声令下,海寇们当即从藏身之处跃出,几乎把藏剑山庄本就不多的人马团团围住。

叶炜并不惧怕这些人,他在筋脉尽断后又重修了“寂剑”,在场所有人之中除了阿基修斯和方宇谦二人之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叶炜只让弟子们去对付那些海寇,自己提着剑就要先给方宇谦一点出言不逊的教训。

对于三弟这种莽撞的行为,里头的叶英也无可奈何。

他此时正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本体维持着挥剑的姿势、不能动弹,像一尊有生命的雕塑,而所有的听觉和触觉则延伸到了剑冢之外,将外界的一切事物探查得一清二楚。

叶英前世也修心剑,也会剑气外放,但平时无意外放仅限于能感知周围很窄小的一点范围,说得不好听一点,也就是能让他走路不摔跤。而刻意外放,也最多只能覆盖剑冢内这么大的范围,完全不似今天这般,那些外溢的剑气还在往远处延伸,似乎没有终点一样,要带着叶英前往未知方外。

他在收不回那些剑气的时候便知道,这又是天道给他设的局,让他暂时只能当一个旁观者。

这下叶英是就算想中断闭关也不可能了,他只能随着剑气往外“走”,一直被推到藏剑山庄北边。

这边是叶晖,他听见了二弟沉着冷静指挥弟子们杀掉在西湖里潜伏的海寇。随着叶晖一声令下,那些海寇乘坐的轻舟被藏剑山庄精锐弟子跃至上方后砍碎,海寇们纷纷落水,但这些人水性极好,暗藏在水里偷袭,不时有弟子负伤。

这种时候最常规的应对方式是退回岸上,避免在水里被动作战。不过叶晖没竟然有这样做,叶英“听”到他命令藏剑弟子们一边压制着海寇不能上岸,一边另一部分弟子从附近的剑炉里铲来还在燃烧着的燃料,或者烧化了的铁水,直接往水里投!

这招确实无敌,海寇们纷纷嚎叫着躲远,一时间近岸无人敢靠近,这北边算是守住了。

虽然此招也会损伤不少藏剑山庄的花木和西湖景观,然而在一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时,也不失为一个良策。叶晖这般当断则断的气概,的确令人称赞。若不是叶英此时动不了,也是想点点头的。

剑庐主事叶泊秋在旁边低声向叶晖汇报战况。藏剑弟子还是太少了,就算再精锐,也重伤不少。

叶晖没有说话,沉重的气氛弥漫开来,每一个岸上的人都紧盯着眼前看似平静的湖水——藏剑山庄不能再死人了!

“可有战报?”短暂的沉默后,叶晖开口问道。

“名剑大会被炸,九天武库……失守。”叶泊秋也是今天才知道藏剑山庄有一座九天武库,但知道的时候它已经成为了废墟,大量珍奇兵器被海盗洗劫。而因为保密,那边的弟子都是心腹,数量极少,根本守不住。

叶英得知这个消息后,反而有一种“果真如此”的感觉。

他在之前便提醒过叶孟秋,藏剑山庄的九天武库或许不是秘密,就算要帮九天,选址也不该在藏剑山庄内,否则一旦祸起,保不住九天武库不说,连带着藏剑山庄也得遭殃。但等他想起关于九天武库的往事时,九天武库已经落成,就算是叶英,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叶晖深吸一口气:“前门呢?”

“暂无。”叶泊秋答,“但听到前面动静不小,大约是在死守。”

叶晖万分想回援前门,然而不知西湖里还藏着多少海寇,此时根本走不得。两相为难下,他只能重重地掷下一句:“烦你去前门看看,最好看看还有没有弟子能调过去,让剑思千万顶住!”

原来前门是剑思,这样的安排倒也算合理,叶英想。毕竟剑思是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如今这会儿若是几位庄主都抽不开身,那么合该剑思挑大梁。

叶泊秋正要领命下去,就看见原本在前门帮着剑思统筹弟子调度的罗浮仙一手提着裙裾、一手提着把剑朝这边跑来。

素来爱洁的少女满身满脸都是血污,但她此时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跑到叶晖面前,还差点摔倒。好在旁边的叶泊秋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才没让罗浮仙跌在地上。

“二庄主!二庄主!”她也管不了那么多,直接拉着叶晖的袖子,略带惊恐地大喊:“谢采,是谢采来了!海龙会……朱雀长老谢采!亦是鬼山会会首!带的人全是鬼山会的海寇!”

谢采之名,此时在中原尚籍籍无名。但海龙会的朱雀长老一职有多重要,叶晖还是清楚的。藏剑山庄常年向天下求取珍奇矿石,其中有一条很重要的渠道便是侠客岛,一直和那几个世家交情都还不错。

作为侠客岛的心腹大患,海龙会之猖獗叶晖也有所耳闻,现在是海龙会的朱雀长老亲自来藏剑山庄,目的极其明确,就是九天武库。那么这也意味着海龙会、鬼山会、或者说谢采本人,是要打算借着九天武库的力量,染指中原武林!

所有的猜测一一被验证,若不是火烧到了自家身上,叶英几乎是想为谢采的谋算称个“周全”。

前世谢采想要染指中原、称霸一方,精挑细选的盟友是月泉淮和狼牙。如今安禄山未反、月泉淮还是拥月仙人,一个不成气候,另一个没兴趣搭理他,所以他这次是挑了东海三家的人来协助,成事的同时还能完美避开另外几个要他命的点——叶孟秋已隐退,藏剑山庄和霸刀山庄明面上交恶,五弟叶凡尚未归家,叶英尚未出关,纯阳宫丢失剑帖不能前来藏剑山庄,天策府剑帖被皇帝拿走。内部空虚、外无援兵,又即将召开名剑大会,来了许多不知底细的江湖人,藏剑山庄根本排查不过来,的确是攻下九天武库的大好时机!

“剑思可还守得住么?”既然前门主攻,那叶晖便不得不开始担心剑思的剑术水平和指挥能力。他再如何是叶英所教,也只是个少年。

谁料罗浮仙说:“现在不是剑思在守!”

叶晖:“可是四弟回来了?”

罗浮仙:“没见着四庄主的人,如今在前门帮忙守着的,是纯阳宫玉虚弟子沈剑心!”

此名一出,在场之人全都茫然,并不知道这人是谁,又为何能帮剑思守着大门。

包括叶晖也奇道:“纯阳宫的道长来了?他们不是失了剑帖?”

叶英却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几乎要立刻出关去找沈剑心,然而却被天道死死压住,完全动弹不得。

天道似乎是知道他的心思,叶英越反抗,得到的禁锢越重,剑冢里的剑气越来越浓,压得叶英喘不过气。

罗浮仙:“只有沈道长一人!谢采似乎与他有旧怨,这会儿正在前门打起来了。沈道长剑法卓绝,由他主攻,剑思从旁指挥弟子辅助,暂且守住了前门,只待我们解决别处后回援。”

既然如此,叶晖便要改变战术了。

他立刻让会用弓箭的藏剑弟子去取兵器,留在此处射杀海寇,再留下一部分弟子往水里布雷,做防守的打法,只要保证那些海寇不能近岸便可,随即换叶泊秋留下指挥,自己和罗浮仙带着另一部分弟子火速赶往前门。

叶英被无形的剑气裹挟着往前门去。

隔得远远的,他就感受到了一股极其磅礴的、纯粹的至阳内力,和另一股柔性的内力缠斗在一起,不用想,现在整个藏剑山庄上下也只有沈剑心的内力长这样,另一个人则一定是谢采。

谢采此人长于计谋,有多少武功,叶英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一定不如沈剑心。而沈剑心还能跟他打得有来有回,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沈剑心没有完全收回他的力量,现在用来和谢采打的只是这辈子刚修出来的那部分。

那么在剑冢内和天道一起把自己死死按住的到底是谁,当然不做他想。亏他还以为黛雪剑碎片里的力量是被收回了,原来一直都隐藏在剑冢里,就等着此时不让自己出关。

如此想来,那块被送到自己手上的黛雪剑碎片本身就很有问题。

前世失踪、今生未出现的黛雪剑为什么会在萧卿云手中?

为什么萧卿云会给李倓?

萧卿云到底又知道多少?

沈剑心在其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为什么沈剑心会去找萧卿云而不是李忘生?

叶英全然不知。

好一个方外来客,好一个三千天机。

当初自己以为萧卿云说的是这块碎片,没想到他说的是沈剑心本人!

叶英几乎是咬牙切齿,拼尽全身的力气和那股力量做对抗,才能极小声、又断断续续地说出声:“沈……剑心。”

他没有得到回应,按沈剑心的性格,大约是不敢回答他的。

叶英:“你……真以为……我……没有……办法吗……”

还是无人回应,但压制叶英的力量也没有继续增加,叶英便默认了这是沈剑心沉默的回答。

前门,谢采和沈剑心战得正酣。

剑冢,叶英与沈剑心亦在斗争。

叶英清楚,此生的沈剑心虽然修回了上辈子的水平,但那是上辈子二十九岁的水平!沈剑心不可能有着超越年龄的修为,天道再偏爱他也不会允许,而要解除藏剑山庄的困扰,现在剑冢里这股前世的沈剑心留下来的力量必须回归本体,他或许甚至会获得前世的记忆。但代价呢?叶英不敢想。

自己走的是心剑的路子,用天道的漏洞获取了前世的记忆、加速修为的增长,都尚且被天道夺去了视力。若沈剑心两世修为记忆合二为一,他又要用什么去换?

“放……我出去……”叶英一边关注着那头谢采和沈剑心的搏斗,一边费力地小声说,“沈……剑心,没……有你的……世界,我……付出代价……毫……无意义……”

他的话很慢,也很低沉,因为天道的禁锢过重,甚至可以说有些口齿不清。

这于叶英而言是非常难受的,他早慧,自打能读书起就从不允许自己这样说话,然而现在若不将这些话说出口,他都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给沈剑心听。

他已经失去过沈剑心一次,绝不能……绝不能再有第二次!

随着折扇和剑刃碰撞的铮然声,谢采和沈剑心各退几步,回到了他人身后。

谢采一抹唇角的血,盯着沈剑心笑:“不愧是侠义至尊,哪怕落魄成了如此境地,也是潜龙在渊。”

沈剑心没听清他说什么。

在刚才的缠斗中,谢采的折扇划过他的鬓边,虽然没有更深的伤,但一边耳朵被血糊住了,看起来很吓人。剑思赶忙用衣袖给他擦干净,沈剑心不要他帮忙,自己随手擦了擦,一身崭新的蓝白道袍上已经染满了血,有自己的,也有别人的。

他的伤只是看起来唬人,沈剑心知道没伤到要害,只能算轻伤。相比之下谢采则狼狈更多,他的左胸被沈剑心刺破,还差一点就要刺破心脏,但被不知何处的暗器将剑打偏了一点,所以是斜着穿破了手臂。

他下的是杀招,虽然没有杀死谢采,也挑断了他手臂上的筋,这让谢采左半身几乎失去了行动能力,因此只能暂退。

“还有什么花招你尽管用出来。”

沈剑心将血随意擦干,终于觉得能听清楚些了,一脸平静地对谢采说,“但藏剑山庄我是不会让给你的。”

谢采笑:“话虽如此,也希望侠义至尊有守得住的本事。”

谢采笑着笑着,脸色一厉:“还等着干什么?康雪烛!”

从旁边的阴影中走出来一个世家公子打扮的人,沈剑心从方向判断出,刚才就是他打偏了自己的剑。

“沈道长。”康雪烛倒是彬彬有礼地朝沈剑心一拱手:“得罪了。”

康雪烛此人,武功不见得有多高强,被谢采带出来,更多的是要拉东海方、康、尹三家全下水的意思。

他也清楚自己和沈剑心的水平差距有多大,因此和沈剑心过招的时候几乎都不是进攻而是防守。沈剑心当然能察觉到他的打法,眉头微微一皱,在震开康雪烛的攻势后对他快速低声道:“你真要为虎作伥?”

康雪烛眉头一扬,没有接话,护住自己空门后退两步。

谢采看出康雪烛在避战,但他并不在意康雪烛的想法,左右也只是个不重要的棋子罢了。他将康雪烛放出去,为的是另一个更重要的人。

来了。

在看到康雪烛故意将沈剑心引得背对自己后,谢采诡异一笑。

下一刻,某处阴影忽然不为察觉地一动,一个不知道潜伏了多久的黑影窜出,直直偷袭沈剑心的后背!

这个距离和位置神仙难救,饶是全神贯注观察战场的剑思反应够快,也仅仅是掷出手中之剑,却只能做到和那人一起“偷袭”了沈剑心。只是那人是要杀他,而剑思是用剑身将沈剑心撞得偏开一些,使这把本来会扎在沈剑心身上的匕首歪了,仅仅刺破了沈剑心的手臂。

沈剑心实战经验太浅,之前没想过那个阴影里会有两个人,康雪烛只是个让人放松警惕的幌子,看来刚才掷出暗器相救谢采的并非康雪烛,而是此人。

一击不得手,此人直接放弃匕首两步掠回谢采身后,低着头,像一个无声的影子。

沈剑心直接用内力震开康雪烛,剑思赶紧扶住他,然后剑思就看到沈剑心面不改色地自己把匕首从手臂中拔出来,血流了他半身,看起来分外可怖。

谢采笑着点头:“无面鬼,还得是你。”

尹雪尘没有答话,只是在谢采的手势后又消失了,不知去何处潜伏。

“沈道长,换我来吧!”剑思哪敢让这样的沈剑心去打头阵,到时候叶英出关后知道沈剑心受重伤定然生气,连连把沈剑心往自己身后推。

“不用。”鏖战半个时辰,沈剑心内力足够,倒不会很累,只是不知为何,总是一阵一阵的头疼。他用受伤的左边手臂虚虚扶住剑思,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状态更好一些,右手提着剑,紧紧盯着正在笑的谢采和他背后的男人:“匕首没有淬毒。”

“要杀你,我不会用下毒这种法子。”谢采笑。

“——因为那样太痛快了。”

“沈大侠,虽然看起来你已经不记得很多事情,但谢某还是友善提醒你一下,最好就现在让开藏剑正门,否则可想再尝尝我鬼山会兄弟们的手段?”

“你、休、想!”沈剑心一字一句地说,“今日这藏剑山庄,除非踩着我沈某的尸体,否则你们别想进来!”

虽然山庄内已经有一些早潜伏进来的海寇,但他们的大部队还是在外面,里面这些人久久得不到后援,迟早也会被解决掉。沈剑心只要拦得住谢采,其实已经赢了一半。

谢采见他意志坚定,也不多废话,朝身后早已蠢蠢欲动的海寇们招招手:“上吧。”

那些海寇刚想扑上来,就见到藏剑山庄里头忽然有人带着不少援军冲了过来,迟疑一下后除了个别头脑发热的上去送了,剩下的还是都待在谢采身后,放个冷箭表示重在参与。

剑思看到叶晖他们回来了,惊喜万分:“二庄主!正门暂且守住了,北边可好?”

“北边无事。”叶晖当然看到了已经半边成了血人的沈剑心,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再追问沈剑心帮他们的原因,朝剑思说:“还不快带沈道长下去包扎一下?这边本庄主来守。”

“不用。”沈剑心摇摇头,他并不觉得自己的伤有多重,只是流血看起来吓人而已。但一同赶来的罗浮仙还是坚决用手帕给他包上,小少女眼眶里都是泪水,沈剑心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轻轻拍了下她的背。

“你家大庄主还没出关么?”沈剑心小声问。

“还没呢。”罗浮仙一抹泪水。

“他那样的性格,没出来一定是有原因的。咱们不管别的,一定要守住藏剑山庄,为他分忧。”沈剑心将罗浮仙推到剑思身边,又朝谢采朗声说:“还有什么招数,你都用上吧。”

藏剑山庄的援兵赶到大门,谢采并不慌张。于他而言,值得忌惮的只有沈剑心上辈子不知何故携带的天道之力,那的确是深不可测的东西,上辈子已经吃过一次亏,这辈子当然要注意着。不过目前看起来沈剑心此生似乎都过得中规中矩,没什么过人之处,就连武学也是什么年龄有什么样的修为,不像以前,是一个根本探不清修为虚实的侠义至尊!

在他的计划中,只要沈剑心恢复不了上辈子的修为,那么藏剑山庄他是必定拿下无疑。就算叶英出关也不会影响这一点,毕竟叶英也还年轻,他的心剑再如何厉害也无法与自己请来的那位抗衡,无非是损失的人更多一些,但九天武库他一样能拿下。

名剑大会场地和藏剑山庄相去有一段距离,他们派去名剑大会的人手已经开始搬运神兵。谢采一挥手,藏在暗处的尹雪尘随即再次消失,按原定的计划前去名剑大会。现在,只要谢采能拖延住时间,让藏剑山庄的精锐多半都出不去,待那边的神兵被搬上船,就可以撤退了。

谢采的心思叶晖也清楚。他当然明白对方将剑冢、藏剑山庄都围追堵截为的是什么,但藏剑山庄本身弟子就不多,若要再突围去名剑大会,恐怕损失会更大,所以只能死守。

而沈剑心此时不知道藏剑山庄的秘密,也不了解谢采的目的。他还以为谢采是要对藏剑山庄赶尽杀绝,当然不可能让出一步。

两人揣着不同的心态与谢采对峙,谢采倒不急。本身他就是在等名剑大会那边的消息,时间拖得越久,对他是越有利的。

但他这么明显的拖延,沈剑心还是看出了问题。

他看了剑思一眼,剑思亦看向他。沈剑心又看向远处还冒着火光的名剑大会,再看了一眼剑思,意思很明显:那边有东西?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剑思不敢做小动作,生怕被对面看出什么问题来,只能将手中剑一提,剑尖轻轻杵在地上。

这是一个非常正常的动作,无人注意到剑思。沈剑心却从他这个动作看懂了名剑大会下面确实有东西。再一联想到现在谢采把藏剑山庄主力人马全堵在山庄和剑冢里,怕不就是为了那边的东西!

若是这样,这边定不能再对峙下去。沈剑心一抿下唇,看准谢采稍微偏过目光的时间忽然发难,剑刃出鞘,直接朝谢采削去!

谢采没有惊慌,稍一掠身躲去海寇们身后。沈剑心也没管这些,他急着去名剑大会,便直接以气驭剑,“愿无违”登时脱手,击倒一大片海寇,为他让出了面前一条路。

他的意思很明显了,就是要从这里脱身去名剑大会。谢采当然不可能让沈剑心走,眉头一扬:“拦住他,放箭!”

剑思也很果断,直接越过叶晖向藏剑弟子发出指令:“截杀海寇,保护沈道长。正阳、御神弟子留下,与二庄主一起守住大门,剩余的和我一起跟着沈道长走!”

叶晖讶异地看了剑思一眼。他虽是看出沈剑心大约想往名剑大会那边去,但这也是在沈剑心将那头的海寇全扫倒了才发现的,剑思反应怎么这么快?想到刚才这两人一直站在一起,又很熟稔,大约原本就相熟,可能是大哥以前住在纯阳宫时便认识,叶晖便相信了剑思的判断,放手让他指挥。

沈剑心虽然武功高强,但对面海寇乌泱泱,人数何其多,要想破局出去,必定是一场鏖战。纯阳宫的轻功固然冠绝江湖,可那样只能走他一个人,面对名剑大会那边的烂摊子,就算沈剑心再强也是没办法全收拾的,必须要带上藏剑山庄的人一起过去。可鬼山会这些海寇都是些老手,花招太多,沈剑心暂时被困住,但还是坚持着要走。

原本相持的局面被打破,两方斗成一团,彼此没有一个留手的,能下死手都下,各有各的急。

此时比在场所有人都急的,是还在剑冢里面、被沈剑心留下来的那部分属于前世的力量死死压制住的叶英。

他的剑气已经覆盖到了满陇村地界,且还在往外扩张,这让他将几乎藏剑山庄所有的状况都“尽收眼底”。但光知道却不能动等于没有用,叶英差不多拼上了一身修为,也没能突破沈剑心的禁制半分。

那位死去的道长似乎已经已经猜到了他心爱的人面对此情此景时要做的一切事情,这道被沈剑心附着在黛雪剑碎片上的禁制温柔地制衡着叶英的全身关节和经脉,每次叶英想要突破,禁制都会将他聚起的真气和内力徐徐散去而不伤他分毫。

若不是被困住的是自己,叶英简直想为这样的“贴身服务”叫个好,再叹一句当真是用情至深,死了都要留一手。

可他现在宁愿沈剑心没这么多情,没留这么个后路。

上辈子怎么就没发现沈剑心是这么个执拗的人?

还有,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沈剑心的计划?

叶英现在已经摸到了心剑的最后关窍,和上辈子相差不远,能把他困住的禁制,光凭沈剑心曾经作为“侠义至尊”的修为是万万做不到的。

叶英在心里狠狠地又给天道记了一笔,顺便把疯道人、李倓、萧卿云的帐都记上——疯道人绝对和沈剑心重生之事有关系,不是主导者也是参与者,这个禁制八成还是他帮沈剑心做的。而李倓和萧卿云,这俩但凡缺了一个人,黛雪剑的碎片都送不到自己手上!

自己对沈剑心了解得还是太少了,叶英想。

那个日渐沉默的道长留给自己的记忆,大多数都是他低下头后的侧脸与鬓边的白发。他这才想起,沈剑心其实是很少敢直视自己的。早年还好,那人性格还没这么沉稳,多少会抬起头和他开个玩笑,但后来与他最近的距离,只有那次自己目盲后,他握着叶英的手腕,而沈剑心整个人都在颤抖,然而,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叶英总以为沈剑心单纯,从没想过他竟然藏着如此重的心思。或许他还是单纯的,单纯到沉重的情意,可自己却从未察觉到过。

剑冢之外,沈剑心引着大批海寇,携着后面跟着的弟子往名剑大会的方向而去。叶英外溢的心剑亦跟着过去。

本来被沈剑心如此摆了一道,叶英心情已经不能说是不好,而是非常生气,只想着出关后将沈剑心教训一顿——如果那个人能恢复上辈子记忆的话。否则还不是只能忍了又忍,继续好言好语哄着这辈子那个没下过山的小道长。

然而在心剑外溢的过程中,叶英发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他的功力,似乎在随着外溢的过程逐步增长。

他的突破只在几个时辰内,叶英对此还是有把握的。但是突破境界和功力在有些时候不是相等的,叶英这辈子修心剑的时间只有上辈子一半,属于是走了第二次修炼的捷径,突破境界当然很快,可是要随着时间积累的修为并不会增长这么多,他修了多少年就是多少年。如今这般的涨幅,却像是要把他的功力抬到上辈子大成的境界,平白无故多给他三十年!

发现了这样的诡异之处,叶英却找不到缘由,也没办法挣脱沈剑心的束缚,只能任凭自己的修为被硬抬上去。可是万物有因有果,修为大增的结果在此,那些修为也不是白来的,怎么回事?

如今剑冢里除了自己之外,能算得上“有修为的”,只有沈剑心留下来的这股力量了!

叶英想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再次被沈剑心气笑了。

好,好,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后手?

原本只知道沈剑心留了后手,最开始以为是他要恢复记忆,但天道定然是不允许的。后来以为是他留下这股力量等着要用的时候收回去,结果沈剑心却是拿它来给自己下禁制。最后现在才知道,这股力量是备着灌给叶英的,要待他心剑修成后直接将他抬回前世的境界,甚至让他拥有远超当年的修为,这才是沈剑心所谓的后手!

这竟然是一个绝对合理的办法——沈剑心不知道自己重活一世会出多少意外,帮他重生的人也不知道,那不如把赌注下在叶英身上。叶英一定是要护住藏剑山庄的,而这就是沈剑心重生的根本目的,至于过程由自己还是由叶英完成,完全不重要。

那沈剑心当初放弃修炼后被天道停滞了时间,根本不是天道要惩罚他——天道是为他保留了修炼的最佳状态,因为天道、沈剑心、帮沈剑心重生的人全都知道,沈剑心不会再拿回上一世的修为了,这辈子他必须自己重修!

这种所有事情都在自己掌握之外的感觉让叶英气得有些头疼。

沈剑心其人实在是太能耐了,死了都还能摆自己一道,不声不响把一切安排妥当,当真是个完美计划。

除了沈剑心从来没问过叶英,他要不要这样的妥当!

“沈剑心……”

叶英几乎是有些咬牙切齿了。

离突破只剩最后一点时间,他的境界和修为完全不受控地往上攀升,目前已经越过了前生的鼎盛时期。在境界的影响下,外溢的心剑原本是透明不可见的,此时竟然都能让武功高强之人若有所感。

叶炜一剑将方宇谦扫开。同习叶家武学,他比其他人都更敏锐,很快察觉到剑冢内的异变,有一种强大的力量似乎要从里面喷涌而出,当即拉住刚赶到剑冢的叶蒙,朝他大喊:“快,清场,大哥要出关了!”

阿基修斯亦是武学高手,当然也发现了奇怪之处,自己似乎身处某种剑阵的包围之中,随时要被斩杀。这种滋味可不好,他一声轻笑,知道剑冢这头快结束,他的任务也将完成,直接抛下因为武功比他们都低所以还没看到异样的方宇谦,扬长而去,鬼山会的海寇们紧随其后撤退。

他们早有预谋,这帮人离开剑冢后便是要去帮助攻打藏剑山庄。叶炜不给他们去增援的机会,和叶蒙拦住他们的去路,很快与阿基修斯缠斗在一起。

至于名剑大会那头,沈剑心快跑到的时候才明白,自己似乎有点低估了对方的战力。

因着谢采亲自坐镇,他本以为攻打藏剑山庄的这三拨人马是主力,但没想到他们真正的、最值得对付的人在名剑大会!

名剑大会场地已经被炸开一个大洞,露出下方的九天武库,大批海寇正在搬运其中的神兵。藏剑弟子们无论事先知不知道这边有九天武库,看到这个场景无一不目眦欲裂,想要和海寇们决一死战、夺回神兵。

名剑大会外头还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常年跟着谢采的陈徽,而另一人则是做华服打扮的中年人,一眼望去即知其武功极高,不是善与之辈。

见着从山庄那头乌泱泱过来的人群,陈徽动了动眉毛,笑着说:“朱天君,该您出手了。”

“卢延鹤”淡淡地应了一声,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对面武学最高之人便是那个身着白衣、几乎脚不落地的纯阳弟子。他也没在意藏剑山庄里面怎么会有个武功如此高强的纯阳弟子相护,他只关心九天武库里的神兵,而此人要挡他的路,那么便该死!

“卢延鹤”翻过手掌,掌心顿时出现一团火球,他便操控着这团火球,直直地朝沈剑心扑去。

沈剑心当然也看到了他要袭击自己,只是前有此人、后有海寇,他左右为难,一时不好躲闪,只能咬牙用剑一挥,勉强挡开了“卢延鹤”的攻击。

一次交手,沈剑心便明白了,此人的武学不仅见所未见,似乎是异域法术,且或在自己之上!

他搞不明白谢采哪里弄来的这么个怪人,又要避着对方用火攻,便运起内力,张开护身气劲。至于那些海寇和藏剑弟子,在看着“卢延鹤”搓火球后便都让开了,避免字面意思上的“引火烧身”。

谢采对“卢延鹤”这位盟友的表现相当满意。他摇着扇子,在海寇的簇拥下绕开正在打斗的沈剑心、“卢延鹤”二人,走到陈徽身边,问:“里面的东西都搬得怎么样了?”

“大人,东西实在太多了,若要搬干净,还得两个时辰不可。”陈徽恭恭敬敬地回答,“都说藏剑山庄藏有万千神兵,如今光看九天武库所藏,便知的确传言非虚!”

“两个时辰……”谢采略皱起眉头。

这个时间还是太久,两个时辰后,天都要蒙蒙亮了。虽然目前看来全局尚在把握之中,但夜长梦多。这么长时间拖下去,之后会有什么变故都不好说。

陈徽当然看出他的心思,立刻又道:“大人,我这就去叫他们只捡好的搬,咱们一个时辰内必须上船!”

一个时辰倒还差不多,没搬完就没搬完吧,也剩不了多少。谢采点点头,陈徽便去照办了,又继续看那正在打斗的二人。

若说面对着谢采、尹雪尘等人,沈剑心尚且游刃有余,但此时面对着“卢延鹤”,沈剑心才知道何为当世高手。即使“卢延鹤”并非当世武学最顶端的那批人,但对于只有二十来岁、且没怎么见过外人的沈剑心来说,这才是他与高手的第一次实战。

“卢延鹤”功法之诡谲,沈剑心完全摸不清对方底细。

他只觉得对方出招的路数不像是中原人,也不像是个名门正派出来的,其余的一概不知,只能现场跟着对方出招摸索,有什么招拆什么招,和“卢延鹤”过招一刻钟的时间,比他打了一晚上都累。

但对于见多了江湖人的剑思来说,他已经隐隐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

此人的招数有些像祆教那边的,剑思想。

然而又听到鬼山会那边的人都在叫他“朱天君”,“九天”的事情这几年剑思跟着叶英和李倓在打交道,还是有所了解的,作为“九天”之一卢延鹤怎么会是西域人?

剑思心中藏着疑惑,又不能在此时跟沈剑心说上两句话,只能看着沈剑心被“卢延鹤”打得节节败退,干着急却没有办法。

直到“卢延鹤”带着火的一掌击在了沈剑心胸膛,将他打得从空中落下来,剑思才能赶紧冲上去接住他,然指挥看见沈剑心胸前的衣服被火灼烧出一个洞,裸露的皮肤有着一个清晰的烫伤掌印。

沈剑心被剑思扶着,脸色极其苍白。他吐出一口血,血从他削瘦的下巴一路蜿蜒流下,染红了领口和衣襟,全身都是火烧和血的痕迹,看起来很是骇人。

剑思说什么都不让沈剑心再上了,他死死拦住沈剑心:“沈道长,沈道长!你不能再去了,大庄主还等着你呐!”

“我……没什么事。”沈剑心刚才为了隔绝火焰一直真气流转不停,此时内力已空,脱力得几乎站不稳,全靠剑思支撑着。

但就算是如此,他也紧盯着“卢延鹤”不放,手中死死握着剑,道:“若我沈剑心守不住藏剑山庄,也没脸见叶英了。”

“卢延鹤”轻蔑一笑:“黄口小儿,虽然有几分本事,却也拦不住我们的路!”

沈剑心勉强运转真气调息,终于歇过一口气,能自己站直了,便轻轻推开剑思,手中剑朝卢延鹤一指,目光平静,语气淡淡:“你大可以试试我到底拦不拦得住。”

“再和我过招,你会死。”“卢延鹤”看着他说,“我只想拿神兵,无意杀你,你最好在我改主意之前离开!”

剑思扯着沈剑心一只手,央求他不要再去了,而沈剑心又把他推开,略一低身,右手长剑横挥,再次和卢延鹤斗在一起。

在外溢的剑气触碰到沈剑心全身的伤口时,叶英早已被激怒了。

对面那人绝不是什么朱天君卢延鹤,“心剑”下将他的功法看得明明白白,此人应当是祆教的某位长老,却不知为何借了“卢延鹤”的身份出现在这里。

对于他们“九天”的事情,叶英从来懒得管,但披着朱天君的皮来祸乱藏剑山庄,还伤沈剑心至此,那就莫要想再活着走出去!

离出关只差最后……最后一点……

叶英闭着眼,不再抗拒被沈剑心硬灌进来的修为,反而随着境界的攀升来寻求最后的一点突破。

突破在即,叶英正欲出关,但就在此时,他本来已经几乎全盲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白发白衣,还提着黛雪剑,不是沈剑心又是谁!

“你……”

叶英忽然发现自己又能动能说话了,立刻怒意发作,上前两步走到沈剑心面前,一把拽住他的衣领。

很可惜,揪了个空。

很明显,这又是那个前世的沈剑心。

沈剑心微微一笑:“叶英,你成了。”

“有你这番好算计,我怎会不成!”叶英冷哼一声,极少见地说起了嘲讽的反话,“叶某倒从来不知侠义至尊还有这样的好本事,可称算无遗策!”

“叶英,你别生气。”沈剑心将黛雪剑杵在地上,小声说,“我也是怕你不同意。”

“既然明明知道我不同意还要这么做,沈剑心,我在你眼里究竟算什么?”叶英眉头拧得紧紧的,“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还是一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具?”

“不是这样的。”沈剑心摇摇头,青年道长看向叶英的眼中是极少见的澄明和欢喜:“叶英,我喜欢你呀。”

纵有千般怒气,在听到沈剑心这一句喜欢后,都全部熄火了。

叶英深深吸了一口气:“沈剑心……”

“我在等你。”沈剑心向他伸出另一只手,“我们一起走吧,去守护藏剑山庄,改变曾经的命运。”

明明应当是最期待的结果,叶英却看着那只手,迟迟没有去牵。

“那么你的代价是什么呢?”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一瞬,叶英又对着沈剑心轻声说。

“沈剑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月满则盈,月盈则亏,此消彼长,循环往复,为世间定律’,这是你告诉我的原话。如今天地翻覆,江河逆流,你以一己之力改变了所有的结局……那你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大约是没想过叶英都在这个时候了还一直想着自己,沈剑心一愣。

他略偏了下头,思索了一下才笑着说:“如果是第三次重新遇见我,叶英,你还会喜欢我吗?”

叶英:“沈剑心,我这辈子是为了你才想起来一切的,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了。”

“那就再次遇见我吧。”沈剑心点点头。

青年道长乖巧地低下头,白发落至鬓边。他右手提着黛雪剑,左手轻轻握住叶英的手。

在沈剑心牵住自己之后,叶英的眼前终于什么都看不见了,那个青年道长留下的修为缠绕着他,是情人在死前留给他的温柔缱绻。

而叶英也死死记住了他最后的一句话。

沈剑心:“叶英……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此生都会回到你身边。相信我,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一道光芒从叶英虚虚握着的指缝中绽出,一时间剑冢内外剑气纵横、金光大振,满溢的真气炸开,似平地一声惊雷!

叶英,出关!

剑冢外还没走远的阿基修斯和方宇谦还没看清什么情况就被扫倒在地,全身要害被漫天金色的剑雨穿透、钉在地上。那些海寇纷纷四散奔逃,但是没有用,无一例外惨叫着被剑气扎在地上。

叶炜和叶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俩想过叶英出关后会解决藏剑山庄的困境,但没想过会是这样。叶英的实力远远超过他们能理解的范畴,这种超远距离的剑气杀伤,绝不该是叶英这个三十出头的人该有的修为!

一道金色的身影从剑冢中闪出,又从他二人身边掠过。那是谁已经不做他想,叶炜和叶蒙赶紧跟上,唯恐慢了一点就赶不上看大哥如何解决外敌的了。

再次被“卢延鹤”击退,沈剑心是真的没有第三次再上的力气了。

他好轻,这是剑思接住他后唯一的想法。沈剑心的身体似乎已经燃尽,剑思已经哭了出来,一直在喊沈道长。

“卢延鹤”与沈剑心鏖战此番,也不是全无受伤。他被震碎了右臂骨骼,小腹亦被沈剑心砍伤。他惊叹于此纯阳弟子的武学天分,这才二十来岁就能与他战成如此地步,假以时日必成一大江湖高手,此人定不能留!

沈剑心的眼睛被血糊住,听力在刚才的对决中被“卢延鹤”以内力震伤,现在什么都听不见,也看不见,头还疼得要裂开。

但就算是如此,沈剑心依旧缓慢而坚定地站了起来。

“剑思。”他以极低的声音说。

剑思应着,要让沈剑心去后面休息一下。然而沈剑心知道自己已无退路,就算自己要走,“卢延鹤”与谢采也不会再放过自己。

此时办法倒可能是还有……

当初在九老洞修习的时候,有一次李忘生带着疯道人来看望他。疯道人还是那么好相与,先是请自己喝酒,又教给自己一句口诀,笑眯眯地说,这是一个高深的武学,也是一个不能对别人说的秘密,可以绝处逢生,但代价就是他可能会死。沈剑心以为疯道人是随口说的,本来没放在心上,但李忘生说那是真的,所以沈剑心还是牢牢记下了。以前沈剑心好奇作死念了许多遍,却没什么作用,想着可能是还没到“绝处”,此时或许只能试一试。

“你记得告诉叶英,说我不喜欢他。”沈剑心说。

剑思:“沈道长你这时候还开什么玩笑!”

沈剑心悠长地叹了口气,耐心地安慰剑思。

“一定得这么说呀。”

“不然……我真有点舍不得。”

剑思还没弄清楚什么舍不得,就被沈剑心用内力远远推开,跌进藏剑山庄弟子的人堆里。

不对,他哪里来的内力?

剑思猛然抬头,看见沈剑心轻轻抹了一把眼睛上糊住的血,嘴唇微微上下开合,似乎念念有词。随着他的吟唱,沈剑心全身泛起一层青蓝色的光芒,手中之剑亦光芒大盛,青光从他站立的脚底蔓延开来,一直向“卢延鹤”、谢采等人袭去!

同时,远处剑冢也传来爆炸声,随后便是一阵地动。藏剑弟子们先是一惊,随后看到从那头冲天的金光又转喜:“是大庄主,大庄主出关了!”

沈剑心这是什么招数,谢采等人没看出来,但这些青光所到之处凝起一层寒冰,正克“卢延鹤”的火攻,还有无形的威压一力压制着谢采等人的反击。

情况大变,叶英又出关了,谢采果断发令:“撤退!”

“晚了。”沈剑心朝他咧嘴一笑。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笑容,然而谢采从里面看出了不一样的味道。

这是上辈子那个沈剑心!

谢采顿时觉得大事不妙,急速后退,往大船那边跑去,可沈剑心话语一直萦绕他的耳边,好像只有他能听到,萦绕不散、避之不开。

“谢采,你不是好奇我的天道之力哪儿来的吗?”

“我只是一介凡人,哪里能有天道之力。”

“真正有这份力量的,是天道之剑。”

“我知道你上辈子被它斩杀,这辈子一直都想找到它以报仇雪恨,却只有它已失踪的消息。”

“它的下落告诉你也无妨,反正你也已经看到了——”

“我身,即是此剑!”

青光平地而起,直冲云霄。

而从剑冢来的金光也赶到了,与它直直相撞在一起,两股力量交缠着喷涌开来,金色与蓝色的剑气扫过整个藏剑山庄地界,这般炽盛的光芒照得所有藏剑弟子睁不开眼,纷纷转身遮住眼睛,等待着剧烈的地动过去。

待一切平静,他们才敢放下手,此时才发现剑气已经击碎了海寇们乘坐的大船,也直接将对面的所有人洞穿心口,射杀在地。

东方天空云彩的缝隙中散射出微微的熹光,将早晨的第一缕阳光温柔地铺在已经安静了的战场上。

天亮了。

叶英站在被炸开的九天武库旁,脚下躺着“卢延鹤”跟谢采、陈徽、尹雪尘、康雪烛等人,不知生死。

他双手托着一把剑,侧身对着所有人。

剑思赶紧冲过去,看到他手上的剑是曾经在纯阳宫见过的、交给李忘生和于睿的画卷上那把剑,纯阳宫失踪的天道之剑,而沈剑心不见踪影,顿时喉头一紧:“大庄主,沈道长他……”

叶英琉璃色的眸子合上了,双目已眇。

这样的他让人更难猜出心思,就算是在他身边长大的剑思也是这样,根本不知叶英此时在想什么。

叶英神色平静。

他缓缓收回手,将天道之剑抱在胸前,是惯常的姿势。

“他会回来的。”叶英说。

“他刚才跟我说,他一定会回到我身边,我们不会再分开了。”

叶英的声音不大,但在场的藏剑弟子都听的一清二楚。

有些年纪小的已经转头趴在同门身上开始哭了起来,剑思也强忍着泪水,不知该如何安慰叶英,只能一言不发。

叶英:“走吧,我们回家。”

他这话似乎是对着剑思说的,又似乎不是。叶英抱着天道之剑,一步步朝藏剑山庄的方向走去。叶炜、叶蒙和别的所有人都自动为他让出一条路,跟在他后面,在这个最坚实的庇护下——

回家。

藏剑山庄这一夜,很长时间都是江湖上的热门话题。

由于鬼山会一方几乎全部死完了,而在场的藏剑弟子们一个比一个守口如瓶,不肯告诉具体细节,那外人看到的青光和金光还有地动又不是假的,所以此战到底怎么打的被编出了无数个花样,各种小道消息在茶余饭后被闲谈,成为说书人和茶客的最爱。

毕竟是大消息,这么聊了一个月那些人都还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直到被另一个惊天大新闻盖过去。

仍旧是藏剑山庄的!

——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要成亲了!

此消息一出,江湖哗然,藏剑山庄话事人叶晖的门槛差点被踏破,全是挤满了想听热闹的人。先不说多少男男女女哭湿了手帕,人们更关心这位大庄主要娶的是谁。

但和之前一样,藏剑山庄嫡系弟子们从上到下还是一个字没漏出来,至于外门弟子,则更是一问三不知,最多能透露的消息,只有这位新夫人大约不是这边的人,因为他们接亲的地点就在虎跑山庄,而不是夫人的娘家。

这就更有八卦的地方了,一时间江湖闲汉们嘴碎起来,道是这位夫人竟然还没过门就住进了藏剑山庄里面?是生米煮成熟饭叶英不得不娶吗?

于是人们对叶英这位没过门的夫人更加好奇,想出各种办法想一窥芳容,然而最后无人得知这到底是谁这么好运。

在这样的气氛中,接亲的那一日终于来临。

本来大家都等着新娘子出门时想看看,结果软轿直接从房中抬了出来,硬是没让人看到一点。

这可算得上是严防死守了,哪有人结亲是这样的?

江湖人对这位奇怪的新娘子猜测颇多,但只有极其亲近的这些人才知道,那轿子里根本没坐人,放的是一把剑!

天道之剑!

藏剑山庄大庄主叶英娶亲,但是八抬大轿娶一把剑过门,这件事谁听谁觉得离谱好吗?到底谁敢把这事往外面说啊!

叶英倒是从一开始就没说要他们保守秘密,可知道此事的人无一例外自觉闭嘴,因为他们怕别人以为自家大庄主疯了。

叶英没疯,他正常得很。

将沈剑心明媒正娶过门是他认为天经地义的事情,虽然现在沈剑心是一把剑,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婚礼早办迟办都要办,不如趁现在就办了,还能避免沈剑心不同意所以跑路的风险,合情合理。

他觉得合理,但别人不这么觉得。

从血战那一夜之后,藏剑山庄上下全都小心伺候着叶英,不敢在他面前提沈剑心半个字,就怕他发疯,叶英平时倒是不说什么,只是老抱着天道之剑不放。

他们以为最多这辈子就这样了,结果没想到叶英一般确实不发疯,最后给他们来了个大的!

如果不顺着叶英的意思办也不行。

那是自家的大庄主啊!

他又没什么别的坏心思,他只是想娶一把剑过门而已!

所以藏剑山庄上下属于是一边揪心一边把叶英的婚事给办成了,最后还眼睁睁看着叶英一个人抱着剑进了洞房,然后集体在外面开始怀疑人生。

李倓到达藏剑山庄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热闹的场景。

刚办完婚礼,那些红布和装饰都还没拆,虽然残垣断壁还未完全重建,但也是喜气洋洋,一派生机。

李倓抿唇,朝身边的人笑着说:“你看,这大庄主确实着急。”

在他身边站着的人是一位摇着折扇的白衣公子哥,还是位小少年的模样,眉宇英气。

少年将折扇一合,轻敲掌心,笑:“让你等两辈子,你也急不可耐。”

“复兄,这话你说错了。”李倓说,“倓再来不管多少辈子,都比他有耐心。”

两人的争论到此为止,因为李倓看到了站在石狮子旁边正指挥着弟子们拆装饰的剑思,上前喊住了他。

剑思差点没想起来这人是谁,待看到李倓腰间的龙形玉佩后,面色一肃:“小皇孙。”

“问问你家大庄主,可有空聊聊天?”李倓还是那副微笑的面具,“就说我还带了个老朋友,不过不是他的朋友。”

他这话说得奇怪,剑思不理解,但也不能怠慢李倓,把他们引到待客的地方后便去通传叶英。

二人等了好半晌,才看到剑思回来。

“大庄主让我转告您,皇孙最好别再来了,不然他不保证下次不是把您扔出去的。”叶英极少说话这么狠,剑思学得也很艰难,“还有……还有另一位,大庄主说也不想看到您,不管是谁的朋友都不行,请您和皇孙一起离开。”

听闻此言,李倓忍不住大笑,一边笑一边对李复说:“看不出来这大庄主还是个小心眼的,我们帮了他们这么多,最后还没讨点好。”

李复无奈地看了挚友一眼,又朝剑思礼貌一拱手:“我们确实有事要找叶大庄主,还烦请剑思公子再通传一下。”

“再说多少遍他也是这么个回答。”李倓实在忍不住笑,起身让剑思带路,“要我说,直接去找他吧,他大约就是两句气话,真当我们去时,他倒不会说什么了。”

不然怎么说李倓看人准呢,他们二人去到天泽楼外,剑思再次进去通传,这回叶英果然没有再让他们滚蛋,虽然没有请进屋坐坐吧,起码也放人进来了。

这种情形剑思可不敢多待,赶紧把天泽楼附近的守卫都调远一点,随便里面三个人怎么折腾。

叶英还是和平时那般,抱着天道之剑站在天泽楼外。

李倓和李复并肩走上前去,直走到门口那棵花树下某一个地方时,李复停住了脚步。

还未等他们开口,叶英先淡淡地开口:“李复,你是在挑战叶某的耐心?”

“不敢。”李复笑着让开脚下,“只是习惯了在这里站站,不小心得罪了大庄主,还望大庄主见谅。”

他刚才所站之地就是上辈子沈剑心那条胳膊被叶英捡回来之后埋葬的地方,曾经李复来这里的时候,都是站在旁边和叶英说话。他这是对故友的追思,叶英从前并不介意,随他站多久,但这辈子沈剑心可没埋在这里,李复此举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李倓看着叶英,笑道:“听闻大庄主成亲,倓特来贺喜,祝大庄主与夫人情深似海,天长地久。”

“你是来贺喜还是来添乱的。”这话没一句不是来找事的,叶英毫不客气地把话甩回去,不并接他的祝福:“若再如此,就休怪叶某不客气了。”

按叶英的脾气,玩笑只能开到这里了。李倓终于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和他说起了正事:“倓是来找大庄主要天道之剑的。”

这正事还不如不说。叶英挑眉:“你觉得叶某会给你?”

“大庄主不给也没关系。”李倓一摊手,“那就只能真的抱着一把剑过一辈子了,横竖不是倓的被衾冰冷,倓也管不了这么多。”

“李倓,你该知道叶某并不信你。”叶英上前一步,朝阶下的两个人离得更近了一些,也让他们听得更清楚,“而且现在无论是谁,都无法将他带离叶某身边,你可知道?”

李倓和李复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果然如此”。在来之前他们就知道叶英万万不会任由他们带走沈剑心,所以这个最简单的方法只能是被提出来,用来给另一个更容易的方法做对比,让叶英接受另一个。

毕竟人嘛,总是折中的,你想要开天窗,他不允许,但你说要把房顶掀了,他又觉得开天窗也不是不能接受了。

“那就只能让大庄主亲自把天道之剑放回论剑台了。”李倓说,“想让沈剑心回来,这也是一个办法。”

“只用三天,你可以自己去论剑台上盯着。”李复向他保证,“这总不能不行吧?”

“所以你们本来想把沈剑心带走做什么?”叶英说。

李复:“……”

倒确实是叶英的性格,一点小问题都要追查到底。

既然这个方法如此容易,那么他俩之前说的要把沈剑心带走,叶英定然是要问的。

“本来倓是想把天道之剑带去衍天宗。”李倓主动解释,“萧宗主那边可能有办法可以让他恢复所有的记忆,这是最好的结果。”

“不需要。”出乎他们意料,叶英直接拒绝了这个想法。

“万物此消彼长,他得到了记忆,一定有所失去。”叶英淡淡地说,“叶某不在意他想不想得起来,他全须全尾回来就行。”

“去纯阳宫的话,可能到时候回来的沈剑心又是一张白纸。倓已把两个选择都放在了叶庄主面前,至于选什么,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叶庄主自便。”李倓最后朝叶英微微一躬身,带着李复离开了。

等到这两人远去,剑思才敢在院门探个头,见到叶英大约没有心情不好,他又悄悄走到叶英身后,像往常那样陪着他。

“剑思。”叶英当然听到他来了。

剑思立刻凑近:“大庄主。”

叶英:“收拾点东西,我们去纯阳宫住几天。”

剑思疑惑:“这就走吗?要带点什么?”

叶英:“按聘礼带吧。”

剑思:“……”

剑思:“好的大庄主,那么我们是什么原因要去呢?”

叶英:“夫人回门。”

剑思:“……”

叶英敢说剑思也不敢真这么告诉别人。他只说因为这几年闭关,叶英本来和李忘生的生意耽搁了些东西,正好也想出门散散心,所以便去华山了。

至于带的东西,倒真的是按聘礼拿的,本来说带一对大鹅,但是叶英嫌弃不够庄重,所以连大雁都在路上现捉了两只。

这么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上了华山,一箱箱金银珠宝和吃食往纯阳宫里搬,直把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李忘生在知道叶英成亲的消息那天就知道早晚他要来,后来又收到了叶英给纯阳宫下的聘书还有一封私人信件,里面让罗浮仙写了娶的是天道之剑,看了只心道果然当初对叶英的印象准得不能再准,此人确实有得是出格,八抬大轿娶一柄剑过门,说出去谁敢信?

事已至此李忘生也只能接着,和师弟师妹们一起把叶英迎回了宫中。

叶英也不废话,坐在一旁,将天道之剑搁在腿上,开门见山:“李掌门应当知道叶某是为何而来。”

就算装自己不知道他也不会信,李忘生只能微笑:“叶庄主若是心急,贫道这就带你去论剑台。”

“去之前,叶某需要另一句话。”叶英头一偏。

他虽然闭着眼睛,但“心剑”锐利的剑气将在场的人都扫了一遍,如有实质一般,剩下几位纯阳长老便都自觉出去了,将房内留给这二人。

叶英:“李掌门知道多少?”

他这话问的是自己的记忆了,李忘生答:“现在约有一半。”

“现在”这二字便有得意味深长。叶英若有所思:“之前李倓说,如果带沈剑心去衍天宗,萧宗主或能让沈剑心恢复所有记忆,叶某是不信的。”

“就算可以,叶庄主也不会冒这个险,不是吗?”李忘生微笑道,“叶庄主比所有人都知道,得到记忆的代价是什么。”

叶英反问:“那李掌门,你的代价是什么呢?”

李忘生略一思考,笑答:“贫道成为了纯阳宫掌门,这便是代价。”

叶英明悟,不再追问。

——众所周知,原本最有希望接任纯阳掌门这个位置的是静虚子谢云流,他还在纯阳宫之时,天分与修为都在李忘生之上。李忘生重活一世,得到了记忆,却还是改变不了谢云流和自己的过去,这也算得上是代价。

叶英抱着剑起身,在李忘生的陪同下前往论剑台,亲手将天道之剑拔出鞘,插回了原来的石缝中,自己就搁旁边搬了把椅子坐着,并且带了十几个藏剑弟子一起盯着,一副严防死守的样子。

纯阳众长老:“……”

随便吧,就三天。

三天过去,足足三十六个时辰,没有任何变化。天道之剑还是那把天道之剑,没有大变活人。

对于这个结果,李忘生和叶英都不意外。叶英又把天道之剑拔出来,抱在怀里折返准备下山。

倒是剑思和罗浮仙垂头丧气,十分失望。

剑思一边走还一边跟叶英说:“大庄主,我们再找找看有没有别的办法,沈道长他一定会回……”

话还没说完,剑思一头撞上了个人。

疯道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手上还提着那个酒葫芦,端着个酒杯在喝。被剑思这么一撞,杯中的酒液全都洒了出去,甚至还溅了不少在叶英身上,包括天道之剑,也被沾上许多。

冲撞了自家大庄主,这还得了,众藏剑弟子大惊,拿帕子的拿帕子,拦人的拦人,倒是叶英摇摇头:“算了。”

他还有得是帐没跟疯道人算,不差这一笔,现在不是时间。叶英默默在心中给疯道人原本就记了不少的笔墨后面再添一条,等待以后沈剑心回来慢慢找疯道人说道说道。

疯道人还是笑眯眯的:“今天不喝酒吗?”

“不喝。”叶英说。

“没问你。”疯道人说,他朝叶英怀里的剑举杯:“我问他呢。”

叶英:“他以后再喝。”

“以后也太久了!还是快点喝上比较好。”疯道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酒一股脑倒在了剑上,叶英本来是能躲过的,却不知为何硬生生没动,被他浇了一身。而疯道人哈哈大笑,朝叶英留下一句“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后飘然远去。

实在是个怪人,没办法计较。

叶英无奈地摇摇头,用内力烘干衣服,没在纯阳宫多待,收拾好东西带着弟子们下山了,走之前还不忘在山门给李忘生留下一句:“藏剑山庄已给过聘礼,以后沈剑心就是藏剑山庄的人,你们纯阳宫不用再发他的月例了。”

李忘生:“……”

行,还省钱了。

也不知道沈剑心一觉醒来发现自己银子没了会不会抱头痛哭。

叶英回到藏剑山庄后,日子和从前也没什么不同。

他照样白天去哪儿都抱着天道之剑,不加遮掩,任凭别人猜测一把明显出自纯阳宫的剑为何会成为他的私藏。晚上睡觉也把天道之剑放在身侧,和上辈子的愿无违一样。

说起愿无违,当夜一战后就不见踪影,所有人把藏剑山庄翻了个底掉也没找到,只能放弃。

叶英倒不觉得可惜,一把自己铸的剑而已,丢了就丢了,以后沈剑心回来再铸一把便是,而且他一直若有所感,总觉得剑似乎没丢,但是说不上来在哪里。

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过了下去,直到一个月后,这平常的一天,叶晖带着账本来找自己,叶英因着没有出房门,所以把天道之剑放在了榻上,反正心剑能覆盖整个藏剑山庄地界,也不怕有人拿东西,在外间听叶晖念账目。

核对完账目上异常的部分后,叶晖便离开了。

叶英听了半天账有些心烦意乱,打算回去再榻上靠一靠,但在走到门口时顿住了脚步。

里面有均匀的呼吸声,似乎是有人正在睡觉。那声音和气息再熟悉不过,是……

叶英再忍不住,几乎是几步便跨到了榻前。他握住那只温热的手时几乎全身都在颤抖,但很快便变得平静,因为那人醒了。

“好困……这是哪儿?”

小道长迷迷糊糊的声音传来,叶英紧紧地握住他的手,心里上下忐忑,生怕沈剑心真的如李倓说的那般成为了一张白纸,什么都不记得,包括对他的感情。

好在沈剑心下一句话就打消了他的顾虑:“咦,叶英?”

“嗯,是我。”叶英坐在榻边,一手轻轻揽过沈剑心的身体,一手拉着沈剑心的手,感受到对方没有抗拒,他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了——看来沈剑心记得的东西还比较多。

“我不是在带着剑思他们去名剑大会的路上吗?谢采他们被赶走了?”睡得太久,沈剑心有点茫然,“我们赢了?”

“是的,我们赢了。”叶英说,“多亏了你来帮忙。”

“赢了就好。”沈剑心长出一口气,“可累死我了,感觉身体被掏空。”

“你过度使用内力,再好好休息一阵。”叶英抚摸着他的头发,因为有些激动,一时失了准头,给他揉得有点乱。

“叶英,你眼睛怎么了?”沈剑心很快发现叶英紧闭着的眼睛,大惊失色,要去摸他的眼皮,但手刚抬起来就被叶英拽住。

叶英:“我没事,只是看不见了而已。”

沈剑心声音顿时抬高了不少:“你管看不见了叫没事?”

“真的没事。”叶英强硬地把他的手臂掰下去,换成双臂紧紧将人抱在怀中,“你看,我还能握着剑,抱着你,这比什么都重要。”

“你让我看看!”沈剑心可不听叶英说的没事,非要去看,在他怀里闹腾了半天,直到叶英忍无可忍,落了一吻在他额头上,现在老实了。

“以后总会给你想到办法的。”沈剑心咕咕囔囔地说。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叶英抱着失而复得两次的小道长,说什么都不愿意再放开,“现在我们永远不分开了。”

“好好好。”沈剑心笑眯眯的,满口答应,“只是我没什么钱,来的路上又太着急,没给你买礼物,叶英,你不会生气吧?”

叶英:“你已经给过我最好的礼物了。”

沈剑心:“诶?我怎么不记得?”

叶英:“我记得就行。”

沈剑心:“真的有这回事吗?”

叶英:“真的。”

沈剑心:“好吧,那我也只能厚着脸皮在你家白吃白喝了。”

叶英:“你吃一辈子也是应该的。”

沈剑心:“这哪能呢,等我回纯阳宫领月例就给你买礼物!”

叶英没告诉沈剑心他已经和他心爱的月例说不再见了,也没说他其实现在已经成为了藏剑山庄大庄主夫人——有些事情还是得徐徐图之。

他只是含着笑,再次抱紧了怀中的小道长。

最珍贵的礼物他已得到,心爱的人为他眷恋红尘,放弃三千大道,跨越前世今生、遵守诺言回到他身边。

如此,一生已是圆满。

在“死”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沈剑心其实都寸步不离地跟着叶英。

他也没想到自己这一死竟然没死透,明明和谢采同归于尽,之后还被鬼山会那群残寇将整个人都卸成了几块,结果再醒来就是在船上,而他面前则是闭目面朝大海的叶英。

再然后沈剑心就发现,他似乎被某种力量囚禁在了叶英身边,离不开他周身五步远。

所以沈剑心只能被迫地跟着他,在藏剑弟子和船工们的窃窃私语中听到叶英是去找他的,这一船的人都知道。

自他离开中原已有大半个月,和鬼山会的决战也有好几天。按江湖小报的消息速度,这会儿侠义至尊一人一剑单杀鬼山岛的新闻应该已经传遍了江湖,而他身死这一事叶英也定然知晓,且大约是明白沈剑心最后落得什么样,但叶英还是来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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