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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周恪非身上的骨头长得真好,随意闲靠都显得身量挺拔、有形有状。

本来声控灯已经暗下去,又被她开门的响动拨亮。狭窄的楼梯间内,灯光融融流动,在他额间泼出疏朗凛冽的眉弓的形状。

察觉到门开了,有人走近,他眼睛晃了一下,慢慢聚准在她脸上。

秋沅离他不远也不近,就这样接住了他的视线。

周恪非的肩膀向上提了提,稍微站直了点。他把秋沅看得更清楚了,于是轻轻笑一下,说:“秋秋,我其实很想你。”

声音比平时低一点,哑一点,烈酒的气味发酵出来,温热又辣苦。

秋沅的眉心塌陷出一个小窝:“你喝酒了?”

第一次,周恪非答非所问。

“还记得么?上次就在这里,你背对着我,问我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过你。”或许是酒精的催化,久别重逢以来,他难得如此倾诉,语气也奇异的像掺了胶,变得又紧又黏,“我真的很想你。今天聚餐上有人点了红酒,原产地是里昂的酒庄。那时候在法国,我一个人过得很难。我需要钱,很多很多的钱,不止是养活我自己那么简单。我打过很多份零工,受过伤,还有人把钱扔在我脸上。但是我并不难过。……因为我想到你,就觉得有意义。”

他说完,似乎自己也在发怔。茫然许久,低头微微笑了一下。

“怎么说了这么多。秋秋,你不要笑话我。”

秋沅只觉得咽喉梗塞,音节发了锈,怎么也出不了声。

原来……原来。

她本以为这么多年,他回到家里,依然风光无限。却没想到他孤身一人磕磕绊绊,也并不比她好过一些。

他额头上的伤疤,是不是那时留下的?

也是第一次,周恪非主动向她靠近。

“我可不可以抱你?就算有别的人,我也不想在意……”

随着距离缩减,他的呼吸与体热益发清晰,喉腔的振动似乎也透过空气漫到身边,在皮肤之间尚有粘余。

被周恪非拥进怀里的时候,秋沅仰起脸,看到他单薄敏感的眼帘,仿佛撑不住睫毛的重量,正在颤动。他的手指冰凉,进入衣内,被触摸的感受重新回到她身上。她的嘴唇也在躁动不安,摸索着去寻找他。

周恪非收紧了手臂。意识仍不清楚,只知道抱着的是秋沅。又想到过去无数天,自己把周芸拒之门外的画面。

他的过去没了,至少还有未来。

-录音05-

我有没有对您讲过初三那场家长会?

是在九月的末尾,天已经暗得很慢很慢,许是快到雨季的缘故,空气里面攒着厚厚一层溽热,每一口呼吸都不清爽。所有人的心情都被天气弄得非常烦躁,再加上开学不到一个月的缘故,没人肯静下心来学习。班主任觉得这状态不妙,就想在学期开头召开一场中考动员会,让每个同学都叫家长来。

在一个课间,我去办公室送一批新收上来的作业本,恰好看见秋在和班主任说些什么。这么多年,秋的家里从没人出席过家长会。她说父亲很忙,而母亲不太方便。

班主任讲得非常生硬,丝毫不给通融的余地,说如果这次动员会你家里没人来,那么我之后会考虑登门拜访。

我父亲常年要出席各种讲座、活动,出席家长会的通常都是我母亲。她是从不肯屈居人后的,哪怕在这样的场合,也永远要显得高贵光鲜。当然,其它同学的家长也都非常体面,有认得她的也会来打声招呼,攀谈几句。在如此氛围下,秋的妈妈就显得非常显眼。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秋的妈妈。她穿得很简朴,衣服上有未熨平的褶皱,但是濯洗得相当干净。

很快我就看出异常来。秋的妈妈好像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她时而安静,时而好动,像个生稚的孩童。偶尔我看到她向秋比划着看不懂的手势,嘴里咿咿呀呀,不成调子,才察觉到她甚至不会发声。

除了我,这些异常自然也引起别人的注意。同学和家长们少不了指指点点,友善的不友善的评议,密集的快要形成实质化的声音和眼神,一股脑倾泻在她背后。

但是秋无动于衷。

直到现在,我也钦佩她的心思坚定。十五六岁的女孩,竟然也懂得自己不需要为此感到羞耻的道理。她就那么坐在那里,神态平淡从容,背挺得好直好直。

您有没有见过我们国家的教室?通常窗明几净,头顶上是一排一排明亮的白炽灯。她侧垂着头,以手安抚着她的妈妈,头顶的灯光披散下来,将发丝的间隙都照得非常清晰。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那时的样子,比高高抬起下巴的我的母亲更加光芒万丈,不可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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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上)

年年最先注意到的是地上镶着的一隅影子。

阴影最为沉默,样态时常变化,也缺乏任何色彩。这是她第一次从里面看出许多东西。

看到这片影子之前,年年正专注于手里的玫瑰花。约会过后,周旖然送她到店门口。不巧赶上堵车,迟了半小时才到。匆忙检查完预约表格,年年找到一个长颈阔口的玻璃容器,准备用作临时花瓶。

周旖然送给她厚密一捧粉荔玫瑰,缀以薄薄一围洋桔梗,气味香浓甜腻,恰如热恋。

年年拆分开花束,徒手剥下玫瑰花黄卷的外瓣。动作认真细致,全然没有留意店门被人推开。将处理好的花枝浸在水液中时,视野一角就出现了那一片影子。

影子显得格外浓重,轮廓边缘明晰如笔描,因为背后是辛辣红厚的日光。影子的主人应该身量瘦长,肩膀的姿态端正挺拔,又不显得过分紧绷,想来这个人的神情也该是眉舒目展的。许是有风短暂经过,周遭的光线出现裂纹和波动,影子也轻淡扁薄下去,像纸面折叠出的皱褶。

仿佛一种埋在暗处的脆弱。

店门很快关上,滚烈的光线被隔绝在外,将影子一并掐灭了。

年年的视线被迫上移,与来人的目光发生接触。他的眼睛自有分寸,眉目色泽深沉又一成不变,如同他脚下的影子。

然后年年才如梦方醒,认出了这个人。

周恪非也同时出声:

“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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