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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书版) 第14节

 

“你说你在写一本关于他的书,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会成为其中一个角色?”

“如果你不想的话就不会。”

她笑了笑:“我无所谓,你为什么不进来?”

又下起了毛毛雨——这讨厌的秋天。在街上闲逛毫无意义,所以我跟着她穿过杂乱的走廊,进到厨房。这里到处都弥漫着烟味。三十年前我就戒烟了,但即使抽烟,我也不会在家里抽,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忍受烟味的。我在厨房的桌子旁坐下,发现她在读阿基拉·安诺的《俳句两百首》,一本新书放在桌子上,封面朝下,书页呈扇形散开。

“来点茶吗?”

“不用了,谢谢。”

“水刚烧开。”她把一盘巧克力饼干端到桌上,“我真的不该吃这些,但科林很喜欢。你知道的,一旦打开包装,就会……”

“科林在哪里?”我问。

“他在和一个朋友做作业。”她咬了一口饼干。照这个速度,我离开的时候她应该能吃四五个。她穿着一件宽松的马海毛运动衫,但我认为她这样穿并不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材。虽然她总在道歉,但我并不觉得她是一个特别害羞的女人。她泰然自若,我不确定她是否和阿德里安·洛克伍德有私情,但如果有,我相信她会比阿基拉·安诺更适合他。她会像照顾科林一样照顾他——唠叨他、哄骗他,她会尽一切努力让他开心。

“你对阿德里安·洛克伍德了解多少?”我问。

她的饼干咬到一半停下来。“你上次来的时候,我告诉过你。他起初是我的客户,但后来成了我的朋友。你为什么这么问?”

“只是随便问问。”

“我想念家里有个男人的感觉。”她看起来真的很渴望。“我知道自己不该这么想,但是如果没有男人,我什么都办不到。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查理,什么都做不好。我弄不清电视遥控器上的按钮,停车也是个噩梦,尽管只是一辆小的丰田普锐斯。我还总是忘记把钟拨回去,早一个小时或晚一个小时醒来。我讨厌扔垃圾,更讨厌一个人套羽绒被!”她叹了口气,“阿德里安和阿基拉在一起时,他一直都不开心。他没有对我说很多,其实不用他说我也能看出来。女人对这种事情很敏感。”

她说话的时候,我一直不安地注意着霍桑的动静,没等他来我就进屋,他可能会不太高兴。他讨厌我问问题,我也不想说出任何可能扰乱他调查的话,尤其在有了先例之后。所以我瞥了一眼桌上的书,然后问:“你读过这些诗吗?”

“哦,是的。有人给了我些书,因为他们知道我是阿德里安的朋友。”她含糊地指了指,“老实说,我看不太懂。对我来说太晦涩了。”

我拿起这本书,像许多诗集一样,《俳句两百首》是一本很薄的书册,只有四十页左右,十五英镑的价格也不算便宜。但我认为这个价位很合适,诗歌的销量有限,在水石书店的前排货架,你很难找到标着半价的诗集。这是一个精装本,封面上有一幅很小的木版画,我猜是葛饰北斋的作品。俳句四五句为一组,印在精美的纸张上。背面有一张阿基拉·安诺的黑白照片,她脸上毫无笑意。

我上学时接触过俳句。我不是一个特别聪明的孩子,但我喜欢俳句,因为很短。十七世纪时,是松尾芭蕉让俳句闻名于世。古池塘/一蛙入水/水溅起。[1]这是我能完整记起的为数不多的几首诗之一,尽管在日语原文里,它的第一行有五个音节,第二行七个音节,最后一行又是五个音节。这是重点。

我看着阿基拉的作品,这本书是全英文的,尽管印刷方式模仿了日文书。现在书正好翻到了一百七十四到一百八十一首俳句的那一页(每个俳句都有编号,没有标题)。一时冲动,我往后翻了一页,霎时就被印在这一页顶部的第一百八十二首俳句吸引了。

182

呼吸向耳侧

每一字都是审判

判决是死亡[2]

这正是写在理查德·普莱斯尸体旁边那面墙上的数字。

我感到头晕目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阿基拉·安诺不仅威胁要杀了普莱斯,她还写过一本诗集。不,这样说并不妥当。应该说她是写了一首关于谋杀的诗……如果俳句是这个意思。我不太确定。即便如此,这些句子必然与普莱斯被杀一案有关,这个数字就是再清楚不过的标志。

但是,如果她是杀死理查德·普莱斯的真凶,为什么会留下这样一条明显指向自己的罪证?如果墙上的数字不是她留下的,又会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我想问戴维娜是否读过第一百八十二首俳句,她却一脸不解地看着我,似乎想知道我为什么如此震惊。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一定是霍桑。我松了一口气。我愿意见到他的时刻少之又少,现在算一次。他可能要问戴维娜一些问题,我们离开时,他就会明白我刚才的发现。

“你朋友来了!”

“是的。”门铃又响了一次。“你最好让他进来。”我说。

戴维娜似乎不愿意留我一个人在屋里,但还是站起来,出去开门。

我把第一百八十二首俳句又读了三遍,然后将各种可能性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同时,我听到了大厅里戴维娜的声音,她说我已经到了。几分钟后,霍桑在门口对我怒目而视,我一点儿也不意外。

“你来早了。”他说,不是陈述,而是谴责。

“我正在外面等——”我刚准备解释。

“我看见他在门外就请他进来了。”戴维娜圆场道。

“我们只是聊了几句。”我试图让他明白,我没有随便问问题,“理查森夫人给我看了几首诗。”

霍桑看上去还是有些怀疑,他坐了下来,把旧风衣叠放在沙发扶手上。戴维娜要给他沏茶,但他拒绝了。他开门见山,仿佛是为了弥补失去的时间。“上周末你有没有见过格雷戈里·泰勒?就是下午晚些时候?”

“谁?”她看上去很困惑。

“就是和你丈夫一起去洞穴探险的一个人。”

“我知道他是谁,也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为什么问我他的事?”

“理查森夫人,我不想惹你不高兴,但他上周六死了……就在理查德·普莱斯遇害前一天。”

她流露出的表情不是悲伤,而是震惊。“格雷戈里死了?”

“摔下铁轨被火车轧死的。”说完我就后悔了,果然又得了霍桑一记眼刀。

“你没看报纸吗?”

“我真的不看报纸,颜色太灰暗了。我有时看电视新闻,但没有看到这件事。嗯,他们可能不会报道,对吧?如果有人摔下铁轨被火车轧死……”

“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自己摔下去的。”霍桑坐得笔直,双腿微敞,脸上仿佛有同情的微笑,凝视着她。他头发及耳,穿着黑色西装,系着领带,整个人看起来并无冒犯之意,却又充满挑衅。

“什么?我不明白……”

“他没来过这儿?”

“没有,我刚刚告诉过你,四点半我就出去了,没在家。不是,我是说三点半,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我总是搞错!三点半我带着科林去了布伦特十字购物中心,他长得太快了,所以要买新的足球服。你凭什么认为格雷戈里来过这里?”

“他死前给妻子发了一张自拍,在霍恩西巷拍的。”

她想了想。“离这儿很近,”她坦承道,“我不知道他在那里做什么,据我所知,他现在还住在约克郡。”她摇了摇头,“我已经六年没见到他了,也没有听到过他的消息。当年调查结束以后,他给我写了一封信以示哀悼,除此之外,再无联系。老实说,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希望他来看我。我已经告诉过你了,查理去世那天发生的事情不应该归咎于理查德。但是格雷戈里·泰勒要承担一些责任,天气预报已经说了会下雨,他还是决定继续探险。我跟他之间没什么好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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