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肆·狡狐

 

玄黑马车停在柴扉前,少年刚撑伞出来,见他抱着个衣裳单薄浑身sh透的nv子跨进院门,嘴张得险些没合拢。

“赤鸫,烧两桶水,再温壶酒来。”

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前路,直到走进卧房,关了门,才低头看她。面se和纸一样白,墨se头发披散开来,脸藏在里头,单薄轻俏,根本就不像传闻中的祸水。

倒像是他从前捡回山的脏兮兮流浪猫。

这就是白日里那个骑在他身上胡作非为的nv人?

他觉得有些错乱,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却无法指认,千头万绪,竟b没见到她时更迷茫。难道自己在宗门修行十年,下山仍旧是个会被皮囊所迷惑的凡夫。

但若真是人们口中所说的那个权势滔天、万千荣宠集于一身,和暴君萧寂狼狈为j的长公主,她又何至于沦落至此地步。更何况还在议婚。一门今日刚定下的婚事,而决定婚事的是两个男人,没有她置喙的资格。

难道这就是她白日里出去做那荒唐事的原因?

他眼神漫无目的地在她身上逡巡,继而就看到她脖颈处明显的红痕,深浅蔓延开去,直到领口深处……

等等。

她里面没有其他衣物,只有这件外袍。

那么那贴在他x口起伏柔软的就是——

他闭了闭眼睛,而萧婵貌似还昏沉着,对所处的境地毫无知觉。

而此时赤鸫敲门,压着嗓子很刻意地告诉他水已经热好。来不及辩解时,萧婵缓缓睁开了眼睛。

“这是何处?”

她甚至没看他的脸,而是四顾房间内。半晌才转身感激一笑,又是温柔恬静人畜无害的表情。

“是公子救了我。”

他又恍惚了。

难道她没认出自己?或是说,白日里她根本就是随便抢了个人,绑了锦带在眼睛上就带进帐子里,连脸都没看清,就做了。

荒唐。

实在荒唐。

他不愿再看她那张无辜又素净的脸,回身开门,把赤鸫摆在门前的漆盘拿进来,发现对方贴心地准备了两壶酒,两个酒杯。

“公子。”赤鸫还在门口踌躇,看热闹的心思居多,帮忙的心思几乎没有。

“去吧,此处有我。”他向外说话时,瞧见她下意识躲到他身后,手指拽着他袖口不放。

“外头大雨,路过遇见的,不是什么……你且去吧。”

他r0u了r0u额角对赤鸫又开口,语气冷漠许多。那拽着他袖口的手听见这句话,就讪讪地放下了。

袖口挪开时,他觉得哪里错了,但无法指出。

回头看她正扶着桌角去拿酒,单手还要攥着领口,把松散的外袍拉紧,不然随时会滑脱。浑身哆嗦,眼里又是浮沉的水雾,晃晃悠悠,不知道是不是要哭。

他越过她的肩去拿酒壶,帮她倒了一杯,递到手里。

萧婵抬头看了他一眼,流浪猫似的谨慎审视的眼神。他被那视线盯得偏过头,才听见nv人开口,声线时不时让他想起白天的事。

十年宗门待得他断绝尘yu,但也不是全然不知。有人的地方就有腌臜,清修之地也不例外。从前,他是眼不见为净。

今朝这劫数却径直找到他头上来了。

“不是无礼……手冻僵了。”

她声音轻浅,尾音还在抖。

“拿不动酒杯。”

他轻叹一声,把杯子端起来,送到她唇边。她仰头饮尽,却有几滴顺着嘴角滑落,滚到颈项深处。

他眸中神se陡然变深。

萧婵捕捉到了那神se变化,眼中狡黠一闪即逝。

十年前她险些亡命于先皇猝然逝世的g0ng斗中时,曾学会个道理。

藤蔓是上天的弃子,因此藤蔓想活下去,要靠韧x、谦卑,和长久的恒心。

眼前这个身份扑朔迷离、拥有利爪尖牙却选择了不伤害她的男人,未必不能成为她日后刺向萧寂时,可堪利用的棋。她择人的眼光一向准,从未赌输过。

方才大雨里看到他伸出手时,她就这么决定了。

就算出卖自己的se相也无所谓,这人她就算杀了,也不要他站到萧寂那边去。

“还是冷。”

他果然闻言又帮她倒了一杯,递到唇前。萧婵却往后退了一步。

他下意识上前一步,两人离得近极。

她低头啜饮,唇角状似无意划过他的手。

他没有躲开。

萧婵心中冷笑,觉得他不过如此。

而对方就在此时开口了。

“姑娘,在下有一事请教。”

她两杯酒下肚,终于略恢复了些t力,却看见他让出一条通路,又帮她打开了门。

“若是一守法的百姓,光天化日走在街上,却被豪强掳去欺辱,那豪强事后说她有苦衷,敢问姑娘,你若是那被害的百姓,当拿这豪强如何。”

萧婵不做声了,她手扶着桌角,不让他瞧见自己的眼神。

“恕在下唐突。只是这问题困扰在下许久,今日遇见,也算缘分,故而拿这无头无尾的话叨扰。隔壁热水已备好,并伤寒汤药,请便。”

他施施然让出通路,把旖旎气氛搅得一g二净。

萧婵终于抬眼,手还紧揪着领口,对他yu言又止,终是鼓起勇气,像个待字闺中的少nv那般艰难开口。

“萍水相逢,实在难以启齿。看公子像是略通医术的,敢问府上……可有避子汤?”

寂静。

他眼睫扇动得极慢,像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她见他表情僵y,又解释道:

“公子晓得近日春禊……我便是与情郎在白日里私会,险些被家兄发现,斥责一顿,便偷跑出门。此时才想起……”

“但这事,便是我一厢情愿,也不能怪旁人,公子说是么?”

“更何况,我确是喜欢。”

她凑近了他,深黑瞳仁深处是天真、残忍,又绝望的神气。像濒si之花、开到美不胜收,只因无人能挽救这摧枯拉朽的颓势。

“喜欢和他做。”

他只对视一眼,天灵盖就嗡的一声。

是后悔。

后悔踏进长安城,后悔接下复仇的嘱托,后悔十年前没si在那场萧梁将江左谢氏一门赶尽杀绝的惨祸中,今日就不会这般被莫名其妙的情绪所裹挟。

怎么会有如此无耻、ngdang、残暴,却看起来无辜至极的nv人。

可他挪不开眼神。

“请自重。”

终于他把她推开,又往后走了一步。萧婵并不惊讶,方才那句之后,她目的已经达到。于是顺势步履蹒跚地转身越过他,往放着热水的沐浴隔间走去。

她看不见身后男人一直盯着她,直到她在屏风后脱了外衣,才转过眼神。

次日。

清晨,赤鸫溜达到卧房门口探头探脑,却见房门大开,只一人穿着整齐,在床榻上打坐。

“姑娘呢?”

“回去了。”

他闭着眼睛。

“什么来头?”

“长安这么大,焉知是何来头。不过随处见之,随处救之。”

赤鸫摇头。

“原来长安这么人心险恶,怪不得师父叫我陪首座下山。我看昨夜那个,ga0不好是个狐狸jg。开坛做法有用么?不然打一卦瞧瞧吧。”

他终于睁眼看了看赤鸫,表情倒是很淡然,确像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是什么狐狸jg。”

接着他想起昨夜她沐浴过后踢踢踏踏走到自己卧房倒头就睡的无赖样子确实像狐狸——去j舍偷j吃了一嘴毛还自以为藏得很好的那种狐狸。用话术和装可怜诱惑他的样子也很浅薄。愚妄又浅薄。是觉得如此他就会被yuwang冲昏头脑,重蹈覆辙么?

乐游原上那次,是为顾全大局的权宜之计罢了。

但她又是为何要在暴雨中独自骑马出g0ng,难不成真的是……

不会。

他绝不可能是她与皇兄吵架的缘由。

赤鸫见他独自在那眼神y晴不定,顿时心一沉,上来要试他额头。

“首座,你该不会真是被狐狸jg给魇着了吧。”

“没有的事。”他沉y,之后对赤鸫严肃。

“昨夜那位,就是长公主。”

赤鸫不动了,片刻后反身便走。

“去做什么?”

“去拿刀啊。贼人都找到家中了。”

他喊了声赤鸫,对方就停住。

“不是她找到”,他停顿:“是我带回来的。”

“雨夜独行,无人在侧。我猜,这位萧梁的长公主或许并非如世人所说那般……或有她的苦衷。”

“首座。”赤鸫急笑了:“这世道,谁没个苦衷。”

“杀一人而利天下,吾不为也。”

他束手端坐,眼神澄净。

“我此番下山是为勘明,而非n杀。若只是为杀尽萧梁皇室……师父不会派我来长安,宗门十家,有的是刺客。”

赤鸫与他眼神交锋片刻,就颔首,b方才冷静许多。

“好,不愧是师父选的首座。不过,首……公子,从前碰过nv人么?”

他眼神微变,抬眼看赤鸫。

“实不相瞒,下山前师父特意嘱咐赤鸫,说不怕首座陷于寻常男nvaiyu,贻误大事,只怕首座为情所扰。毕竟,能做首座之人,要熬过三十三重生si关,需至纯至善,心如琉璃。但乱世容不得至善之人。”

“师父说,若某日首座在长安勘破乱世棋局,对红尘心si,便是萧梁命数已尽之时。但要对红尘心si,须先有心。敢问公子见长公主时,心中可有嗔恨心、分别心、欢喜心?”

打坐的男人沉默了。

继而他轻叹一声,摇头。

“我断不会,对此等nv子有心。”

“听说了么,今日遴选翰林院学士,谢郎也在其列呢。”

“哪个谢郎?”

“探花谢玄遇。听闻是江左寒门出身。可惜,长得实在俊秀。若不是爹爹给我定了亲事,真想招赘他做夫君。”

“算了吧,长得俊秀又如何?江左人氏在长安绝无出头之日,除非是攀附上了……”

高车大马自身后驶过,道旁nv子们立即噤声。

车里的萧婵虽打着瞌睡,心中却在浅笑。

原来他叫谢玄遇么。

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他走投无路、来攀附她的那一天。

不过,说不定在那天到来之前,她自己就先完蛋了。毕竟小命在萧寂手上攥着,而萧寂又是个y晴不定、喜怒无常的国君。

车马自大道往皇城外驶去。

昨夜谢玄遇当真给她端来了避子汤,她也幸好逃过一劫。而今日开始恰逢先帝祭日——萧寂不知为何近年来ai演得很,每回祭日都要闭关斋戒三天。三天过后她就要嫁给元载了,但愿别再出什么岔子。

然而岔子就在眼前。

公主车驾停在郊祀礼台几里之外,远远地萧婵瞧见那镇国公府挂灯笼的车驾上下来的年轻公子时,忍不住喊了一句:

“五郎?”

那人回头,厚重礼服掩盖不住笑意,对她行了个礼。

“公主。”

“许久不见,在下元家五郎,元载。”

萧婵心里激荡。

三年前她在长安大雪里捡了个倒在公主府前的人,洗g净发现长得还不错,就留在府上当个摆设,没想到他能写会算,就封了个虚衔让他住在侧室帮自己抄传奇本子、乐府诗和养蝈蝈。没待满一年,他就留了张字条走了,说感谢她收留,来日定当以命相报云云。

现在她晓得了原来是这个以命相报。他脱胎换骨、变成镇国公来当她的倒霉驸马了。

说自己叫五郎也不完全是骗她,东海王封地三年前出过事,听闻有人叛乱又被镇压,si伤万余,她隐约知道,但那时她正si了第三任丈夫孀居在长安,成天忙着假装花天酒地,防止萧寂找她的茬,实在没留意这时间上的微妙差别。

更何况当时他那谨小慎微、担惊受怕的模样,与如今的王侯气度,确实判若两人。

萧婵提着裙裾走下去,满脸怀念地伸手——

拍了怕元载的脸。

“白净了。看来镇国公府养人。”

“公主。”元载顺势握住她的手,眼神复杂。

“你不怨我当年不告而别。”

“镇国公不是留了纸条么。”

她把手ch0u回去,拢在袖子里。

“怎么算是不告而别。”

“阿婵……”

他又开口,她把手举起来,做了个止语的手势,下颌高高扬起,略微有了些长公主的架子。

“别叫我阿婵。如今镇国公不是五郎,我也不能再如公主府时那般对你,三年了。”

她微笑:“你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

对面的手收回去。她余光瞥见他失落眼神,心里还是ch0u痛了一下。

不是没有过好时候,就算不是男nv之情。他们趣味相投,弹琴对弈、又常在她被叫进g0ng后点了灯等她,等她从g0ng里狼狈地回来,就屏退左右,自己从车中把她抱下去。还是五郎时,他是为数不多深知她与萧寂关系的人,但这么多年,他守口如瓶。

就算他对她有隐瞒,凭着当年的交情,她也该原谅他不告而别。

“算了。”

她又叹息。

“一同进去吧。”

年轻的王侯脸上露出欣喜神se,伸手给她,她没接过去,自己往前走,他就跟在她身后,就像三年前那般。后边随行的人按捺八卦眼神,也跟着浩浩荡荡地往前走。

“公主晓得今日祭礼,特请了翰林院新进的学士做讲席,为群臣讲经么?辟雍此时想必已坐满了,你我怕是得到后头去。”

萧婵停步,心里有些不祥的预感,装作无意地问他:“哦?新学士,是哪位?”

元载见她b方才瞧着眼神活泛了许多,心里也高兴,像从前那般凑近了她低语:

“听说长得不错,公主有兴趣瞧瞧么?记得是姓谢,该不会是江左谢氏罢。”

萧婵勉强笑了笑:

“哦,姓谢。真稀奇哈。”

祭礼台边上停车马的远处又喧嚣起来,一行人簇拥着走过。此处是禁地,卫兵森严,但无奈萧婵眼尖,从密密麻麻的铁甲反光里瞧见了皇帝的步辇。

也瞧见了皇帝步辇旁亦步亦趋的谢玄遇。

萧寂待谢玄遇真是青眼有加,想必是要拿他垂范九州,以示用人不拘一格,就算是江左寒门,也有来大梁受重用的机会。

但今日谢玄遇真是光彩照人。

她眯着眼仔细打量他。厚重礼服在他身上反而不嫌笨重,甚至更添飘逸,但萧婵如今瞧那人时想到的全是他不穿时候的样子。端方周正的人,脱了那层人皮才更有意思。

可惜昨晚她没得手,看来谢玄遇表里如一,确是个三贞九烈的好男人。她大略是没第二次机会了。

但谢玄遇如此留余地,又不像是要筹谋着报复她。

难不成,他真就这么算了?

但就在萧婵琢磨时,萧寂恰也往她这边看过来。

萧婵立即转过身去,朝元载那侧挤了挤,低头行礼。等皇帝的步辇侧身而过,忽然刮起大风,元载唉哟一声。

萧婵下意识回头,见元载捂了眼睛,分外关心,手臂搭在他肩上凑近了仔细看,又低声问他:

“进东西了?别动,我给你吹吹。”

却不晓得身后步辇停了。

萧寂示意停步的手还没放下,他身后不远处站着的谢玄遇倒是眼神淡漠,连看都没向她看。

而萧婵那温柔关切的尾音还飘在风中,转了几转才消失。

经筵开始时辟雍内坐满了人,而他举目四顾,没看到萧婵和萧寂。

日头升到中央,眼看着开讲的吉时要错过,侍立的礼官额角流下细汗。方才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长公主从路旁拦住,两人又在换礼服时没了踪影。虽则见怪不怪,可这毕竟事关大梁颜面。要知道,祭祀大礼上不光有百官,还有千里迢迢来大梁的使臣。

他低眉,眼神看向座中显眼位置的元载。

对方倒是泰然自若,脸上丝毫没有未婚妻光天化日被带走的窘迫。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传闻中年纪轻轻就袭了镇国公位置的年轻王公。元氏原姓拓跋,祖上是前朝皇族,后来在手握兵权的外戚萧氏威胁之下“禅让”,自请离开中原,去东海之滨做逍遥王侯。真论资排辈起来,萧寂未必b他更有资格做大梁皇帝。

但江北生灵涂炭多年,谁也不愿再见征伐。萧寂今日的举动,或许不仅是意气用事那么简单。

也是在敲打元载、威慑所有在场的人——他萧寂是这个皇朝唯一能为所yu为的存在。纵使是东海王的后人,也要对他屈膝,奉上尊严,甚至,是最珍视的东西。

元载珍视萧婵吗?

她看他时候眼神关切,她今日穿的礼服厚重、端庄、温柔,像极了为天下垂范的公主。与昨夜的样子判若两人。

但她弯腰时玉佩在腰间晃荡。大礼之日,为何不系重一些的玉佩?

为何要用那种语气和元载说话,难不成,他们之间也有旧。

想到此,谢玄遇闭了眼。

他知道自己又想多了。

“大人,谢大人。”

礼官在他耳边咳嗽,他睁眼时,看到远处萧寂搀着萧婵走来。群臣自觉为他们分开一条道路。

此刻他才觉得两人的礼服相像到刺眼。而这场祭典,像极了一场大婚。

但他眼神最终只停留在萧婵的唇上。

毫无疑问萧寂吻过她,唇seb方才yan丽许多。许多臣子未曾见过长公主的尊容,而今天甫一见到,都屏声凝气。

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因为太远、远到这辈子都够不到,所以再美都是可能的。

“这就是长公主么?怪不得……我是王侯我也愿求娶啊。si了也甘心。”

“嘘,小声点,被陛下听见,十个头不够你砍的。”

谢玄遇听见不远处两个出访大梁的王子咬耳朵,眼神都落在萧婵那边。而萧寂的神情谢玄遇看得懂。

是飨足。

他也是两日前才懂了何谓飨足。

以及飨足之后迅速被ch0u离、扔进庸常的空虚。或许人们说的没错,萧婵确是祸水,他只是她诸多玩物之一而已。谢玄遇也知道,他此时介怀也是身而为人的常情,只需再旁观几日,他的心绪就再不会被她摇动了。

他如此确信。

皇帝与长公主坐定,礼乐响起。h钟大吕声中,众人肃静。但萧寂与萧婵听讲经的坐席离他近,却与其他人隔着一圈护城河般的清浅流水。明h纱帐放下去,将两人与身后的百官隔开。

讲经开始,萧婵的坐席正对着他。

谢玄遇开口,他故意眼神投向远方。可余光仍旧瞟到她的脸。离得近才发觉其实她今日并未厚施脂粉,那苍白的是她原本的脸se。唯独唇se鲜yanyu滴,而眼神……

萧婵眼神是空的。

像经历过许多次破碎之后再拼凑不起原来形状的琉璃人。只是勉强粘起来,坐在那里。

他不再看她了,但讲经的声音慢了许多。

由于是先皇祭典,原初要讲的《尚书》换成了陀罗尼经。南朝尚玄谈,他也懂些陀罗尼文,故而讲得简明扼要,一时间众人都静听。

唯独下一句他哽住,思忖片刻,才开口继续。

“汝ai我心,我怜汝se,以是因缘,经百千劫,常在缠缚。”

萧婵抬起头来了。

她眼神投过来,像方才一直未曾看见他似的,在那瞬间看见了他。

他眼神始终定着,未曾回看。做贼心虚么?可他们之间又何曾有过什么。

b起她和萧寂实在不算什么。

如此想着,谢玄遇还是看到了萧寂的黑se龙袍笼罩在相距咫尺的萧婵衣裙之下,衣料簌簌微动。

皇帝的手在她里面。

萧婵坐得直,只专心不要让身后明h纱帐隔着的群臣看出异样,但脸se还是苍白,甚至含着将坠未坠的泪。

又或者她只是不想让身后坐在王侯席位上的元载难堪。

他又一次闭了眼。

这漫长的午时一刻,b从前三十三重生si关更难熬。

杀心——

这是他第一次,心底深处蔓延出杀心。

杀了萧寂,她就能再不流泪么?世上的事可以如此简单么?

但他口中还在继续讲经。

“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se,名se缘六入,六入缘触,触缘受,受缘ai,ai缘取。”

“筵师,恕罪,臣斗胆有一问。”

群臣哗然,而元载站起身行礼。不管南北讲经都有规矩,群臣无贵贱尊卑,有疑者都可起身而辩,若能辩得过,讲经者须将经席相让。

但他松了一口气。

他看见萧寂的龙袍从她身上ch0u离,萧婵深呼x1,将捏到发白的指节从案几上拿下。但那摇晃的泪珠还是从眼眶滑落了。

她像离岸的鱼,在他咫尺之遥微微喘息。

“若识缘名se,不知名se时便无识,可既无识,如何晓得名se?“

元载问得堂皇,他也据礼以析,但其实不知道究竟在讲些什么,只是竭力将神思定在法理中。

故而他没有看见,萧婵脸上微红。

她是故意在他面前装可怜的。

就算她是真的可怜,这可怜也要被用在刀刃上。显而易见,谢玄遇注意到了,那么她就没有白白受这一回无妄之灾。

但她没有料到看他讲经这么枯燥无味的事——

竟给她看sh了。

她垂下眼睫,努力不让萧寂瞧出什么端倪。

“阿婵。“

萧寂的声音在她耳畔懒懒地响起,像猛虎吃饱后在t1an舐尖牙。

“你今日怎么……是因元载的缘故么?”

“那小子,从前与你认识?”

元载无意辩过谢玄遇,这局讲经结束于半个时辰后。众人散去,谢玄遇回后堂将礼服换下,正解开腰带时,屏风后走出个窈窕人影。

他眼神未曾移动,手却停了。余光瞥到她行至他身后,一只手搭在他肩上,从上往下0,停在腰间,拽住他腰带。

“大人今日晓得我是谁了。”

萧婵也不想继续装。那夜摊牌后她仍不晓得谢玄遇以后是敌是友,但她的行事风格是,能抢占先机时,定不落于人后。

“殿下自重。”

他手略用力,腰带就被从萧婵手里抢回来。她在身后没出声,他却不知这衣裳是继续脱还是穿回去,

“大人,本g0ng今日来向你谢恩的。”

她又开口,这次那戏谑的口吻消失了,端庄正经得仿佛刚才0他的是别人。

“昨夜,与……此前。大人不计前嫌,雨夜施救,本g0ng很是感激。”

“昨夜无妨。就算是别人我也会救。”他思忖片刻,还是把礼服穿回去了:“但此事与此前之事另当别论。光天化日,强抢……命官,按律是何罪,殿下晓得么。”

“按律,春三月万物萌,乐游原自古便是春禊之地,男nv之事人之大l,其间若有犯律之事,酌情定夺。”她振振有词:“更何况大人若真不愿,本g0ng也不能强迫大人,不是么。”

谢玄遇沉默。

那天的事后来变成失控之举,是他从未预料过的。

是头一回的原因么?

不过,此等荒唐事情,有一回也够了。

他轻叹,竟没发觉自己笑了,是自嘲的笑。

萧婵原本紧绷着情绪等他诘难,却没料到他当真被她说服,施施然转身回看她。措手不及间,她迅速侧过脸,眼神有些慌乱。

“殿下说得对。此事吾亦有责。”他给她行了个礼,标准的叉手古礼,她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了,只南朝有。听说江左士族当年南下,带走了整个中原的舆图、典册与诗集。她从小仰慕、幻想的南朝俊秀,待遇见时已经太迟了。

她萧婵永远不会是得他倾心的那一类nv人。

她视线由对方腰际移到指节,脸又微红。而他视线也恰移到她藏在宽大礼服内的手指上。那手指曾压在他腹部,抠出不少血痕。

他咳嗽一声,眼睫垂着。

她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喑哑:“实不相瞒,大人。昨夜是本g0ng的生辰。但每年生辰,实是本g0ng遭难之日。但昨夜有所不同。”

“昨夜只觉得安稳。我已许久…未曾觉得如此安稳了。”

她笑时分外天真无邪。唇上还残留着萧寂啃过的痕迹,但自己浑然不知。这是个发自内心的笑,像卸下个沉重包袱一般。

他眼神定定地看她,萧婵这么说完就走了。

少顷,房顶上传来动静,谢玄遇没抬头,他晓得是谁。

待屋角漏出一线天光,他才开口。

“明堂的房顶,你也敢掀。”

赤鸫在房顶上以手支颐,眨巴眼睛。他终于又把礼服解开,迅速换上常服,背肌在里衣下若隐若现。

“首……公子待要那这长公主怎么办?”

“不怎么办。她与我楚河汉界,泾渭分明。”

赤鸫吹了声口哨。

“我就说嘛,瞧着也不像有私情。先前那事,八成也是那长公主强迫的公子。”

然而谢玄遇低眉。

赤鸫这么说,他应当释怀。但实际上,他并未觉得有何释怀。

甚至有些说不出的烦躁。

“赤鸫。”

他回身拿了书简,才开口。

“去查查长公主的生辰,究竟是哪天。”

夜,三更,祭祀明堂偏殿内。

玄se龙袍罩着同se的长公主礼服,面前是密密麻麻的神祖牌位。

萧婵的手扶在供桌上,铐着金臂钏,结构jg巧,两相连搭,解不开。

她眼睛被玄se衣带罩着。

萧寂在她身后慢条斯理地燃一只香炉。南海沉香的味道悠悠地飘起来。

“陛下!不能点那个…”

她闻到那浓郁香气时慌乱了。

“不点这个,阿婵你会像白日里那样么?”

萧寂起身,抬起她下颌端详,瞧见尖俏的下颌角有一滴泪,就弯腰t1an去。

她在阵阵地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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