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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一核镇千邪

 

高考期间爸妈也不想给秦炎太大的压力,不会像别的家长那样放下工作特意留在家里陪孩子考试,不过每晚的饭菜都做得特别丰盛,秦盼也沾光大吃特吃。秦炎的心态倒是一贯很好,进考场前看不出一点紧张,照他的话说就是:“考了那么多回,早就练皮实了,已经麻木了。”

考试前一天晚上,秦盼来到楼顶,望见祝赫房间的窗帘敞开着,人就站在窗台旁,不知道在干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便离开了窗边,屋里的灯也熄灭了。

明天还有“决定命运”的考试呢,今晚肯定得早点休息。秦盼在心里对他说了一声晚安,转身离开了楼顶。

高考的两天里,秦盼骑着刚修好的自行车到学校附近溜达了一下,在校门口见到了禁鸣标识和维持秩序的交警,看着都叫人紧张。至于去年夏天中考时是不是也有这个阵仗,他已经不太记得了。

被这氛围所影响,家里又住着个考生,秦盼待在家几天也没有放假的轻松感。而苏武夷相比就潇洒得多了,跟朋友跑到邻市的一个环湖景区玩了两天,还给他发来不少照片,大有一种“这里美着呢,叫你都不来,后悔了吧”的嘚瑟感。

八号下午,最后一门英语考试也结束了。秦炎出了考场后也不回家,揣着准考证就直接跟朋友玩通宵去了,第二天中午才意犹未尽地回来。秦盼回家午休时撞上他,问他考得怎么样。秦炎眉飞色舞地答:“发挥得特别好,一本有戏!”

秦盼不怎么相信地说:“那祝你好运喽。”

他也很想知道祝赫考得怎么样,是否能顺利去到他所向往的武汉或南京。但询问考试是件容易给人压力的事,万一要是真没发挥好,无异于是伤口撒盐了。

而且他总觉得,虽然他跟祝赫已经非常熟悉了,但他们仍然很难称得上是“朋友”。两人之间的关系是以秦炎作为联结的,如果秦炎不在,他们并不会一起聊天、一起玩,自然也不适合问出什么给人压力的问题。

现在天气热了,秦炎经常昼伏夜出吃喝玩乐,非常放肆快活。秦盼从没见他提过汪雪凛的事,心想多半也是没有追到,现在估计都翻篇了吧。

考生们已经松懈下来,秦盼的学业倒是越发紧张,毕竟期末考试不远了。这天晚上他下了晚自习,骑车回来路过祝赫家时,被门口乘凉的祝老太叫住:“盼盼,放学了啊。”

他减缓速度,回道:“婆婆好。”

祝老太戴好自己的助听器,邀请他道:“进来喝点糖水吗?今天家里弄了绿豆冰。”

秦盼立刻把双脚岔到地面上,停了下来:“好啊,谢谢婆婆。”

祝老太朝屋里喊道:“祝赫,盛一碗绿豆冰过来,盼盼来了。”

秦盼有些意外,没想到祝老太是使唤祝赫来给自己端糖水,有几天没见着他了呢。

祝老太转头又对他说:“进家坐坐吗?”

老人家不爱吹空调,更喜欢坐外面乘凉。秦盼也知道屋里更闷热,便说:“我在外面吃就好了。”

不一会儿祝赫端了个瓷碗出来,把满满一碗绿豆冰递到秦盼手上。秦盼接过来刚想说声谢谢,可他便立刻又转身进屋去了。

秦盼有些讪讪的,觉得瓷碗的冰凉感觉好像祝赫的态度。祝老太只是笑眯眯地看着他,问:“味道还行吧?”

绿豆冰里加了海带碎,甜度正好,尝起来清爽解暑,扫去一整天的疲惫。秦盼赞道:“好喝,比外面卖的也不差。”

正说着,祝赫又从屋里出来了,手里还端着另一碗绿豆冰。祝老太问他:“都舀干净了?”

他点点头:“刚好两个人分完,不留明天了。”

“那行,你们慢慢吃。”祝老太起身对两个孩子说道,“我先回屋休息了。”又嘱咐祝赫:“等会儿记得把碗都洗了。”

“知道。”

祝赫在家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又看向秦盼,似乎在招呼他也一起坐下。秦盼愣了一瞬,捧着碗过来坐到了他旁边。

他想起来有一回,在年初的时候,他深夜骑车回来时撞见过相似的一幕。那时是祝赫和鲁冰乔一起坐在这里。

他默默地用勺子舀起绿豆冰往嘴里送,忽然听见祝赫说:“我这两天上网对了答案,感觉考得挺不错。”

“是吗?”秦盼一听便也精神了,“那真好,先提前恭喜你了祝赫哥。”

祝赫咽下嘴里的绿豆冰,说:“不过分数还有一个多星期才出来,得看到分数才能安心。”

“你的话肯定没问题的,连我哥那样的都说有希望上一本呢。”

祝赫轻笑了一下:“但愿吧。”

时间还不算太晚,但巷子里的住户几乎都闭门了,几家店铺也马上要打烊。路灯昏黄,两个人安静地喝掉了半碗绿豆冰,也没看到什么人经过。

秦盼主动找了个话题:“这回暑假那么长,打算去哪里玩吗?”

祝赫说:“还没计划,可能会去省城住一阵子,我妈在那,还有一些亲戚。”

秦盼说:“我哥天天就盘算着要出去旅游,你可以跟他结伴去。反正只要考得好,大人肯定会答应的。”

祝赫问:“你一起去吗?”

秦盼乐道:“当然好啊,等我也放了暑假就有空了。”发觉自己是不是兴奋得太明显了,又说道:“到时候还可以叫上阿夷和乔乔姐,像我们上回去乌琅山那样,玩得可开心了。”

祝赫却说:“乔乔应该不会去了。”

“为什么?”秦盼奇怪道。

祝赫反问:“你不知道吗?”

秦盼更觉得奇怪了,他应该知道吗?莫非是……祝赫跟鲁冰乔已经分手了?

祝赫看到他这反应便明白了:“秦炎没跟你说。”又道:“那算了。”

秦盼一头雾水地又喝了一勺绿豆冰,心里那个猜想渐渐变得确定。是啊,还能是因为什么呢?两个分手了的人自然是不好再一同出去旅游的。

他还想再继续问下去,好证实自己的那个猜想,却听见祝赫说道:“等分数出来了,要是我真能考上第一志愿的学校,你要怎么恭喜我?”

这话说得像是在索要奖励一般,让秦盼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愣愣地重复道:“要,怎么恭喜?”

祝赫则显然早已有了打算,他看向秦盼的校服领口,目光落在那个桃核上:“把那个送我吧。”

“啊?”秦盼吃了一惊,“这个……不值什么钱的。”

祝赫只是问:“行不行?”

秦盼没有拒绝的理由:“当然可以。”

祝赫伸手揉了揉他的后脑,笑道:“那说好了。”

秦盼的脸颊腾地红透了,认识了那么多年,祝赫还是第一次对自己做出这么亲昵的动作。他双手捧着瓷碗,半是欣喜半是羞赧地点头:“嗯。”

“快喝完吧。”祝赫说道,“明天还要上课,早点回去休息。”

回到家,秦盼上楼的脚步都飘飘然的。刚才的事简直像个奇遇,令他直到现在都感觉不可思议。祝赫跟鲁冰乔分手了,还对自己那么亲近,他为什么会想要自己脖子上的桃核呢?那并不是一个会让人感兴趣的东西啊。除非,他感兴趣的其实是自己。

秦盼不敢想得太多,怕到头来都是空欢喜,却又止不住地去想更多。他想找秦炎问问祝赫跟鲁冰乔的事,但秦炎又跟狐朋狗友出去浪了,这个点都没回来。他便在微信上给他留言,睡前都没收到回复。

第二天,秦盼连课都听得心不在焉,一直摸着脖子上的桃核。快到中午时他终于收到秦炎信息:没你什么事,少掺和这些。

不是肯定的答案,也不是否定的答案,但能品出一股不甚乐观的味道,看来那两人的情况确实不太好。他再追问,秦炎就不回复了。

中午他照例跟苏武夷一起在食堂吃饭,苏武夷一边吧唧嘴一边跟他抱怨下午要跑一千米的事。他漫不经心地听着,喝了口汤,突然指着脖子上那枚桃核问:“你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苏武夷眯着眼睛看了看:“是桃核?这也没盘好啊,成色不怎么样。”

“你想要吗?”

“我才不要。”

是吧,这才是普通人的反应吧?

苏武夷又说:“不过你先给我用用也行,我下午要跑一千米呢。”

秦盼不明白:“跑一千米关这什么事?”

“辟邪用啊!一桃压百木,一核镇千邪,这你都不知道?一千米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妖邪!”苏武夷朝他伸手讨要,“给我。”

秦盼拒绝:“我才不要。”

中午回到家,秦炎又跑没影了。不过秦盼已经认定了心里的猜想,也不需要再去找他证实什么了,只美滋滋地盘算放了暑假要跟哥哥和祝赫一起去旅游,这回要选个远一点的地方,把苏武夷也带上,上回还跟他说了暑假再一起去玩呢。不过苏武夷就嫌暑假太热,都说胖子怕热,看来是真的。

下午最后一节课打了上课铃,但班里还没完全安静下来。秦盼听见前桌两个女生在议论:“我刚听我朋友说,刚才6班体育课上有个人晕了,当场就打120送医院去了。”

“这么严重,是中暑了吗?这几天那么热,上体育课也是够呛。”

“不知道,说是一千米跑到半路就倒地了。如果是中暑都还好,万一是有什么心脏病之类的,跑到一半发作了,那才吓人呢。”

“我表姐她们大学里就有一个这样的,体测的时候猝死了,后来家里还跟学校打官司来着。”

秦盼在后面听着,心里有股不安的沉重感。6班,一千米,她们说的那个人不会是……阿夷吧?

他偷偷摸出手机,给苏武夷发去一条信息:听说你们班刚才有个人晕倒送医院了?

一直到放学,他没有收到回复。

秦盼来到医院,第一次不为治病,也不为了探望哪个病人。

他走向那个从未去过的、传闻中阴冷恐怖的停尸间,一路紧紧抓着哥哥的手臂。祝赫和鲁冰乔也来了,为了同个巷子里的童年伙伴。

前天下午的体育课上,苏武夷在跑一千米中途晕倒,被送到医院后并没有抢救回来。

秦盼原本以为他只是胖,第一次知道他还是库欣综合征患者。但或许是出于自尊心,或许是出于顾虑隐私,他从没有让外人知道。

在夏天里跑一千米对他来说是很大的身体负担,甚至去年爬乌琅山也许都极不轻松,但他只是嘻嘻哈哈地抱怨几句,然后咬牙坚持。

秦盼想象着前天下午苏武夷在体育课上的模样。太阳那么烈,衣服已经被汗水湿透,他的眼镜滑落下来,估计都喘不上气了,而终点线还遥不可及。明明也有些同学以身体不适为由放弃长跑,为什么他就非要坚持跑下去呢?

而跑道的尽头不是终点,而是死亡。

“一千米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妖邪。”

秦盼无法不感到悔恨,前天中午在苏武夷讨要桃核时,自己应该给他的。万一真的有用呢?哪怕只是万一,哪怕只是一种虚无缥缈的心理安慰,或许都能稍微帮到他一点。那他们今天就不会在这里相见了。

停尸间并非如传闻中那样吓人,就在距离住院部不远的地方,后面是冷库,前面是灵堂。因为今天除苏武夷外也有其他逝者在这里摆灵堂,几家家属加上前来吊唁的众亲友,这里的人流甚至比一般场合还要密集些。

秦盼拿了一炷香点燃,对着前方的黑白照片却说不出一句告别的话。

他此前总是迷信生命的顽强,以为它须得经历山呼海啸的痛楚才会消逝。比如与恶疾的斗争,或是惨烈的车祸,甚至是自尽前的苦苦挣扎,却未料生命会结束得这么的突然,又这么的平静,就在一堂再寻常不过的体育课上。

该对阿夷说些什么呢?

秦盼不知道,他的泪水却没有这般迟疑,沿着脸颊落了下来。

“盼盼,别哭。”祝赫在旁边轻声对他说。

然后他便被秦炎揽到了怀里,秦炎轻轻拍他的后背:“别伤心了,阿夷走得早了一点,不过我们跟他下辈子还会再遇上的。”

秦盼把脸埋在哥哥怀里,哽咽地问:“会吗?”

“会的。”

去年在开学典礼上重逢的时候,一起在乌琅山看日出的时候,集体假扮成年人偷进酒吧的时候,阿夷一定也很快乐吧。

他的心脏在停跳之前,想起过他们吗?

秦盼多么希望能与他再见,可是来世太遥远了。

苏武夷离开之后,生活没有太大的变化。课还是一样要上,天气还是一样的热,期末考试一天天临近,高考分数也公布在即。

秦盼变得更郁郁寡欢了一些,每天中午吃饭时也不再有人坐在对面吧唧嘴了。

秦炎知道弟弟心里难过,在家里使尽浑身解数逗他高兴,还拉他出去玩。但秦盼一没时间二没心情,想到哥哥和祝赫在不久后也要远走高飞,难免更加失落。

这是不是他们共度的最后一个夏天了呢?

周六下午,秦盼从漫长的午觉中醒来,刚睁开眼睛就听见了门铃在响。门铃响了一遍又一遍,似乎也能听出来者的不耐。他起床下楼,一路喊着“来了来了”,终于打开了这扇迟迟未开的门。

门外竟是鲁冰乔,她往屋里看了一眼,道:“我找秦炎。”

秦盼刚睡醒还有点懵,说:“我哥好像出去了。”

“真的出去了?”鲁冰乔似乎不完全相信。

“应该吧,不然他会来开门的。”秦盼说,“要不你打他电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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