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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她说

 

第五天,我们的交谈开始变得亲密无间,像是多年未见的老友那样推心置腹,我吐槽我的生活,她叙说她的过往。

其实好像也没有说很深,但是她对我的倾诉带着百分百的信任。

我把我简单的生活说的波澜壮阔,而她把她复杂的过往说的简简单单。

只是那些轻描淡写,让我久久无法释怀。

我讲自己逃课上网,我讲自己通宵游戏,我讲自己抽烟喝酒,讲自己打架斗殴。在我的描述中,我是一个叛逆不羁的不良少年,对这个世界给我带来的孤单与痛苦充满了愤恨。

我把自己形容的充满了粗俗的社会气息,而不是一个天天向上的三好学生,我把堕落当做一种快乐,试图以此拉近和她的距离,暗示她我和她是一类人。

她则是静静的聆听,对我说,其实你的生活很幸福,你要珍惜。

而她的生活,她也说了一些,我曾经说过我再也不会问她为什么问这个,这是她的秘密和自由,可是在我不问的时候,她却主动说了出来,仿佛一种忏悔的坦白。

她说的不久,但是那一词一句,都让我心疼无比。

其实现在网上也有这样一套说法,就是你问任何一个成为小姐的姑娘,她们都有着共同让人动容的说辞,总结起来就是这样的话术:父赌母病弟读书,刚做不久还不熟;兄弟姐妹全靠我,生意不好要还贷;前夫家暴还好赌,自己带娃没收入;从此走上不归路,还望大哥多照顾;只想赚钱还完债,然后开个美甲店。

她的过往万般曲折,但是也难免陷于这样的套路,但是她是真的,不是编的。而且,对于她的这些秘密,那些痛苦、曲折、不甘和不幸,我不想那么细致的说出来。

我只是很心疼她,还有愤怒于命运的不公。

她说,我没想到那么强大的爸爸也会突然生病。

她说,我没想到钱那么难赚。

她说,我没想到辍学打工一个月才能赚三四百块钱。

她说,我没想到我长得竟然算是漂亮,那个男人对我下了手。

她说,你知道吗,我的第一次,换了八百块钱。

她说,你知道吗,这八百块钱,可以延续爸爸的命,那一刻我竟然有点开心。

她说,你知道吗,其实放下自己以后,做这些也没那么难了。

她说,你知道吗,都说生命是无价的,但是我知道,其实它是明码标价的,每一片药、每一夜的病床,都有着它的价格,而且无法讨价还价。

她说,你知道吗,其实钱就是命啊,我不会拿自己去换钱,但是我会拿自己去换爸爸的命。

她说,你知道吗,我的钱都给了家里,有钱,爸爸总是可以活的更久一些。

她说,其实爸爸不知道我做的是什么,家里人都不知道,我骗他们说我在外面过的很好。

她说,我极少和家里联系,只是定时打钱。

她说,这几乎是我能做的一切,我没得选择,这是唯一的选项。

她说,花姐对我其实挺好的,这里人都挺好。

她说,知道我能让爸爸一直活着,我才能心安。

她说,我知道这只是拖延,他迟早会走的,但是这是我的责任,我只能尽力,我必须尽力。

她说,其实我没有做的很多,花姐给我联系的算是长期客人,这样我也会觉得自己没那么脏,就当是自己是一个同时在谈几个不同男人的渣女吧,这样可以欺骗自己。

她说,其实他们不会把我当恋人的,我就是个玩具,被使用又被嫌弃,没有选择的权利。

她说这一切的时候脸上丝毫没有愤怒或者波动,神情轻轻松松,没有痛苦,更没有流泪,仿佛在说的那些不幸是别人的人生,但是就是这样,才让我越发的心疼。

她说,没人在乎我。

我说,我在乎你。

她看了看我,笑了笑,有些害羞,说了一句:谢谢。

她说,如果有一天,爸爸真的走了,那我就可以离开这样的生活了。

我突然有点慌张,我想到的竟然是,她离开了,是不是我就再也见不到她了,但是紧接着,我又立刻觉得自己过于恶毒了,她如果真的离开,那一定是快乐的,而不是像现在一样无奈痛苦的活着,那才是她应该有的生活,我怎么可以为了自己的贪婪期盼她会一直被困于这样的泥沼里。

我问,那会是多久?

她说,我不知道。

顿了顿,她又说,我经常希望那一天明天就能到来,我有时候又会希望,那天永远不要到来。

我理解她的意思,安慰她道:别那么悲观,也许叔叔会好起来呢。

她笑了笑,神情里第一次有了些许痛苦,轻轻地摇头,说,不会的。

我试探的问,那以后,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吗?

她笑,当然。

我再试探,如果……你离开了……

她还是笑,笑得有些调皮,说,我是想离开这样的生活,而你,是在这生活之外的,不是吗?

她从不是我的小姐,我也从来都不是她的嫖客。

她的回答让我忐忑的心如释重负,总算没那么担忧了,现在我可以坦然而并无私心的盼望着她早日脱身,重回快乐了。

我在心里默默的祈祷,又有些自私的想,那时候她会不会只属于我一个人。

她说她笑,我追她会不会逃?

我第一次细致的留意她身上这身最喜欢的连衣裙,在以往,猥琐的我总是试图越过衣服去窥视她的身体。

别的女孩子一天都能换三套不同的衣裳,可她,这五天来,她一直穿的是这一身,算上上一次见面,她穿了六天。

连衣裙上橙色的花朵依旧鲜艳,她应该是很爱惜,也很少穿。

但即便如此,裙摆边缘处,也有些年岁已久洗的发白的痕迹,个别地方还有着她亲手缝补的针脚。

漂亮的裙子下是她修长雪白的小腿,脚上的干净的白色运动鞋,缝隙处有些泛黄,脚踝后脚跟处的开口有些磨损,有些细小的碎线头。

在我看向她的双足时,她总是会羞怯的把脚收回到裙子底下。

这身衣服该有多少年了?我难过的想。

她真的是把所有的钱都寄给了家里,自己的生活被节缩到了极致,别的姑娘赚到了钱,多少都会为自己铺张浪费一下,犒劳自己,可她没有,一点都没有,她甚至连喜欢的水果都舍不得多吃。

她不用手机,也不仅仅是为了自由,一来是她不想和那些人过多的联系,也不想和家里人过多的联系,她不知道怎样去面对。

二来,是因为即便是每个月仅仅十几块钱的手机费,她也是负担不起的,在她的生活开支里,没有这一部分。

她让自己的生活窘迫到了极致,却一直用不屈的乐观掩饰着这种窘迫,她被生活打压,却从未被生活压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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