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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气女星和她的粉丝们

 

出道很久的nv明星,童星出道,曾经火遍大江南北,现在过了h金时代,已经不太吃香了。

最近nv明星在考虑未来转行做经纪人,娱乐圈人才辈出,她做经纪人也不算丢脸,毕竟人还是要吃饭……但她还是很怀念荧幕,决定息影前再混一年。

某日大粉探班,nv明星在太yan伞下补妆,她没有什么粉,看过她辉煌时代的都是老一辈的人了。于是漫不经心地对镜搽着口红,这时旁边有个小心翼翼的声音响起来,“是……是宣nv士吗?”

她扭头一看,感到惊奇,原来还有年轻人知道她啊?

年轻人戴着口罩,灰se连帽衫将他裹得很朴素,刘海蓬松,看不清完整样貌,只有一双狭长的绿眼睛明亮剔透。

他很高兴,隔着栏杆和她说话,说他是她的铁杆粉丝,很小的时候就看过她的电影;愁看玉镜台的宿问愁,小戎的兰髓,他都很喜欢。曾经花一个大学暑假的功夫,将她的全部出场剪成cut,从零开始学写电影拉片,只他一人持有,揣摩她那时的心情,感同身受,日夜欣赏。

说到这儿,nv明星已经大感不对,讪笑一声掸了掸烟灰,说:“探班时间结束,我要回去上工了。你好好读书。”

年轻人很懂事地应了一声,最后扯下口罩,抬起脸,羞涩地朝她微笑。

nv明星随手碾灭ch0u了一半的香烟,心中血cha0翻涌,分不清是惊愕还是奇异,轻声细语地问他,“最近没排档期吗?”

年轻的影帝说:“有,我推了。”

他说完略顿了下,重新戴好口罩,遮住那张漂亮的脸,望过来的眼神殷切而盈满哀求:“姐姐,可以让我请你吃饭吗?”

nv明星艺名宣泻春,千禧年时正值事业高峰,拍了无数经典影片,她那时候眉形锋利,极像磨利的箭簇伏在面颊,这时的宣泻春是权倾朝野的厂臣。

后来她才学会醉看秋花的愁婉,雨夜里闲敲棋子,捻起一朵浮在半空的灯花,搓过引线,旋飞着散出窗外。

宣泻春是一九三一年寂寞的yan鬼。

她的眼眉在升腾蓬散的烟气中模糊不清,瞥向人群的每一眼,透过千万重银幕,被时间过滤后更显失真,却依旧让他神魂颠倒,日夜相思。

每个夜晚他都看着照片里的宣泻春,看愁看玉镜台的宿大人,看小戎的兰髓小君。

春光投覆冰湖,兰髓投湖自尽。

深檀弥散雪尘,宿问愁引刀自绝。

他为有情人而哭,为什么她总是得不到好的结局?一个人的si,难道是可以被把玩的么?

他在每个梦里与她相会,交颈连缠,醒来又觉惆怅,幽怨无边无际,他住在三楼,新绽的桂花涌进窗户,每一朵都曾与宣泻春相关。他暗暗想象,想象这是她最ai的花。

“空潭泻春,古镜照神。”

“我叫师照神,”男孩稍稍红了脸,“好巧。”

宣泻春浑身不得劲,“只是吃饭?”

师照神嗯了一声,不敢抬头看她,只能寄托于助理的效率。

他盯着宣泻春搭在皮包锁扣上的手指,粉红的甲油,涂了薄薄一层,有春的韵味。他又看了看自己的,也很漂亮,她会不会喜欢呢?这样想着,指尖合进指隙,快要缠成纠结的毛线球。

宣nv士早年那么火,追求她的男人肯定也如过江之鲫,什么霸总什么鲜r0u什么影帝什么歌神,连外国人都有。

这可是千禧年时的万人白月光啊……谈过都分了,宣nv士提的,也没谈婚论嫁,她对此嗤之以鼻,什么情啊ai啊都是虚的。

后来很自然就过气了,没有y谋论,没有雪藏和打压,有人千方百计来复合,宣nv士0了0鼻子,避着走。

师同学要请偶像吃饭,很激动,挖空心思做了造型挑了高定,妆造美得不可方物,宣nv士穿着旧衬衫就来了,为表敬意,只是打了底妆,涂了口红。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那么美,微笑的时候美,颦眉的时候也美,眉目间有愁杀春风的味道,大概这就是岁月从不败美人吧?

师照神光顾着偷看,这顿饭吃得没滋没味,红酒喝了很多。结完账反倒是他醉了,宣nv士早年练过酒量,力能扛鼎,网上找了代驾,又扶他进公寓,给他掖好被子,有点儿郁卒。

整个房间,满墙壁贴着洗出来的剧照,老报纸剪下来的抓拍,高清修复的剧组花絮,都是同一个人。

哇这小子好像是真喜欢老娘啊,宣nv士得意洋洋。师照神这时睁开眼睛,醒了,有点怔然,拽住她的袖子往自己这边扯,爬过去猫在她怀里。

你又进我的梦里了,他轻声叫人名字,兰髓?

宣nv士哭笑不得,心想他到底是喜欢我还是喜欢兰髓啊?

我今天看见你了,只是不敢叫你名字……他还在说,求你,就让我叫你兰髓吧。

宣泻春回味了下,终于意识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笑了,压在他身上,两个人都往床上覆过去。迎面撞上那张十分风情的脸,他先是懵懂,然后欣然,叫了一声“兰髓”,冰凉的发丝垂下来,像捕蝇的笼草,展开千层万层,将他锁在里面。

兰髓抵住他的额头,她刚从银幕里走出,身上还带有京尘cha0凉的雨汽。

春雨翻涌瓢泼,挥下无数苍银的珠髓,千丈红尘轰然而起,倾颓无数琉璃瓦,只差一条裂缝便能交颈。

兰髓道:“就当是一场梦吧。”

宣泻春在网上找床伴,结果找到了她的大粉霸总27岁,痛苦地sheny1n一声,还是没办法地接受了。

霸总虽然是处男但很会做,还是情人酒店,床头有固定的镣铐,里面铺着天鹅绒。

宣泻春被捆住手腕,一直在发抖,膝盖都是粉红的……他一直想和她亲亲,宣泻春不肯,一直躲,最后霸总放弃了,只是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事后给她做清理,宣泻春在浴缸里接到导演25岁电话,痛苦地sheny1n程,不想御前新调进来的侍御失了审慎,只顾着添蜡掌灯,竟留长生殿里槛窗大开。于是翌日一早,高督主掀帐进来一瞧,nv帝白莹莹一张脸,唯有双颊红得骇人。

春正月天地合祀一直推迟到nv帝yut1大好,已然是秋月。

这几月,任凭前朝如何吵嚷,李重萤躲在长生殿里养病,一概是听不见的;每每俱是丞相谢珣看过表章,无关痛痒地剔出几卷,再亲自呈递主上御览。

李重萤忙着躲清静,有些简牍并不详看,有丞相看过,总归没什么错处。

这桩差事定得微妙,先帝曾有意废除丞相一职,诏书被给事中封驳,后来几番转圜,在李重萤践祚前才算定下此事。

等李重萤平安地坐上御座,悬在檐片上虎视眈眈的骤雨终于一泻千里,她忙着大赦天下、安抚老臣、提拔新官,简直焦头烂额!

最后千辛万苦添设了正五品内阁大学士,再赐司礼监掌印、秉笔、随堂太监批朱之权,这样才算完满。

丞相的权力被分走大半,如今理应称其首辅,只是nv帝始终并未下诏明文取缔,于是便还遵着旧制。

先帝在时,司礼监与丞相便已有两虎相斗之势,偏生nv帝贯通伏虎之术,猛虎跨进槛里,抬手掀开殿中垂挂的天青se纱幔,在袖口缠过一圈,鼻尖细嗅宁神香的冷冽,屏声往里进了。

千万重蔓缠的青纱,细腻得窥不见纱线走势的纹理,稠密得漫天匝地,像是雪满庵深处飘然的绿烟。

殿中有千样宝物,长寿榻上最长寿,案上置着金银错的博山炉,焚烟未熄,云雾缭绕地朝他涌过来……想来蓬莱仙境,也不过如此吧?

谢珣将地上散落的金扣捻起,并未细看,掖手便将它藏进袖中,指腹不经意间擦了擦金扣,品出如意吉祥的纹样。

他叹了气,声音在殿中传出去很远,“陛下。”

没人应。

意料之中的事。陛下素日懒怠,但凡不视朝的日子,总是不愿早醒。

谢珣走上前来,扯了扯承尘,照旧是不动如山;再将帷幔牵上玉钩,任由如瀑般的明光照进来,慢慢的,榻间也亮起来了。

他循着痕迹望进去,捉住榻边横陈着的一截小臂,极轻地拽了拽,唤着她“阿萤”,好哄歹哄,总算将她请了出来。

nv孩靠在他肩上,一声不吭地埋进去,显然还未睡醒,很难想象这样年幼的孩子竟然坐拥四方禁廷,然而事实就是如此。

李重萤眯着眼睛,看着很有些愣怔,“啊……丞相。”

“臣在。”丞相扶正她歪斜的肩,语气平静,“陛下,该起了。”

nv帝“嗯”了一声,只是一错眼的功夫,脑袋复垂下去。

谢珣微微蹙眉,对付君主,他没有很好的办法,不能骂,更不能打,只能当列祖列宗般供着。于是将掌心垫过去,抬高她的下颌,对着最光亮的那扇轩窗,亮得像是神仙的照妖镜。

她果然颦住眉,小妖怪原形毕露了,“什么东西,怎么这么亮……”李重萤挥挥手,声音细孱得仿佛sheny1n,“离我远点……”

这次没有再纵容她,谢珣抚了抚李重萤的肚子,“晌午了,陛下未用早膳,不饿么?”

李重萤:“不饿,快滚。”

“臣请陛下去雪满庵听芦。”他收回手,当做没听见,“用过膳就去。”

她睁开眼,迷惘地看他,“你说什么?”

“臣请陛下同往听芦。”他复道。

有了丞相的“盟誓”,疲于政事的李重萤果然来了兴致——出去玩的兴致。

用过早膳,午膳也并在一桌用了,为皇帝排膳并不算什么铺张的事,案上罗列九十九道菜等待品鉴的奢靡日子早就一去不复返,为了让丞相在某些事宜里松口,她的寝食在列宗里已经算得上清减。

谢珣坐在书案后,摊开文书,慢慢地票拟奏疏。

“谢相不累吗?”李重萤见他离得很远,敲了敲身侧的胡床,“过来同孤一道用些啊。”

他对着案头铺陈的奏疏颦眉,“蒙陛下垂ai,臣已用过了。”

nv帝并不算什么智慧绝l的人,就连添设内阁制衡丞相,也是父皇晏驾前的主意。

在李重萤并不丰赡的生平里,丞相是她要面临的,丞相忙碌,她也不好太过清闲,中庸之主也有名垂千古的野心,于是她从柜案里翻出金质的小锤,在旁边的食案上一下下地敲核桃玩。

核桃仁堆在碗里,仿佛稚弱的小山,她一颗颗数着,心里翻涌着奇怪的满足,敲核桃的乐趣就在此啊,简直像一只偷藏果仁的松鼠。

唉,皇帝;唉,核桃;唉,松鼠。

她敲得不多,晃匀了,平平铺了半个碗,敲核桃是个很舒心的活,和书案后的谢珣相较起来,真是很轻松了。谢珣微微侧过脸,面颊上细细的绒毛在yan光下分外明晰,有种纯质明亮的况味。

小锤砸得砰砰响,李重萤敲完最后一颗核桃,天子亲手敲出来的果仁,会有豪贵的味道吗?

她扯了扯他的袖子,将玉碗推过来。

做事有首就要有尾,谢珣说是不看,但还是在竹纸上细致地写着什么。他有一手很好的书法,少时临的是前朝书圣的绝笔“阿摩罗识”,佛的禅语钩织游鱼的影子,紫毫笔深深按下最后一笔织花。

李重萤嚼着核桃仁,声音有点黏连的含糊,“想吃吗?”

他瞥了一眼,凝定了半晌,又不动声se地收回视线,“陛下用吧。”

她摇头,眉目间有细微的笑意。

谢珣空闲的左手被她牵过来,十指相接,丞相的小指微微一颤,指尖触及她手背浮起的细骨。

李重萤眉头一动,偏要佯装无所察觉,指了指午膳特意剩下的滴su鲍螺和桂花芋r,又指了指核桃仁,最后指向谢珣手边的墨锭,“选一个。”

那是一锭刻有百花的松烟贡墨,篆着栀子、玉兰和桂花,jg细鲜妍,暗香盈鼻。

封疆大吏贡上来的好墨,据说能令白丁饮墨书华章,在此刻却显得格外不l不类。

以讹传讹的野史罢了,这是能入口的东西么?

谢珣垂首睇过,颇觉陛下妙语解人颐,yu笑不笑,心口憋得酸痛起来,暗自心道:不若让她先饮一杯,化出一副经天纬地来,从此做个经纶满腹的文皇帝,留下几笔诗章万世传颂,也能算如她所愿,流芳千古了。

他心中暗笑,面上却端庄,偏头举目,慢吞吞地说,“……承蒙陛下赏赐,臣铭感五内。”

光禄寺为陛下备膳,有时丞相入殿与nv帝议事,内侍遣人来通报,总要多备下一份,如今亦然。

谢珣端坐在案后,大袖铺陈在席上,谢过陛下恩典,菜肴分下去给侍御们分了,他只要了两样糕点,掩在袖后慢慢地用。

李重萤暗叹,背手踱步,他总是这样!

据传丞相五六岁时曾被人牙子拐走,本来要卖去做仆人,半路上谢珣靠着智谋逃脱,自此流落乡野,吃尽许多苦楚,直到十六岁才被老丞相重新找回来。

那时谢家正办着丧,一门六口男丁,除老丞相外全si光了。病si,殒阵,被凌nve而si,溺si,舍命而si……只留下老弱病的祖父和一家nv眷。

市井人没听说过老丞相还有个活着的小孙子,兴许是养子呢?

不管外头流言蜚语传得怎样荒唐无稽,谢家一概不理,只管闭门过着自己的日子。

“不合胃口么?”她绕过书案与青铜树灯,问他。

谢珣没想到陛下会忽然发问,糕点噎在喉间,不由得咳了一声,“不……”

李重萤霍然吓了一跳,忙上前为他拍背,拍得脊背啪啪响,“我不闹你了,你吃,你吃。”

大监韩y令仆备了车,转足回到殿里来,佯装瞎了眼,权当见不着这副古怪景象。等nv帝转脸一睇,这才极有眼se地弯腰上前,垂首恭谨道:“陛下,可要传奏锦衣卫随行侍骑?”

这话有些大声,很刺耳地钻进耳朵里。

谢珣从容地cha着袖子,垂下眼睛朝着丹陛,一言不发地思量。

李重萤心道“果然”,听芦这样的好事,高愁怎么不想来cha一手?也不知道他有多少手脚能拿来凑数!转念又恚怒自遣,暂且留他再跳几日。

可见她也有些令人宽慰的凌云壮志,目下国祚病笃,外忧垂涎,内患沉绵,她一个处处受掣的傀儡帝王,又该如何踏平这两座太行王屋?

到头来,还是要忍辱求全啊。

她转过身,任由槛外注进来的细光密密地排在身上,一道一道地凌乱铺陈,颇为嘲讪地笑道,“好秋光,怎么就招得春心乱动呢?听芦这等雅玩,过了秋便再难有机会游赏,既如此,传厂督随驾。”

司礼监的韩y长一副很俏的脸,细长的眉摊垂在睑上,闻言眯了眼,伏首而跪,长长施了一礼,下去遣人通传了。

他们心照不宣,还是给她这个皇帝一些应有的颜面,以为这就能让她心平气和了,这群没根的si阉人……

李重萤咬了咬牙根,径直甩了甩袖子,恨得心口火烧,回首一看,谢珣不看她也不看地,正凝着甜白釉的八角盘。釉下青花同釉上彩斗yan,霁蓝釉的夔龙纹和莲叶纹沿着盘身一圈圈翻过去,仿佛几环清明的火花,亮得悄寂。

“谢相,”她歇了火气,歪着头问,“在看什么?”

“臣在看这只盘子。”

他轻声说,绝口不提她方才的窘迫,“方才匆匆看过,依稀觉得像荆朝禁廷里的物件,现在才看清了,您看,”他摩挲着莲叶纹的边缘,指尖很仔细地探过去,片刻间,便在釉盘的内侧翻出一行细小的荆文,“这就是几百年前,荆朝的文字。”

李重萤忖量着,慢慢开口,“荆?”

他将手掌收回袖笼,就着外头徐步而来的行步声,同样轻缓地颔首。李重萤也回过神,y着脸往外一瞥:他们都认得高愁迫近发出的响动。

通传声一层层朝内滚沸,愈近愈森然,龙伯驱风,百川喷雪,此獠迎面冲犯,压着千万秋雷b过来,有如竹竿上掩旗息鼓的猛鸷。

前荆,几百年前的正统,朝纲兴降前亦是大燕这般境地,政柄旁落,权臣当道,帝嗣出生不久便被溺杀。昔有麒麟儿鸣凤,应忠勇之士相助逃出g0ng廷,逾弱冠,立于骓马白鹇下。长庚迎升,日月凌空,滚滚春雷迎面破来,鸣凤拈弓击鹘,大荆从此开清平。

“陛下,”谢珣拱手高举,继而垂手落下,“鸣凤在枝,叶落知秋。”

他举起脸,朝她意味深长地微笑,“万事慎重。”

“重”字甫一落下,高愁便踏进了殿里,拂开帷帐。

风动银栀,重瓣颤动,侍御踱进g0ng室,与内寝隔得很远,轻手轻脚地开了半扇东窗。

高愁行过礼,待李重萤拿捏着腔调“嗯”了一声,这才从容地直起身来。

他们其实是很亲厚的关系,从她被接回g0ng廷开始,真奇怪,她居然和豺狼虎豹做亲朋。寻衅的凝注铸成金锥扎在面上,谢珣端庄地含笑,高愁探了一探,见他没什么旁的反应,很快便调开视线。

她无谓地笑,笑容像是帛画凝定在双颊,高愁看了,叹息之余,又很有些酸腮寒齿的难为情:主人长大了,懂得亲疏有别,其实算是好事。

自从他从寒山寺接回公主,又奉帝命看顾她几年,一切都好像变得怪模怪样了,拿彼此当好友那么久,还是离心啊……不含私心地说,他确实是将她当成雅故来看的。

“銮跸下降市井,奴婢按理应当侍奉陛下左右,听候调遣。”他站在阶下,装模作样地掖着白尾拂尘。

李重萤听了,蹙眉暗道,“理应”?这样轻浮又极不周全的搪塞话,他又有什么芝麻大的小事要去周旋?

便听高愁徐徐说道:

“听芦是雅兴,奴婢是粗人,怕糟了雪满庵的雅致,不敢妄去。丞相审慎,既有谢相随驾警跸,想来是很妥当的。百姓无缘得见陛下金面,闹市愚氓游侠最多,恐有不长眼的冲撞了圣t,奴婢再点两队缇骑官校伴驾侍骑,沿途清道警戒。”

“陛下,这样可好?”

李重萤静静站立,心口如同浪cha0浮动,感到一阵空悬的古怪。

高愁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会信,他能有什么事?竟然能让他拚弃盯梢的绝好时机,转而投身在这座枯涩的禁庭。

她自诩熟谙高愁的生平,闲暇之余,暗自无数次揣度,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书案的另一端,谢珣庄重地站着,在等她开口。银亮的云气纹滚过交cha而掩的袖口,鲜亮的颜se,照出四方井壁之上的长空,如cha0如波。

就在转瞬之间,李重萤忽而想起一件尘封许久的奇事。这件事埋得太久,又不重要,令她险些失记。

是……因为她?

她来不及想太多,抬掌而击,合出一声清脆的掌音,遥遥响彻在大殿之中。对上高愁那双鸳鸯眼,李重萤不再惊惶,只是颔首笑道:“善。”

便是准了。

帝王出巡,对于锦衣卫的校尉们来说,算是不大不小的事。

御驾遥遥在前,缇骑校尉乔装混进市井,沿途出警入跸,又调韩y驾前随侍,韩y换了一身石青直缀,cha着手,佯佯趋辕以行。

车舆款款而来,地面纵横交错着车辙滚转的形迹,御城的平头百姓有一双慧眼,瞧见开道的骅骝,便很识趣地往两侧避开。

只有孩童们踮着脚张望,天子脚下贵胄如云,见得多了,早已炼成一颗铜打铁铸的心。

扎圆髻的小丫头坐在马扎上,举着手,手指挑着细绳,朝着檐下照进来的日光,很细致地编翻解gu。

李重萤揭过最下端的竹片,悄悄掀开一小片帷子,目光快活地停在她身上,花手绢、秋千……会的花样真多啊!韩y看见了,细声问她,“主子要试试吗?”

她先是跃跃yu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韩y见她流露出这样的神se,并不迫切地揣度上意,只是拱了拱手,无声地领命。

说来不好意思,翻花绳这样小孩子的游嬉,她并不擅长,仿佛天生就失去一种肢t的协调x,手指笨拙得能让绳索打结。

谢珣望过来,语气略带好奇,“陛下想玩解gu?”

李重萤心虚地垂下手,转念又想:她为什么要心虚?她可是万民的天子啊!

天子叫来缩在y翳里的韩y,吩咐了几句,韩y上前,道了声“喏”。她探手进袖,在身上翻出nv侍备好的小荷包,雪白的糖块用油纸包住,隔着一幅缎面,隐隐散出糖霜甘醇的甜味。

她解开荷包,嘴里漫应着,“只是看看……我不会玩这个。”

承认自己笨拙,也不是什么丢脸的大事。

谢珣听了,朝她摊开手掌,纤长的手指一根根伸展,“臣教陛下吧?”

“……不,”李重萤一愣,旋即脸如火烧,这委婉b暗讽还令人难受啊,她讷讷道,“你怎么会这个?”

“臣少时流落在外,什么都会一些。”他说,似乎并不觉得古怪,“家中小妹也ai玩解gu。”

哦,这个李重萤知道。

正因为知道,才更觉羞赧。

原来他把我当妹妹啊。

当下丽日丰yan,g燥无雨,是个晾晒衣裳的好日子。云霞堆积在天的远处,扫出一片无缺的窃蓝;日光汗漫如瀑,从茶坊悬山顶的两坡飞燕般翻涌下来,淅淅沥沥,铺成连绵的海cha0。

往常的日子里,这个时候她总在g0ng后苑,驻足观望,鹞子线紧紧牵在手中,扯着另一端丝绢的纸鹞,却想不起来那时天真的心境。

谢珣找不着她,将书卷掖进袖中,转身便往g0ng后苑最宽阔的地方来。李重萤默然立在苑中,韩y跪在一旁,将曳撒压在膝下,捧来削好的竹篾。

韩y只能跪他,曼声道:“丞相。”

她眼前骤然一亮,赶走y魂不散的韩y,举目快乐地看向他,“丞相来了。”

奔向他的步伐又不着痕迹地停了停,nv帝略顿了下,面上重新呈出主公的矜重与骄溢,慢吞吞地问,“找孤做什么?”

丞相0了0衣袖……算了。

于是跽坐下来,离她远一些,隔着一段不亲近也不疏远的距离,握着那柄韩y没能一同带走的小刀,压着凤竹的边缘,一下一下地削着竹片。

李重萤左看看右看看,心道:相传丞相有很大的神通,此话果真不假,原来连这个也会做呢。

街上行人稀落,亲人不在身边,孤零零坐着的小孩被韩y唤去,“主人想与你说说话。”

韩y很和气地同她说。她懵懵懂懂地听了,大约是不明白确切的意思,并未惊惶回绝,而是很有勇气地踩在那把竹编的交杌上,仰脸直直看向面容掩在竹帘里的李重萤。

她有一双很亮的眼睛,仿佛冰水浸过的银珠。

李重萤搓了搓手,伸出手臂,翻过指尖,做出一个“编翻”的动作,像有无形的花绳缠在手上。nv孩盯着她的手指,半晌,抿了抿嘴角,微微地笑了。

见她露出笑脸,李重萤便也跟着笑,很有一种天真烂漫的意味。车厢另一端,谢珣右手捧着书,左手半屈着撑在窗沿,视线转了一圈,了过半掀的竹帘。

“送你。”她将一荷包桂花糖都塞给小nv孩,也不忘告诫她,“不要多吃,牙会烂掉的。”

“铃娘——”

当街的酒垆里,头上包着深蓝头巾的妇人站在槛里,锁住春柳般的一双眉毛,朝着外头叉腰吆喝,约莫是阿娘唤儿nv回家。

nv孩麻利地跳下马扎,在地上踩实了,又扭过头,道了声“谢谢阿姊”,掩着荷囊就往那处跑。李重萤追着她窄窄的背影,好奇地张望了一眼,感到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yan羡,一腔好心情慢慢跌回谿谷。

她放下帘子,倚在窗边听风。

轭首挂佩鸟形的銮铃,金丸滚在空腔里,绵铃阵阵地回荡在长街之间,虽没有大雅里“四牡彭彭,八鸾锵锵”的威显和气焰,却也自有一种奇特的悦耳。

她问谢珣,“将銮铃放在太常寺的雅乐里如何?”

他“咦”了一声,放下书,做出思量的神se,“陛下想在万寿节上添设新的礼乐?”

她本没这样想的,只是单单觉着好听;但丞相都这样说了,显然是经历过一番忖度,又何必拂了他的面子?

李重萤琢磨了一下,觉得并无不妥,慎重地点了点头,回道:“确实如此。”

“恐怕……”

皇帝的要求不算什么异想天开,却有犯难掩覆在他神秀的眼眉里。

“这几年的万寿节,太常寺都是按着旧典吩咐下去,现在要改,要与太常寺卿细谈其中关节。等太常寺卿的意见无误了,还要和高掌印过话;等高掌印承下了,还要在朝上与百官谈一谈。”

她显然没想到这一茬,这算什么?取经路上的九九八十一难?还是说皇帝连这点权柄都要仰仗阉狗的脸se?

简直有一gu火烧到李重萤的天灵盖,“难道孤还没有让太常寺多添一支乐舞的权力?”

谢珣安抚她,“不是这样的。”

她选择x地不听,用力扇了扇宽大的袖笼,假装这是高愁伸过来的脸,“那是怎么样?”

“让教坊司来排。”他侧过脸,觑向她那端竹篾横成的窗,“不必经过太常寺卿。”

又是这样模棱两可的话,李重萤并不信他没有旁的想法,“讲实话。”

马蹄声略缓了缓,听泉已经近在眼前。

漫天都是洁白的芦花,不远处的金松下,一只乌木颜se的短篷泊靠在岸边。此时没人过河,披蓑衣的老艄公坐在篷外,捏着蕉扇,正在围炉煮饭。

他刚才一直不曾开口,在她和铃娘说话的时候,他就保持着适宜的默然,低头看书。丞相是个秀外慧中的人物,有一双剔透的慧眼、一副玲珑的心肝,分明顺和得没有脾气,变脸时却也有着裹挟雷霆迎面冲来的威厉。

丞相的怒气无声无息,像春天里的雨,暗匣里的针,屋檐上的水珠。

无数向他涌来的探究,无论好的坏的,都被阻截在高城之外,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如果将这个当做殿试论辩的题目,想必就算是最聪慧的进士也会满面羞愧,最后无地自处地si去。

“瞒不过陛下。”他拱了拱手,坦然道,“太常寺卿殷良夜是宣王的人。”

宣王李邺,时年五十六,先帝尊贵的小皇叔,平日里拉个老脸,是个老不si的东西。

好啊,真行啊。怒到深处,她反而气得发笑,肩膀不住地颤抖,孤的朝堂……还是孤的吗?

她光顾着咒骂李邺和高愁,心里有十分的无援,不由得疑心丞相也有同样的目的,举目朝他b视过去,遽然间愣住了。

那张端庄而美丽的脸,胎质薄脆,在秋光的照映下显得妙如珠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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