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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光(01)

 

一个没课的早上,我接到了李有珍的电话,她的声音听起来永远都是飘扬喜悦,口气中也永远都是小心缓和,深怕造成别人麻烦的那种样子。

李有珍问我什麽时候有空,能不能和我见个面,说是要把那天打工的薪水拿给我,还说如果我真的ch0u不出时间,那就看我现在在哪里,她可以直接过来找我,把钱送到我手上。

之後李有珍又开始解释着,她说她知道学生打工很辛苦,虽然薪水不多,可是大家都是靠这点钱在补贴学费和生活,所以每次一领薪水就想要赶快把钱送到大家的手上,因为怕大家有急用不敢说,会陷入困难。

我一点都不在乎那些打工的薪水,也不在乎别人会变得怎样,但是我却很在乎李有珍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态。她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别人着想,可是说穿了,不就是只有她自己在一头热吗?她这麽拼命去争取、去奔波,到底是为了什麽,又或者到底是得到了什麽?是希望有人感激她,还是自以为大ai?

就在我的脑子疯狂打结的时候,耳朵依旧接收着李有珍一句又一句、一串又一串毫无意义的话,我虽然没有听进去,但它却窜进我的脑子,和我强烈排斥的思想纠缠在一起,让我感到非常不悦。

我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噪音,於是打断了李有珍的话,随口说出了一个小时後,在学校附近见面,接着也不等她的回应,就草草挂上了电话。李有珍的声音消失了,可是我的情绪还是很杂乱,我实在是ga0不懂,为什麽每次只要和李有珍扯上关系,就会变成这样?

厌倦!我真的很厌倦这种感觉。

桌上的闹钟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距离和李有珍的见面,还有很多的时间,因为从这里到学校根本就不需要一个小时,但我没有办法就这样安静地待着,这只会让我的沉闷更加沉闷。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开始收拾房间,把书柜、衣橱重新整理过一遍,把地板擦得乾乾净净,就连角落也没有错过,不过就是因为没有错过角落,才让我完全安静下来。

那个角落放着一个我从家里带来的箱子,里头的东西曾经是我生命的寄托,曾经是我生命的全部,但现在对我而言,却是遥不可及的存在,看起来甚至还意外地讽刺。

我一遍又一遍轻轻抚着箱子,充满犹豫,不过我最後还是将它打开了,小心翼翼的。这些都是我趁着上次请长假回家的时候,从房间墙壁上撕下来的作品,我把它们装箱,带到了这里,可是却从来没有在这里打开过箱子,更不用说把它们拿出来,仔细看过一遍。

算一算那个箱子里至少也装了超过一百张的画纸,一张一张全部都是我的心血。我没有动手去翻阅,光是这麽静静地看着,我的心脏久忍不住开始ch0u痛,可是我还是无法确定我是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还是说我已经释怀了,因为我的呼x1没有因此变得困难急促,反而还非常地平稳。

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能改变我已经画不出好东西的事实了,不是吗?於是我抱起那个箱子离开了房间,准备把这箱画纸全都拿去一楼回收。

大楼旁边有个房东特地整理过的仓库,里面除了有不同种类的资源回收桶之外,还有一些扫地清洁用品,或者是简单的水电维修工具,让住在这里的学生在有需要的时候,可以自行使用。

我把箱子放在纸类回收桶前,没有直接丢进去,因为我还不想打开回收桶的盖子,也还不想把箱子里的画纸丢进去。我盘着腿坐在地上,两只手有意无意地翻过一张又一张的画纸,虽然装作不在意,但映入我眼里的每一幅画,总是能唤起我清晰的记忆,让我能够一字不漏地说出每幅画背後的报导,还有我当时绘画的心情,有多愉快激动……

只是现在再也不能了。

突如其来的闷气堵住了我全身的毛孔,我觉得我的身t很沉重、很沉重,索x往後一仰,整个人平躺在地上。我以为照这样下去,我就会被埋进地底下,但是没有,就在我放纵沉沦的时候,李有珍的样子居然映入了我的眼里,让我的眼球出现了些微的颤动。

「小田!」

李有珍在叫我,让我非常肯定这不是我的错觉,我立刻站了起来,警戒地盯着她,不发一语。

可能是被我凝重的表情吓到,李有珍显得有点惊慌,一开口又是先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突然出现在这里是不是打扰到你了?其实是这样的,我大概知道你住在这附近,想说如果能在这里遇到你,把薪水交给你的话,这样你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说完,李有珍从包包里拿出了薪水袋,然後看着我笑着,用双手把它递给我。我快速地接过薪水袋,一心只希望李有珍赶快离开,可是和我预想的不同,李有珍不但没有走,而且还注意到了那个装满画纸的箱子,她蹲下来,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拿起了箱子里的画纸。

我很紧张,莫名地紧张,因为我意识到李有珍的眼中会浮现出那些画的样子,然後她会产生对这些画,或者是对我的一些想法,而那些想法之中,不会有好的,只有坏的,就跟从前那些用斜眼看我、鄙视我的人一样,把我和我的作品都归类成垃圾。

对吧!我就说李有珍是个很可恶的人,她的友善和笑容全都是装出来的,为了想要降低我的戒心,趁我失去防备的时候接近我、扰乱我,让我误以为她跟别人不一样,但其实,不会有什麽不一样,因为到最後,她还是会跟那些人一样,放肆地嘲笑我、攻击我,把玩弄我当成一种乐趣。

我不自觉地握拳,也感觉得到身t在颤抖,但不再是因为紧张,而是气愤,是因为对李有珍的不满,所膨胀满溢的气愤。趁着李有珍专注在那叠画纸上的时候,我悄悄地向着旁边的柜子挪动了脚步,然後在一格一格,摆放整齐的工具中,拿起了一支扳手,藏在身後。

李有珍先是面无表情地翻着画纸,然後在看过的作品越来越多之後,她的眼睛就越睁越大,翻阅的速度也就越来越快,最後,她停止了动作,脸上的肌r0u彷佛全都僵y了,只能愣愣地眨着眼睛。

看看李有珍那种样子,肯定是觉得那些画很恶心吧!接下来,是不是就打算用自以为的态度去评论那些作品,然後再针对我说出一些不堪入耳的话?说吧!我早就预料到了,正等着呢!只要李有珍一开口,她就必须马上为她的行为付出代价,我绝对不会给她求饶的机会,也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小田,这些……都是你画的吗?」李有珍没有抬头,声音中也听不出什麽特别的情绪,只是一直看着手上的画。

说吧!继续说下去吧!反正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了,不管是李有珍对我的嘲讽,还是她的生命,全都要结束了!

我愤愤地咬着下唇,用力地抓紧扳手,一步一步向着李有珍靠近。

「这些画,画得……」李有珍忽地抬头看着我,音调高扬得满是崇拜与惊喜,「超好的耶!」

李有珍闪闪发亮的目光,让我愣住了,除此之外,更让我震惊的是,我几乎能在那样的目光里看见我自己的样子,她把我整个人收进了眼里,完全的、完整的,美好得看不出一点缺陷。我的心脏狠狠地一颤,把我震得不知所措、动弹不得,这跟我所想的不太一样,李有珍不应该说出这样的话,她应该要否定我才对……

我无法继续直视李有珍那样的表情,也为了掩盖脸上的惊慌,只好急急忙忙地转过身,走向了放满工具的柜子。我若无其事地把手上的扳手放了回去,然後在心情渐渐平复之後,呼了口气,缓缓地吐出:「你不觉得这些画……」我犹豫、沉默了一下,虽然很不愿意这麽形容,但我还是说出了大多数人对它们一贯的评价,「很恶心吗?」

「怎麽会!」李有珍惊讶地看着我,像是在质疑我怎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随後她又低下头看着一张张的画纸,并且充满珍惜、轻轻地抚着,她愉快地笑着说:「这些画看起来虽然很惊人,但这就是你特别的地方,就是你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阿!」

我和别人不一样,关於这一点,我一直都知道阿!我会被别人欺负、看扁、嘲笑,不就是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吗?在我活过这麽长的日子里,他们不都是一直用各种方法来告诉我、警告我,说我和他们不一样吗?

但是这有什麽好高兴的吗?李有珍为什麽要因为这样,替我感到高兴呢?我伫立在原地,一脸疑惑地看着李有珍,因为除了疑惑,我不知道我该怎麽表现。

面对我的疑惑,李有珍笑了,「小田你知道吗?世界上会画画的人多得数不清,但每个人会画的东西都不一样。有些人擅长画人物,有些人擅长画动物,有些人擅长画风景,也有些人擅长画那些没人看得懂的东西,而你擅长的,就是画命案的现场阿!

「而且就算是同一种主题,每个人画出来的风格也完全不一样。你看看你的画,画工很细,所有的细节也都很清楚,就算我没去过现场,也好像已经看到现场了一样。我觉得以你的程度都可以去警察局打工了,看看能不能用绘画去协助他们模拟现场,或者是替目击者、被害者等等画下案发当时的样子。喔!天阿!我光用想的就觉得这超厉害也超酷的!」

我这麽……有价值吗?我能有……那个价值吗?

李有珍突然大力地拍了自己的额头一下,还露出一副懊悔的表情,「我都不知道你画得这麽好,之前居然还跟你说我看不懂你的画,居然还以为你刚在学画画,现在想想实在是太没礼貌、太丢脸了!不过还好你没有跟我计较,真的很对不起,也很谢谢你!

「难怪我一直觉得很奇怪,那个时候我看到你的那幅画,不知道为什麽就很想知道完成之後会是什麽样子,看来是我的脑袋一直在提醒我,千万不能错过你的画吧!还好!真的是还好,能让我看到你其它的作品!」李有珍越说越高兴,但在她瞥了一眼身旁的纸类回收桶之後,却问:「不过你为什麽要把这些画拿来这里?是要回收吗?你都不要了吗?」

如果是平常的话,我绝对不会这麽做的,但我也没有刻意,只是不知道为什麽,我就是向着李有珍伸出了我的右手,然後在她的面前弯曲着五根手指,并跟她解释着没有反应的食指和中指:「我的手不能动了,没办法再画得这麽好看了,所以,不画了。」

李有珍盯着我的手指,不可置信地说:「你的手不能动了?我完全看不出来耶!可是……」她皱起了眉头,不解地问:「为什麽只是这样就不画了呢?」

我没有对李有珍的这段话产生不安或者讨厌的情绪,因为我听得出来,我居然听得出来她不是在否定我,也不是在轻视我,她只是想要了解原因而已。但奇怪的是,不管是面对好意还是恶意,在过去都逃避惯了的我,这次竟然想试图去回应李有珍的「想要了解」。

「我没有办法控笔,连笔也已经拿不稳了,没有办法再画了。」

说出这些话的我,是在和李有珍「聊天」吗?一直都是被孤立的我,也可以这样和别人聊天吗?

「真的没有办法再画了吗?」李有珍略显烦恼地偏着头喃喃,接着突然惊呼:「阿!我有办法了!你等我一下,在这里等我一下喔!我马上回来!」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之後,李有珍带了全新的画纸还有水彩颜料回来,然後她打开了纸类回收桶,整个人几乎栽进去东翻西找,只为了两块看起来很普通的厚纸板。

李有珍先是把水彩颜料胡乱地挤在纸板上,黑的、白的、蓝的、绿的,让它们一坨一坨不归则地排列着,再来是画纸,一张一张被铺得满地都是,接着她又栽进另一个回收桶,拿了个合意的罐子,兴冲冲地跑去装水,最後把右手五根手指的指腹全都沾sh。

「就这样,我们可以开始了!」李有珍举高了沾了水的手,笑得很得意。

我不知道李有珍想要g嘛,也不知道这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以g嘛,只能从水彩颜料简单地推测出,李有珍是想要我用水彩作画,可是向来只画素描的我,根本就不会水彩画,而且我对水彩画也没有兴趣。

「我不喜欢水彩。」

其实在我说出这句话的当下,我自己也有点意外,因为我正在跟李有珍表达我的喜好。我从来没有跟谁讨论过这样的事,关於我喜欢什麽、讨厌什麽,没有人问过我,没有人想知道,所以我也不会特地去跟谁说起,而b起能这样对话,更多的时候,其实答案都已经先被对方决定了,习惯接受的我,很难、也不敢去反驳。

李有珍拉着我坐在地上,ch0u起了一张画纸就往我的腿上放,接着给我递过了装满水的罐子,看我迟迟没有动作,还擅自抓住我的手去泡水,就像刚刚她做过的动作一样。现在我们两个所拥有的条件已经相同了,她拿起一个挤满水彩颜料的纸板给我,另一个则是她自己拿在手上。

「我不会画画,也不懂画画,但是我认识水彩,所以去文具行就只买了水彩。你不喜欢水彩没有关系,我现在只是打个b方,改天如果你想要换成别种颜料,那也可以,反正只要你高兴就好了!」李有珍边说边把水彩颜料抹在沾sh的指腹上,然後一伸手就往空白的画纸上涂,「你看,就像这样,不拿笔、不控笔也可以继续画画阿,绝对不会没有办法再画的!」

和李有珍自己说的一样,她是真的不会画画,一张纯白的画纸被她画得花花绿绿的,可是她却笑得很高兴。她的表情非常地满足、非常地快乐,她从绘画的行为中,从那张四不像的画纸上,得到了我一直想要找回来的东西……

我捧着纸板的手稍稍在颤抖,因为我不确定李有珍这种方法是不是真的值得让我期待,是不是真的可以让我重新感受到绘画的那种喜悦。万一!我是说万一,我对这个方法过度期待,结果这个方法失败了,那我又该怎麽办?

「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可以解决问题吗?」我有点为了反对而反对地质问。

李有珍没有抬头看我,只是想了想,依旧在腿上的那张画纸上涂涂抹抹,「问题能不能解决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因为总得要试了才会知道问题能不能解决阿!

「小田,你很喜欢画画对不对?我虽然不懂得评论,但我从你的作品上可以看到你的用心,可以看出来你有多喜欢画画这件事。你因为不能拿笔、不能控笔而决定不再画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吧!要一个人放弃自己最喜欢的事,这从根本来说一点都不合理,而且也很残忍!

「既然这样,那我们就不要放弃,也不要有任何的理由放弃!山不转路转,既然不能拿笔那就不要拿笔,试试看别的方法嘛!我觉得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克服所有的困难,再次找到最理想的方式,然後继续画下去。」

「……我们?」我掉进了李有珍的话中,越听,就越迷惘。

李有珍笑着说:「是阿!因为我也是这样。小田应该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文学院的吧?其实我本来想学的是音乐,但我爸妈说念音乐没有前途,说就算我能撑到毕业,那也找不到工作,到最後一定会把自己给饿si,所以就要我去学语言。

「我一开始当然也很沮丧,可是我不能在学校里学音乐,不等於我不能在学校外学音乐阿!我调整了心态,把音乐当成单纯的兴趣,没想到我爸妈就不那麽反对了耶,反而还很支持我。至於文学院,念了之後也没有我想得那麽糟嘛,就当作是得到额外的技能,其实也满好的!」

「盛谷大学?那种三流的大学能够叫作大学吗?那种大学的文学系念了有用吗?」我不自觉地说出了爸爸曾经跟我说过的话,甚至还有点希望,李有珍会因此受到打击,就跟我一样。

可是李有珍没有,她只是不好意思地耸耸肩,「盛谷大学的确不怎麽样,但至少我还负担得起。」李有珍的口气忽然一转担忧,「如果今天与考试无关,y是要我去念一流的名校,我想我可能就笑不出来了。

「我很清楚我的程度到哪里,所以要我背着学校的名声、沉重的课业,或者是去面对可怕的竞争力,我一定很快就被冲走,消失在人群里了。就算我毕业了,顶着一个名校的光环,但实际上,我无法在业界拿出符合众人期待的实力和能力,只会平白无故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压力。这样,去念名校,真的有b较好吗?我觉得不会,我喜欢现在的自己!」

不一样,李有珍和我面对这个问题的想法不一样,又或者该说是我,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x。在我因为考上盛谷大学,被爸爸骂得狗血淋头,批评得一无是处的时候,我根本就不会有像李有珍那样的想法出现,当然,爸爸也不会允许我有李有珍那样的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被李有珍说服了,原本只是看着李有珍发愣的我,开始动作了。我的左手拿着装满颜料的纸板,将右手能活动的三根手指各自抹上了不同颜se的颜料,然後,在空白的画纸上,落下了第一画。

因为手指的关系,我画出了一条很粗的线条,这和拿笔绘画的感觉完全不同,不论是这个动作或者是构图的过程,都让我感到非常地陌生,但我也必须要承认,我并不讨厌也不排斥这样的绘画方式。

而我也很快地理解到,按照这种方法,是没有办法像以前那样,画得那麽jg细的,於是我开始动脑盘算着,就像一台相机一样,不停地将我理想中的画面拉远、拉近、对焦、调整,决定我即将画下的宽度与广度。

在主题确定之後,我陷入了疯狂的尝试里,我沉迷,很沉迷。我利用指尖、指腹、指甲,还有手指的侧缘去创造各种技巧,以达到我想要的效果,要是效果不好,不小心出错了那也没有关系,只要用白se的颜料抹掉就好了,就这样,蓝的、绿的、灰的、黑的,慢慢地填满了我的画纸。

紧绷的双肩松懈的那一刻,我的手沾满了五颜六se的颜料,呼x1还算顺畅,但有点急促。我盯着眼前的画作,看得出来它不再像过去那样jg致细腻了,可是我却感觉得到我的眼球在颤动,因为此刻,我内心的澎湃和过去一模一样,激动、兴奋,难以平息。

李有珍把头凑了过来,发出了夸张的惊呼:「喔——我知道这个!这是那个很有名的虫茧案!可是……」李有珍瘪着嘴,皱着眉头说:「你画的这个场面,是前几天被发现的第三个命案吧?si者是……林辉洋?」

在我犯下虫茧案,看见了一个人濒si的表情之後,就一直很想画下案发当时的现场,也想回头将过去那些脸部空白的si者,画上属於他们的表情,但是我知道就算画了也画不好,所以我打消了那样的念头。

可是今天我把虫茧案画出来了,这幅画不着重细节,也依旧看不见si者脸上的表情,甚至到卧在草丛堆中,被黑se垃圾袋包裹的林辉洋还只看得见轮廓,但我却很满意,因为林辉洋当下的表情,已经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里了,而我也才知道,那样的表情,根本就不需要出现在画上。

只要我自己知道就好了。

「嗯,是林辉洋。」我说着,也在李有珍没注意到的时候,偷偷地、得意地笑了。

李有珍很认真地看着那幅画,语气中透露着一些无奈,「虽然在学校常常听说林辉洋的品行不太好,ai打架闹事,又ai欺负弱小,可是看他突然变成了命案的si者,感觉还是有点奇怪。」李有珍碎念一番之後,忽然指着画上的草丛说:「可是为什麽林辉洋的位置是在这里?我记得新闻说林辉洋是从中央大湖被捞上来的,他好像是被丢进湖里淹si的吧?」

「不对。」我也指着画上的草丛说:「这里,才是第一现场。」

李有珍惊讶地看着我,天真地说:「真的?这是最新的消息吗?我没有注意到这一段耶!我这两天都没有时间看新闻,可能是我错过了新闻的报导。」李有珍ch0u走我腿上的画纸,拿到一旁去晾乾,接着又换了一张新的给我,「不过小田你真的很厉害耶!就算不拿笔,也可以把图画得这麽好,果然很有天份。你看如果你就这样平白无故放弃画画的话,不是很可惜吗?」

想到现实的情况,我不禁冷嗤:「怎麽可能会有人觉得可惜。」

「有阿!我就觉得很可惜阿!」李有珍没有看到我的表情,只是一边嚷嚷,一边也把自己腿上的画纸换过新的,「好啦!那我们接下来要画什麽呢?不然小田你教我画画好不好?教点简单的就好了,反正太难的我也画不出来,哈哈……」

李有珍爽朗的笑声x1引了路人的注意,他们在经过的时候会不停地打量我和李有珍,看看我们席地而坐、满手颜料,还有到处飞散的画纸,最後留下异样、讨厌,或者是无法认同的眼光。

但奇怪的是,我居然不那麽在乎了。我不再为了那些眼光里的情绪感到畏缩和不安,我只是跟着李有珍的笑声,让自己沉浸在愉悦的气氛里。

我也想笑,我也想……和李有珍一起大笑。

去学校上课原本只是一种不得不的惯x,但现在对於这件事,我投入的情感是积极与期待,甚至我所拥有的情绪还在这两者之上,应该可以说是「喜欢」了。

我喜欢去学校,我喜欢去上课,这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也从来都不会认同的事,可是眼下的情况就是如此。我喜欢在学校里面到处寻找李有珍的身影,喜欢和她不期而遇,喜欢看她笑着和我打招呼,喜欢让她填满我所有的视线,彷佛只有这样,我才可以稍微脱离这个吵杂的环境,只有这样,我才可以感觉到重视。

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我和李有珍中午都会一起在学生餐厅里吃饭。如果她b较早到就会替我占位子,如果我b较早到就会替她留位子,就这样,我再也不是一个人吃午餐了,再也不是这个学生餐厅里看起来特别奇怪的人了。

但偶尔,还是会有突发状况。

「小田!这边!」李有珍像平常一样在学生餐厅里呼唤我,只是今天,她的身旁还坐着另外一个nv生。那应该是王巧芸,我常常听李有珍提起她,但和她见面,今天却是第一次。

我在距离她们不远的地方,一开始其实不太在乎王巧芸的存在,只是很单纯地想要去找李有珍,和李有珍一起吃饭,但很快地,我就从王巧芸的眼中发现了厌恶和排斥的视线,这让我很难不去在意她。

李有珍正笑着跟我招手,意示我赶快过去,可是我的脚步走得很慢,因为我越靠近她们,那种压迫的目光就越强烈。我看着王巧芸拉住了李有珍的手,露出了不太高兴的表情,似乎是在制止她叫我,当我往前多走几步之後,我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王巧芸没有降低音量,就像是要故意说给我听的一样,「你g嘛叫他阿,你不觉得他看起来很奇怪吗?少跟那种人来往b较好吧!」

李有珍笑着挥挥手,反驳王巧芸的说法:「我要叫他一起过来吃饭阿,我们这里还有位子不是吗?而且小田只是b较内向,不会很奇怪啦!我跟你说喔,他画画超厉害的,你可以和他聊聊,有空也可以看看他的作品!」

王巧芸朝我的方向瞥了一眼,然後像是在反抗般拉高了音量,也泄出了脾气,「哼!画画超厉害又怎麽样?我又没有兴趣!我不想跟他聊天,也不想看他的作品,还有,我就是不想跟那种人一起吃饭!你要叫他来的话,我现在就走喔!」

李有珍被那样的反应吓到了,但还是好声好气地问:「你怎麽了阿?为什麽这麽不想跟小田一起吃饭?」

王巧芸除了不悦,还多了一些鄙视和气愤,「你不知道他之前被林辉洋盯上吗?会被林辉洋盯上的人,八成不是坏人就是怪人,而且看他一副怪里怪气的样子,就知道他一定没有朋友。都没有人想要靠近他、和他当朋友了,你觉得我会有想跟他一起吃饭的想法吗?我连跟他一起待在这里都觉得不太舒服了,都不知道这里的空气是不是被他w染了!」

李有珍的眉头一皱,脸se突变,竟然难得地生气了,「喂!你怎麽这样说话!你认识小田吗?你有好好跟他聊过吗?如果没有,你为什麽要这样说他?你有想过小田的心情吗?」

王巧芸不甘示弱,一个拍桌就起身反问李有珍:「喔!他的心情怎麽样关我什麽事阿?你又是怎样?现在是为了他在跟我大声说话吗?」

李有珍气鼓着一张脸,试图讲道理:「我没有要为了谁跟你大声说话,我只是就事论事,今天就算对象不是小田,你也不应该这样说话阿!如果有人说跟你待在同一个空间很不舒服,这里的空气都被你给w染了,你是不是也会觉得很难过,是不是也会觉得心情不好?这就是小田的心情阿,你说出这些话之前难道就不能多想一下,多顾虑一下吗?」

王巧芸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有珍,然後像是暴发似地咆哮:「顾虑什麽阿?李有珍!你今天是吃错药喔?我难得有时间跟你吃一顿饭,结果你现在为了袒护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这样处处针对我,是打算跟我连朋友都不当了吗?好阿!反正你也不在乎我,你ai跟他吃饭就跟他吃,我看你这顿饭能吃得多开心!」

说完,王巧芸气呼呼地甩上了椅子,接着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学生餐厅。

在人声沸腾的学生餐厅里,这样的音量,这样的争执根本就不会引起谁的注意。我看着王巧芸的背影,直到她转弯,消失在我的视线范围内,这段期间,我都不停地在心里绞杀她,因为我知道她不懂,不懂那些言语的束缚感,不懂她要为刚刚说出的那些话付出多大的代价。

但我没有追出去,我选择留在李有珍的身边。

我端着餐盘,愣愣地伫立在原地,故作尴尬地看着李有珍说:「我害你和你朋友吵架了吗?」

李有珍看起来有点无奈,但还是替我开拉一张椅子,「你快坐,不用管她。这件事是她有错在先,她的想法和态度本来就不对,我不能为了讨好她去跟她道歉,而且如果她一直不懂得反省,y要拿这件事跟我生气的话,那我也没有办法!」

「但这样没关系吗?你不一定要跟我吃饭不是吗?」我眨眨眼,刻意透露出一些内疚。

「我也不一定要跟她吃饭不是吗?」李有珍一边笑着,一边把桌上的饮料移动到我面前,「这杯是给你的,我刚刚没课,所以就先出去买饮料,不然学生餐厅卖的饮料都没有味道,要花钱好像又很舍不得,哈哈……」

一杯饮料就转移了李有珍的注意力,她没有沉浸在因为和朋友争吵而导致的坏情绪里,没有因为这样对我改变了说话的口气,更没有因为朋友对我的偏见,就对我产生了不同的看法。

可是在李有珍这麽多的表现中,最令我感到安心的还是她从头到尾都对我保持着一样的心态,她理解我,愿意替我说话,甚至还为了我大声地反驳那些轻蔑和冷漠。

我觉得我自己被认同了,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会认同我,居然有人会想要与我为伍,我为此稍稍地抿起了唇,开始拥有了一点点的微笑,属於我自己的,发自内心的微笑。

这一顿午餐,我吃得很愉快。

我和李有珍因为下午第一节没有课,所以就一直待在这里,但学生餐厅里的人cha0在过了用餐时间之後,却没有退去的迹象,反而一批接着一批,像是在避难一样,不停地涌入。吱吱喳喳不知道在谈论什麽的声音填满了整个空间,而且不论男nv,总是都能清楚地看见他们脸上的焦躁与恐慌。

他们,在怕什麽?

「你不觉得今天餐厅里的人特别多吗?」我望着满满的人影,问着李有珍。

李有珍回头看了一眼,点着头说:「对阿!第一节课都开始多久了,怎麽这里还这麽多人阿?」

「那你有觉得他们看起来……都很紧张吗?」我凝着视线,想从这些人身上看出一点端倪。

李有珍思考了一会儿,突然惊呼:「啊!我知道了啦!是警察!」

我的身t一震,立刻对上了李有珍的目光,「警察?」

「嗯!今天有几个看起来很陌生,穿着便服的中年大叔一直在学校里走来走去,你都没有遇到吗?他们是警察,说是为了林辉洋的一些在学资料才来的。」李有珍伸手摀在嘴边,轻声地说:「不过听说其实是在调查林辉洋的人际关系,看看有没有什麽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你的意思是,警察怀疑茧人在我们学校吗?」我观察着李有珍的表情变化,小心翼翼的。

李有珍托着腮帮子,面露哀愁,「这我也不知道,但我想警察调查的范围越大,媒t追踪的范围也会越广吧。现在都已经查到学校里来了,万一媒t也跟着来,林辉洋在学校所做的一切一定都会曝光的。

「就像虫茧案之前的被害者一样,不也是有人跳出来指控他们曾经做过的行为吗?到时候,大众又会跟着改观,林辉洋这个被害者就不会只是个被害者,可能就会变成是某些事情的加害者了。」

我皱起眉头,不能理解地看着李有珍,「你是在同情林辉洋吗?怕媒t把林辉洋所做的坏事报导出来,他会受到大众的指责?」

李有珍摇摇头,「也不算是。林辉洋做的事情本来就是不对的,但好像也不应该是要公诸於世,让舆论去攻击他或者指责他,这样他说不定会因为受到注目变本加厉。我目前想到最好的方法是对他的行为实施矫正,虽然这可能也没有什麽效果,毕竟一个人能不能改变是在於有没有心,也不是我想要矫正他就可以矫正的。

「不过b起这个,我更想知道,茧人为什麽会选择林辉洋?茧人是不是也曾经是林辉洋欺负的对象?」

「如果是呢?」我试探x地抛出问题,等着李有珍的答案。

「被林辉洋欺负过的人多到无法一个一个找出来,如果茧人真的是其中之一,那又是为什麽呢?为什麽只有茧人对林辉洋出手了呢?按照林辉洋的风格,这些被害者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应该都不相上下吧?难道他们都不想狠狠地修理林辉洋一顿吗?如果想,又为什麽只有茧人这麽做了呢?」

在我沉默的期间,迎来了下课的钟声。

李有珍在钟声响起之後瞄了手表一眼,接着匆匆忙忙地起身,「小田!我得走了!我差点忘了第二节要先去教室做课前准备,我们下次再聊喔!」

学生餐厅依旧是吵得不得了,唯一不同的是少了李有珍,所以我也开始收拾东西,因为我不想继续待在这个没有李有珍的地方。离开之前,我看着李有珍曾经坐过的位子说:「他们不是不想,只是……还没有成茧而已。」

这是我给李有珍的答案。

每一天,只要结束了和李有珍的午餐约会,我就会对学校失去兴趣,今天也是一样,又或者是今天特别不一样。通常我还是会留在学校把课上完,看看在放学的时候,能不能在校门口再一次遇到李有珍,但今天我不想再遇到李有珍了,所以我离开学校,不打算去上下午的任何一堂课了。

在今天之内,我不想再遇到李有珍的原因,大概还是因为她提起了虫茧案还有茧人。我虽然能从李有珍身上找到一些认同感,但那终究只是一些,不算是全部,如果李有珍知道我是茧人的话,她还能像这样认同我吗?

其实,我是真的想过要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李有珍的,包括我是茧人的事,包括我为什麽要杀si那些人,用了什麽方法。我相信她就算知道真相,还是会认同我,绝对不会背叛我,因为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信任我,也唯一被我信任的人。

但这件事怎麽说都是个秘密,无法被摊在yan光下,也不允许被摊在yan光下,无论是谁,都不能保证它没有泄漏的可能,除了一直被困在茧里的我,还有那些已经被我困在茧里动弹不得的人,才有资格守住这个秘密。

如果可以,我愿意和李有珍分享我的一切,我想把李有珍圈进我的茧里,当然,是活的,不是si的。

我缓慢地走在人行道的树荫下,听着树叶被微风吹响的沙沙声,有时候会跟几个人擦肩而过,但我们谁也没有在乎谁,谁也没有多看谁一眼,更不会为了谁停下脚步,除非,是刻意想要阻拦的人。

有个男人站在我的正前方,是个微胖的中年大叔。我本来以为他就像其他人一样,只是一个准备和我擦身而过的陌生人,我抱着「如果他不肯让路,那我就绕过他」的心态,稍稍改变了我行走的路线,可是当我一移动,他的眼神立刻就跟着移动,而我越靠近他,就越能从他那双坚定的视线中看见自己。

原来,是来找我的阿。

我停下来,不带任何情感地伫立在原地,然後毫不避讳地对上了那个男人的眼睛,不动。这样的我绝对不是毫无防备,我握着的双手中已经藏好了爪子,在这麽宁静安稳的午後,正适合将某些意图破坏规则的人埋葬,不是吗?

男人向着我上前一步,果然开口了:「你是田以翔吧?」他一边从上衣口袋中拿出证件,一边介绍着:「我叫郑国雄,是个警察。你认识盛谷大学的林辉洋吧?关於他的命案,我有些问题想要问你,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

警察?我一脸疑惑地看着郑国雄,装作什麽都不知道的样子,但我的内心正掀起了惊涛骇浪,撼得我不敢轻举妄动。

用便利超商的温度来躲避户外的太yan,正好适合。

这个时间总有些老人家会带着小孙子来买支冰bang,又或者是穿着西装,看起来很疲倦的上班族躲在这里昏昏yu睡,但再舒适的环境,都不能让我感到放松,因为我对面坐着郑国雄,一个企图想要摧毁我的警察。

我坐在位子上不说话,只是低着头一直看着郑国雄买给我的那杯冰咖啡。那杯冰咖啡的杯身已经凝满了水珠,甚至是杯底也已经聚起了一圈水痕,这证明了时间还在流动,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变化,包括我浮动不安的心情。

郑国雄笑着,一派轻松地说:「你不用这麽紧张啦!我今天只是想要来找你聊聊,不是正式的办案,也不会把今天的对话纳入调查,所以不要觉得负担,也不要觉得有压力,只要当作是一般的聊天,简单地跟我聊几句就好了,可以吗?」

我的小心翼翼,过份束手束脚的举动,被郑国雄解读成是看到警察所产生的紧张反应,这对我来说当然是件好事,但我不能因此松懈。我依旧垂着双肩,让自己看起来怯弱无害,然後慢慢地抬起头,用无辜的双眼看着郑国雄。

「我看过你的学籍资料,你是陆光高中毕业的吧?一个人到外地念书不容易,像是生活环境,还是人际关系什麽的都得要重新适应,会不会觉得有什麽不方便还是不熟悉的地方?」郑国雄喝着咖啡,问着一些稀松平常,听起来没有意义的话。

「没有。」我简单地回应着,因为我不想要跟郑国雄扯上关系。

「大叔我在这个地方已经工作几十年了,这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都归我管,如果你有什麽问题的话,可以来找我,不要跟我客气!当然……」郑国雄停顿了一下,凝望着我,用带了点沉重、威胁的口气说:「如果你想在这里ga0出什麽问题的话,也一定要来找我。」

我的眼神一转,在和郑国雄对视的某一瞬间泄出了警戒,但我很快就掩盖了那样的敌意。我顶着一张困惑又不解的脸,故意反问:「大叔这是什麽意思?」

郑国雄随即呵呵发笑,又是一副亲切和善的样子,「没什麽意思。对了,既然你是陆光高中毕业的,那应该也认识廖纹皓和陈玉英吧?他们分别是虫茧案的第一被害者和第二被害者。自己家附近发生这种恐怖的凶杀案,si者是生活周遭的人,凶手说不定还是曾经和你见过面的人,你不害怕吗?」

「他们会被杀……」我沉入沉思,假装在思考,「一定有什麽原因吧?」

「你是指最近兴起的舆论,说他们霸凌过别人的事吗?」郑国雄点着头认同,接着又说:「这麽说来,林辉洋好像也是喔!我在你们学校问过一些人,听说这孩子的行为有点偏差,会到处欺压别人。你也是其中之一,是吗?」

廖纹皓、陈玉英、林辉洋,一个一个虽然都已经si了,但我还是厌恶想起他们,厌恶掠过我眼前的那些,被他们踩在脚下的画面。我没有回答郑国雄的问题,只是抿了抿唇、眯了眯眼,扭了下脖子,想要甩开那些不愉快的过去。

郑国雄见我不说话,又柔x地诱导我:「要不要跟大叔聊聊你们的争执是怎麽回事?b方说事情是怎麽开始的,又是怎麽解决的?」

「……我不知道,是他先来找我麻烦的。他会叫一群人冲上来打我,看我被打,他就笑得很高兴,以为这样很好玩,每一次每一次遇到他都是这样,没有例外。」我说得越多,藏在桌子底下的手就忍不住互握得越大力,「这件事情……从来就没有被解决过,不管是在学校内还是学校外,都是。

「就像三号那天下午,我和我朋友一起去商业大楼那里发传单的时候,也遇到了林辉洋。他抓着我,打了我一顿,我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把他推开,连手上的传单丢了满地也来不及捡,只能赶快逃走,拼命地逃走。我手上还有那时候反抗他留下来的痕迹,就在这里。」

我主动告诉郑国雄,在林辉洋被杀的那天我和他见过面,还主动露出了手臂上淡淡的抓痕,以表示就算我和林辉洋碰面了,我也没有那个力气和能力杀si他,因为我是受到林辉洋迫害的那一方,无论何时何地,一直都是。

郑国雄边整顿思绪边问:「所以,林辉洋在和你分开之後,就被杀害了吗?」

「我不知道。」我回应着。

「林辉洋的事情,你有跟学校反应过吗?」郑国雄皱着眉头问我,看起来很关心我的情况。

但这个问题听在我的耳里,只觉得可笑,我不知道为什麽到现在,才有人想到要帮我寻找解决的方法?为什麽到现在,才有人想到要来关心我?这样的假好心让我感到非常地不满,非常地不满!

我咬着牙、闭上眼,拼命地深呼x1,拼命地压抑自己,当我再次睁开眼把郑国雄的样子映入眼中的时候,我ch0u空了那些不满的情感,用充满绝望的眼神质问:「你觉得跟学校反应……真的有用吗?」

这些绝望,是真的。

是我每每无处可逃的时候,从我内心深处狠狠窜出、狠狠将我占据的东西,可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人知道,就连它已经被我表现得非常明显了,也没有人发现。明明是个只要有谁向我伸出手,就可以轻易被瓦解的东西,但就是没有人愿意这麽做,没有人,一个都没有。

面对我的消极,郑国雄居然对我发出了强烈的指责:「你都没有说,怎麽知道没用?」

我不所为动,像这种义正辞严、自以为是的人,我真的看得很多了。我依旧用绝望的语气问着郑国雄:「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被霸凌的人,一种是霸凌别人的人,大叔你是哪一种?」

郑国雄挥着手,信誓旦旦地反驳着:「我是第三种人,不去霸凌别人,也不会被任何人霸凌的人。我会在团t中维持正义,不让情况失控,这样霸凌就不会发生了!」

「但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失控的阿……」我用空洞的眼神看着郑国雄,并且纠正他:「那种不去霸凌别人,也不会被任何人霸凌的人,叫作旁观者,也就是大叔说的第三种人。这种人和第二种人其实没什麽差别,他们明知道那是霸凌,明知道那有危险,却还是装作不知道,或者是眼睁睁地看着事情发生了,却什麽也不做,不是吗?」

「就算霸凌真的发生了,我也会出面阻止阿!」郑国雄说得理所当然。

我摇头,「这个社会本来就是这样,不管是谁都只会睁着眼看着身旁的人去创造悲剧,或者是变成悲剧。大叔你说你会出面阻止,你有几双手,可以抓得住几个人?阻止不了的,谁都阻止不了的,就连满口正义的大叔也是,总有一天你也会放弃我们,眼睁睁地看着我们si去的……」

郑国雄沉默了一段时间,期间他一直凝重地看着我,大概是觉得我的说法扭曲得让他无法理解。之後,他的语气不再像刚刚那麽和缓,反而有点尖锐了,「所以呢?你看着那些霸凌你的人一一被杀,心里是不是很高兴?」

我一个哼气,笑了,「能不高兴吗?大叔你知道他们si了,能让多少人活下来吗?你知道有多少人都在等着这一刻吗?」

郑国雄不太高兴地提高音量,像是在教训我:「你以被霸凌者的身分自居,但你这种行为和想法,和霸凌者有什麽不一样?」

我盯着郑国雄好一会儿,对他的斥责感到生气,我激动地反驳:「当然不一样!我跟他们那种人怎麽可能会一样!」

郑国雄一个拍桌,毫不客气地指着我说:「对!你跟他们不一样,至少他们没有杀了你,但你却杀了他们!」

终於,郑国雄终於提出了,提出了对我的指控,不再压抑了。

我的脸se一沉,用不悦的眼神注视着郑国雄,「大叔说只是要来找我聊聊,但却从来没有停止过对我的怀疑,是吗?你不觉得你这样欺骗我、套我的话,很不道德吗?」

郑国雄就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刚刚的友善亲和完全不见了,只剩下满满的强势责难,「对付你这种人哪里需要道德?如果我不这麽做的话,你怎麽可能会说真话?我们就不要再浪费彼此的时间,直接把话摊开来讲,这样不是很好吗?」

我歪着头,故作疑惑地问:「我和大叔有什麽事是需要摊开来讲的吗?」

郑国雄看着我,不屑地哼了一声,「哼!我要跟你摊开来讲的事是什麽,你应该b我更清楚才对吧?廖纹皓是你的高中同学,陈玉英是你的高中导师,你毕业之後到了盛谷大学念书,林辉洋又跟你同校,虫茧案的三个被害人都跟你有关系,而且他们在遇害之前,和你之间的接触都最频繁,怎麽可能会有这麽刚好的事?你说,我不怀疑你要怀疑谁阿?

「至於你的动机,我也调查过了,你在陆光高中和盛谷大学就读的期间,分别被他们三个人霸凌过,你受不了他们长期欺负你,对他们怀恨在心,所以就杀了他们!毫无人x地杀了他们!对吧?」

我静静地听完了郑国雄一连串的愤怒,然後在轻轻扬起的嘴角上填满了嘲笑,用轻佻的语气说:「大叔,你是不是ga0错了,我怎麽会跟他们有关系?我一点都不想要跟他们有关系。而且,林辉洋的事就算了,廖纹皓和陈玉英的事,你是怎麽知道的?是谁告诉你,他们霸凌过我的?连我爸妈都不肯承认的事,是谁承认了?」

郑国雄紧紧地盯着我,一刻也没放过,「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们真的霸凌过你,对吧?你就是因为这样,对他们产生了不满,然後杀了他们,对吧?」

「就算他们真的霸凌过我,那又怎样,被他们霸凌过的人到处都是,你光凭这一点就要定我的罪,是不是太着急了?」我挑了挑眉,发出了细细的笑声,「呵呵……大叔,你会来找我,会和我坐在这里聊天,那就表示你没有权力,手上也没有足够的证据可以把我带走吧?既然这样,你又为什麽要b我承认,为什麽要咬定这是我做的呢?」

郑国雄不肯放弃,他指着我的手臂说:「你说你手上的伤是三号那天下午,为了挣脱林辉洋的攻击所以才留下的吧?但我倒觉得那伤口b起挣脱,b较像是因为挣扎留下的。

「三号那天,你的确是碰到了林辉洋,不过不是被他攻击,而是你意图杀si他,你手上的抓痕也不是因为他想抓住你才弄伤的,而是他害怕被你杀si所做的反抗。林辉洋根本就不是在和你分开之後才遇害的,因为他在遇见你的时候,就已经被你杀si了。我都说成这样了,你还敢说不是你吗?你就是茧人!对吧?」

「大叔ai怎麽说就怎麽说,但再怎麽样,这都只是你的说法,跟我没有关系。我告诉你……」我露出了y险又得意的笑容,「如果你没有办法把我b到si路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任何人都没有办法,要、我、承、认!」

郑国雄因为我的反应颤了一下,脸上的肌r0u也紧绷了不少,他咬牙切齿地警告着我:「你会这麽说,那就表示你是茧人了吧!没关系,我总有一天会找到证据,证明你是茧人,然後亲手抓住你。不信的话,你就等着看吧!」

我耸耸肩,轻松自在地喝了一口郑国雄买给我的冰咖啡,是的,轻松自在的。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就算揭露了我的身分,那也无所谓,反正郑国雄没有证据,他拿我没辙,也不敢对我怎麽样。

「大叔知道,什麽是茧人吗?」我悠悠地问。

「就社会给的定义,是指制造茧的人。主要是用虫茧案的屍t所留下来的形式来命名的。不过事实上……却是为了证明你玩弄屍t,证明你恶心卑劣的心态,所衍生的名称!」郑国雄一字一句都说得很用力,恨不得把那些力道都加压在我身上一样。

我笑了,觉得这个论点很有趣,所以笑了。我接着又问:「那大叔有想过,茧人为什麽是茧人,又为什麽要把那些人杀si之後,变成了茧吗?」

郑国雄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你向我提出这麽多的为什麽,可是这每一个为什麽,你都知道答案,有必要问我吗?我没有兴趣了解你那些变态的想法,也非常讨厌你被称为茧人,还一副沾沾自喜的样子。我告诉你,这个社会是正义的,司法是公正的,你以为你能逃多久?我们不会放过你的,你一定会为你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你们不会放过我吗?」我瞅着郑国雄,莫名的愤怒油然而生,让我紧绷地握紧了拳头。我咬着牙,瞪着郑国雄,「对阿!就是你们!都是因为你们!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放过我,不是吗?你说社会是正义的,司法是公正的,你确定这对每一个人都有效吗?还是说,社会的正义和司法的公正,只是为了保护某些人才存在,而剩下的那些人,就只能被当成垃圾丢掉,永远被遗忘在角落?」

「社会的正义和司法的公正会保障每一个人,但是!」郑国雄指着我,自以为是地把所有的错误都推到了我的身上,「绝对不包括你这种人!」

我从郑国雄指向我的那只手上,承担了所有的指责,但我觉得这样的指责太可笑了,於是我一个伸手,拍掉了郑国雄的手。我板起了脸孔,认真地反问他:「我这种人是指什麽样的人,大叔真的知道吗?」

可能是看我的表情太过正经,郑国雄没有用他一头热的脑袋,说出那些对我无益的想法,只是一直迟疑着,然後问我:「你想说什麽?」

我抿着唇,笑了笑,用充满复杂情感的眼神盯着郑国雄,「大叔应该知道一只虫要变成一个茧,不是一天两天就可以完成的事吧?人也是一样。如果要变成茧人不是一天两天的事,那麽,在变成茧人的过程中,到底是谁纵容了谁呢?」

郑国雄沉默了一下子,可是很快地,他就失去了上一秒的冷静,开始抨击我的言论,「你是想要告诉我,你会动手杀si那些人,全都是因为他们霸凌你、纵容你变成了茧人,意图要把你所做的一切全都合理化,说是他们活该吗?

「拜托!这是什麽理论?你要不要变成茧人,没有人可以左右你,那都是你自己选的!杀人这件事情本来就是错的,做出这种事情的你不能把它合理化,也没有资格!再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要被你杀si,但是现在因为你,他们全都活不了了。你剥夺了他们活下去的权力,你毁了他们的家庭,你知道吗?」

要不要变成茧人,我真的有得选吗?

我大大地呼了口气,有点无奈地问:「大叔说的这些话,是针对我还是针对茧人?」

郑国雄不屑地一笑,「针对你还是针对茧人有差吗?你就是茧人不是吗?」

「看来大叔是真的不明白。」我起身,在离开前告诉了郑国雄,「大叔如果不能理解茧人,不能找到茧人的答案,那麽你是无法阻止的,虫茧案……也不可能会结束的。」

郑国雄一听,愤地起身拦住我,「你这该si的家伙,意思是还想要继续犯案吗?我警告你,你最好想都别想!从现在开始我会一直盯着你,一旦你动手杀人,我就会立刻用现行犯的身分逮捕你!听到了没有!」

我摇着头,扯着一边的嘴角,给了郑国雄一个意义不明的微笑,然後把他推开,离开了便利超商。

虫茧案就像一gu热cha0,从一开始天天在电视上见光,到渐渐淡去,最後完全消失不见;人心也是,从起初的焦躁不安,到渐渐平稳,最後不再感到畏惧。

有人会以为这都是因为茧人停手了,因为没有新的受害者了,所以事件平息了、生活安稳了,但其实这是一种「人」的循环,不仅仅是单纯地面对虫茧案,而是在面对任何足以撩拨情绪的事件上,一种最恶劣、最无药可救的循环。

因为,没有人懂得重视,总是抱着「过了就算了」的心态。

今天的学生餐厅也是,大半个月前的紧张严肃感,已经消散得找不到一点痕迹了,学生们又吵又闹,恢复了一贯的作息和态度,恢复到虫茧案还没有发生之前的模样。

李有珍依旧坐在我的对面,和我一起吃着午餐,只是她手上拿着的叉子,来来回回不停地拨弄着餐盘里的食物,一双眼睛也时不时地飘向餐厅门口,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最後,李有珍放下了叉子,转头望向门口,然後微微倾身靠近我,小声地说:「小田,你不觉得站在门口的那个大叔,最近一直出现在这里吗?我已经看到他好几天了耶!」

我瞥了一眼站在餐厅门口的郑国雄,他的手上拿着饮料、嘴里咬着面包,凶狠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的身上,一看到我跟他对视,他瞪大的双眼中,更是充满了威胁。

但我没有什麽太大的反应,因为我已经很习惯了,打从那天和郑国雄在便利超商相谈之後,不管是上课还是下课,也不管是在学校里还是学校外,郑国雄就像他说的那样,一直盯着我。

「他是因为我才在这里的。」我说。

「因为你?」李有珍看了看郑国雄,又看了看我,露出疑惑的表情,「为什麽?那个大叔是谁,跟你有什麽关系吗?」

「他是警察,因为怀疑我是茧人,所以才一直跟着我。」我简单地整理了我和郑国雄之间的关系。

「怀疑你是茧人?」李有珍先是惊讶地一愣,然後笑了出声,「那个大叔是不是误会了,你怎麽可能会是茧人阿?而且最近大家都不谈虫茧案了,你看之前进来学校调查林辉洋的那些便服警察,不是也都不见了吗?虽然大家都不关心了,那个大叔还愿意继续调查是好事,但他调查你一个不相g的人,根本就是ga0错方向了吧?还不如去关心茧人为什麽不犯案了。」

我停顿了一下,随後也放下餐具,认真地看着李有珍,「你希望茧人继续犯案吗?」

李有珍挥着手否认:「不是,我只是想不通,茧人为什麽这麽突然就停手了。虫茧案到现在都还没有破,也没有什麽新的进展,虽然这麽说不太好,但如果不依赖茧人的犯案,没有出现新的受害者的话,媒t就不会去报导,社会就不会去关注,甚至连警察也会觉得没有继续追查的必要了。」

「你之前不是希望媒t不要一直报导吗?因为那些被害者在媒t的报导下,可能会变成某些事的加害者,会模糊了焦点。」我再次拿起了餐具,无所谓地吃着午餐。

「是阿!可是b起这个,我更担心报导减少的话,社会就会忘了这件事了,你看我是不是很矛盾。」李有珍也跟着我拿起了餐具继续吃饭,不过还是唧唧哼哼着:「像我们这种平民百姓,还不都只能靠着媒t接收讯息,有些讯息说不定还是警方过滤完的,哪里能知道最直接的真相。」

我瞄了李有珍一眼,有意无意地问:「你想知道的真相,是指茧人怎麽杀si那些人的吗?」

「茧人怎麽杀si那些人的相关报导,不是已经够多了吗?我想知道的是,茧人为什麽会选择他们,又是为什麽只选择了他们?」李有珍皱起眉头,直gg地盯着我,「小田你不好奇吗?这些人如果真的是因为罢凌惯犯而被杀,那麽茧人不应该……喔不!应该是说,他不可能会停手才对阿!霸凌这种事情到处都是,不会只有他们三个人,所以茧人到底是为什麽停止了呢?」

我沉默,也在沉默里不停地挣扎,因为埋在我心里那些过往的痛苦,好像在一瞬间全都被翻倒了一样,不停地刺着、穿着、扎着我的心脏。我拼命地咬着牙,想要抚平那些撼动,也想要压抑住它们,不要让它们窜出我的内心,浮上我的脸,这样,可能会被李有珍看破。

在一段时间过後,我终於艰难地开口:「你知道……茧人并不想要当茧人吗?如果有正常的日子可以过,如果有平顺的路可以走,谁会想要当茧人?」

李有珍没有察觉到我的异处,只是一个惊呼,表示认同:「是不是!你也这麽觉得吧?茧人一定是遭遇过些什麽,所以才会变成茧人,而目前看来最有可能的事,就是茧人曾经被谁霸凌过,说不定就是被这三个人霸凌的阿!如果说茧人是因为痛恨霸凌者,才会杀了霸凌者,这麽说起来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不奇怪?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问着李有珍:「你觉得茧人这麽做是对的吗?」

李有珍大大地叹了口气,看起来很犹豫,「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你说杀人好了,你去问一百个人,大概有一百零一个人都说这件事情是错的,可是,撇除掉那些心理变态、纯粹为了杀人而杀人的人,剩下的那些,一定都有自己的理由和不堪吧?

「像是家暴、霸凌,这些可能让自身生命遭受到波及的事,也许在当下,那些人只是很单纯地选择了反抗。在他们的思想中,第一个想到的念头应该不是杀人或者报复什麽的,而是保护!他们只是想要保住自己的生命,想要继续活下去而已。如果按照我这样的说法,那麽杀人,真的还会是一件百分之百的错事吗?」

不管在什麽时候看见李有珍的样子,听见李有珍的声音,都能让我的心情莫名的平静,只要是有她在的地方,我就能感觉到自己并不是那麽的寂寞,我就能知道自己并没有被这个世界遗弃。

是李有珍抓住了我,在我几乎快要被勒si的时候。

「你想知道茧人为什麽停手了吗?」我看着李有珍,轻轻ch0u动着我的嘴角,好像是在笑,是那种不夹带任何的暴力、不满与仇恨,只留下了满满温柔的微笑。

「当然想阿!但我真的想不到原因是什麽。你有想到什麽可能x吗?快说出来让我听听看!」李有珍既兴奋又激动地看着我,对我的回答充满期待。

「你说什麽!」这一道满是怒气和惊讶的声音,划破了学生餐厅里的喧闹,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宁静,所有人都在瞬间被这道怒吼声x1引,纷纷投以了注目的眼光。

而我,当然也是。

我看着站在餐厅门口讲电话的郑国雄,推断令他感到震惊的事,应该是来自电话另一头的消息,又或者,是我?因为他无视这麽多奔向他的视线,反而只在众多的视线中,si盯着我不放。

下一秒,郑国雄扔掉了手上的面包和饮料,甚至连手机也抛了出去,毫不犹豫地迈着大步向我冲过来。他强烈的气势让我意识到我可能会有危险,但我还是晚了一步,在我做出反应之前,他已经来到了我的面前,抓住了我的衣领,把我狠狠地从椅子上拖下来,重重地摔倒在地。

桌子、椅子被撞得东倒西歪,餐盘里的食物和包包里的东西更是掉得满地都是,匡匡啷啷连着几声巨响,把在场的所有人都吓坏了,吓得……没有人敢开口说上一句话,在这个空间里,只有郑国雄的咆哮声还在回荡着。

郑国雄用双手揪住我的衣领,顺便抵住了我的脖子,让我无法动弹,也喘不过气,然後再用那一双因为愤怒,几乎快要燃烧起来的目光瞪着我说:「你这个王八蛋!挺有本事的阿!我这样每天都盯着你,你居然还有办法继续杀人?说!快给我说!共犯在哪里,你们是怎麽连络的,是在哪里见面的?」

杀人?共犯?连络?见面?关於郑国雄所提出的问题,我没有时间思考,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思考,因为我根本就听不懂他到底在说什麽,又到底想要从我口中知道什麽。

我的面目纠结,不停地扭动身t,想要从郑国雄的手上挣脱,但不管我怎麽做,都敌不过郑国雄的力气,於是我把视线转移到了李有珍的身上,并向她伸长了手,希望她能够救我……

在我的认知里,李有珍永远都会抓住我伸出的手,无时无刻。

李有珍从惊吓中回过神,在看见了我的挣扎之後,果然立刻上前把郑国雄架在我脖子上的手推开。她不只是对我伸出了手,也不只是用一口新鲜的空气拯救了我,她还挺身挡在我的面前,以防郑国雄再次靠近我。

「小田你还好吗?」李有珍先是担心地看看我,然後转头看着郑国雄,用抱不平的语气,代替我去面对郑国雄,「大叔你g嘛,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说吗?你这样突然冲过来,会害人受伤耶!」

郑国雄没有望向李有珍,反而像是要把我撕裂般地盯着我,一刻也没有放过,「你现在是在替他说话吗?你如果知道他就是犯下虫茧案的凶手,就是大家口中的茧人,这样,你还会想替他说话吗?我就算在这里把他打伤了,那又怎麽样?他受了伤还能好起来,但是被他杀si的人,却永远都不会活过来了,你知道吗?」

当郑国雄说出茧人这个词的时候,现场一片譁然,而在茧人成为一个框架,套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感觉到了那些可怕的目光,放肆地、尽情地啃食着我。紧接着吱吱喳喳的讨论声从四面八方窜出,不够客观的、喜好分明的,各种……不和我站在一起的舆论。

除了李有珍。

李有珍从头到尾都没有怀疑过我,就连一点点的疑心也没有,她一直都站在我这边,冷静且有理地说着:「虫茧案安静了这麽久,茧人也没有再犯案了,如果之前那些证据够充足的话,茧人的身份早就被查到,也早就被抓走了!到底谁才是茧人,以现在的讯息和状态,根本就说不准阿!就算大叔你是警察好了,但其实你也不确定吧?」

「不!我确定!我非常确定!」郑国雄说得很坚决,说得不容质疑。

就在大家对李有珍和郑国雄的僵持充满关心,静待发展的时候,学生餐厅里的电视突然传来了新闻cha播的声音,清晰而明确的。那是一则屍t被綑绑成虫茧状的凶杀案,命案的现场还有行凶的手法和前面几起虫茧案的相似度非常高,警方以此判断,这些案子都是同一个人所为,也就是说,凶手是茧人。

我看着新闻画面中陌生的场景、陌生的被害人,甚至是陌生的行凶时间,虽然有些讶异,但却不至於让我慌了手脚,不至於让我的表情出卖我,因为我很快地就理解了,为什麽我没有去过那里,没有见过那个人,没有做过这件事,可是它还是发生了。

犯下这件案子的人,的确是茧人,只不过那个在命案现场的「茧人」,并不是我。

郑国雄推开了李有珍,再一次揪起我的领子,「说吧!那个人是谁,你们是怎麽连络的,到目前为止所有的案子,是不是都是你们一起做的?」

李有珍本来还想要从中把我和郑国雄隔开,但这次,郑国雄动也不动,强y得不允许李有珍介入我和他之间,而且,好像非要我回答他的问题不可。

我假装发抖,假装不安,假装用飘来飘去的眼神来凸显我对郑国雄的畏惧,也假装这一切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个无辜的人。我摇头,紧张怯懦地说:「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麽,我不是茧人,我不是……」

看了我的反应,学生餐厅里又是一阵sao动,原本指向我的舆论,纷纷转了方向,全都落到了郑国雄的身上。因为映入他们眼里的,是一个强势的警察,利用自己的职权去b迫一个弱小无知的学生,没有尊重,没有和善,一言一行全都是由暴力组成,彷佛只有这个学生承认虫茧案与他有关,才肯罢手。

「大叔!够了吧?根本就没有的事情,你是要小田说什麽阿?」李有珍的话一说完,周遭就有人开始跟着响应。

那些吵杂的、零碎的细语,全都是对郑国雄的责难,在那个当下,我知道我安全了,郑国雄是绝对没有办法在这种情况下带走我的。我趁着大家不注意的时候,趁着只有郑国雄和我对视的时候,在佯装可怜的表情中,透露出了一点点的安心。

郑国雄把我的松懈看得一清二楚,而且还把我这样的行为解读成了挑衅。他无视那些向他袭来的散言碎语,用力地摇晃着我,还对我发出了强而有力的怒吼:「你打算用这种方法继续骗下去吗?你骗得了他们,是因为他们蠢,但你应该很清楚,我一点都不蠢,你那种蹩脚的演技是绝对骗不了我的!」

我推着郑国雄的手,假装反抗,也假装没有足够的力气反抗,既苦恼又害怕地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李有珍板着脸,警告着郑国雄;「大叔,我不管你是警察还是什麽,你再这样继续威胁小田的话,我就要请警卫来处理了喔!」

附和声四起,有些人还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学生餐厅,想要直接去请警卫过来。

郑国雄看着周遭产生变化的人心,全都是因为被我的把戏所蒙蔽,忍不住惊叹着嘲讽:「威胁?哇——看看你把我变成什麽样子了,我在这里居然b一个杀人犯还要可恶,说的话居然b一个杀人犯还没有说服力,而且还被说成我是在威胁你?

「你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在我看来非常地陌生吗?」郑国雄捏着我的脸颊,「我真的很想扯掉你这张脸皮,让他们看看你这张脸皮下的样子,那是一种光是看着,就知道你是茧人,就知道是你杀了那些人的样子,根本就不需要怀疑!那天在超商里,你不是也在我的面前这麽做了吗?所以,不要再假装了,就做你最擅长的事吧!」

我不停地眨眼,表现得非常不安,「我真的不知道,大叔要我做什麽……」

就像我跟郑国雄说过的那样,如果没有办法把我b到si路的话,我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而在那之前,我总得找个方法,让自己生存下去才可以。所以我依旧假装着,只有把自己伪装成弱者,才不会引起过多的怀疑,才能够得到更多的同情。

但郑国雄看起来似乎是对我失去了耐心,不想再继续跟我耗下去了。他将满腔的怒气全都写在脸上,然後快速地松开了我的衣领,一只手按压住我的x口,另一只手握着拳头高高地扬起,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那个拳头就落在了我的脸颊上。

我被打得头昏眼花,根本就禁不起郑国雄的重拳,可是郑国雄却没有要停手的意思,只见他一拳一拳不停地落下,一拳b一拳更狠更重,像是不把我打si不甘心一样。

郑国雄一边使劲地挥着拳,一边气喘吁吁地说:「不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情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你最好赶快给我交待清楚,你的共犯是谁、现在在哪里、你们是什麽时候连络的、用什麽方法连络的?你不讲,我就打到你讲为止!」

李有珍在一旁想要阻止,但又靠近不了,只好拼命地大叫:「大叔!快点住手!不要打了!不要再打了!」

後来,有个男人冲了进来,把郑国雄从我的身上拖走,听他嘴里一直喊着学长学长,还不停地劝说,大概也是个警察吧。至於郑国雄的嘴里,则是塞满了对茧人的不满和抱怨,还有对被害者应有的公平正义。

直到郑国雄被带离我的视线,被带离盛谷大学之前,那样的声音,在我的脑海里都没有停止过。我听不见周遭的喧哗,只是平躺在地上,感受着一阵又一阵痛觉的余波,反覆地思考着郑国雄口中那些「绝对正确」和「绝对错误」的言论。

如果被害者需要公道,那麽茧人的公道,该由谁负责?

那天发生的第四起虫茧案,像是打开了潘朵拉的盒子,引发了一连串无法收拾的效应。在短短几天之内,接连而起的是分散在各地的第五起、第六起,甚至是不再有时间的间隔,同时发生的第七起与第八起的虫茧案,太过频繁的命案产生了压迫感,让社会大众再次陷入了恐慌之中。

这些命案现场都距离我所在的地方很远,被害人彼此之间,或者跟我之间也没有任何的关系,就时间、地点还有关系这三点来说,我要犯下这些案子的机率,根本就是零。

突来的命案让警方措手不及,就连郑国雄,大概也是被ga0得天翻地覆、焦头烂额了吧,因为我已经有好一段时间没有看到他了。这段时间我不用烦恼他什麽时候会出现,也不用再为了虫茧案,天天和他争论不下,少了那个烦人的大叔,我的耳根子真的清静了很多。

虽然郑国雄走是走了,不过却给我留下了一堆麻烦。

之前我和郑国雄在学生餐厅发生的冲突,不知道落入了多少人的眼睛里,郑国雄对我的指控,咬定我是茧人的说法,不知道被多少人听了进去。表面上看起来,大家是帮了我,替我赶走了郑国雄,但事实上,这些人被划分为二,一半信了我,另一半则是信了郑国雄。

他们看着身为警察的郑国雄,可以如此坚持又笃定地指出我就是茧人,很难不去在意这件事情,很难不去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跟茧人有关,还是说,我根本就是茧人。

於是,那些人对郑国雄的话,对我的身分产生了好奇,进而去追查关於我求学生涯中,所发生的事。也就是这样,不知道从什麽时候开始,学校里流传起了一些对我不利的讯息。

「田以翔是陆光高中毕业的,虫茧案的第一个被害人——廖纹皓,是他的同班同学;第二个被害人——陈玉英,是他的班导师。据说田以翔在高中时期,饱受这两个人的欺压、施暴,於是计划在毕业之後,与这两个人单独见面,并将他们杀害,做成虫茧。

「至於林辉洋也是因为对田以翔暴力相向,於是让田以翔起了杀机。田以翔遵循着一样的模式,在学校内无论如何都不反抗,一旦林辉洋在学校外落单,就立刻痛下杀手。田以翔是虫茧案的真凶,也就是大家口中的茧人。」

这样的调查结果就像是一阵烟雾,慢慢地扩散,弥漫在学校里。它们被人们一口一口地x1进了肺部,x1进了思想,然後渐渐动摇了人们,最後在人们的脑中深根蒂固,把我理所当然地,变成了茧人。

但奇怪的是,面对这些流言,我竟然一点都不在乎,也一点都没有出现愤怒或者不安的感觉,彷佛流言中谈论到的人不是我,彷佛这一切都跟我没有关系。

就像现在,我只是很专心地听着李有珍说话,在她因为说到觉得有趣、好笑的事,放声大笑的时候,我也随着她的笑声扬起了嘴角、笑弯了眉眼,虽然不像她那麽夸张,但我是真的在笑,发自内心的。

可是那些流言,却总是想要撩拨我,总是想要破坏我和李有珍相处的时间。

一个nv生经过我和李有珍的餐桌,一边瞪大眼睛打量着我,一边激动地拍着另一个nv生的肩膀,还刻意压低着音量说:「喂!你看你看,他就是那个叫什麽……田以翔的吧?商学院的阿!就是大家一直在说的茧人吧?」

另一个nv生先是一愣,接着惊讶地跟着附和:「好像是耶!之前不是还有警察追到学校里来吗?那个时候看他一直被打,还以为是警察在发神经,结果根本就是他装出来的吧?你看他那种样子,最近传来传去的那些消息,一定都是真的啦!好可怕喔!我们快走啦!」

无法假装没有听到的对话,冻结了我和李有珍的愉快。

我还笑着,还看着李有珍,只是我的表情变得非常地僵y,挂在嘴上的笑容也是充满尴尬、难堪的那种,完全没有任何的喜悦;李有珍的视线还是映在我的眼睛里,只是上一秒还在她脸上的笑容,这一秒已经垮得不见痕迹了,她皱着一张脸,气鼓着腮帮子,b起生气,看起来更像是在耍脾气的不高兴。

就在那两个nv生准备走远的时候,李有珍愤地站起来,一个转身就唤住了她们,接着双手cha在腰间,气呼呼地指正着:「等一下!你们不觉得你们刚刚说的话有什麽问题吗?开口闭口都是那种没经过查证的话,不知道这样很伤人吗?」

那两个nv生被李有珍突来的举动吓到,可是她们也不敢回嘴,只是神se紧张,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之後,拔腿就跑。学生餐厅里,那些无论是好的、坏的,还是认同的、鄙视的目光,在一瞬间全都落在了李有珍的身上。

李有珍环顾着,一个一个全都不避讳地接受,然後她也仔细地听着,那些传到她耳边、恣意讨论的杂音,「嘴巴是你们的,不管你们说了什麽,我都没有办法阻止,可是田以翔是不是茧人,这个问题不是靠你们一直说、拼命说、用力说,就可以下结论的!

「就算今天警察找上了田以翔,甚至是真的带走了田以翔,那他也可能只是去配合调查而已。在事情还没有查出真相,凶手还没有被确定之前,无论是谁,都不能说田以翔就是茧人。所以,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那些没有根据、莫名其妙的话了,可以吗?」

餐厅里充斥着不屑的鼻息和哼声,还有一些零散的取笑声,李有珍多少也知道这样的言论不会被接受,所以也只是耸耸肩、瘪着嘴,翻了几个厌烦的白眼之後,又坐回到我对面的位子上。

我抿着唇,表情还是有点僵y,「他们这样嘲笑你,你不生气吗?」

「生气?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了,我才懒得跟他们生气呢!」李有珍虽然这麽说,但她很显然地还是不太高兴。

是从什麽时候开始的呢?对於李有珍总是会挡在我面前、替我出头的事,我似乎已经非常确信了,这就像是一件稀松平常,能让我完全放心的事,理所当然得不需要去怀疑。

因为这样,我的心情不但是平静得不像话,甚至还有些得意,我不在意刚刚发生的那些事,说不定我还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心态,说的好像是别人的事一样,「既然早就知道他们会这样,那你g嘛还要替我说那些话?」

李有珍随意瞥了餐厅里的人几眼,不满地说:「哼!他们都可以对你说出那麽不客气的话,我为什麽不行?而且他们对自己的言论负不起责任是他们的事,我负得起,也一定会负责!我才不想要变成什麽这年头讲话都不用负责任的那种人!」李有珍态度一转,面露担忧地看着我,「反倒是你,真的没有关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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