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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哦?」

卫韫抬眼,神色平静,管家匆匆踏着臺阶走上来,急着出声道:「侯爷,天守关不能丢,您看……」

「我前些时日让你将留在洛州的兵马调过来,人都来齐了吧?」

卫韫抿了口茶,那从容不迫的模样,与管家的焦急形成鲜明对比。

管家愣了愣,随后点头道:「准备好了。」

「那让卫秋带人过去,」卫韫淡道:「点了兵,准备着吧。」

「是。」管家得了吩咐,立刻出声,赶紧走了下去。

等管家走了,卫韫站起身来,在侍从服侍下进屋,开始换上卷云纹路素白色华衫,头顶戴上玉冠,腰上配上玉佩,再挂剑悬在腰前。

等他做完这一切,外面就传来焦急之声:「卫韫!卫韫何在?!卫韫接旨!」

卫韫转过身来,大门缓缓大开,露出里面素白色华衣玉冠的少年,他站在房间里,阳光落在他前方,持着圣旨的侍卫愣了愣,卫韫平静看着那人,开口道:「卫韫在此,已准备好入宫,烦请大人引路。」

听到这话,那人明显舒了口气,动作镇定许多,退了一步后抬手道:「小侯爷请。」

卫韫点了点头,同那人一起走了出去。

那人引着卫韫到了宫里,来到大殿前。侍卫上来收了卫韫的剑,又检查过后,才放着卫韫走出去。

卫韫进入大殿之中,皇帝坐在金座上,头顶十二琉冕冠,身着黑色五爪龙纹帝王服,冷冷看着卫韫。

平日大殿只在早朝开启,早朝时大殿里文武百官齐聚,倒也不觉得空旷,此时大殿中只有卫韫和皇帝,卫韫便才发现,原来大殿这般空旷冷清。

皇帝坐在高位,犹如一隻盘在一起的孤龙,审视着卫韫。

卫韫走进来,恭恭敬敬行了礼,随后跪坐在地上,抬头看向座上帝王。

两人目光碰撞在一起,没有人退让分毫,皇帝冷笑出声来:「如今北狄打到天守关,可如你所愿了?」

「这话该我问陛下,」卫韫平静出声:「宠倖奸佞,让国家动盪至此,可如陛下所愿?」

「荒唐!」

皇帝怒吼出声:「这动盪是朕做的吗?你不迎敌,反倒怪起我来,是什么道理?」

「送死的时候想到我卫家,平日太平盛世就想着制衡,」卫韫嘲讽出声:「我卫家若有半分不满,就是欺君罔上,就是罪过,您这算盘,打得可真够精明的。」

「朕对卫家不公,是朕的错,」淳德帝咬牙开口:「可是你有原因,就可以为所欲为?你身为将士却不上疆场,还在背后经营谋反之事,你还有理了?!」

「谋反之事……」卫韫听着这话,咀嚼着这四个字慢慢笑起来:「陛下可真是开玩笑了,我卫家怎么会谋反呢?」

卫韫看着淳德帝,目光里带着冷意:「卫家若要谋反,还轮得到您当皇帝?」

「大胆!」

「您的皇帝怎么当上的,您自己心里不清楚吗?」卫韫大笑出声:「若非你父亲谋逆害死高祖,你以为你能当皇帝?!」

「卫韫!」皇帝站起来,指着卫韫鼻尖怒喝出声:「你太放肆!」

卫韫笑了笑,盯着皇帝:「怎么,说到痛处了?这样激动?」

「来人!」皇帝提了声音:「将他给我押下去,割了人头来见!」

听到这话,所有人迟疑了片刻,卫韫喝了口茶,慢悠悠道:「天守关至此处行军大概需要一天时间。可您知道若是快马加鞭,多久就能有前线吗?」

皇帝皱了皱眉头,卫韫却是笑了:「两个时辰。」

「你卖什么关子?」

「陛下不是问我,那些战场上的逃兵去哪里了吗?」

卫韫又换了个话题,皇帝的眉头越皱越深,卫韫自己给自己倒茶,慢慢道:「今天我告诉你,他们就在皇城外。」

听到这话,皇帝脸色猛地变得雪白,卫韫吹了一下茶叶,淡道:「陛下不是要取我人头吗?」

说着,他太抬起头来,笑眯眯道:「卫韫在此,陛下且来。」

但来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皇帝不用卫韫说,便已明白。

一旦卫韫死了,不用北狄打到皇城,卫韫的人马便会先攻城,他这个皇帝,也算是坐到头了。

淳德帝面色极为难看,卫韫抬起头来,含笑道:「陛下不杀微臣了?」

「卫韫,」淳德帝软了口吻:「朕有什么不对,你同朕说,何必拿这天下开玩笑?」

「陛下保太子的时候,又怎的不说,自己拿这个天下开玩笑?」

卫韫笑眯眯看着淳德帝道:「陛下用姚勇时,怎么不说,自己拿这个天下开玩笑?」

淳德帝想要反驳卫韫,然而想到如今局势,他又只能将气忍下来,憋了一口气在胸口道:「那这些,都算是朕的不对,如今大敌当前,镇国候既然手中有兵,还望镇国候对的起自己的名号,镇国安民。」

淳德帝将镇国安民四个字咬得极重,卫韫听着,便轻笑出声来:「陛下说得好笑了,您说自己做错了,那就只是一句轻飘飘的错了?」

「那你要怎样?」淳德帝咬牙出声,已经是濒临极限的忍耐了。卫韫抬头,平静道:「当初白帝谷之事,是太子做指挥吧?」

淳德帝不说话,卫韫眼中却全是了然:「以我父兄的性格,绝不会行如此险计。知道地方有埋伏,不去就是。若不是太子强逼,我父兄怎会去白帝谷冒这样的险?」

「就算是,」淳德帝咬牙出声:「朕又不是不办太子,只是要寻另一个理由。」

「为何要寻其他理由?」卫韫抬眼看淳德帝,眼中带着嘲讽:「为了维护住你皇家名誉,还是因为七万人的罪名太子承受不起,你终究想给自己儿子一条活路?」

「那你还想怎样?!」淳德帝怒吼出声:「朕可以废了太子,但你莫非还要杀他不成?!」

「有何不可?!」

卫韫提了声音:「他做错了事便要承担,哪怕以命相抵,又有何不可?!」

「卫韫你莫要太过分,」淳德帝咬牙切齿:「得饶人处且饶人,太子的确决策失误,但若决策失误的责任要以命相抵,谁还敢做那个决策的人?白帝谷一事,绝不是任何人想要看到的,你也别纠缠于此了。」

「那你叫他过来。」

卫韫冷着声:「我有话问他。」

淳德帝压着火气,还想同卫韫说什么,最后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

他憋着气,招了招手,吩咐将太子召了过来。

不一会儿,太子便赶了进来,匆匆行礼之后,抬头看着淳德帝,焦急道:「父皇,如今他们打到天守关了,我们怎么办?」

「你过来,先同卫大人道个歉。」皇帝没有看他,颇有些疲惫开口。太子一脸茫然,诧异道:「道歉?」

「你不该道歉吗?」卫韫开口出声,太子赫然回头,这才发现卫韫跪坐在暗处。

他面色瞬间僵了一下,却还是硬撑着道:「孤不明白镇国候在说什么。」

「不明白,要我提醒你?」卫韫轻笑着将手中茶杯猛地摔碎,瓷裂之声响彻大殿,卫韫拈了一块碎片,含笑看着太子道:「太子需要提醒吗?」

太子没说话,他目光凝在卫韫手上,明白卫韫这次是来兴师问罪的了。

他脑海中迅速闪过所有方案,淳德帝抬起头来,看向太子,皱起眉头。

卫韫含笑瞧着他:「其实邀请太子过来,卫某并不是为了他事,就想问几个问题。」

太子看了一眼淳德帝,淳德帝朝他疲惫点了点点头,太子这才稳定下心神来:「当初我父兄前后出城,按照我父兄的习惯,绝不可能举家迁往白帝谷,可他们却都死在了白帝谷中,太子觉得,这是为什么?」

「这我如何知道?」

太子僵着声音,卫韫抿了口茶,淡道:「您不知道没关係。」

卫韫抬头看向淳德帝:「那陛下,所有罪我就算在太子身上,还请陛下允卫韫取太子一物。」

「你要什么?」

淳德帝皱起眉头,卫韫微微一笑:「项上人头。」

听到这话的瞬间,卫韫已经扑了出去,太子被卫韫猛地按着脸按在地上,他的脸狠狠撞在地面之上,在黑色大理石地板上砸出一个坑来。

血从太子头上流出来,太子拼命挣扎,旁边侍卫举着刀枪衝出来,将淳德帝死死护住。

淳德帝看见突然动手的卫韫惊恐万分,躲在侍卫身后惊诧出声:「卫韫,你当真要谋反不成?!」

「陛下,」卫韫抬起头:「臣就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也是错吗?」

「那是太子!」

淳德帝怒吼,太子在地上拼命想要挣扎,卫韫却是按住他的头,半蹲在他身前,神色平静道:「陛下废了,不就不是了吗?」

淳德帝被这话激得双眼血红,卫韫转过头去,声音柔和:「殿下,您说清楚,我父兄到底为什么死在哪里,他们为什么会一起进白帝谷,若您不说清楚,我就当人是您杀的,您看这是几条命?一、二、三……」

「不是我……」

太子挣扎着,含糊出声,反復道:「不是我……」

「五、六……」

「是姚勇!」

太子吼出声来,含着哭腔道:「真的不是我!」

卫韫眼中眸色沉了沉,面上却仍旧含笑:「姚勇如何让我父兄一起进白帝谷的?殿下若说不清楚,我便当殿下说的是假话……」

「是他骗进去的。」太子慢慢没了力气,他感觉血从自己身体流出去,他微微颤抖,艰难出声:「卫将军兵分两路,自己先带了两个儿子进去,留另一支人断后在不远处。姚勇见敌军多了之后,不敢上前,但是若是退兵,卫珺知道,不会饶了他……」

「所以呢?」

卫韫手微微颤抖,太子含糊道:「所以,姚勇让人去给卫珺传信,说卫忠让他前去支援。卫珺让卫荣回去报信求援,姚勇派人拦截杀了卫荣……」

「然后我卫家一家,都葬送在了里面。」

卫韫平静出声。

其实并不意外。

这样的结果,对于卫韫来说,本也是意料之中,没有半点奇怪。

然而却仍旧觉得心上翻涌着什么,咆哮着让他想将手下人捏死在手下。

「那你呢?」

卫韫声音越发冷漠,而淳德帝坐在金座上 ,看着自己儿子,满脸震惊。

他本以为那一战只是太子决策不力,却不曾想,那一战姚勇竟是在关键时刻当了逃兵!

若只是当了逃兵就罢了,姚勇竟是在当了逃兵之后,怕被人知晓自己所作所为,将卫家军剩下的人骗进白帝谷,甚至亲自动手,杀了前去求援的卫荣!

为了一己之私,竟做到了这样的程度!

淳德帝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随后怒极攻心,竟是一口血喷了出来,大喝出声:「逆子!」

「你在哪里?」

卫韫手上用力,太子瞬间嚎叫起来:「我在山上看着!看着!」

说着,太子哭出声来:「我真的什么都没做……」

听到这话,卫韫不免笑了。

「殿下,」他看着他,平静道:「我此刻让人捅你一刀,然后看着你流血死去,您说我做什么没有?」

说着,卫韫学着太子的语气,嘲讽开口:「我什么都没做。」

太子没有说话,淳德帝却是从金座上走来,对着太子拳打脚踢,怒道:「混帐!王八蛋!如此废物,怎堪为太子?!你毁了朕的江山,你毁了卫家!卫忠的命啊……」

淳德帝蹲下身子,一把拽起太子的衣领,怒吼出声:「你还有半分良心吗?!」

太子被淳德帝拽起来,他脸上全是血,神色有些茫然。然而片刻后,他慢慢找回焦距,他看着皇帝,片刻后,大笑出声来。

「我有良心?父皇,我没良心!」

说着,他盯着淳德帝,洩愤一般道:「我是您的儿子,您没有的东西,我怎么会有?」

「混帐!」

淳德帝一脚踹在太子身上,太子被他踹得在地上滚了个圈,狠狠撞在柱子上,随后因疼痛拱起身子,低低喘息。

太子不再说话,淳德帝犹豫着,转过身来,看向还跪在地上的卫韫。

卫韫低着头没说话,淳德帝犹豫了片刻,慢慢道:「此事……是朕亏欠了你卫家。朕以为他们只是做错了决定,却不想……」

这战争之所以走到这一步,全然也是因为这些人。

淳德帝支支吾吾道:「这件事……朕会补偿……」

「杀了他。」

卫韫抬起头来,神色冷静。

淳德帝脸色巨变,看见卫韫站起来:「废皇后太子,杀了他,杀了姚勇,姚氏一族夺其封地,贬为庶民。将帅印给我,拜我为帅,大楚将士,皆听我令。」

听到这话,太子动了一下,他似乎想说什么,却是没了力气。

淳德帝捏起拳头,没有言语。

卫韫笑着开口:「怎么,是您的儿子,所以心疼了?」

「那我呢?!」卫韫怒喝出声:「那是我的父亲,我的兄长,我卫府满门!你们天家尊贵无比,我等就命如草芥吗?!」

「卫韫,以命换不来命……」

「那我换一个公道!」

卫韫提高声音:「七万人的命,还换不了太子和姚勇两个人的命吗?!」

淳德帝不说话,卫韫面露嘲讽。

「陛下可以继续保他们,可是我却不知,姚元帅对不对得起陛下这份信任。」

「你什么意思?」淳德帝皱起眉头,卫韫慢慢坐回自己位置上,平静道:「方才我说的话,在姚勇弃天守关前,陛下还有时间,慢慢想。」

「不可能!」

皇帝震惊出声:「姚勇不可能弃天守关。」

天守关是皇帝的底线,天守关后就是华京,姚勇若是弃天守关,弃的不是一个关卡,而是华京,是他淳德帝!

看着皇帝的神色,卫韫端着茶,轻抿了一口。

「陛下若不信,那就等着吧——」

「看天守关,姚勇弃是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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