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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杺莯

 

和珞王分别后,皇太子和蒙杺莯骑着色鹿往皇都的方向走去,但两人谁也没说话,气氛冷凝得好似冰窖。从木果岭到皇都需要一天半的路程,下午时分,他们投宿到了一个名叫橈镇的小镇上。

相比第一天到珞王郡时投宿过的驊镇,橈镇小了很多,人烟稀少,有好些房子都没人居住,间置着,所幸旅店还在开门迎客,只是里面死气沉沉的。

“老闆,麻烦给我们两间空房。”蒙杺莯已经换上了侍童的衣服,以免又被老闆拒绝。

老闆看了他们一眼,收下一片黄叶,将他们带到后堂,他们发现这家旅店只有老闆一人,连厨子和打杂的畜兽都没有,皇太子有些奇怪,问:

“怎么你们镇上人这么少?也去木果岭落草了吗?”

“落什么草,有的是被赤妖吃了,有的是吓跑了。”老闆语出惊人。

“什么是赤妖?”蒙杺莯到幽州也有些时日了,觉得幽州虽然是在一个奇异空间的世界,但与古代并没有太大的差别,所以对老闆的言辞并不害怕,以为他只是危言耸听。

“一种食人的精怪,”皇太子回答了蒙杺莯的问题,他皱起眉头,“这种精怪我只在书上见过,而且早在百载之前就已经销声匿跡了才对。”

“哎,你们有所不知,最近幽州出现了不少妖物,我们一开始也不信,但是镇上的人接二连三地消失,有人听到婴孩的哭声,有人听到女人的求救声,他们出去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大家才知道遇到了赤妖。”

“可能是幻听什么的吧?”蒙杺莯不太相信。

“已经有好几人就这么没了,很多人都吓跑了。”老闆正色着,“所以你们晚上不管听到谁叫门,都千万别开。”

“这个妖怪不会破门而入什么的吗?”蒙杺莯无法理解这逻辑,如果真是传说中的怪物,那开不开门又有什么区别?那不是跟贞子从电视里爬出来时拔电源的效果是一样的?

“反正别开门就是,出了事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老闆被问得不耐烦了,“餐食我马上送到你们房里。有事别叫我,我是不会出来的。”

“呃——,那我怎么知道送食的是你,还是那个妖怪呢?”蒙杺莯问。

“赤妖不到晚上不会出来。”老闆白了她一眼,将他们带到后院,指了指邻近的两间房,“你们就住这两间。”然后就转身离开。

“还真是有时间观念的妖怪。”蒙杺莯嘀咕着。

“今晚你和我呆在一起。”皇太子不放心蒙杺莯一个人。

“可、可以吗?”蒙杺莯望着皇太子,如果她不是昨天晚上进错了房间,恐怕也不会有这样的问题,但她心里有种深深的愧疚,好像小时候打破了父亲珍贵的文物,却不敢承认,谎称是小猫打破的。

“放心,我不会……”皇太子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又把持不住。

蒙杺莯突然上前主动抱住了他,因为她想起珞王说过的话:“只有皇兄才会由着你的性子”,她当然知道皇太子对自己不仅仅好,而且还有一份他这个身份地位的人很少会有的理解和尊重,这种崇高的性格总是会伤害到他自己,但他始终都从未强迫过她什么,即便那晚他明明可以像珞王一样……。

想到这,蒙杺莯面红耳赤,她知道昨晚的错全在自己,抱着他的力度也微微重了些,似乎想将心里的歉疚和羞愧都挤出去。

“怎么了?”皇太子的心都要融化了,他很想也紧紧抱住她,可是想到她贴身戴着的项鍊,心就揪紧了,也许她想的和他想的并不是一回事,也许她的拥抱并不代表着什么。所以他只能摸着她的头,轻声问。

“没,我觉得自己真的运气很好,遇到的全是好人,牙羽、寮纹大人、瓜皮还有你和隐娘他们。只有你弟弟最坏!”佔了我便宜还杀了我的小鹿!蒙杺莯在心里愤怒地补充着。

皇太子见她义愤填膺的样子,知道她还在气珞王杀了那隻小鹿的事,与蒙杺莯不同,他猜到了珞王的动机:“珞王的性子我最了解,他从不做无用的事。”虽然他与蒙杺莯同乘一骑色鹿期间并没怎么说话,但两人的心贴得如此之近,近得不需要说话就已经释怀不少。

他当然不做无用的事,他只是对我报復!蒙杺莯可没那么容易就原谅珞王,她在心里忿忿地补充着。

“不过多亏你,不然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还被蒙在鼓里。希望珞王那边会顺利。”一想起珞王将隻身一人上木果岭和壁宿他们摊牌,皇太子就忧心不已。

“坏人活千年,他没那么容易死的。”蒙杺莯撇撇嘴,“只是就算他收了壁宿他们那帮人,要想将榜议製完美的实施下去也未必会顺利。”

“珞王在封郡向来说一不二,若不是缮相们瞒着他,珞王郡的处境不会如此糟糕。既然他已经知道了,就不会任由事件这么发展下去。”皇太子话虽这么说,但也清楚珞王要想实行榜议制还是会发生流血事件。

“哼,那倒是,不准畜兽住店的规定倒执行得很好。”蒙杺莯愤愤道。

皇太子见她嘟嘴生气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一把抱起她:“你现在是我的侍童,你没听他们说吗?皇太子最喜欢的就是眉清目秀的侍童,不会不让你住店的。”

“才、才不是……。为什么外面的话会传得那么离谱?”蒙杺莯脸红到了耳根,她脚跟离地,俯望着皇太子。

“小民生活聊奈,间着无事自然就发挥想像。不是你说的吗?人长一张嘴只有吃和说,他们爱怎么说都可以。”

“你弟弟不也说还有第三个功能吗?”蒙杺莯红着脸小声说。

皇太子怔了怔,他当然知道珞王所指,只是他不确定蒙杺莯知不知道,如果他又伤害到她怎么办?他不敢像之前那么衝动,这样只会破坏两人正在修復的关係。

两人就这样凝视着对方,就如同站在燠热的夏日中炙烤,混身发热,热得连心里都是火。

就在这股火眼看要烧起来时,老闆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可以先去沐浴,一会儿我可不会帮你们烧水。”他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当他看到皇太子像抱小孩一样抱着他的侍童,嘀咕着:“怎么还有人跟皇太子一样的癖好。”

“噗”两人相视而笑,也没有了再继续下去的心情。

这两日都在外奔波,身子确实困乏,再加上昨天蒙杺莯几乎一夜没睡,她泡在温暖的桶浴里昏昏欲睡时,却突然听到了婴孩的哭声,她猛然睁眼,杂房里的确只有她一人,她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天还并未全黑,正暗想是不是幻听,皇太子的声音从外面响起:

“杺莯,怎么这么久,你不会昏过去了吧?”

“没,马上就好。”蒙杺莯定定神,答道。

回到房间,老闆已经将餐食准备好了,虽然不如隐娘做的那般清新可口,倒还是有几样不错的食物,尤其是黑桑浆,口感和外表都像极了龟苓膏,却没有龟苓膏的甘苦味,带有一股茉莉的香气,蒙杺莯特别喜欢,吃得满嘴都是,还不停说:

“好好吃啊!我妈妈一到夏天就最喜欢熬龟苓膏了。”

“你想令尊和令堂吗?”皇太子第一次听她提到自己的家人。

“想啊,只是我回去他们也不在了。”蒙杺莯垂下眼瞼。

“那他们——”

“他们出了车祸,已经不在了。”

“那你回去……”皇太子不知怎么说,他想问的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不能留下来吗?可是他问不出口。

蒙杺莯停下了将黑桑浆往嘴里送的动作,似乎她也有同样的疑问——我为什么一定要回去?爸爸妈妈都不在了,她也完成了替父母报仇的使命,唯一的家人凤凰君也跟着她到了这个世界,那个世界虽然有一些朋友,但都还没有像皇太子一样特别,只是朋友而已。一开始她只是惯性地认为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一定要回家,可是细细一想,回去只是寄住在亲戚家里,况且这里不也可以成为她的家吗?

“唔——”蒙杺莯认真地沉思着,“似乎并没有一定要回去的理由。”虽然现代世界有很多吸引她的东西,比如各种书籍、美食等等,但这边的生活质量却并不差,而且最让她眷念的不是物品,而是人。

听了她的话,皇太子心中的阴鬱就像被闪电划开了一般,他当然不愿意蒙杺莯离开,只是她时常把“木曜星君送我回家”掛在嘴边,再加上那条她从不离身的项鍊,他也就理所当然地认为她在自己的世界有家人、有喜欢掛念的人,可是现在她竟然说自己可以留下来,怎能教他不欣悦和欢喜?但为了避免是自己会错了意,他还是问:

“那你的项鍊——”话一出口,又有些后悔,虽然之前在后院和她的气氛也有些微妙,可他并不清楚蒙杺莯的心思,万一她真的心里装着其他人怎么办?他会愿意放她走吗?皇太子突然想起木曜星君对他说的话:“只是真到了那一天,你未必愿意。”木曜星君是幽州的守护圣兽,可以预知未来,也许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就已经预见了他会遇到这样两难的境地。

“这个?”蒙杺莯扯出了掛在脖子上的项鍊,“是一个朋友送的临别礼物,我来你们的世界时就戴着,后来习惯戴它了,”她这才想起那天晚上皇太子是因为碰到这根项鍊才停了下来,看来他真的很介意,她红了红脸,低声说,“如果你不喜欢,我可以取下来。”

皇太子的心跳从没这么快过,快得令他难以抑制心中的衝动,原来这只是他的误会,如果当时他开口问她……。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竟这么傻,但他还是没有正面说出自己的想法,而是话峰一转:“吃好了吗?”

“干啥?”蒙杺莯不懂他话题为什么转这么快,本能地抱紧了装着黑桑浆液的小碗,就像妈妈嫌她吃太多,要抢她碗里的食物时的戒备。

皇太子见她就像小猫死守着自己的领地,一脸不想被人抢食的警惕,不禁莞尔:

“没,你慢慢吃。”

“真的很好吃,能请隐娘能弄点这个吗?我保证不会吃太多。”蒙杺莯的注意力也回到食物上了,她双手合十。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太好了,啊,对了,要给凤凰君和白虎君留一点。”蒙杺莯将剩下的黑桑浆液划成三分,“嗯嗯,好吃,活着真好!”

皇太子左手撑着脸颊,含笑看着她大快朵颐时不停地自言自语。

就在房间里溢满了幸福感时,突然,老闆的惨叫传出:

“啊————!!救命啊!!救命啊!!”

两人都骇了一跳,虽然老闆说这里夜晚有赤妖出没,但觉得可信度并不高——毕竟幽州有妖物横行还是百载前的回忆,可是现在老闆的惨叫不得不让他们面对现实。

皇太子不会见死不救,他拿起配剑:“我去看看,你一个人在房里……。”他有些放心不下。

“不用担心我,只是你可以吗?”蒙杺莯担忧地望着他。

“剑技尚且能应付,况且我有神能,不会有事的。”皇太子说着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我走后你关上门,千万别出来,知道吗?”

“嗯。”蒙杺莯点头,她知道自己在这种时候帮不上忙,别添乱就可以了。

皇太子刚离开房间,蒙杺莯就听到窗户被什么东西敲得“砰砰”作响,她警惕地站起身,却不敢冒然开窗。

“吱吱”外面传来微弱的鸟鸣,蒙杺莯听出是凤凰君的声音,她一惊——这些天她并没有看到凤凰君,还以为它又到哪去玩去了,难道它一直跟着她?!

蒙杺莯很想马上察看,但她也知道万一是赤妖故意引她上勾,可没人能够帮她,所以她必须先学会保护自己。蒙杺莯看了看屋里,只有放置着用于照明的曜晶石的石台勉强可以算作武器,她将石台紧紧地握在手里,悄悄走到了窗户边。

“吱吱吱。”凤凰君依然在外面鸣叫着。

蒙杺莯先走到窗后,拉下了窗户的栏栓,然后猛地拉开窗户,凤凰君突地飞了进

来,只是在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看到人,它愣了愣,躲在窗后的蒙杺莯已经轻轻给了它一记响头:

“凤凰君,你怎么老是偷偷摸摸地等到只有我一个人时才出来?搞得好像我们在偷情似的!”她嗔怒着,“上次我还想介绍你跟他认识呢,结果你又跑没影了!”

“吱吱吱!”凤凰君舞动着翅膀似乎在辩解着。

“唉,算了,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对了,我有给你和白虎君留了好东西!”蒙杺莯想到了黑桑浆,她走到桌前,将乘有黑桑浆的碗端到它面前,“诺,就是这个,可好吃了!这边的可不能动哦,是给白虎君留的。”

“吱吱。”凤凰君看着碗里的黑桑浆,却并不感兴趣,它正说着什么,突然看到一隻仅有婴孩大小的,红眼长耳,赤黑色肌肤,大头小身的赤妖正蹲在还没关上的窗户边,它呲着牙,唾液正沿着唇边流下,如鲜血般的红瞳紧盯着正背对着它的蒙杺莯,然后渐渐地弓起背、伏下身,准备袭击蒙杺莯。凤凰君见状,大叫一声“吱——!”就在赤妖扑向蒙杺莯的同时,它也扑向了赤妖。

凤凰君与赤妖在空中相撞,只有麻雀大小的凤凰君面对比它大好几倍的赤妖竟丝毫不示弱,它拼命用红喙啄着赤妖的身子,翅膀不断扑搧着,试图扰乱它的视线,同时它用利爪爪着赤妖的肚子,在它身上留下道道爪痕。

蒙杺莯看到这幕惊呆了,她暗怪自己大意,急忙起身将窗户关上,拿着石台想帮忙,可是赤妖和凤凰君挨得太近,令她不敢轻易出手,以免误伤了凤凰君。

赤妖与比自己小了很多的凤凰君扭打在一起,竟丝毫佔不了便宜,这也令它恼怒了起来,它张开血盆大口,狠狠地咬向凤凰君的颈项。

“吱——!!”凤凰君惨叫一声,颈项竟被咬下了一大块羽毛和血肉,顿时鲜血四溅。赤妖用力一甩,将受伤的凤凰君甩到了一边,然后将咬下的血肉尽数吞嚥。

“凤凰君!!”蒙杺莯尖叫一声,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脚狠狠地踩在还没从与凤凰君的扭打中喘过气的赤妖,用膝盖抵着它的喉咙,目露凶光,用手中的石台一下下重重地打着它的脑门上:“去死!!你敢伤害凤凰君!!去死!!去死!!!”

“嗷嗷~~吱吱~~唔——”赤妖毕竟身形不大,它被蒙杺莯压得死死地,手爪在空中挥舞,抓破了她的麻裤,在她的腿下留下道道血痕,开始哀嚎起来。可是蒙杺莯并没有因吃痛而放弃,下手的力道也逐渐加重,嘴里也一直喊着:

“去死!!去死!!你这臭妖怪!!!”

凤凰君躺在地上,气若吐丝。这时,它看到一团黑气正逐渐将蒙杺莯包围,它隐约感觉到了什么,颤抖着抬起了翅膀,指向全身上下都被黑气笼罩的蒙杺莯,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猛地一吸。

只见从蒙杺莯身上散发的黑气竟像是烟雾被抽风机抽走一般,尽数被凤凰君吸入体内,更令人惊奇的是,在吸入黑气的同时,它被赤妖重创的伤口竟开始渐渐癒合了!不仅如此,随着吸入的黑气不断增多,凤凰君的身子也在逐渐长大,原本只有麻雀大小的它,竟变成了鸽子般大小!

“杺莯!”皇太子听到蒙杺莯的声音,从外面折回,在他打开门的那一剎那,凤凰君突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门口飞去,皇太子只看见一道彩色的虹光从眼前一闪,在那一瞬间看到一隻蓝色的小鸟,不等他看得更清楚,凤凰君已经如箭一般飞了出去。他已经来不及确认刚刚那是什么,只见蒙杺莯满身都是四溅的鲜血,她手上的石台已经沾满了鲜血,而那隻赤妖早已脑浆砰裂,满地都是红白之物。

听到皇太子的呼唤,蒙杺莯从暴怒中回过神来,她这才注意到赤妖早已被她打死了,充盈鼻腔的是满满的鲜血的腥味。

“你没事吧?”皇太子配剑上的鲜血正不断滴落,但他毫发无伤,身上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沾上,相比之下,蒙杺莯的脸上、手上和衣服上满是血污,腿上也被赤妖抓出了道道伤痕,而她竟丝毫不知道痛,他急奔至她身边,查看她腿上的伤势。

蒙杺莯急忙摇头,带着颤音道:“凤凰君它……”她回过头,却没有看到受了重伤的凤凰君,它刚刚倒下的地方只留下一滩血跡。

皇太子见过凤凰君一次,知道它是木曜一族,这才想起他进屋时看到的那道虹色尾影,料想它既然可以飞走,必定并未受多重的伤,更何况木曜一族都有神力加持,并不是脆弱的小鸟,他抱住伤心欲绝的蒙杺莯:“凤凰君是木曜的稚鸟,有神力庇护,没那么容易死的。”

“真的?!”蒙杺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回想起来,凤凰君跟她一起出现在幽州这本来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凤凰君是木曜星君的稚鸟?!”她之前见过木曜星君,是一名成年的男子,一头蓝发,只有额头有一缕彩发,回想起凤凰君也是全身湛蓝,只有一小撮虹色的翎毛,觉得皇太子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你不知道吗?”皇太子有些吃惊。

蒙杺莯茫然地摇摇头。

“唯木曜星君才有能力把异界的人带到幽州,凤凰君应该是他的使者。”皇太子轻轻拭去她脸上的血污。

蒙杺莯细细一想,凤凰君和她一起出现在幽州就已经够奇怪了,还有当初也是凤凰君将她引到金浴阁的,更加信了七八分:“它真的是木曜的稚鸟?!”

皇太子点点头:“不用担心,我刚刚看到它飞出去的。”

听了皇太子的话,蒙杺莯这才放了心,她虚脱地瘫坐在地,这才感觉到腿上火辣辣地痛。

“别动,我帮你看看。”皇太子心痛地抬起她的腿,发现已经被赤妖抓得皮肉绽开,鲜血已经浸红了一大片。

就在皇太子为蒙杺莯止血、包扎时,凤凰君已经飞到了远处的一棵树上,它在原地飞旋着打转,彩光将它逐渐包围,直至形成一束旋涡般的光芒,就像出现在木曜圣殿一样,它翅膀的羽毛正在蜕化,变成人类的手臂,足蹼开始变成一双人类的脚。

“轰!”一声轻响,彩光散开,变成空中的点点彩斑,在彩光之下,凤凰君竟变成了人形的模样,而此时他看起来已有十二、三岁的男生那般大,还是生得虎头虎脑,一头蓝色的短发,和木曜星君一样,他额前的刘海是彩色的。

“哈!哈哈!”凤凰君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真厉害,只是这一下就……”他喃喃地望向斜下方的旅店。

在后院,满是赤妖的尸体——这当然是皇太子所为。本应被墙壁遮挡,不能窥视的屋中情形竟映入他眼中,他看着皇太子正小心翼翼地为蒙杺莯受伤的腿缠上绷带,喃喃着:“看来赤鷩说得没错,她的确有很大的潜力。”

凤凰君说着半蹲下身,就在他跃到空中时,身形又变成了鸟形的模样,他张开翅膀,往皇都的方向飞去。

……

tx市,青龙港口

一名叫刘强的商贸公司老闆正在自己租的仓库前和港口的装卸工人说着话,丝毫没有註意到在不远处,一个身影正隐藏在暗处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装卸工人开始搬动货物了,刘强站在仓库门口看着他们,时不时地将一个凹扁略有弧度的不銹钢水壶里的液体往嘴里灌,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面装的应该是酒。

蒙杺莯看着他,似乎又回到了一个月前那场车祸发生时,当时她坐在后座开心地和爸妈讨论着一会儿要去四号公路的米其林餐厅为她庆生,突然,一辆深蓝色的大眾车从前方弯弯曲曲地向他们驶来,本来这里是山腰,路就很窄,只能让两辆小轿车通过,而那辆深蓝色大眾像是喝醉了一样,猛然冲向他们的车,蒙教授紧急忙左转避让同时踩下踩车,却因为之前下了雨,地面路滑,车没能剎住,最终衝下了悬崖。

原本热闹温馨的车内陷入了死寂。因为蒙杺莯坐在后座係了安全带,只是手臂上擦破了点皮,并无大碍,但是她的父母却双双殞命。看着刚才还谈笑风生的爸爸和妈妈满身血跡,头垂在一边,毫无声息,蒙杺莯混身颤抖着,却怎么也哭不出来。

此时装卸工干完活了,和刘强打了声招呼陆续离开,刘强走进仓库,应该是清点货物,在确定仓库里只有他一人后,蒙杺莯带上运动服的帽子,埋着头侧身走进了仓库,悄悄将门掩上。

刘强听到身后有动静,回过头,见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以为她走错了,道:“小姑娘,这里是私人仓库,找人到外边去。”他说话时喷出的口气中带着浓烈的酒味。

蒙杺莯没有理会,反而走近他,因为她还需要确认另一件事,她露出天真的表情,拉着刘强的衬衣:“叔叔,你知道b出口怎么走吗?”她说完故意用力一扯,将刘强衬衣的釦子扯掉。

“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没礼貌?!”刘强怒道,他低头一看,衬衣的釦子被扯掉了三颗,“我这衬衣八千多,扯坏了你赔啊??”

蒙杺莯盯着他的胸口,果然看到上方有一颗黑痣!

就是他!!!蒙杺莯全身抑制不住地发着抖,她虽然面无表情,但眼中尽是愤怒和杀意。

“你这什么眼神?快给我滚出去!!”刘强看着蒙杺莯的眼神觉得很不舒服,他咆哮着。

蒙杺莯转过身,假意往门外走,却偷偷拿出了藏在包里的折叠刀,刀弹出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冲向刘强,刀捅进了刘强的肚子,刘强完全想不到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小女孩竟然会因为他的喝斥而痛下杀手,他震惊地瞪着蒙杺莯,却因为腹部的巨痛竟连站立的力气都要被剥夺了。

“放心,离你的主动脉还有两厘米,你不会死的。”蒙杺莯用冰冷的眼神仰头看着比她高半个头的刘强,“我只想问你一件事,如果你不如实回答,就别怪我!”

刘强脑子里乱成一团,豆大的汗珠浸出,他勉强点点头。

“上个月19号下午五点半,你是不是开车经过了幽北山?”蒙杺莯问。

刘强回想了她说的那个时间,点头承认了。

“你当时是不是喝了酒?”蒙杺莯的声音颤抖了。

刘强的眼中带着恐惧,但看到蒙杺莯坚定的眼神,知道她其实是知道答案的,只得勉强又点了点头。

蒙杺莯突然笑了,笑容中透着忧伤和愤怒,让刘强毛骨悚然,她往后退了一步,似乎准备放过刘强,就在刘强微微松了口气时,她又猛然将刀往前一送,刺入了他的主动脉,大量的鲜血顿时喷溅而出,迅速填满了刘强的腹腔。

“你、你……”刘强不支倒地,鲜血迅速从他的伤口涌出,浸噬着他的衣服和身下

的地板,他致死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找到自己问这些问题,他确实嗜酒,也经常酒后驾车,但从来没出过事,完全不知道这跟她又有什么关係?!

蒙杺莯站在原地冷冷地看着刘强的生命之火慢慢熄灭,直到他的瞳孔放大、定格了她俯视着他的冰冷的脸。

——在救援人员救出蒙杺莯后,蒙杺莯向前来进行事故调查的警察说出了那辆胡乱驾驶的大眾车的事,可是警察在堪察过他们的车后告诉他,对方与他们的车并没有发生擦掛,而这附近也没有监控器,没有证据证明是他将他们的车逼下悬崖,也就是说单凭蒙杺莯的一面之词,即便找到那辆车的车主,对方只要咬定不认,警方也拿他没办法。

更让蒙杺莯异常气愤的是,她听到医护人员说她的妈妈是当场死亡,而他爸爸一开始只是因为失血过多晕迷,如果及时抢救,生还的可能性很大的,可惜蒙杺莯被扭曲的座位卡住,身边又没有手机,而那个司机早就逃之夭夭了。试想一下,如果当时开车的是一个神智清醒的司机,就不会发生这场车祸,更不会发生车祸后丢下他们不管!就算法律无法制裁他,蒙杺莯也绝不原谅这种人!

从刘强的仓库中侧身直出,蒙杺莯四下张望着,确定周围没有人看到她,快步离开。

因为刘强酒后驾车,害得蒙杺莯父母出车祸死亡,她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寻找他――她利用以前自学的电脑知识黑进了交通局的监控系统,又黑进了车管所获得了她需要的信息,现在终于手刃了仇人,可是为什么她心中的空洞却没有被填满?说好的复仇的快感呢?为什么她没有感受到?

蒙杺莯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不,还有一个罪魁祸首!

她缓缓闭上眼:如果不是那天带我去游乐园,他们也不会……

蒙杺莯掉转方向,往海边走去,看着一望无垠的大海,感受到海风拍在脸上的触感,鼻腔里满满的咸湿味,蒙杺莯突然像是找到了归属似的,心里一片寧静。她抬头看了看天,果然看到一个小小的鸟影在她上空盘旋,她抬起手,衝它叫道:

“凤凰君。”

凤凰君俯衝下来,站在她手臂上,发出“吱吱”的叫声,探头探脑的样子似乎在说着什么。

“抱歉啊,凤凰君,说好了要照顾你的,但现在我要去找我爸爸妈妈了。”蒙杺莯不捨地摸着它的羽毛,“不过你应该还有家人和朋友在这个世界吧,去找他们吧!”她说着扬了扬手,凤凰君趁势飞到天空,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在她上空盘旋着、鸣叫着。

再见了,世界。蒙杺莯缓缓向大海中央走去。

此时寧秀枫已经赶到了青龙港口,他骑着车在巨大的集装箱中穿梭着,却怎么也找不到蒙杺莯,这时一声鸟鸣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抬头一看,只见一隻蓝色小鸟正在空中飞舞着。

是凤凰君!!寧秀枫知道它一定在蒙杺莯不远处,骑车往它的方向飞奔而去。

当看到沙滩和大海时,寧秀枫已经知道蒙杺莯一定是做傻事了!他丢下单车,奔向大海,而此时海水已经将蒙杺莯淹设,只留下海面上的串串气泡。

那个白痴!!寧秀枫猛扎进海中。

凤凰君在蒙杺莯淹没的上空盘旋着,不知是不是错觉,它飞过的地方都留下了彩色的尾影,尾影渐渐形成了一副诡异的图形,随着图形渐渐显现,海面上竟出现了旋涡。

寧秀枫已经看到正在缓慢下沉的蒙杺莯,他奋力向她游去,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正准备将她拖出水面时,海底竟没来由地出现了旋涡!旋涡将他们两人加速往海底吸去,寧秀枫拼命往上游动,可单是他自己要摆脱旋涡就已经很吃力,更何况还带着已经晕迷的蒙杺莯。

我不会放弃你的!!寧秀枫左手死死地抱着蒙杺莯,右手用尽全身的力气往上划着水,但他依然感觉到自己离海面越来越远,他们正在往黑暗的海底坠沉,他知道带着蒙杺莯是不可能成功的,但他依然不愿放手,在心里吶喊着: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就给我力量吧!!

突然,寧秀枫觉得右耳的耳后一阵发烫般的刺痛,同时一股力量充盈全身,就像体内的小宇宙暴发一样,混身都充满了力量,令他划一次水就可以上升一两米,这股神奇的力量助他带着蒙杺莯摆脱了旋涡,游向海面。

寧秀枫衝出海面,将蒙杺莯托起,此时她双目紧闭,已经没有声息了,他拼命地将她拖到岸边,拉到沙滩上,为她做心肺復苏术。

可是做了好一会儿,蒙杺莯依然没有呼吸,寧秀枫急了,大骂:“醒过来啊——!!”他加大了力道,不时为她输送氧气,并大力地挤压着她的胸口。

终于,“哇——,咳咳!”蒙杺莯突然吐出了海水,总算有呼吸了,她缓缓睁开眼,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又可以见到爸爸妈妈了,可是一睁眼见到的却是寧秀枫,她皱起眉头,一脸嫌弃:“嘖,怎么是你。”

“啪”,寧秀枫一巴掌打在她的脸上,不过他控制了力道,并没有太用劲:“为什么想死??不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吗?为什么要轻易放弃父母给你的生命!!”

蒙杺莯别过头,不想看他盛怒的脸。

“你爸妈去世时是幸福着的,不是吗?为你庆生去了游乐园,一家人那么开心的时光为什么你记不住?”

“就是因为去了游乐园他们才死的!!”蒙杺莯怒吼着打断他,“是因为我他们才会死,你到底明不明白!!!”

“那隻是意外!”寧秀枫明白她有倖存者的愧疚,“你觉得你现在这样,他们看到会高兴吗??你爸妈是这样教你做人的吗?遇到挫折就放弃??”

蒙杺莯抿着嘴唇,不知为何,她的喉咙堵得厉害,鼻尖像针刺一样痛,眼睛周围也开始发胀。

“只要你铭记着他们,他们就不会死!!他们一直都跟你在一起!现在你周围有那么多关心你的人,篮球队的各位都很喜欢你,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你爸妈一定想看到你交到新的朋友,好好地活下去!”

两行热泪衝出蒙杺莯的眼眶,自父母去世后,她没有流下一滴眼泪,现在泪腺却崩溃了。

“哭出来,大声哭出来,把你的不甘、愤怒、愧疚都哭出来!哭出来会好很多!”寧秀枫摸摸她的头,然后一把抱住她,“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活下去!连你父母的那份一起!”

“哇——!”蒙杺莯嚎啕大哭,泪水绝堤般地滚落眼眶。

寧秀枫紧紧地抱着他,任由她大声哭嚎、抽泣着,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的心里也不好受,眼里嚼着泪花,朦胧了他的视线,这时他看到前方五米处,有一对三十岁出头的夫妇站在那,他们一脸欣慰地看着他们,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谢谢”,而他们的模样竟与蒙杺莯过世的父母一般无二,寧秀枫眨眨眼,再定睛一看,他们却已凭空消失了。

待蒙杺莯情绪稳定后,寧秀枫叫来了救护车,告诉他们蒙杺莯溺了水,医护人员将蒙杺莯抬上车,准备带她到医院检查会不会因缺氧而出现什么问题,凤凰君也跟着飞了进去,寧秀枫披着毛毯,裹着湿透的衣服坐在她旁边,见凤凰君跳到她的肩膀上,道:

“说来也多亏了凤凰君,如果不是它,我都不知道你溺水了。”他说着想摸摸凤凰君,凤凰君却狠狠地啄了他,在他的手上留下了一道血印。

“凤凰君,不可以没礼貌!”蒙杺莯喝斥着。

凤凰君跳到一边,像是堵气的小孩,不时用愤怒地眼神瞪着寧秀枫。

真奇怪,它好像在生气我救了她。寧秀枫暗忖着,但又觉得自己是多心了,一隻小鸟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

……

星期四神社

凤凰君一落地就变成了人形的模样,他双手叉腰,仰天放声大笑:

“哇哈哈哈!哇哈哈哈——!”

正趴在赤鷩脚下吸着球体里的黑烟的青鷩听到他的笑声,一脸不爽:“得意什么?这么长时间才成人形,还有脸笑?!”

“按理说,你的契主不会这么快……,发生了什么?”赤鷩道。

“我被赤妖伤了,她就暴发了。真好!一下就长大这么多~!哈哈哈——!!”凤凰君再次仰天长啸,得意极了,“青鷩,看来我很快就能超过你了!”

“哼!想得美!”青鷩极不开心,她站起身,“你永远都不可能超过我!”她恨恨地瞪着凤凰君,也不知是气他长得太快,还是气自己长得太慢。

“你不还靠着赤鷩辅食吗?也许下次我也能帮你带点,哇哈哈哈!”凤凰君不理会青鷩的愤怒,继续自我膨胀着。

“不要高兴得太早,”赤鷩打断了他们的争执,“你的契主还没到时候。”

“我还想快点给她烙下契印呢,这样就能像赤鷩你一样不用跟在她身边,还可以囤积力量了。”凤凰君只想快点帮上忙。

赤鷩摇摇头:“欲速则不达,你的契主很有潜力,姑且不急。”

凤凰君不太明白他是否还有其他打算,虽然有些心急,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哼!”青鷩从鼻子里冷哼一声,化身为老鹰大小的鸟形,飞出了圣殿。

“青鷩那边没问题吗?她时常飢不裹腹,还要浪费赤鷩你的存量,要不要替她换个契主?”凤凰君看着青鷩飞向夜空的身影,问道。

“不用。”赤鷩简短地回答。

次日一早,合衣相拥浅眠的皇太子和蒙杺莯被店家老闆的一声惨叫惊醒:

“啊——!!”

皇太子机敏地翻身坐起同时已经握住了身侧的配剑,蒙杺莯也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咦?老闆没事?”

昨晚皇太子替她受伤的腿包扎后,两人就紧绷着神经休息了,并没有聊太多。

“没,昨晚我出去后并没有看到老闆,只有二十馀隻赤妖。”那些赤妖兇猛,一拥而上,所幸皇太子有神能,否则难以倖免。

两人走出房间,鲜血几乎浸红了每一寸后院的地面,满院都是身首异处的赤妖,还有一些被拦腰斩断,红得发黑的肠子像盘踞的赤蛇掉在地上,更别提四处散落的断肢、内脏,只见老闆跌倒在后院入口,瞪眼看着后院的可怖影像,想叫又叫不出声。

“老闆,赤妖应该不会再出来作乱了。”皇太子说着拿出一片赤叶递给他,“这权当是清扫费。”

老闆好不容易才站起身,背贴着墙走到他们房门口,接过赤叶,用颤抖的声音道:“谢、谢谢。”

“我去沐浴。”为了避免又被倖存的赤妖袭击,昨晚蒙杺莯只能用温水清洗了脸上的血污,现在她还是混身不舒服,那石台砸在赤妖头上的感觉并没有从她手上散去。

褪下贴身的衣物后,蒙杺莯看了看自己腿上的伤处,昨晚她在盛怒之下肾上腺素急剧上升,完全没觉得痛,后来皇太子给她吃了颗绿丸的止痛药,让她对腿上的伤也没有特别的感觉,现在将白色的绷布一层一层褪下,才发现自己右腿的膝盖周围全是深深的爪印,现在她才仔细端详着脚上的伤处——以她当时跪着的姿势从上往下,足有三指来长的伤口。在除下绷佈时,已经凝固的暗红色血液被伤处撕扯着,附在绷带上的乳白色止血粉纷纷掉落,痛得就好像一把尖刀慢慢地割下她的皮肤。

蒙杺莯已经没有勇气除下绷布了,她只能迅速将绷布缠回去,可是腿部的伤痛像是甦醒的怪兽,开始蚕食着她腿上全部的血肉,并将这股巨痛传递到她身上的每一处。

腿上有伤,看来是不能沾水的。蒙杺莯只能用绢巾沾上温水擦拭身体,突然,“呜呜——”一声微弱的婴孩啼哭传来。

有了昨晚的经歷,蒙杺莯停了下来,警惕地看着四周。

接着又是两声啼哭,但哭声显得那么无力,还伴着嘶声力竭的沙咳,蒙杺莯暗暗奇怪,心想赤妖应该都死光了,也许真的是小孩子需要帮助,她拖着痛腿,一瘸一拐地寻着哭声走去。

声音是从杂房的东北角传来的,可是那里只有堆放了一些木柴,并无他物,再仔细一听,哭声断断续续地从墙后传来,扑面而来的还是丝丝微风,风中还有些许臭味。

蒙杺莯感觉到木柴后面的墙应该是可以打开的,否则怎么会有风?她将木柴搬开,果然露出了一道只有一米多高的木门,解开门上的铁鍊,将门推开,潮湿的空气夹杂着恶臭扑面而来,就像他们离家一周外出旅游,回家时发现家中断电,打开冰箱时闻到的生猪肉腐烂的臭味,令蒙杺莯的胃像是被一隻恶毒的手翻搅着。

“呜、呜呜——”门打开后,抽泣般的哭声大了一些,蒙杺莯几乎已经确定里面有一个婴孩,可是为什么婴孩会在杂房后面的密室中?

蒙杺莯用绢巾捂着口鼻,往里密室里看了看,里面只有些许微弱的光线,应该是从石缝中透来的,还有几颗已经不怎么发光的曜晶石。迎面而来的冷空气带着寒冷与潮湿,令密室的温度比杂房下降了好几度,蒙杺莯汗毛乍立,不由地缩紧了身子。

密室中并不大,估计只有十来平米,地上铺着苇草,墙壁不时地渗着水,像极了蒙杺莯第一天被当成畜兽关押的那间小木屋,只是这里的恶臭如同坠入血腥地狱,定睛一看,恶臭的来源是地上大小不一的肉块,有些如巴掌大小,上面还有分明的齿痕,有些只有一缕肉丝,就如卡在牙缝里扯出来的一般,唯一的相同点是,这些肉块顏色腥红,并没有经过任何的烹製。

婴孩的呜咽声并没有蒙杺莯的到来而停止,只是断断续续的,变得更加短促和微弱。透过临近的几颗曜晶石,蒙杺莯看到正前方有一堆特意堆砌的苇草林,上面躺着两隻拳头大小,倦缩在一起的赤妖!

蒙杺莯着实吓了一跳,从声音上判断,她听到的婴孩的声音就是从这两隻小怪那里发出的,但它们还那么小,完全不是昨晚遇到的那些兇猛残暴的模样,她鼓起勇气,也忘了腿上的疼痛,慢慢走向它们。

这两隻赤妖仅比她的拳头略大一些,全身的顏色并非红得发黑,比昨晚的赤妖顏色要浅很多,更像是鲜血的红色,通过暗淡的光线,可以看到它们的眼睛微张,一对褐瞳似看非看地望着她,它们的嘴里还没有牙齿,喉咙里不时发出婴孩般的啼音,应该是刚出生不久。

蒙杺莯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捧起,它们也不知是慵懒,还是正睡着,只是微微动了动。她越发觉得奇怪——这间密室怎么看也不像是赤妖自己建的,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个旅店的老闆所为,可不是他说的夜晚有赤妖出没,让他们当心么?那他养这些怪物意欲何为?

蒙杺莯想不明白,她将两隻婴儿赤妖放在贴身处,又将木门锁上,把木柴归位,装作没事似地离开了杂房。

院外,老闆已经将后院清理得差不多了,蒙杺莯顾不上腿痛,低头快速从他身边走过,皇太子正在房中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橈镇,他见蒙杺莯神色慌张地进到房中后,马上反手就把门关上,拖着痛腿一瘸一拐地走向他,同时伸手解开颈项下方的两颗衣扣。

皇太子惊异地站起身,虽然很奇怪蒙杺莯会突然这么主动,却又有点小期待,他也迎向她,只见她解开两颗衣扣后,两颗淡红色的小凸物露出,皇太子一时眼花,脸颊瞬间染上潮红,再仔细一看,那两个小凸物竟是两隻赤妖婴仔的小脑袋。

“我在杂房后面的密室中找到了它们,它们好像是被人关起来的。”蒙杺莯没有註意到皇太子脸色由红转青,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自顾自地说,“会不会赤妖根本就是旅店老闆所养,专门用来吓唬人的呢?可是他有什么好处?”

皇太子定定神,听了蒙杺莯的话,也觉得事情的确蹊蹺,比如昨天晚上老闆的那声尖叫就是把他引出去的罪魁祸首,若是寻常人,一出门恐怕早就被赤妖所害,至于他的动机,皇太子倒是猜到了七八分。

“你留在屋里,我去去就来。”皇太子拿上配剑出门了。

蒙杺莯关上门,将两隻赤妖的婴仔从胸衣的空隙捧出,谁知它们抱着蒙杺莯的手就不放,还张着小口吸吮着。蒙杺莯觉得它们倒也无害,并不想赶尽杀绝,她将昨晚馀下的黑桑浆放到它们嘴边,婴仔应是饿极了,很快就将蒙杺莯餵给它们的食物吸得一干二净。也许是吃了东西后,恢復了些力气,它们睁开竭色的双瞳,见到蒙杺莯,嘴唇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并向她伸出了只有三根指头的小爪。

蒙杺莯向它们伸出食指,它们紧紧抓着她的手指不放,像是找到了归属似地。蒙杺莯忍不住用手指挠着它们红色的小肚子,两隻婴仔倦起身子,咧着嘴,像是在笑,它们虽然长着长耳大嘴,全身腥红,但表情却与人类无异,可爱之极。

过了一会儿,皇太子回来了,不等他说话,蒙杺莯就央求着:“我们养牠们好不好!”

“赤妖是食人的妖怪,哪怕它们现在还小,以后未必不会回归噬血的本能。”皇太子并不赞同她的想法。

“不会啦,就算再兇猛的野兽,只要从小开始教养,也是可以驯服的。”蒙杺莯眼汪汪地望着他,“拜託!我会照顾它们的!”

皇太子见她一脸诚恳,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

“太好了!!家里还有凤凰君和白虎君,你们可有伴了。”蒙杺莯将它们又放回胸衣的空隙,它们也乖乖地贴着她柔软温暖的酥胸,“你问到了吗?店老闆怎么说?”

“他已经承认是他养了这些赤妖,将它们白天养在密室中,夜晚再放出来伤人,藉此劫取旅人的盘缠。”皇太子道。至于他为什么提醒他们,也是因为他已经多次得手,赤妖作恶一事已经在橈镇中闹得沸沸扬扬,不少镇民因此吓得搬离了此地,他为了撇清关係才会假意提醒旅客,实际每次他都会想办法将他们引出来,就算有旅人没有上当活着离开,也会对他的提醒感恩戴德,完全不知他就是幕后黑手。这就是他作恶多时,没被人发现的原因。

“那——,你把他杀了?”蒙杺莯小心翼翼地问,不难看出旅店老闆已经多次谋财害命,虽是死有馀辜,可是她却不太认同不经审判就杀人的作法。

皇太子微微一笑,他牵着蒙杺莯走向屋外。

走到旅店外面时,蒙杺莯看到旅店老闆被五花大绑地绑在店门口,他的脚下还有一张认罪书,上面列明了他的罪状,现在已经有不少镇民正围观着,并对他的做法愤怒不已,有几个人正对他吐着唾沫,还有人已经去叫郡府的官员了。

蒙杺莯望着皇太子,冲他讚许地笑了:“你果然不像你弟弟。”至今她还记得因在太子门前殴打畜兽而被珞王一剑斩成两半的那个蓝坤族族长。

“你对珞王成见太深,他并非毫无分寸之人。”皇太子摸摸蒙杺莯的头,道。

才怪!蒙杺莯撇撇嘴。

因蒙杺莯脚伤不便再骑鹿,皇太子雇了辆移轮,拉着他们往皇都的方向驶去。

蒙杺莯的伤腿还是很痛,皇太子给她吃了一粒止痛的绿色小丸,吃了绿丸后会困顿乏力,皇太子让她靠着自己沉沉睡去,那两隻在她怀中的小赤妖也顺理成章地躺在她的胸前,就像睡在柔软温暖的绵花床上,枕着她的锁骨,与她一起入眠。

当天傍晚,皇太子和蒙杺莯就回到了皇都太子府邸,蒙怵莯先由隐娘搀扶着去浴堂沐浴,并重新包扎腿上的伤;皇太子则和玄泽、兏崢到居室,了解他们留在皇都办学堂和建市场的事办到何种程度了。

玄泽和兏崢在办学堂和建市场上的进展都不错,皇太子在民间的人气极高,几乎到了一呼百应的地步,现已有十馀名才德兼备的老师愿意加入学堂,近两百馀户人家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到学堂学习;市场那边也很顺利,不出十日就可以建立规范的食材市场、衣饰市场和杂物市场。

有好消息之馀,也有坏消息。

玄泽告诉皇太子,在他离开这期间,宗府已经确定了皇太子的大婚将以阔婚的形式举行。

在幽州,皇子的婚礼有三种,一种是祈婚,以向天神祈求赐予最适合自己的女子,这名女孩会成为他的正妻,但皇子依然可以娶其他女子做侍姬;一种是顓婚,是皇子自己指定正妻,晟皇就是用的顓婚,一旦举行顓婚仪式,就等同于向天神发誓,不会再娶其他女子;最后一种就是阔婚,这种适用于没有特定心仪对象的皇子,由宗府从幽州的达官贵冑家中精挑细选十二名适龄女孩参与仪式,这十二名女子从外貌到品德都需万中挑一,被称为雒姬,她们会穿着紫纱衫,从头遮到脚,皇子根据直觉选择,他拉了哪个女孩的手出列,哪个女孩就是他的侍姬,他吻了哪个女孩的额头,哪个女孩就是他的正妻,这种仪式最为灵活,选择权全在皇子手上,武皇当年就是用的这种仪式,他随意选了一名正妻,让其他十一名女孩都做了他的侍姬。

少辅一开始并不愿意让皇太子举行阔婚仪式,毕竟决定权会全部落在皇太子身上,他倒是希望举行顓婚仪式,可这又会让武皇有所警觉,所以才折衷选了祈婚,不曾想却弄巧成拙,中途杀出个蒙杺莯。现在只能用阔婚仪式来弥补了。

听了玄泽的话后,皇太子道:

“我和珞王在他封郡上听到一些消息。”他将少府伙同宰府借剷除异族为名,大肆收购峒羫郡的刀刃,从而引起匠人的反抗,最终导致百馀人被杀;宰府一直瞒着珞王将他郡中的食粮压至一石五片黄叶,比上报的数量少了十番,导致不少人到木果岭落草为寇等事合盘托出。

听了皇太子的话,玄泽和兏崢都吃惊不小,他们常年跟在皇太子身边,对其他封郡的事不甚了了,虽知道亚、広、休、元四位大主很难驾驭,却没想到他们已经猖狂到了隻手遮天的地步。

“既然这样,殿下与少府联姻一事是否应该从长计议?”兏崢很少发表看法,但现在他已经忍不住了,“若是他们如此欺上瞒下,殿下娶了桃莲小姐岂不是更加助长了他们的气焰?”

“我的看法倒恰好相反,”玄泽道,“殿下更应该娶桃莲小姐。”

“他们怙恶不悛,罪恶难赦,殿下向他们妥协并不能改变他们的做法,相反殿下还会身陷囹圄。”兏崢不同意玄泽的看法。

“殿下既然知道,心中必定已经有了主意改变现状,办学堂和建市场就是很好的。但在羽翼成熟之前,只能韜光养晦,厚积而待薄发,在此之前,殿下万万不可锋芒太露,以免让他们起疑,若是他们联手对付殿下,恐我们现在势单力薄,无法招架。所以才更应该按照之前的计划与少府联姻。”玄泽道,“玄泽知道殿下的心意,我已经向宗辅大人言明,杺莯小姐必须成为雒姬中的一员,宗辅大人已经答应。屇时,殿下亦能将杺莯小姐选为侍姬。”

皇太子沉默不语,他知道玄泽说的句句箴言都是以他的未来为考量,也是对他最为有利的决断,但他还是有所犹豫。

“如果殿下冷落了桃莲小姐,她到少辅那里告状,还不是会得罪少辅?”兏崢再木訥也看得出皇太子对蒙杺莯的情愫。

“既然要做,自然应该做得彻底。殿下,你务必要让桃莲小姐先怀上皇子。”玄泽道,“只要桃莲小姐诞下未来的皇位继承人,殿下与杺莯小姐以后有多少皇子公主,亦不会危及広族国戚的地位,只有这样,少辅才会死心踏地地追随殿下。”说到这,他双拳微握,似乎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番话。

皇太子更加沉默了。

屋里的气氛凝结成冰,冷入心沛。

“呃——,我能插句话吗?”蒙杺莯从门边探出头,她沐完浴被隐娘搀扶着回到居处,已将玄泽的每一个字听得真切。

玄泽和兏崢对望一眼,暗想她必定会反对皇太子娶桃莲,更别谈先让她怀上他的子嗣了。

皇太子微微点头,他的确想听她的看法。

隐娘扶着蒙杺莯进到居屋,蒙杺莯一字一句地说:“玄泽说得一点都没错,你不仅应该娶桃莲,也应该让她先为你生下子嗣,这样少辅才会死心踏地地帮你,你的地位才会更加稳固。至少在完成大业之前,少府和宰府是你最最不能得罪的人,所以他们让你做什么,你不仅要做,还要愉快地做。这才是最符合你目前的处境,也是最明智的做法。”

蒙杺莯说的时候脸上没有特别的表情,眼神也很篤定自然,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好像被掏空的巨痛,她不停地对自己说:声音不要发抖,也不要与他有太多的眼神交流,看着旁面的捲架就好,用理性和逻辑把自己藏起来,再藏深一点。只有这样,他才不会受到其他伤害。

隐娘担忧地看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劝说着皇太子的蒙杺莯,因为只有她能感觉到

被她搀扶着的蒙杺莯现在混身发颤,似乎想将心中的情感全部赶出去。隐娘又望向皇太子,虽然他没有特别的表情,但从他低垂的眼瞼,无力向下的嘴角和交叉握着的双手正逐渐泛白的指关节,她知道,这对他们两人来说,都是最痛苦的决定。

隐娘原是跟着皇太子母亲的婢姬,从他哇哇落地的那一刻,她就守在他身边,皇太子对她来说就像是亲生儿子一样。她跟在皇太子身边已经十九载,他除了父母去世外,脸上总是带着温柔的笑容,可现在他嘴角的弧度已经不能自已地往下坠,如同他沉入冰湖的心一样,想到他们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要承受这样的痛,隐娘忍不住了:

“不要再说了,”她的声音开始很小,小得大家都没有註意到,她只能将音量放大,却因情绪激动,声音如鞭子破空:“不要再说了!!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殿下就只能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人?”

“我来帮你们理性地分析一下,”蒙杺莯已经将自己层层武装起来,就像心再痛,也会困在理性和逻辑的迷宫里,不会表露,“权力的构成必定少不了财和军,如果有财没军,你可以僱佣散兵游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只要有足够多的钱,与手握重兵的少府对抗也不是不可能;如果有军没财,很好办啊,先打下一个小城,藉此作为自己的据点,将城中居民都武装起来,再去攻打另一个城市,如此星火也能燎原。但抱歉得很,太子现在是‘几无可以御敌之兵,且无可以充餉之银’。

这种情况想要赢,怎么办?只能抱大腿。抱那些有兵有财的人的大腿。少辅是最好的人选,而联姻是最好的办法,没有之一。但少辅也会有想法啊——我凭什么就要把自己兄弟的命给你使唤,我有什么好处?皇太子能给他什么好处?权力他已经有了,唯有地位!除了让他的女儿成为皇后,他的孙儿当上未来的皇帝,还有什么可以让他心动?没有!

所以选择权并不在你手上,处于弱势的一方只能接受强势的一方所提出的任何条件,哪怕这个条件不公正也不公平。但所幸这只是权益之计,你并非永远会被压制于少辅之下。现在对你最有利的就是人望!只要人民唯你马首是瞻,你让干什么就乾什么,想要推动变革就能事半功倍,只要你能通过一系列的变革站稳脚跟以后想要翻身也不是不可能。乐观地估计,十年后吧!待你羽翼成熟,你想飞哪就飞哪,没有人可以阻止你。”

说到这,蒙杺莯望向隐娘:“所以隐娘,我来回答你的问题:是的,现在皇太子只能娶一个他不爱的女人,直到他能自己做主为止。”她说着又望向皇太子,道:

“我国歷史上很多明君都是这样成长起来的,也许以后你会真的爱上当初你并非自愿娶的女人,也许你会在完全掌权后灭掉広族以巩固皇权防止外戚乱政,也许你会另立皇后和太子,但这些对现在的你来说,都只是空谈,没有根基,哪来的华厦?未来你能走多远,都将以你的大婚为。”

蒙杺莯的一袭话后,居室中再次陷入了空寂,玄泽、兏崢和隐娘不管之前反对与否,现在都已经更加清楚得了解皇太子目前的处境,他们只能沉默。

过了许久,皇太子方才说话:“玄泽,就按你的意思办。另外,”说到这,他停了停,在思量了一番后,还是决定了:“我想见见桃莲。”

“是,殿下。”玄泽应道。

“夜深了,大家休息吧。”

隐娘正要扶着蒙杺莯就寝,她却突然道:“呃,那个,我腿痛得厉害,要不我今晚就跟隐娘住吧,这样方便她照顾我。”

“随你。”皇太子神色淡然,似乎蒙杺莯的那番话不仅封闭了她自己的情感,将他的也封印了起来。

“嗯嗯,麻烦你了隐娘。”

“我的好小姐,你永远不会麻烦到我。”隐娘心痛地说,只有她知道,蒙杺莯为了皇太子的利益最大化,刚才已经将她深爱的这个男人推给了别的女人,这种创鉅痛深又岂是常人能体会到的?

距离皇太子大婚,只有十四天了。

珞王在与皇太子和蒙杺莯分别后,当天下午就快鹿加鞭地回到了尨城的王府。

一踏入珞王府的大门,内侍迅速迎了上来,珞王沉沉地道:

“把少御补叫来。”一想到那个老头把食粮以一石五片黄叶的价格收购,却告诉自己是一石五片橙叶,这样以十番之差足足欺瞒了自己两载,珞王就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后餵给雪豹。

“是。”内侍退下。

少御补一时半会儿来不了,珞王索性先去浴堂,洗净一身的风尘。

将自己泡入蒸腾如烟的浴池中,珞王还没来得深吸一口气,一声娇呼传来:“殿下,荷姬来服侍您了。”珞王透过蒸气,抬眼看着眼前这位全身赤裸,橙发紫眸的绝色美女。

荷姬是前两日才新入府的婢姬之一,今次是第一次服侍珞王,她早已耳闻这位王上英俊不凡,年轻精壮,威猛之极,绝非寻常之人。现在得见果真如此,但她也听说他性子阴晴不定,所以现在面对他还有点紧张。

珞王坐在浴池下方的台阶上,双手搭在池边。荷姬站着与他同高,她用皂果轻轻在珞王的颈项、肩膀揉搓着,同时观察着他刚毅的脸。但他没有表情,更没有情慾,只是冷冷地看着前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可是明明两人之间并没有特别的动作,荷

姬竟没来由兴奋起来,她特意靠近了些,让自己的酥胸与珞王结实宽阔的胸膛近得随时会挨在一起,同时她趁着擦拭珞王强壮的手臂时,故意扭动着腰肢,让水流随之摆动。

珞王深諳男女之事,眼前这位橙发女子的心思他如何不知?若是前些日子,他已经给她恩宠,可是现在,不知为何,他竟没有了这份慾望,他再次抬眼看着她,只见她脸上潮红,不时地用眼角偷偷看着自己,与他眼神交匯之时,又赧然低头,娇媚得让人难以拒绝。

“行了,退下。”珞王冷冷地说。

“殿下,是不是荷姬服侍得不好?”荷姬几乎快哭出来,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珞王从不解释任何事,听到荷姬的问题,他已经皱起了眉头,荷姬剎时知道自己太多嘴了,急忙告退,生怕他改变主意,让自己命丧当场。

荷姬刚走,内侍来报:“殿下,少御补大人已在书房等候。”

珞王起身穿衣,在去书房之前,他道:“选一个深发深瞳的婢姬到偏房。”

“是。”内侍应着,心里暗暗奇怪,珞王从来都不挑婢姬的发色和瞳色,只要面容娇艳都来者不拒,今天怎么心血来潮了?

书房中,头发花白的少御补恭候着,珞王一进屋,他马上跪下:

“不知殿下召臣下前来有何吩咐?”他的声音洪亮,掷地有声,完全看不出有丝毫的心虚。

你还问我?!珞王的心里喷着火,但脸上却丝毫不显山露水,问:

“王库中还有多少晶片?”

“赤叶150箱,橙叶763箱,黄叶1423箱,其馀无法累数。”一箱有100片曜晶叶,珞王有多富裕可想而知。

“替本王送20箱赤叶到皇兄府上,”珞王时常没事就送些晶片给皇太子,这已是寻常的数目,“一百把上好的刀刃需多少晶片?”

“两箱赤叶即可。”

“替我置办三百把刀刃。”珞王的语气不容质疑。

“敢问殿下是做何用途?”少御补迟疑了一下,问道。

“打赌输了。”珞王简短地回答。

“只是现在峒羫郡的刀刃已经被少府尽数收购,要想採买恐是困难。”少御补沉吟道,“不知可否折作赤叶支付给胜方?”

“怎么?你想让本王背负言而无信的恶名?”珞王冷冷地瞪着他,“给你两天时间,把三百把刀刃送到驊镇,本王亲自监收,少了一把,唯你是问。”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让人不敢拒绝的威仪。

珞王虽性情孤傲,却也不笨,他知道若自己做得太过明目张胆会令他起疑,语气缓和了一些,道:“本王知道这是难为你,只要这事你能办得妥当,不让王叔日后取笑本王,本王另有封赏。”他暗示自己是与端王打赌,料想他也不可能去问端王。

珞王与端王打赌,这样的事以前倒也有过,驊镇的确是位于通往端王郡的必经之路,少御补不再怀疑:“下官定当尽力而为。”

珞王扬扬手,示意他退下,少御补刚走了两步,珞王又叫住了他:“把郡中与畜兽有关的一切王令都取消。”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曾下过多少条王令是针对畜兽的,但估计都不是什么好命令,索性一併取消。

“是。”少御补满肚疑肠,但还是应着。

交待完毕,珞王去了偏房,内侍已经挑选了一名婢姬等着他。

这名婢姬有着如夜一般漆黑的头发和棕色的双眸,她穿着淡蓝色的裬纱,优美的胴体在纱衫中若隐若现,她也是前两日才新进府的婢姬,亦是第一次服侍珞王,见他进屋,连忙跪下:“殿下,漫姬前来服侍您。”

珞王看了她一眼,俊眉微皱,一边拔出了腰间的斩天剑,一边走向她。

漫姬见珞王竟突然向自己拔剑,骇得魂飞魄散,带着哭腔求饶:“殿、殿下,饶、饶命!”她听说过珞王虽喜怒无常,但从来没有亲手杀过婢姬,没想到第一次见他,他就向自己拔剑,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珞王没有理会她的哭嚷,他走到她身边,手持斩天轻轻一挥。

漫姬只觉得颈后一凉,却没有任何痛处,只是及腰的青丝尽数落下,不等她反应过来,珞王已将她抱起,旁边的纱縵垂下,将外屋曜晶石的光芒隔绝,与她一起陷入内室的漆黑之中。

珞王将漫姬放在柔软的床榻上,褪下她的裬纱和自己的丝袍,将娇小的她压在身

下,左手抬起她的下巴,吻住了她的双唇。

漫姬清秀的脸颊顿时被红霞扑满,她听说珞王不喜欢拐弯抹脚,婢姬侍寝从不会有多馀的动作都是直接开弓射箭,所以特意学习瞭如何在没有外力的帮助下让自己先兴奋起来,没想到珞王竟然吻了她,他的吻火热霸道,却又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同时他的手也开始抚弄着她的玉峰,令她的花蕾在他的掌中盛开。

漫姬瞬间被爱欲湮没,她用四肢环住了珞王,用下腹轻蹭着他,用热辣的身体告诉他自己已经准备好了。

珞王也当仁不让,在他探入的那一瞬间,漫姬感觉到疼痛和舒爽同时袭来,她的喉咙发出愉悦的吟叫:

“殿,殿下……”

珞王没有因为她的娇呼而停止,只是他的吻游走到了她的耳边,警告着:“再出声就杀了你。”那声音冰冷得就像刽子手的刀刃已然放在了她的颈后。

漫姬觉得有点冤,但心中的委屈很快被一波接一波的快感揎翻,她真的很想大声宣告自己此时的感受,可是她不敢,就算紧咬着下唇,喉咙里也难以自禁地发着呻吟,她喘着粗气,胸部随着珞王而剧烈起伏着,脑子里一片混沌,难以自持。

直至深夜,珞王在她体内释放了三次,才起身穿衣。内侍很快进入,珞王依然坚定地向他摇头,内侍走到床榻前,用力按住了漫姬肚脐右方两寸的位置,让珞王的恩赐尽数流出。

内侍看着躺在榻上四肢无力的漫姬,暗暗奇怪:珞王御女就如吃饭睡觉一样,每次都仅是一次,就如不会让厨师做同样的两道菜端上桌,但为什么今天的时间特别长?

此时珞王已经离开偏房,内侍难以掩示心中的好奇,他悄声问漫姬:“珞王殿下今晚要了你几次?”

“三次。”漫姬有气无力地说。

内侍有些奇怪,按理说这个婢姬已经很特别了,为什么他还不愿让她受孕?他又问:“珞王有说什么吗?”

漫姬轻轻摇头:“殿下只是不让我出声。”

内侍更加奇怪,珞王御女时从不限制她们自由发挥,经常整个珞王府都能听到婢姬的呤叫,这次真的太不寻常,只是他无法揣度珞王的心思,只能将这份好奇深深掩藏起来。

少御补办事倒也不含糊,珞王吩咐他採买刀刃后的第二日,他就将装载三百把刀刃的十五辆莾牛车押送到了驊镇。珞王已经在驊镇等着他,他看了一眼满满十五箱的刀刃,料想他也不敢缺斤少两,道:

“今次本王亲自押送,你们退下。”他指的是少御补和押送刃具的少府军战士——他已经雇了畜兽替他驱赶莾牛车。

“可是——”少御补见珞王穿着士侍的衣服,戴着士侍的帽子,已经很是奇怪,现在他又让他们回去,更加狐疑,他还想说什么,却被珞王打断:

“我已经命内侍挑选了三名婢姬送到府上,聊表谢意。”珞王虽性情冷傲,但也清楚自己必须依靠这些官员治理封郡,所以对手下颇为大方,时常赏赐些姿色俱佳的婢姬和珍奇玩意儿给他们,原以为这样恩威并重,他们就不会有异心,没想到却是人心不古,他们对他照样是欺瞒哄骗。

“谢殿下。”少御补知道珞王的眼光颇高,赏赐的必是上等货色,顿时喜笑顏开,不再阻拦他。

珞王亲自押解着三百把刀刃至木果岭,刚走到岭口就被壁宿的人围住了,他遣走了驱赶莾牛车的畜兽,由壁宿的人押着刀刃到了山腰的营地。

壁宿一见珞王果真将三百把刀刃送到木果岭,快步上前,拍着他的肩膀,开心地哈哈大笑:“好兄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他不仅如约送上了三百把刀刃,还提前了一天,教他怎么不高兴。

“我说过我和你们一样想改变珞王郡。”

“好!我们兄弟联手,就杀到珞王府去!闹他个天翻地覆!!”壁宿将珞王的肩膀拍得啪啪作响。

“杀到珞王府!活捉昏王!!”营地的其他人也都跟着高喊着。

“珞王郡有少府军三千馀人,单是尨城就有近一千人,就凭你们恐怕难以成事!”珞王一盆冷水泼了下去。

“我们已经想过了,这三千馀军士分散在郡上各个小城,只要我们奇袭尨城,定能打他们个措手不及!只要控制了昏王,晾少府军也不敢怎么样!”壁宿旁边的一名青年道,他类似于壁宿的参谋,专门帮他拿主意的。

“然后呢?控制了昏王后,你们准备怎么做?杀了他,自己称王?”珞王问。

“当然不是!我们会要求昏王把食粮的收买价格定为一石两橙。”壁宿知道如果他们杀了珞王,就是与整个幽州为敌,屇时武皇必定讨伐他们,而他们的目的并不是要代替珞王统治封郡,只求能有一碗饱饭吃,如此而已。

“可惜定价一事并非珞王做主,而是他手下的那些缮相官员。”

“珞王是郡王,他当然有法子让这些官员听话。”壁宿不以为然。

“就算珞王接受了你们的要求,将食粮收买价格定为一石两橙,你们又如何确保他能一直实施下去?万一他表面上答应,实际是稳住你们,等待援军呢?又或是待你们离开后,让军士四处追捕你们,直到将你们赶尽杀绝呢?”

“蒙兄有什么提议?”壁宿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

“若是珞王之前并不知郡上的食粮价格已被那些奸相压得如此之低,现在他已有心改变现状,你们又当如何?”珞王问。

大家面面相覷,他们的确没有想过这种情况。

“你是珞王的手下?为什么知道这些?”壁宿已经警惕起来了。

珞王没有回答,而是摘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紫黑精干的短发。

壁宿等人自然知道珞王发色深紫如夜,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后,大惊失色,有不少人拔出了刀,严阵以待。

“放心,若本王有心剿杀你们,就不会隻身前来。”珞王道。

壁宿望向带珞王和刀刃上山的人,询问他上山时的情况,那人点头,表示他的确是一人前往。

“殿下刚才所言句句属实?”壁宿沉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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