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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抱歉,华碧楠。我不能让你们回家。”

师昧似乎怎么也料不到这一步的转变,他脸色比玉石更白,比玄冰更冷,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楚晚宁,嘴唇在微微发颤。

“结束了。”楚晚宁说,掌心中光芒迭起。

“……你疯了!!!”师昧看着那金光,忽然痴狂了,眼中迸溅着兽一般的野性,“你要杀他?!你居然要杀他……你忍心——你竟忍心!!”

没人能瞧得见他漆黑的眼底流淌的是怎样的情绪。楚晚宁说:“我忍心。”

“……”

金光越来越盛,楚晚宁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虽然只是炎帝木的一根断枝,但许多天赐神木的法咒,他都有些模糊印象。包括“天问万人棺”,也源自于脑颅中隐约有的轮廓。

他曾以为这是偶然,后来明白不是的。

作为神木本身,他曾被神农留下过许多符咒的印记,只要他竭力去回忆,就能想起许多上古秘术,比如时空生死门,比如此刻,他初次使用的裂尸诀。

裂尸诀,与洪荒时的神魔之战有关。相传那一战后,大陆上的人族死伤惨重,活下来的人在尸海中挣扎,很快就罹患疫病,感染恶疾……而当时,伏羲一心要将魔寇赶尽杀绝,女娲则受了重伤陷入始神沉眠,能救世的只剩下了神农。

于是,神农将一株参天炎帝木插入东极之海,那神木上通九霄,下彻极渊,有万种枝条,上亿花果。

“神木,万人棺。”

话音落,炎帝神木的根系从东海海底蔓延,刹那遍布整个修真界!那些粗遒或纤细,或糙硬或柔软的根须拔地而起,泥沙落下。

“裂尸、收棺!”

根茎将地上一具具腐烂的尸体裹住,碎裂成灰……天地间的腐尸不见了,尸灰成了沃土,沃土上开出鲜花。炎帝木完成了它立足于人世间的第一件事,而后它的亿万根系收回了东海之极。

——

这是史册上对炎帝神木的最古老记载。

楚晚宁的眼眸被手上的灼灼光华映亮。

这是神农的法术。他会,因为他是炎帝木的一部分。如今他催动法诀,那个人……很快就会灰飞烟灭,什么都不再剩。

不过是一具尸体。

楚晚宁痛楚至极地想,有什么……舍不得的。

“你……楚晚宁,你……”

师昧盯着他,眼中惊怒与痴癫急促地闪过。两世所谋皆在此,他再也无法从容了。

“你给我停下!”

听到这个声音,楚晚宁抬起眸,安静地看着他,就像多年前那个雨天,他看到那个站在死生之巅学堂檐下的孩子。

他那时候怎么也没有想到,师昧的身份竟会是逃出生天的蝶骨美人席。

他最初对师昧的印象,全都来自于别人的言语。他听说死生之巅新来了一个孩子,那孩子的功课一直很用心,但无奈天生灵核太弱,什么法术都施展不好。而且因为资质太差,没有长老愿意收他为徒,就连璇玑都在测了他的灵根之后委婉地拒绝了他。

那一年,雨水顺着黑瓦瓦檐滴落,芙蕖般的稚子有些无奈地仰头望着,怀裏抱一摞厚书。

楚晚宁微怔:“……是你?”

他认出了这个不合群的孩子,于是掌着油纸伞,朝他走过去。

“啊,玉衡长老。”小傢伙一惊,慌忙低头行礼,堆到下巴的书卷让他摇摇欲坠,“问长老安。”

“……这么晚了,还在学堂?”

“没、没办法,要看的东西多,没有来得及看完。”

楚晚宁垂眸,目光落在《孤月夜药宗百草集》上。

孩子因此显得有些尴尬,雪腮生绯:“我资质愚钝,只能瞧一瞧药宗的内容……我不是觉得孤月夜更好……”

楚晚宁略有不解,眉心蹙一道浅痕:“看本书而已,紧张什么。”

孩子就把头低的更往下了:“是弟子言错。”

纤细的身子拼命低伏,不想引人注目的样子显得很可怜,楚晚宁不由地想起长老之间曾经有过的对话——

“那个师昧乖巧是乖巧,就是太没天赋了些,可惜了。”

“他其实不适合修真,唉,尊主也不知怎么想的,何苦收个没慧根的来修行呢。要是怜悯他,让他去孟婆堂谋个洗菜做饭的活儿也挺好。”

“不过他好像对药宗有些兴趣,贪狼,你不考虑收下吗?”

贪狼长老懒洋洋地:“性子太软了,不喜欢,不收。”

一把伞探过去,雨水珍珠般劈裏啪啦落在油纸纸面上。

玉色指节捏着伞柄,骨骼修匀。楚晚宁淡淡地对那孩子说:“走吧,太晚了。我送你。”

檐上一朵盛开的白色小野花在颤动,师昧愣了一下,先是躬身行了礼,然后躲进了油纸伞荫裏。

斜风细雨中,他们远去。

师昧眼底血红,他整个人都绷紧了犹如弓弦将断,他怒喝道:“楚晚宁!你为何要阻我?!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阻我又有什么用!”

“该杀的都已经杀了,不过只是最后三十条人命而已!只要三十条人命,那么多蝶骨族就可以活下去,上千年了!终于可以回魔域去,你为什么?你凭什么啊?”

风雷惊动,他犹如瞎目断爪的龙。那张脸上哪里还有昔日温柔的影。

“你毁去踏仙君,那些死掉的修士也没法儿活过来,你毁掉他,这个尘世也已经无药可救,你……你……”

楚晚宁道:“天罚未至前,终结时空生死门,这个尘世确实无法可救,但另一个尚能保全。”

“我只是再要三十条人命而已!”

“……一条都不该再少了。”楚晚宁闭了闭眼,掌中光华刹那亮到极致,“天问,万人棺——!”

犹如曾经神农缚尸,随着他的厉喝,远处传来大地的闷响。

掌心蓦地一合!

在遥遥后山,昏迷的踏仙君已被柳藤紧紧捆缚住。

师昧嘴唇发白,瞳孔缩得细小:“……你为什么……狠绝至此……”

“……”

“不给我们最后的活路。要杀掉你自己的徒弟……我只是……我只要三十条命而已……”

一个红尘遍地尸殍,另一片河山风雨飘摇。魔域洞开后更不知会有怎样的异变,自古魔族多好战嗜血,后勾陈叛变,伏羲鏖战,才将他们驱出人间。

楚晚宁很清楚,这不是三十条人命……

哪怕只是三十条人命,谁又该死?谁又该为蝶骨族的归途铺路,谁又当牺牲。

掌中金光更炽,映在师昧眼裏,师昧似乎要被这光芒掏心挖肺,他狂怒地想要上前,可是楚晚宁面前升起一道结界屏障。

他过不去。

没有了踏仙君,师昧就像失去了利刃的屠夫,只剩下一双肉掌……他与木烟离都绝不可能是楚晚宁的对手。

绝望之中,师昧的眼眶红的彷佛要滴出血来。他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他——

忽然,他猛地忆起一件事。这使得犹如面临猛兽的屠户,踉跄着扑向背囊,抽出最后的利器。他将这柄利器孤掷一注地指向那个决意毁掉他一生算计的人。

“好、好。师尊,是你狠。你……下手吧。”

“……”

“你下手吧。”

楚晚宁不知他为何态度陡变,却见他忽地扶额仰头,哈哈哈笑出声来,继而猛地低头紧盯楚晚宁的脸,字句咬得粉碎:“你儘管动手,师尊。你儘管将他碎尸万段。大不了我们两个人,谁都得不到好处,谁都输得难看!”

木烟离瞧着他疯狂的样子,不由眸有隐痛,轻声道:“阿楠……”

师昧此时已听不进她任何的话语,他抱着那种斗兽濒死前最后一搏的疯劲,近乎是龇牙咧嘴地凶狠道:

“你杀了他吧——杀了他。”

“……”

毒液和血啐出,师昧一双死黑色的眼透过指缝,盯向楚晚宁。一字一顿。

“连同他身体裏,最后一缕痴恋你的识魂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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