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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双子佣)青苔

 

*约双子x黑羊/一个私设,克劳德有轻微近视。

黑羊。

黑羊的价值远远不如白羊,并且人们看到黑羊会害怕。萨贝达扯了扯破烂的臂章,抹去嘴角的血痕,他看到王女眼神中的轻蔑,她得逞了,他是一头被驱逐的羊。

在众人的指责和谩骂中,他扭头,手上缠着鲜艳的领带,他跑走了。与其说逃,不如说找个清净地方,奈布·萨贝达从墙上跳下,来到一处草坪边。毗邻森林的草坪,往往有野兽出没,但这里很少有学生活动的痕迹。他不怕他们,他只是想少惹麻烦,他可承担不起退学的后果。

随后回应他的是身后的一声轻笑。萨贝达扭头,看到那人发后的黄色蝴蝶结,不禁皱起眉头,“纪检部的来这里干什么?这里可没有学生。”

那人眨了眨眼,“纪检部?我们学校有这个部门吗?”他问。

“少装傻,”萨贝达冷哼,“摄影部只是一个幌子。”

那人却笑了,他举着手中的摄影机,冰冷的镜头对着萨贝达的面孔,像那人藏在镜片后真正的目光,“虽说是这样,但我们的目的是保护学生的安全……”

“这学校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这里,”萨贝达环顾四周,“一个、最接近野兽的地方。”

“这只是于你而言,”男人说,“‘黑羊’,未必是只羊。”

这就是奈布·萨贝达和克劳德·德拉索恩斯不怎么愉快的初遇。阳光如同恩典一般洒在德拉索恩斯白色的头发上,像极了一坨马路边上晒干的狗屎涂了金油。

他站在阳台边,吐出几缕烟雾。

“不许乱抽烟。”身后传来声音。

萨贝达不情愿地把烟掐灭,那缕烟魂在他指间断弦。他扭头,“你是灰尘?怎么哪里都有你?”他的脸上带着洁癖式的厌恶,那支烟被狠狠地捏着。

“一只爬上栏杆的小老鼠,”克劳德说道,“小小的嘴里吐出燃烧的气雾,我坚信吸烟是一门巫术,吸进去的是烟草,吐出来的人的灵魂,每当一根烟燃尽,人就会解放一部分灵魂。”

萨贝达听着他说话,眼睛却瞟向别的地方,楼底丛凋零剥落的花,正好能撑起一个下坠的人,他又看向克劳德,对方的微笑饱含轻蔑得意。

“你在看楼下的风景吗?”克劳德问他。

“是啊,”萨贝达把熄灭的烟扎在克劳德手上,“我且在想,要怎么把你推下去。”

克劳德没有接他的话,趴在栏杆上,“发明阳台的人,是个天才。那突出的一部分,像身体里拱出的畸形,美丽的畸变,为花朵提供生长的空间,承受住一方香气,半杯缱绻。”

“你知道我需要什么,萨贝达。”克劳德笑吟吟地看着他。

萨贝达沉默不已,他的眼神中带着迟疑。

“我想着阳台能承受得住如此浓重的杀意,想必也能承受住如此轻飘飘的一个吻。”

也是。萨贝达想。

他靠了过来,克劳德的发丝刮到他脸上,他的吻冷得像钢片,爱情的意义被切割了,碎在他的嘴巴里。

萨贝达尝试忽略那股热气带来的不适,他不满地撇撇嘴,克劳德的吐息仿佛还黏在他的嘴唇上。

“凑近点,不然我看不见你。”克劳德掰正他的脑袋,仿佛萨贝达是一座胸像,吐息朦胧了克劳德的镜片,他更看不见了。

傻子。萨贝达在心里想这个人是纯粹的傻子。

“这是个钢印,”克劳德说道,“你在学生会的通行证,你明知道你需要庇护,为何不凑得近一点?或者更大胆一点,舌头也来加入这场交易——”他舔舔嘴唇,似乎意犹未尽。

“你到底想说什么?”萨贝达瞪视。

“钢印印得不够清晰,我们可以再来一次。”

“不要。”他偏过头去。

克劳德抓起萨贝达的手,舔了舔被领带裹着的染着干涸的血的手指,克劳德的舌头陷入他的指缝中,伤口痒痒的,似被唾液腐蚀了。

“你需要我,奈布。”克劳德抬起眼,狡黠地朝他吐着舌头。

萨贝达定定地盯着他,他刚要发作,又开始似乎在思量起对方的价值,他的眼神使克劳德回忆起那些巷子里的流浪猫,眼神里带着掠夺的凶光。

但他在校园中又异常温顺,不知是否为人的社会性所致,但他又脱离了整个群体,是只异常温顺的黑羊。

在萨贝达佯装恭顺地亲吻他的大拇指时,克劳德毫不意外地与他对视,他相信他们以后的相处会很有趣,无论是作为同学、上下级、保护者与被保护者,又或是掠夺者与被掠夺者的关系。

带有学生会字样的袖标围在萨贝达的胳膊上,那抹强烈的红色,甚于他的领带,当路过的王女看到那个袖标,她轻蔑一笑,“这么快就找到庇护了吗?”她拽着他的领子,而他阴恻恻地看着她,按照社会规则,他不能伤害她,否则就是在欺负比自己力量更弱的群体。

“我对你做的那些事一无所知。”他说道。

她笑了,嘴唇异常鲜红,“我知道。但不代表你没罪。如果不是你擅闯那个地带,德拉索恩斯又怎会发现那些花朵?”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薇拉·奈尔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松开了他,然后上上下下地审视他,“啊,我知道了……我宣布你确实无罪。”

“因为你就是条淫乱的公狗,”她的目光带着恶意,他能感觉到她的指甲嵌入胳膊的痛感,“去吧,去好好取悦你的主人,”她轻声说道,“用你那个肮脏下流的屁股。”

王女推了他一把,但没推多远。萨贝达回头,发现二楼的窗帘刚被拉上。

“请进。”约瑟夫·德拉索恩斯难得空闲,因此他好脾气地让来人坐在面前的位置上,“桌上有茶,自己去倒。若是觉得不够温,热水自己烧,我相信这些你的母亲都教过你。”

“我是新来的成员。”萨贝达说。

约瑟夫整理文件的手顿住了,他拿起桌上不存在镜片的镜框,对着萨贝达扫视一番,金链子挂在他耳朵旁。

“新来的……我怎么没接到通知?”他若有其事地扫视着文件,随后看向萨贝达的袖章——红底白字,德拉索恩斯舔了舔大拇指的指甲盖。

“噢,我知道了,”他说道,“新来的,子,在萨贝达的相片下盖下。

“这不是学生会的公章。”他说。

“德拉索恩斯的私章比这个有用太多。”约瑟夫回答,“萨贝达先生,欢迎加入学生会。王女的罪行在档案室的节前都会表明a或b〔a:约瑟夫时间线克劳德死亡后b:克劳德时间线替罪羔羊时期〕

01:a+b

??看到百合花时,萨贝达会想起克劳德,他像只绵羊,笨拙地越过教会的木栏,他于12月的某个雨天死去,穿着干净的长袍,身体被擦拭了香膏和香料,那时的萨贝达折断了鲜花丢进他的坟墓里,“再见了,克劳德,”他想,“克劳德只有一个,尸体却有很多具。”他望着黑洞洞的墓穴,“这对你来说是个清净的地方,没人能伤害你,没能人算计你,当然,里面的人也包括我。你知道那些爱嘲弄人的贵族给我起了什么称号吗?他们称我作‘国王的遗孀’。”他笑着,折了一枝玫瑰丢进坟墓里,周围窃窃私语。

迄今为止萨贝达一共见过约瑟夫两次,,如流星一般落到地上,挤进土里腐朽死亡。

起奏,人们一个接一个的失踪,就像被击中的死囚一般一个一个倒下。他们赢了,他们活下来了,他们才是幸存者。他们的笑容被挂在墙上,他们永恒不朽。

乐曲的过渡,音调的转变。墙上的人们微笑着看我,他们是幸福的,因为他们是不死的。但是,但是呢,他们不能活动,和死了有什么区别?我惊慌地跑出门外,随后撞进百合花的怀里。他抱着一捧百合花,发丝还衔着水珠。我们的对话十分奇怪,我问:

“你来干什么?”

“我来看你啊。”他说,我们像一对久别的情人。我有种惊悚的强烈预感。就像面对画中人走出来的那种恐惧。

他长得极为俊秀,半阖的双眼里显露出一种不问世事的漫不经心。他的食指卷起百合花瓣,说着:“你的头发就像百合花瓣一样,好看。”

好看!我大笑,一位男子也是可以用好看形容的吗?我长得好看,却过得难看极了。“就像将死之人的花白头发一样!”我说着。

他惊讶地望着我,似乎我的言行使他睁开了整双眼睛,又好像不是惊讶,倒像一种苏醒。他笑了,瞳孔收缩,嘴角翘起。他似乎感受到了一种兴奋,有如猎犬闻到生肉的气味。

“死?”他说。这个音节在他喉咙里拉得很长。“你怕死吗?”

怕!我的心在不停地摇荡着。他的声音如同一柄剑。“你不害怕死吗?”我反问他。

“怕死的人会死,不怕死的人也会死。死不过是个早晚的问题,只是意识在黑暗中睡眠了一样……‘永恒不朽’是人类文明的产物!与自然发展无关!自然创造这个世界不过是使其循环而已,它没有想到人类会建立自己的文明,会有违背自然规律的想法……会选择让自己的生命停滞不前……”

“对人类来说,违背他们意志的东西不该存在,对自然来说,违背其规律的人类才是要抹消的事物。对不对呢?”他弯起嘴角。

我无声地看着他。无论在什么时代,这种说法总会受到攻击,但有人会辩斥它的道理吗?

他把脸埋进百合花里,“好久——没闻到花的气息了。”他说着,抬起一双眼睛看我。绿油油的,使我想起泥土淤积的藻池。

他随我进了屋子,在一个画框前停下,眼白中的绿色小珠停在中间,望着我久久不前。我和他就隔了一个画框,对我来说有如一个世界。

他突然抬起我的脸,空气里只有我的吐息。他的唇舌是冰凉的,味道使我想起腐烂的花潭,我的舌尖伸到他舌头底下,有如浸入溺死的池塘。他牙齿平整,舌头运着烂梅花的瀑布,我突入,掀起一道水涟。

他的腿是冷的,从脚踝骨敲到大腿,有如敲着玻璃器皿。我的手指勾过深谷,经过布满鲜花的小道,摇晃的鲜花相互碰杯,杯口溢出淡淡白沫。他的眼睛似乎才有了点神采,会抓住我的袖子,细语呢喃,如将溺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我才感觉到他像个活人,他需要我。他紧紧地裹住我,全身的重量倾倒在我身上,却毫无热感。他浸入在我的吐息里,如冷杯子倒入热酒。他的唇舌都是我的气味,交缠过渡,如冰块碰撞酒液,痛感的气泡开裂唇间。

我那封闭已久的已成石头的嘴似乎因他开裂,所以我才会笑,会说话,会运用语言,会发出声音。他的发尖触到我的脸颊,他坐在我身上,随着呼气的节奏律动,奶油面包露了馅,我们如两个胡闹的青年一般缠在一起,我才想起,我还是青年。他的膝盖压住了报纸一角,随着它的抬起我看到报纸的全貌。

“x年在河间发现一名尼泊尔士兵的尸体,疑似枪杀身亡。”

“原来,你已经死了。”我没感受到想象中的那股凉意,我紧紧地扯着他,生怕他真正死去。

“是啊,我死了。”他湿漉漉的发丝垂在肩上,如同那天我初见他一般,但不是在水里。

“那我呢?”那种被抛下的恐惧在我心间溢出,我紧盯着他,生怕我们不一样。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感觉。

“是啊,你也死了。”他说着,我感觉心脏上有什么东西正在刺入,他笑着,把弯刀推进我的胸口。

裂痕取代了我的皱纹。从我的眼角蔓延到脸颊下,“你此刻像玻璃一样。”他的手指卷起我的头发,双脚夹着我的腿在空中晃荡。

我们的生命是挤入土里的流星,我们在土下相遇,抵死缠绵。

*脑补了约瑟夫成为总裁判长之前的专员时期,历史背景模糊/发出来混个更

在约瑟夫成为总裁判长之前,曾有过一段梦似的经历。他作为主教的代表来到女修道院,检查修道院是否正常运作。她们报告了修道院的各类事务,约瑟夫要记在书籍上交给主教检阅,但他不是很喜欢这份工作,其一她们粘腻的目光令人难以忍受,其二书册上都记满了鸡毛蒜皮的小事。

“本该专注于赞美上帝的修女们和世俗夫人没什么忠诚之心,我倒对上帝产生了由衷的同情。”他在笔记本里写道。

距离修女们起床还有几个小时。他并不急着回去上报,而是选择在花园里转转。他听到低沉的私语声,一个修女跪在喷泉旁祷告。他之前并没见过这个人。他悄悄地走近她,偷听“她”祷告的内容:

“把你的……舌头……伸入……我温暖的内在……用我的怀抱……抚慰着你……我像蛇一样……开口把你吞入……”

“院长怎么把你这个小家伙丢在了这里?你不应该在这里,应该在妓院或者惩戒室。”他突然开口说道。

修女突然抓着他的袍子,极富意味舔了下他袍子上的褶皱。在月色下约瑟夫才看清他的面孔,那并不是一张女人的脸,而是一个男人。虽然约瑟夫有听闻修道院深处关押着疯子的传闻,但这种可爱的类型他在此演奏,观众仅有他自己一人。

他的眼睛如被灼烧般疼痛,泪水细细绵绵地在他脸上织成一张网,淅淅沥沥地陷进琴里。他的手臂在钢琴上压出几个重重的音。

他的心要碎了。萨贝达松开了本被攥紧的弗雷德里克的心脏,使其砸烂在地,布满名为伤口的裂痕,眼泪从中不断涌出,炙烤他的伤口。

“笨蛋!傻瓜!白痴!蠢货!”新谱的曲子被撕得粉碎,既然谱曲者其中一人已不在人世,这首曲子的意义在哪里?

爱情如同垂死的百灵鸟般高声歌唱。曾经的克雷伯格和萨贝达坐在同一架钢琴前,他的手覆在萨贝达的手上,教他把每个音弹对。克雷伯格的灵感在盛放,萨贝达的生命在枯竭。战争带来的阴影在萨贝达身上反噬,它要把他从他身边拖走。

去了巴黎就好了。弗雷德里克如此想,他的曲子会变好,萨贝达的病也会好。但是他们中有一人食言了。萨贝达没能撑过那个春季,在弗雷德里克的手指放在他明显凸起的肋骨上时,他早察觉到萨贝达是一架早已坏掉的钢琴。

“药呢?药!”他把手伸进床底下,发现了那个小蓝瓶。毒药,也可以是解药。萨贝达的思乡病,他的巴黎病,唯有一种药可以治好。他拔掉塞头,伸进手去,捏了满满一把白粉,和他的头发一般白,立时一口吞下。

风吹开了窗帘,他听见死神斗篷拍打的声音,他靠着墙壁,面对着天空刺眼的白光,被强光刺激的泪水和伤口流出的眼泪早已在他眼前模糊一片。

他在笑,哈哈大笑。华丽的戏剧以最惨淡的方式收尾,鲜血从口鼻涌出,就像曲谱上的黑线与白纸一般分明。汗水直往外冒,他想起幼年时的高烧,多么幸运,多数人孤独地降生到这个世界上!既然他注定不“孤独”,为什么要让他孤独地死去?

他既想死,又想去巴黎。两条绷紧的琴弦摩擦发出的乐曲,直到一方崩断,陷入永恒的寂静。

须知:

*拉了坨大的,3w+

*本篇不适合大部分人群观看免责声明

*有命运三女神x推理的gb表现,注意避雷植物分类学家林奈,以阿特罗波斯之名,将颠茄命名为atropabeldonna

*人物死亡表现注意/私设:把推理先生回城的时间线提到了贝拉入驻剧院不久后

*梅洛笛的外貌设定为他在金蔷薇剧院一栏里表现的样子

*本场战争里没有任何赢家

他在金蔷薇剧院门口下了车,踏上鲜红的地毯,在检票口交了票,就像拉克西丝拉动他身上的牵绳,提起自己的关节一步一步走上台阶,坐好后,他调整起自己的单片眼镜。

今天要上演的剧目是《阿特洛波斯的绳索》,女主演就是那位美艳绝伦的贝拉夫人,在戏剧上非常有天赋,但也非常恃才傲物。萨贝达像是想起什么,他看向舞台的栏杆,是完整的啊。他等了有好一会,灯光亮起,幕布拉开,清澈的女声从中响起,一名金发女子悠悠走上舞台。

“啊——啊——美丽多情的春天啊!爱情鸟成对盘旋,薰衣草被桔梗在花丛里射杀!她的脑袋流出一丛丛玫瑰血!错啦!她的脑袋在岩石上绽开!啊、啊、啊!我亲爱的姐姐!不,不是!我亲爱的妹妹!死的是阿特洛波斯才是!就让活在阴影里的阿特洛波斯永远退场吧!”

“贵安,我是拉克西丝!”黑裙女子朝观众行礼,随后走到阴影里去。

“贵安,我是拉克西丝!”另一道声音紧随其后,比黑裙女人声音更尖细凛冽的白裙女人走到中央,灯光打到她身上,“我是拉克西丝!因为我拥有了她的一切!目光、厚望以及爱情!”

这段主要表现的是拉克西斯不堪家族压力重负跳崖自杀,她的妹妹阿特洛波斯是第一个发现者,但一直希望能加姐姐一般活在目光焦点中的阿特洛波斯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她决定让拉克西斯继续活下去,而让那个活在阴影里的阿特洛波斯永远消失。黑裙女子扮演的是阿特洛波斯的内心,白裙女子则扮演换上拉克西丝服装的阿特洛波斯,这是一出很妙的戏剧。萨贝达思索着。

“贝恩!贝恩!”女声唱道,她身后一幅巨大的油画缓缓落下,棕发碧眼的男子注视着她,安静而专注,仿佛是梦中出现过的场景。“哈哈哈!”她对他笑道,梦里的他走进了现实里,从不理会她的爱,“你是——姐姐的遗物,我的宝物,你现在是我的了,我的,我的!你的目光是蜻蜓,它指引我找到两潭碧绿的湖泊,它们是如此安静、冰冷,是初春的河流,漂着未融的冰!你的眼——”

刹那间,她与他对视了。他们像定格画面里的两人,她在戏外找到了她的男主演,而他的眼睛略被那强光刺到,他不舒服地眯眼,她却把这当成一种信号——

“好似那蓝天海水,将我从无尽的忧郁和艺术的死笼里解放——”

这句不对。贝恩的眼睛是绿的。连台上的金发女子也注意到女主演的差错,她接着唱道,“你的眼睛是海水蓝天!你眼中流动的碧波将我推到大海!啊!这天空是蓝的!我是只振翅的小鸟,忍不住要飞到你的怀里!”

白裙女人亲吻了那朵玫瑰,随后把玫瑰抛在一旁,可玫瑰不甚掉落台下,不偏不倚地砸到萨贝达的额角上。

台下响起轰鸣掌声。“先生,您没事吧?但愿这‘天降的幸运’没有划伤你的头。”一旁钢笔头问他,“没有,我很好。”他回答,他更在意钢笔头为什么这时突然出现在这里,并思考着是否要把玫瑰还给那位女主演。

守财奴似乎就打定了今天就演这几场的主意,原因似乎是“男主演外出未归,但他已经迫不及待地展示自己的新剧本。”在黑裙女人上台致谢那刻,久远的记忆似开了瓶盖的酒,带着记忆的苦味和锈味,一下冲到他眼前,他想起她是谁了,她是克罗托。她在台上高高地扬起头,保持着竭力不去看他的姿态。一旁的白裙女子优雅至极地行了一礼,那就是贝拉夫人了,萨贝达想。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的视线不时肆无忌惮地从他身上划过,像一柄锐利的钢刀。

戏剧结束后,推理先生不打算参加之后的晚宴,那里或多或少地聚集了一些名流,新兴的青年剧作家、权贵、绅士或淑女,在破了几个案子后,他也给自己积攒下了小小的名气,目前他不希望多数人得知他回城的消息。

“打扰一下,先生。”上方传来的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眼前是个门童打扮的人,“您可以叫我叮铃铃,”他说,“我是这个剧院的门童,”他把一封邀请函塞他手里,“这是贝拉夫人要我给您的,关于那朵花的事,她似乎格外喜欢那朵花,说是本月以来最漂亮的一朵,所以她让我来问您,能不能把那朵花还给她。”

花?是他手上这朵吗?萨贝达观察着手上的玫瑰,这朵玫瑰又瘦又小,蜷边的花瓣微微发黑,有碰撞所致的黑痕。真不可思议,这就是女主演的品味?

他向门童抛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却收获肯定的目光。那封信上有香水痕迹,像匆匆喷洒上去,他把那封信收到衣内。随着门童前往二楼。

“这不是晚宴吧?”他望着僻静的走廊问道。

“贝拉夫人没有打算参加此次晚宴。”门童朝他微微鞠躬,似乎在表达歉意,“抱歉,我不能说太多。比起公开会谈,她更希望与您面对面谈。”

“奈布。”是他熟悉的声音。萨贝达转身,克罗托站在不远处,她甚至连衣服都没换,气喘吁吁地站在那里,她不安地看着他手上的玫瑰,但又因他身边只有一个门童而松了一口气。

“克罗托。好久不见。”他说。

“……好久不见。”她看着他,眼里又充满了希冀,而他对这希冀感到疑惑,他将其当作演员尚未脱离角色的后遗症,她就站在那里,站在他的目光之下,就像闪闪发光的女主演般,额头上的汗水都在发亮。

“克罗托,你不是要参加晚宴吗?”她并未理会门童不赞同的目光,“比起新人,我更觉得应来看看故人。”

“你这些年……”她又把话语敛到目光里,宛如一个赌徒在筹码拢到自己怀中,她在等,等他主动说出。

门童看了眼怀表。

“叮铃铃。怎么这么慢?我让你把侦探先生请过来,而不是把他请到别人那里去。”走廊那端传来高跟鞋的脚步声,一位拖着长裙的女人,她的裙裾像一大朵粉红色的云。

“这是我的失职。”门童说,“我只是见克罗托想和这位先生叙叙旧,便耽误了时间。”

女人歪着头,挑起一边眉毛。“克罗托,你认识他吗?”

“我们是旧识。”克罗托说。

“哦!”贝拉仰起头,应了一声。

“克罗托,你怎么在这里?”守财奴也来了。

“我来找萨贝达先生叙旧。”她说。

“是吗?”守财奴觑了一眼她的神色。

“……”她无言看着他。随后闭上眼睛。

“克罗托,你今天状态不错,”团长说道,“看起来你终于和里边的角色产生了共鸣。艺术是一个反复精雕的过程、但也是一个创造的过程,我认为你还要多加练习。快去吧!”团长的话中别有深意,他甚至忘了演员们都去参加晚宴了。

“抱歉,我有事要先离开,奈布,希望我们有空时能聊一聊过去的事。”克罗托变了副面孔,她端庄地萨贝达告别,像在台上一样。

“嗯,再见。”萨贝达说。

“我把您带到出口处吧。”门童对她说。

克罗托回头看了萨贝达一眼,却因团长强硬的目光移开视线,她不甘心地看着他们,尤其是贝拉,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一会,贝拉举起扇子,以示她的不屑,克罗托随门童离去。

“这就是我先前和你说的,奈布·萨贝达先生,一位很有才能的人,虽然他没什么作品,但我认为他的水平毫不逊色于那些剧作家。”守财奴一边说着,一边打量贝拉的神色,她看上去很满意,甚至连扇子都没展开。

“噢!当然。我当然知道,”贝拉夸张地说,“从看到他第一眼起,我就知道了,当然,我不是指戏剧上的水平。”

“你好。”萨贝达说,他欲要拿出他的名片,却被她用扇子推了回去,“不用啦!萨贝达先生。比起名片上的你,我更喜欢用我的眼睛去了解你。”

“名片上写的东西眼睛也能看得到。”他说。她似乎被这句话逗笑了,“为什么你执意要给我你的名片?是怕我转头就把你忘了吗?”

“我想是的。”萨贝达如此回答,准备把名片放回他的口袋,她却把他手中的名片抢去,在他眼前晃晃,“这下你也是认识我了,”贝拉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我是贝拉,我的身份不需要名片表明。”

“我想我们一定有很多话题能聊,”她在扇子后眨了眨眼,“推理先生,让我们避开晚宴喧闹的杂音吧,到我房间里去。”

“克罗托。你早该离开的。”叮铃铃在楼梯拐角发现了她,她原本是被带到晚宴里,不知她用什么原因逃了出来。

“她把他带到房间去了吗?”她问。

“与你无关。”门童说道。

“怎么会……和我没关系呢?”她眨了眨眼,抖落睫毛上的眼泪。

他在想一个男人与一个单身女子待在是否有失礼节,她却不由分说地把他拉进房间。

他得以一览房间的全貌:大红色的房间,床边和用来会客的沙发上各捆着红色的大帘子,沙发与其说是用来会客的不如说给女主人卧息的,只有一边扶手,旁边是燃起的烛台,上方挂着女士肖像和风景画,梳妆台边堆着一叠信——都尚未拆开,显然她现在无心于此。虽然盯着女士的床看很不礼貌,但萨贝达不想错过任何重要信息,一条长长的珍珠项链从床上拖到地板,旁边是脚凳和一个平枕,推理先生不太清楚那是什么,也许是给猫坐的。殊不知他打量整个房间时贝拉也在打量着他:从眼睛到脖颈,从领结到腰带,从小腹到大腿。留声机带来了水果和冰桶。

“要不要来点红酒?或是先吃点水果?”她示意他在她旁边坐下,一股浓烈的香水味包裹着他,很有贝拉本人的风格,一定是香氛的作品。

“不用,我现在还不是很饿。”他谨慎地回答。

“但是我饿了。”她皱了皱眉,说道,“不,留声机,不用你来,我自己会剥,你去门外吧。”贝拉把葡萄剥得坑坑洼洼的,紫色的汁水流了满手,那几个圆润晶莹的葡萄如同掉在地上的水晶球般,碎屑染进她的指缝里。

“要不我来吧。”他有些看不下去。

“你剥的不好吃!”她大喊道,那些小葡萄球被她蛮横地塞进他嘴里。

萨贝达惊愕地看着她,汁水溅到他领子上,那颗葡萄滑进他的喉咙。贝拉把手伸到他的下巴底,另几颗皱巴巴的葡萄躺在手上。他此刻却没发现——自己乖顺得像只猫似的,低头把那些葡萄吞下去。贝拉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她伸出手,却发现留声机不在身边,她随手扯了块刺绣方巾,把葡萄渍抹到上面。

留声机在门口看到不远处的守财奴,“这样真的好么?首演刚过不久就让女主演与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共处一室?”

“不,”守财奴难得露出笑容,“奈布·萨贝达和我是老熟人了。你不是也看见了吗?她迷上他了,就像在拍卖行看到一只精致的小鸟玩具,目前正爱不释手!奈布·萨贝达的到来对贝拉来说有利无害,她不会是让自己吃亏的性格!至于萨贝达——他还是没变,即使发生了那场事故,他依旧沉默着,他只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真相。真是一个老好人。”守财奴摇摇头,在留声机眼中,他的表情像一个经济窘迫的人恰好以极低的价格买到了高价品。

“我今天是来……”他来不及说完,她就打断了他的话。

“噢!你是来讨论戏剧的!是么?”贝拉打开酒瓶,把香槟灌进杯子,她看着他,丝毫没注意香槟被她灌得满满的,有一部分甚至洒出了桌子,“哦,戏剧!”她整理一下裙子,在他身边坐下,“戏剧啊!”她本想与他碰杯,她的杯子碰到萨贝达的镜片上,推理先生认为她还没开始喝就醉了,用他们那里的话说就是——发酒疯。

“您太激动了,这对身体不好。”萨贝达说。

“我今晚不想与你讨论戏剧,”贝拉夫人回答,“我想唱歌!在这个特殊的日子!命运女神同时也是姐姐的拉克西丝赐予了妹妹阿特洛波斯两件宝物!宝贵的身份!以及——爱。”贝拉的尾音轻飘飘的,像把裂口折进自己的礼裙里,她突然坐下,默不作声,又突然站起,萨贝达惊魂不定地看着她,毕竟只有他身于这场戏剧之外。

“跳舞,我们来跳舞!借着这酒兴!”贝拉突然握住他的手,“好,您先冷静点……”他顺着她的动作站起来,她的手伸到他胳膊底下,他像个娃娃一样被她举起荡来荡去。

“‘这样的珍贵人生有几回,当前这幸福多宝贵!’”她圈着他,萨贝达正想方设法把手上的香槟酒放到一旁的桌子上,贝拉转起圈,香槟酒全洒在了萨贝达的衣服上。

“‘杯中的美酒使人心醉!’”他像杯子的酒一样,跟着她的醉步,一颠一颠的,他几乎要被她洒出去了。

“‘这样欢乐的时刻虽然美好,但真挚的爱情更宝贵!’萨贝达踩到了地上的珍珠项链,他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而她跟着他扑过去,她像一大床被子,把他捂得透不过气来。

“‘欢乐时光莫蹉跎!大家为爱情干杯!’”她高唱道,抢过萨贝达手中的酒,又倒了满满一杯,“‘你看这香槟酒在杯中翻腾,像我们心中的爱情!’”贝拉高举手中的杯子,随后扯他的领子,萨贝达则不安地看着那晃荡的酒液,酒液淋到他头上,一股辛辣涌上鼻腔,他捂着口鼻在地上咳嗽,她则咯咯直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是欢乐!好花若凋谢不再开,青春一去不再来!在人们心中的爱情,不会永远存在!今夜的时光不会请大家不要错过,举杯来庆祝欢乐!’”

在另一边的晚宴上,克罗托举着酒杯,一一回应客人们的话,有的是夸奖,有的是祝福,有的是过于夸张的期许,她疲劳地微笑着,感觉是身体的另一个她使用自己的脸。

“克罗托小姐,今天那位‘贝拉夫人’没来吗?今天她的首演可刚结束。”

“她今天有事。”她漠不关心地说道。贝拉房间里的景象估计会比晚宴要热闹许多倍。

“请容许我自我介绍一下,您可以叫我——梅洛笛。”面前的男人递了一张他的名片。

“您就是那位当地赫赫有名的伯爵先生。”她把名片收进袋子里,命运女神克罗托已开始扯动她的丝线——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张名片是根救命之线,也是条切断脖颈的线。

“‘有名’的伯爵可不止我一个,我更重视名字而不是身份。”他笑道。

真是个谦虚的人。她想,不知他所表现得与他内心想的是否相同。生活也是一场戏剧不是么?人人都在扮演自己的角色。“您过谦啦。”她说,“我现在有点头晕,我得出去透透气。为您造成不便真是抱歉。”

“您的身体最重要。”梅洛笛回答。

她又一次逃离了晚宴,这次没有叮铃铃追上来——他正在大门口接待那些晚到的宾客。

克罗托匆匆来到二楼,在门口听到了女人异常清晰的歌声。她绝望地笑了,命运女神克罗托又没有抓住本该属于她的未来之线。

萨贝达狼狈地从人群里挤出来,他的身上一股香槟味,在贝拉把其中一个枕头当成他时,他悄悄溜走了,留声机没有拦住他,她在门口朝他点了点头。萨贝达深呼吸一口夜间清新的空气,这里不似金蔷薇剧院那般拥堵,在街上人们只会把他当作普通的醉鬼,若他那副尊荣出现在剧院里,第二天消息都会传开,说推理先生独自在贝拉夫人的房内过夜。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夜风变凉了。

“原来你在这里啊。”身后的人如是说,萨贝达的耳旁响起了自己最不喜欢的称谓,那个称为源自于那个特定的人,“我亲爱的大侦探。”

萨贝达的脊骨都僵直了起来,对方带着笑意的视线像针一样掀开他的眼皮,“你的身上有股酒味呢,是去参加晚宴了吗?可是我在晚宴里并没有看见你。你是衬衫皱巴巴的,是被谁抓过了呢?是去女人遍布的酒馆了吗?但你身上并没有那股难闻的香水味,你是在酒后和别人打架了吗?你身上的香槟闻起来可不便宜,像是某地的高级货,推理先生,你是藏在酒桶里来到城内的吗?我找了你好久,看到你主动回城时我简直欣喜异常,甚至一度认为自己出了幻觉,但我看到你回城的第一时间不是来拜访我时,我有些失落,又有些恼怒,我在街上走啊走啊,一直想不通原因,于是我来到了金蔷薇剧院,想必你一定能把我从忧虑的深渊中解脱,那么请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推、理、先、生。”

“……”萨贝达站在原地,显得不知所措,对方紧紧扣着他的手,他们就像河边散步的一对友人一样,虽然他认为梅洛笛此刻肯定很想把他推下去。

“人在说谎时总需要思考。我给你点时间,看你是否能编出个完美的谎言。”梅洛笛告诉他。

他总不能告诉对方他把那些信都烧了,一封一封地投进火里,看着火焰吞噬那些漂亮花体,这也是萨贝达脱离恐惧和愤怒的办法之一。

“我没收到它们。”他说。

“它们?”梅洛笛挑起一边眉毛,“你怎么知道我寄给你的是一封两封还是三封四封?”

答案是——四十封。推理先生想。那叠信高高垒起,其厚度能比得上一本长篇,他不想去那些文字,无异于从信封里拿起刀片划自己的手,他知道梅洛笛是恨他的,不然怎么——

“你在想什么?”梅洛笛蓝色的眼睛显然刺痛了他的思想,萨贝达后退一步,又被扯回原地。

“和你没关系。”他皱起眉头,瞪着对方。梅洛笛无数次见过那双眼睛,惊惧和愤怒表现的方式是相同的。

“怎么会和我没关系?”梅洛笛笑了起来,他的笑声渐渐钻入萨贝达的头皮里,拉扯那根最脆弱的神经。“你说,用你最引以为傲的推理,阐明哪里和我没关系,哪里和我有关系。我是全城最在乎你的人了,”对方深深的蓝眼如蜘蛛一般吐丝,紧紧把萨贝达捆起,使其窒息,“包括你在哪里,你在做什么事,你呼吸哪片空气,你踏足过哪片土地,这些、那些、我全都知道。”

他的气息瘟疫似的拂过萨贝达的鼻尖,连眼珠都为之颤抖。萨贝达是什么?萨贝达是一颗果子,梅洛笛喜欢敲开坚硬的果壳,挖出里边最柔软、最鲜艳的内芯,然后给他嚼烂!连渗出的汁水都在叫嚣着胜利,萨贝达渗出的眼泪何尝不是一种梅洛笛的欢喜?

萨贝达像块柔软的布似的,在梅洛笛的怀抱里形变,他们的衣褶宛如被勾住的丝线般缠在一起,瞧!他在害怕,他的喉结一鼓一缩,仿佛所有词句都淤积于此!

梅洛笛大发慈悲地放开了他,今晚的不愉快都消失了——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萨贝达呼呼地喘着气,仿佛有人掐了他的喉咙。

“你刚才去金蔷薇剧院了。”梅洛笛接着说道,“你身上混杂着香槟和雪茄的气味,是krug和churchills,想必你已经过前厅,那里有一群抽着雪茄的喋喋不休的绅士。真是醉人啊,不知谁把那香槟倒在你身上,又夹着股细微的香水味,可惜味道太淡,你又做了谁的前菜?香氛?贝拉夫人?克罗托?安可?还是罗纳德?又或是那个门童?还是说都有?”

“罗纳德是谁?”他捕捉到了一个词,梅洛笛的神色似乎缓和了一瞬,随后又警觉起来:“你对他很感兴趣?”

“按你的道理说,那我该对面包店的一切都感兴趣。”萨贝达说道。

“噢,亲爱的,什么形状的面包都可以让面包师做给你,当然,前提是你要乖乖的,我可以给你面包店的一切,当然除了厨娘和厨子。”

“你清楚我要的不是这些,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捏了些烟丝放进烟斗里,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发现打火机不在这里。

他旁边亮起了一簇火。

“你最近也抽烟了?伯爵大人。”萨贝达问道,“你带打火机不会只是为点燃火药吧。”

“当然不是……”

“剩下的我不想听,”烟被萨贝达吐到梅洛笛脸上,“你这个骗子。”

一封来自贝拉的信。一眼就看出是私人订制,萨贝达抚摸着凸起的玫瑰花瓣,下方还绘着吹号角的小爱神,若不是旁边还附着便条和拆信刀,他差点以为这是工艺品。他不怎么惯用拆信刀,刀面被打得薄薄的,比起军刀,它的装饰更繁复,刀柄上装饰着一朵银玫瑰,下方则刻着着贝拉夫人手套特有的花纹,后面刻着英文斜体——ary

玛丽?是贝拉夫人的本名吗?他看向一旁乔装打扮的女人,若不是这封信,以及不仔细看他还真认不出眼前的女人是留声机。

他打开了便条——

“请不要粗暴地把信撕开,一旁有拆信刀,若想见我便拿着这封信来找我。如果我看见它缺了一个角你不会想到我是怎么把你的喉咙撕开的。”

萨贝达将信翻来覆去,最终找到火漆口的位置,信是立体的,两只小爱神把信拉开,在被萨贝达称为“宠物坐垫”的平枕在开头的称呼垫着他自己的名字:

“我亲爱的小老鼠:

?????不知昨晚你给我施了什么魔法,把自己变成一只老鼠偷偷从门缝里溜走了,居然骗过了我的眼睛。听着!这事可不会原谅你第二次!倘若你还想在社交界给自己留点遮羞布的话!这个月我都不会见你了!如果你还有点羞耻心!请立马给我写下一封带有真挚歉意的回信,我不是什么好愚弄的人。不然你下个月,乃至半年内,都别想出现在我面前!萨贝达先生,我知道你来此地是别有所求,虽我不知你具体的愿望,但我想你一定需要我的帮助。这些愿望都建立于你让我高兴的基础上。想好怎么好好取悦自己的女主人了吗?在一个月后这里会有一场公开演出,希望你能如约而至。到时候我们一起共进晚餐。

?????????????????????????????爱你与憎恶你并行的贝拉”

“我为我昨晚的私自离开感到抱歉,希望这件事没有波及到你。”他对留声机说。

“不,我认为您离开反而是件好事。”她回答,“对于贝拉来说,这件事发生太早不好,她的事业刚开始起步。这对她和对您都有所影响。您是个好人,先生。”

“谢谢,我并不这么认为,”萨贝达拔出钢笔的盖子,给钢笔蘸了墨,“善良也是一种利己。你因此感谢我真是高看我了。”

他用规整的字体写下:

“尊敬的贝拉夫人:

??????为表昨晚失态的歉意。以及弥补对您的失敬,我会按您说的去做。我会如期赴约。

???????????????????????????????????????????????????????推理先生”

“唔。甚至比便条还短。”留声机说道。推理先生把这张甚至称不上是便条的字条叠在贝拉的信下,“麻烦你了。”他说。

“您倒给我减轻了工作量。”留声机回答。

他这个月都在做一些琐碎的工作,比如说帮人找猫、跑腿以及代笔一些书面材料,并且在晚上七点之前准时回到旅馆,他在这个月秉持着和某些正派女性一样不在半夜出门厮混的原则,虽然他与她们所规避的风险是相同的。若是在晚上七点后出门,那他定会和梅洛笛不期而遇。这听起来像巷子里阴森的怪谈传说。

但某次他记错了时间,在刚好七点时,他没遇到梅洛笛,而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瞧瞧,这是谁?”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而他条件反射般地直起脊骨,他这般反应对方都看在眼里,有种与平常行为不相符的可爱之处。

推理先生睁大了眼。“你是……”

对方的手捂住了他的嘴。“罗纳德。我只叫这个名字。”男人说道,“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比我想象的要早一点,是命运女神特意把我的时钟往前调了时间吗?”他笑道,“感觉一切都变了很多,奈布,但我感觉你像是只是出了个一小会的门,然后又回来了。”

“你是在说我没长高吗?”他抬头,无奈地问道。

“这可没有!对于我来说你就像藏在我口袋里的先令,有时会藏到我摸不到的角落,但我在某天摸索口袋时,发现你又出现了。”

“真是具体的表达。恐怕你比整个报社还能说会道,”推理先生点起烟,不咸不淡地称赞道,“……罗纳德,你是那个传说的‘罗纳德’吗?”

“没想到我的大名居然传到了推理先生这里。真是我的荣幸。”对方装模作样地脱下帽子鞠了个躬,直到被捶了一下。

“你从前一直说对歌剧感兴趣。”推理先生说道,“但我没想到不是作为听众而是主演。”

“我没和你说过吗?”罗纳德表示很惊讶。

“从来没有。”他说。

“那我给你的那些信……我曾和你说我要到金蔷薇剧院去。后面我当上了男首席,你还是没有回音,我曾给你写了很多长长短短的信。”

“或许寄错地方了吧,这些年我也在不少地方奔走。”推理先生扭过头,岔开了话题。

虽然对方看起来很失落,但在萨贝达眼里,据他对罗纳德的了解,罗纳德的表现估计夹带着不少表演的戏剧色彩。他可能弄混了那些信,在罗纳德当上男首席后,信纸也精美了不少,他大概把这位不幸中招的无辜的男主演的信当成了某位大贵族的信,让火焰代替自己的回答。

他不由得对这位男首席产生了几分怜悯,导致对方错认为推理先生的怜悯是在于自己有表演成分的行为的基础上,实则建立于另一个事实,或者说是谎言上。

罗纳德不由得有几分欣喜,说明对方还是在乎自己的,虽然在这几年里对方音讯全无,他甚至预想到了最坏的后果,失踪、重伤或者死亡。然而没有,他的幸运银币又回来了,不,萨贝达已不是先令,他是一枚沙弗林,是任何货物都换不走的沙弗林,时光可以为任何事物镀金,那枚象征幸运的金色硬币上雕着萨贝达半个侧像,另一面则刻着金蔷薇和玫瑰花,金蔷薇、爱的思念、热恋、永恒的微笑,玫瑰、这个不必多说。萨贝达、沙弗林、极致的好运、永恒的欢喜!每一面都是幸运,每一面都是思念。在每个失眠的夜晚他都会在脑内抛起这个硬币,命运女神拉克西丝的硬币!指向的永远只有一个答案。

爱情是最廉价的东西,廉价到身份再低的人也可以享受。

他感觉某种激情在肺部翻涌,像是即将把木塞顶飞的酒,即将喷涌而出。

“‘多么美好啊,这是个晴天,暴风雨之后的微风,空气清新得如同盛宴!多么美好啊,这是个晴天!那是最明媚的太阳!’”

“罗纳德,别再唱那些傻乎乎的情歌了,并且我有义务提醒你,现在是晚上。”

“……”罗纳德把那句‘啊!我的太阳啊!就是你容颜!’硬生生憋回了嗓子里。

闹哄哄的酒馆内,没人注意到角落里的两人。

“《阿特洛波斯的枷锁》,阿特洛波斯取代了姐姐拉克西丝的一切,身份、财产和爱情,以及一些代价,命运早已给礼物标好了价格,”罗纳德饮了一口酒,享受地叹了口气,这种酒内里散发的廉价的木料气息令他怀念,像令人上瘾且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也如他本人一般,即使换了个包装,他的骨子里仍漂浮着这股腐烂的木料味,他偶尔会在某个睡不着的夜晚来上这么一杯,然后接着酒兴给萨贝达写上一封长长的信,里面阐述了他的爱、绝望、希望与困境,那些隐晦的文字就像繁冗的乐谱,需要反复弹奏才能细品其中感情滋味,这时他想起他也是个年轻人,还不懂爱与浪漫就被投入到艰苦的生活里,打造出另一套感官和道德准则,在想起萨贝达时,他会想到,他只是个年轻人,酒后写的信太过矫情,被他揉成纸团丢到了一边,但他又忍不住把它打开,幻想着萨贝达收到那封信时的神情。

“这倒反映了我们的生活实质,我们不过是把自己套入社会现有的身份去生活,只要扮演好了你的角色,没人在乎你是谁。”罗纳德接着说道,他借着举着酒杯的间隙,觑了一眼萨贝达的神色。

在暗黄的灯光下,作为金币侧像的他活了过来,沉思着盯着酒杯的冰块。那几块冰在他眼睛里旋转。萨贝达、沙弗林,我能吻你的手吗?或者吻到你的眼睛上,我的吻能融化你眼里旋转的冰块,我的吻比那杯酒还要浓烈。这不是罗纳德的台词,这是诺顿·坎贝尔的答案。

“你见过贝拉夫人吗?”萨贝达从思考中醒了过来,这个问题突兀得像一个高音里跑调的音。

“贝拉夫人?”罗纳德在水渍上画圈,他想起了女人傲慢的面孔,还有她绝伦的天赋。上帝是多么不公啊,竟把金沙子全倒在天平的另一端,“何止是见过,天天都见!”他夸张地叹了口气,“这位夫人脾性古怪,和我们的关系都不是太好。”

推理先生抿了一口酒,这着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从那位夫人的表现看来,她的人际关系可见一斑。不过还是感谢罗纳德有价的友情,推理先生付了酒钱。

“这就要走了吗?我以为我们能多聊聊的。大忙人推理先生。”罗纳德朝他挥了挥手。

“我还有事。”他简短地说。

“下个月有一场公开演出,我也在其中,你会来吧?奈布。”

“当然。”推理先生当然会出席,无论是为了谁。

待他回到旅馆时,前台对他说这里有一封他的信。餐盘式的设计,手绘的银色刀叉下写着收件人的姓名——奈布·萨贝达。

“我亲爱的大侦探:

?????已有好几天没收到你的消息,听闻你与金蔷薇剧院的男首席走得颇近。那人有什么吸引你的地方吗?他不过一个喜欢奉承的骗子。你看人的眼光宛如在菜市场挑选烂菜叶的乞丐,小心被里边的虫子咬到了手。善于观察的推理,重情重义的士兵,在奶油里迷路的小饼干,我曾在军营里与诺顿·坎贝尔有过几面之缘,他的确是个能说会道的年轻人,但他绝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友善!你被骗得风餐露宿时,我早已给你准备了一个小房间,我相信我们一定能在那儿度过愉快的每一天的。

????下个月时金蔷薇剧院将有一场公开演出,你铁定会时间在表演结束后与我一同共进晚餐的吧?作为阔别多年的“好友”,我们不应该一同坐下共进晚餐,聊聊当年的事?枉我给你写了那么多封长信!你一定会来的吧?写这句话时梅洛笛的钢笔似乎断了墨,那些字像是血滴上去的。推理先生想。

??????????????????????????????????????????????你最亲爱的d”

好在这封信的内容很短,他没花几分钟便一览无遗。这是萨贝达为数不多的耐心,或者说能平静看完的信。他不清楚梅洛笛为何总对他穷追不舍,他既不漂亮,也不可爱。就如梅洛笛所说:“你的眼睛是两只蓝金花虫,撕咬着叶子爬行生存,你缝起的嘴角是多么丑陋,这就是缄默让你付出的代价。你这个没人爱的小破烂,拍卖不出去的残次品,除了我还有谁会爱你?我的爱不过是对你的一时怜惜!请你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谁。不然不会在接受对方如此多的辱骂后依旧平静无波。

梅洛笛爱他吗?爱和这个名字放在一起是如此突兀,好似布丁加上生鱼肉。爱究竟是什么个东西?一会让人温情脉脉,一会让人暴跳如雷,一会让人心怀谢意,一会让人自怨自艾。梅洛笛的爱是种暴力,是刺入他眼睛的视线,是扯破他嘴角的指甲,是那些攻击性的言语,是铁处女的拥抱。他爱他,萨贝达在他的怀抱里,如同一只被撕咬得皮肉褴褛的鱼。人人都是鱼,各自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用着不太聪明的眼睛。

“唔。忘了,真的很抱歉。这里还有一封信。”管理员在桌下拿出一封很小的信,信被折成一只小鸟,衔着一枝柠檬草。

“一位女士给您的,好心告诉您,她特意乔装成一位农妇,可左耳忘记拿下的耳环出卖了她。这几天有不少人来打听您的住处,您可别惹上什么大麻烦,有些人我是见过的,他们是伯爵的仆从。有个男演员是亲自来的,他说他是罗纳德,问您是不是住在这里。我当然认得这是谁,这不是我们新晋的男首席嘛。生怕我不相信他是您的朋友,他甚至还给我看了你们的合照,您还真是一点没变,以至于一眼就可以把您认出来。虽说您是秘密回城,我也向您保证我们旅馆没有泄露任何消息,但这似乎成了个公开的秘密。还是有不少人知道您在这里。”

“这不是什么大事。”萨贝达说道。他见过这小鸟折纸,他扯了扯翅膀,小鸟打开成一封信。在他认识的人里有且仅有一个人会这门手艺,那就是克罗托。一封边角插着柠檬草的信:

“亲爱的奈布:

???????好久不见。我没想到我们还有见面的一天。是我的祈愿有了回应,还是命运女神暗中指引的命中注定?很高兴你能回来。我的朋友。自从那件事后,你再没有音讯。我本以为你已经远走他乡,我依旧在暗自后悔。如果我能阻止那场意外的发生的话,事情会不会变得不一样?抱歉,奈布,我又在自说自话了。你总说不是我的错,但我依旧在自责。希望这件事没给你造成太大打击……

?????下个月有一次公开演出。大家都会在。你会为我喝彩吗?你的鼓励对我来说很重要。就让我待在你的目光下吧,哪怕仅有一刻……也弥足珍贵。

?????????????????????????????????????????????????爱你的克罗托”

萨贝达草草写了两封回信,大部分都是公式化的客套话,他并不想赴梅洛笛的约。对方在切肉时一直在看着他,与其说切肉,不如说像在切他。还有克罗托,他十多年前的旧友,他总感觉她的眼底藏着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在那双温柔似水的眼睛下。

他发现门底下又多了封信。那封信只是被简单地叠了起来,像是被其主人匆匆写下后临时送了过来。“是你吗?留声机。”他隔着门问道。

“是我,萨贝达先生,”门后传来闷闷的女声,“贝拉夫人给您的信。她要求您看完信后立马过去。我会与您同行。”

看来是无法推脱的要求。萨贝达打开信纸,这接二连三的信,他的行踪仿佛已是公告栏公开的秘密,但好在仅是几个他认识的人,他并未被卷到其它更琐碎的事务内。

“给不信守诺言的推理先生:

?????你近期怎不来看我?我要求你别常来,但没有让你根本不来!你真是薄情寡义、忘恩负义!难道你已忘记我们之间发生过了什么?天哪!好一个街边的“prostituée”,才一夜就把这样的关系抛在脑后!好在你是个慷慨的“puta”,竟不向任何人索要报酬,真是慷慨的爱!我现在就要看见你!现在!马上!”

那几个大大的感叹号就像扎进他脑袋里的针,让人十分头疼。门外传来留声机的声音:“我想我们可以出发了,萨贝达先生。您头疼的声音已经传到我耳朵里来了。”

马车上,他与留声机对坐着,女人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似乎在计算金蔷薇剧院的路程。

“贝拉夫人很喜欢您。”她冷不丁说了一句。

“……我?”他问。

“她对您并未止步于单纯的兴趣,她走向了别的方向。有一种更狂热的东西攫住了她,您拖住了她的脚步,挡住她的视线。我相信爱情对艺术有利无害,但对身体有害。我开始不相信您了。您是个好人,多数时候都是。但与她接触是个错误。您会在她走向自我灭亡的那一步时及时抓住她吗?她陷得很深,对您比对一副珠宝耳环还上心。我从未见过她对什么人能保持长久的兴趣,您是独一个。”留声机说道,她的目光像要穿透他的眼睛,“可是我怎么看。您都是个冷漠的人,一株死了的勿忘草,一面摔碎的镜子,颓败得很漂亮。您眼中的荒芜是她想要到达的高原,或者是悬崖。这对她来说很有趣,很有挑战性,但对我来说,这是危险的。我看出来了,你没有爱上她。她爱你就爱在你不爱她。我请求你,爱上她。让她对你失去兴趣、或是别的什么也好,别让她再执着于你了。”

“……可是我该怎么去爱她呢?”他问。

“您认为爱一个人的方式是什么?”

“永远记得她。”萨贝达盯着窗外,云朵像海洋里迷路的船,它们一去不复返,并留下印记。

他在前厅看到了罗纳德。他似乎喋喋不休地在讲着什么,估计是军队里的趣闻。留声机示意他直接上楼,这也是守财奴准允的,他并未在萨贝达与贝拉的关系中设下界限,这仿佛是一条隐藏的规矩,横在所有人之间。

“推理先生?你还是个守时的人,现在比演出可早了一个月。”罗纳德说道。

“罗纳德。萨贝达先生来这里另有要事。”留声机说道。

“罗纳德,你挽着我的男伴做什么?他来这里可不是和你叙旧的!”远处传来女人的声音,贝拉从另一边过来。

“你从未和我说过你认识贝拉夫人。”罗纳德的脸色阴沉了一瞬,随后又换上笑脸,仿佛刚才只是幻觉。

“我们的男主演可真有一张‘伦敦脸’啊,我想报纸可以给你的脸色单独开一个天气预报的专栏。告诉人们哪天出门不用带伞。”她把扇子举到头顶上,假装在挡雨。

“说起阴晴不定,我还万万不及你。我可没有扮演罗马暴君的爱好。这种女人只会把你当奴隶使唤,哪天失去兴趣了她就把你卖掉,萨贝达。”

“罗纳德,就算他是我的奴隶,你买得起吗?”贝拉笑得恶毒,她勾拉着萨贝达的领结,他便从罗纳德手里脱了去。竞争者的嗅觉是最为敏锐的,在到场的那一刻,他们就确定了彼此的存在,“论阴晴不定,我想你还没有我那种天赋,多加学习吧。罗纳德。”

天赋。财富。她一下就戳中了他两个痛点。为什么上帝总是那么不公?神爱世人,唯独不爱他。付出越多?得到越多?他需要更多的尝试,以至于一次又一次……他挖到的宝石到了拍卖会上,被她顺手拍下了。简简单单的,顺手的事情,对她来说只是叫价的事情。

“……奈布,我不知道你除了侦探外还有别的职业。”他笑得体面。他的目光让萨贝达忆起极其短暂的军旅生活,那时的罗纳德尚不懂收敛,他像一匹狼,贪婪盯着一切。

“这是我的选择。”萨贝达说,他移开目光。

“罗纳德,别再盯着他看了好吗?”贝拉说道,“以前拿不到的东西,现在也没法拿到。命运,是诅咒啊。”她咧嘴一笑。

“我不相信命运。”罗纳德低声说。

“啊哈哈哈……”她的笑声渐渐远去,而他跟在她身边,他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像是羞辱。

克罗托躲在帘子后,她安静地看着一切。“为什么?”她轻声问道。

贝拉像个得胜而归的女战士,她正带着她的“奴隶”回到卧室,留声机关上了门。

“我没想到罗纳德还有这么一面。你看他的表情,像是在橱柜里发现了一只死老鼠!”她躺在床上笑着,而他坐在小桌旁边,没有应答。

“你在生气吗?推理先生。”她抬起身问他,这是一个进步,爱真是个可怕的健康疾病,居然叫她重视起别人的情绪!

推理先生摇摇头。他的目光沉浸在沙发上的风景画里。他的眼睛想要藏在那片蓝去。

“有些人是生来就要拒绝的,”她说道,“能省去很多麻烦。虽然我不是绅士,但他们的爱情对我来说只是放在扣眼里的花朵,每次宴会都会出来戴一下,回去后便摘下来。每个人都要回应得得有多累啊!我又不是首相,我为什么要回答每个人的问题?”

“仅仅一个问题就叫人煎熬了。”他说。

“那我问你,你爱我吗?”她问。

“依我们的约定,我理应爱着你的。”他说。

她走过去,抵着他的额头,“那我可以买走你多少晚的爱呢?”她蓝色的眼睛像摇摇欲坠的月亮,准备掉入他眼底的大海,她的头饰在他额前留下了珍珠印,她吻了吻那个凹陷的地方。

“一个月。”他说,“我承诺,在这一个月,我的身心都属于您。”

她微笑着,心底却想着若他能在一个月后死去便好了。

“奈布。”克罗托在走廊的一头等他。

明明他们之间只隔了不到十米,她仍觉得那条走廊又黑又长,有什么力量阻碍着他到她那儿去,像一道不见底的深渊。此刻衡量真正长度的不是距离,而是光阴,数十年,他就像只腐烂的甜苹果,她想他想到肺和胃都紧紧地搅在一起,而她的思念没有任何回音。在他的幻影即将变得模糊时,他又出现了,像命运女神刻意嬉弄她一般,他被送到她身边来,再由旁人夺去。啊啊啊、这种情况又发生了,果然生活是戏剧的重演吗?女主演、萨贝达,在她获得她本该拥有的一切时——命运女神又收回了她的丝线。拉克西丝,戏弄我很开心吗?她想。

他发现她仍站在原地,就是他们初次重逢时站在的那个角落,她的黑裙几乎要融入阴影,以至于他难以发现她站在那里。

“克罗托。”他叫了她的名字。她微笑。笑意被顶到她的眼睛里,刺痛她的双目,她的笑意不自觉地流了满脸。

“奈布。你只喜欢女主演吗?你只喜欢这种类型人吗?我本也可以是女主演的哇……为什么、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奈布,为什么就不能是我呢?”

“克罗托,你今天不太对劲。”他说,他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奈布,你说我怎么了?我到底怎么了?”她扯着他袖子,像一个即将掉入悬崖的人紧紧地抓着藤条,他的袖子被她扯开一个口子,纽扣滚到了地上。

“只有医生才知道你怎么了。”他脱下手套,手贴在她的额头上,她的脸好热,或许需要冷水和毛巾,她的眼泪让他的袖子湿了一大片,他想抽回手,却又被她强行留下,“奈布,你喜欢女主演吗?”她问。

“……没你那么喜欢。”他给了个及其迂回的答案,直接变了问题的性质。

“奈布。我想成为女主演,”他的手背几乎要碰到她的嘴唇上,而她只是把他的手放到脸颊边,“我不止一次在想,如果我是女主演的话就好了。不止一次。”她的声音似乎还带了些咬牙切齿,方才的泣音像咖啡上的热气般被吹得无影无踪。克罗托确实有表演的才能,萨贝达想,刚才的她与现在的她完全是两个人。

“奈布,你会支持我成为女主演吗?”她问。

“我的朋友,无论在何时,我都支持你的梦想。”他说道。

她笑了,总算放开了他,“会的,奈布。为了我,也为了你。为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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