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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从那里回去之后,他们没有再说话。

他认为自己从一个相对开阔的、自由的、有人记得他的世界,回到了人人都以李知鸿为中心的封闭国度,他们好像住在一个大城堡里,像他四岁时听的那种童话书,李知鸿是这里绝对的国王,所有人都围绕着他转,管家、佣人、司机,就连窗外有时落下的麻雀,也会在李知鸿这个统领者出现时变得安静。

他呢?他不像是故事书里远道而来的冒险者,眼里有星星、手上有宝剑,背后有红披风,虽然他们一样来自未知的远方。但说他是城堡里的莴苣女孩,那又未免有污蔑李知鸿的嫌疑,虽然他们也一样,有点像是被禁锢住了。他更不觉得自己真是他们在床上为了某些恶劣情趣而说的什么“小情人”,李知鸿也不算大变态,而且情人间的关系似乎还要高尚一些。

可是,那他是什么?

李亦行去上学,穿得很讲究。所以这次没有被排外。班级里政商勾结的小团体来找他玩,还有一部分人猜测着他的身份,然后他堂而皇之搬出自己的理由:跟一部分人说,他是李知鸿的弟弟,又同另一部分人不经意地暗示,表达他李知鸿私生子的身份,再让一些爱以恶意揣测但实际上最接近事实的人认为,他是一个下流的娈童。

他觉得这样的游戏很好玩,每天都在各种各样的目光下开心地离开学校,坐在街边把一个甜筒吃干净,再步伐轻松地回到家里。

李知鸿这段时间也格外忙,他很少回到家中,赶上正巧的时候,能和李亦行对视一两眼,之后错开,各自进入各自的世界。

第二天李亦行趴在桌上乱涂乱画的时候,班级里一个人主动找他,轻声跟他说:“你爸好像不和沈落结婚了。”

“啊。”李亦行假模假样地表现出如释重负的神色,又诚恳答:“谢谢你告诉我。”

在这位同学这里,他是没了妈妈从阳城千里而来投靠爸爸李知鸿的可怜私生子,对方看他的眼神有怜悯,也有希望得到他感谢的期许:“所以你爸还是很在意你的。”

李亦行重重点头,好像受宠若惊,又跟他说了几句,最终找借口离开了教室。

好傻。

他想,好傻哦。

真的因为自己的不开心就取消利益关联吗?还是别有所图。

可是想着想着,他的笑容却不禁从唇角冒了出来,仍旧觉得好傻。

他不知道。不知道傻的是真的因为不开心的自己而做出选择的李知鸿,还是第一反应是觉得对方是因为自己才这样做的李亦行。但是,真的好傻哦。

李亦行拐进卫生间,他进入隔间,随手关好门,而后靠在门板上解开自己的裤子。

好吧,其实按他的审美来说,沈落是不错的,他想,如果他是李知鸿……不对,他就是李知鸿。

不用任何手段,性器自己就昂扬了起来,他低头看着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把它握在掌心,脑海中又想到李知鸿。

等它三十岁的时候,就会是李知鸿的那个样子,更成熟,让人一眼看到就会直白地想到一些色情的念头。那他现在的眼神,注视着自己的眼神,会像李知鸿吗?游刃有余的、能控制情欲,选择是否流露,把人吊在空中不上不下……啊。

李亦行挺动腰身,不紧不慢地抚慰着自己。

课后,四周都有声音,有人往来,有人交谈,有冲水声。

他手指摩挲着龟头,清晰地感受到情欲一点点高涨、呼吸一点点沉重,面容一点点滚烫。

手掌加快着撸动的动作。环境带来的刺激更明显,他觉得自己离一道白光越来越近,可是他不想,又努力将自己拉远,这样来来回回,反复牵扯,手握紧又松开。

好不容易等到上课,这里终于只剩下他一个人,他便把衣摆咬起来,再拨打李知鸿的私人电话,手掌继续快速地抚慰摩擦。

性器硬得发疼,呼之欲出,可是无人接听,所以他不想出来。良会难逢,他最想要在听到李知鸿声音的那一刻释放,达到顶点。

所以他强忍着松开手,身体已经有些微颤,继续拨打电话。

李知鸿。李知鸿。

他更用力地咬着衣摆,喘气声却压抑不住。

李知鸿。

没有人接听他的电话,白光一阵大过一阵,像受到反作用力的海浪,越被障碍阻挡,振幅越大,浪越急,越抬高。

李亦行再次抖着手强行松开性器,再度拨去电话。

无人接听。

浪会把沙子打湿。

无人接听。

浪会把海鸟和人类留下的痕迹,全部带走。

依旧无人接听,这次他却没来得及拿开手,快感终于到了濒临不住的瞬间,再阻拦不住地被释放出来,浪铺天盖地而来。

因神经强烈的快感,他腰身震颤,试图拿开手亡羊补牢阻止这一切,可无济于事,快要将他吞噬的电流自下腹阵阵传出,新一轮的电话却还未拨出。

他在本该被快意笼罩包围的瞬间,忽然感到无尽的委屈。

委屈甚至压过生理反应一头,他并紧腿,不住呜咽。

李知鸿。

李知鸿。

他鼻酸到快要落泪,肩膀却还在不住抖动。

好久之后,令人眩晕的快感散去,却未能带走情绪,他失力地滑坐在地,失神片刻。而后默然抱住自己的腿,顾不上脏污,只蜷缩在地。

热闹、寂静。

他闭着眼睛,不想动弹。又是很久很久,久到他都觉得自己要和这里融为一体,电话突然回拨过来,惊醒中,他不敢接听。

在恐惧什么呢?

可是他在害怕,害怕听到的不是李知鸿的声音,而是助理跟他说:“李先生很忙”。你看,太懂得彼此的坏处就是这样,太聪明的坏处也是这样。他们天生多疑,善于揣测,玩弄恶意。他知道怎样使他不快,他也同样,他们都很擅长伤害彼此,也很自私,如果有任何不快,哪管先前有怎样的浓情蜜意,都要想尽办法把那一刀给实实在在地捅回来。

他没有接电话,李亦行从地上爬起,拿卫生纸擦干净精液和大腿,回到教室。

他给自己和别人都很好的借口,他说自己不舒服,他私自请了假,漫无目的地在外行走。他不熟悉这个时空,这个城市,当然,对于时空和城市来说,他也只是个陌生的人。不知道走到哪里,好像终于逃脱了繁华,还下雨了。

他浑身淋湿,在一个不显眼的巷子里,他找到那种看起来很廉价的小旅馆,连身份信息都不用提供,只需要钱就可以躺进去。

破旧逼仄的房间,暗淡的灯光,因为雨天所以散发着湿潮的被子。

他将湿黏的衣服脱下,连身体上的水都没擦干净,就匆匆将自己裹住。其实他不困,但他可以很快睡过去。

在阳城的时候,这样的雨很常见,他们叫它回南天。墙壁是湿的,外界是水雾蒙蒙的,被子是需要烘干机才会干爽的,否则就和现在一样潮湿。他在阳城读书的时候,看到过木质的桌子,因为腐烂而在雨季里长出蘑菇,气味……就像现在这样。

李亦行想起自己来到这里,和岑尧声很熟悉之后,他跟对方袒露心事,他说他不喜欢除他以外这里所有的人,他想念阳城,北方好干燥,没有阳城的潮气,他有时候睡在太干爽的环境里,会觉得烦躁,他是个怪人。

岑尧声没有和他爸一样说他奇怪,他把李亦行推到浴室里,两个人淋得湿透,不擦干头发,也不去擦拭身体,就这样直接躺入被中,侵蚀着原本干燥舒适的环境,真丝被因此晕出一团团深色的水渍,两个少年相视而笑的时候,他问李亦行:“这样是不是很像?”

岑尧声,曾经他最好的朋友,对于李知鸿来说并不熟悉的陌生人。他觉得莫名其妙,其实他已经认清事实,他知道世界上只有他爱自己,可是他还是很贪婪。

在这时,枕着廉价洗涤液香气枕头的他,想到了自己算什么。他不是冒险者,不是莴苣女孩,不是小情人。他是阳城回南天里长在腐烂木质上的蘑菇,和这里格格不入。

本质里,他不止想要自爱。

他想要母爱,想要父爱,想要亲情。

他想要友谊,他也想要来自别人的爱情。纯粹的,不带有利益的,爱他本身,爱他的灵魂,无论如何都会爱他,他好像一个黑洞,他要源源不断的感情来喂饱他。

他好想知道,后来的李知鸿是如何割舍下这一切的,怎么做到放下这一切的?他在这个城市生活的很好,他不会想念阳城,他的床干燥而温暖,他整个人理智正常。

他好厉害,他怎么做到的?

等他彻底从爬满水雾的墙的包围中清醒,睁眼看到李知鸿坐在他身边。

对方注视着他,没有开口说话。李亦行也认真看着他的眼睛,脑子里好突然地冒出几句看过的诗。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仿佛你消失了一样,

你从远处聆听我,我的声音却无法触及你。

好像你的双眼已经飞离去,

如同一个吻,封缄了你的嘴。

打住思绪,不再去想那种很文艺的东西,他从被他弄得足够潮湿的被子里爬出来,赤身裸体地滚动到李知鸿身边,然后露出一个笑容,不知道算是打招呼还是认错。可惜李知鸿的神色并没有因为他明显的讨好而改变,他拿起一套干净的衣服递给他,李亦行垂眼看着,并没有去接。

不用去思考,他就会知道,这衣服的面料一定很好,穿上去一定很舒服。柔软的,干燥的,有淡淡的香气,自然而清新。

但是,他不想穿。他忽略对方递来的衣物,伸手去抱李知鸿。李知鸿并没有躲开他的拥抱,而是在这个亲密接触的间隙里,抬起他的手,为他穿好衣服,又往后退了退,抬起他的一只腿,将内裤套进去。

李亦行双手撑在床上,不再反抗这动作,等待着下一步服务。

他抱着他,帮他套好裤子,又细心给他穿上袜子、鞋子,好像他没有手脚,又或许是完全在照顾自己本身的样子。

直到他由赤裸又变得衣冠楚楚,李知鸿抱住他,语调和缓:“受寒受潮会得风湿,下雨天和换季时骨头会疼。”

李亦行感受着他的体温,“所以你有风湿病,在哪儿?腿上?手臂?”

就这点李知鸿没有回答他,继续说:“我在和别人谈事,事后回电话,你没有接。”

……那真的是他?

不是报复,也不是回捅?真的是李知鸿?

李亦行眼睫微动,其实他踩在云端,可是他的话要落在实处,所以只答:“哦。和别人谈话?你不怕我找你有要紧事?也许我就死在你和别人讲事情的途中了。”

李知鸿拆穿他:“真的有要紧事,你会找秘书。”

好吧,他说得对。他会很自觉地找秘书,秘书才是会第一时间解救他的人,秘书比他更能代表李知鸿的意志。李亦行好想笑,莫名想到以前跟着同桌女生一起看的宫斗剧,他要见李知鸿,要李知鸿得知他的消息,还要通过一个外人。

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他们是这样的关系?就连本该最亲密无间的两个人,也要被这样阻拦吗?

他脱离开这方温暖,重新坐到那个潮湿的床上,问李知鸿:“你现在有时间吗?”

还好,他没有过于地去践踏李知鸿的劳动成果,他只是解开裤子,想弥补一下之前在厕所里被委屈代替快感的自己。可是手粗暴地抚摸两下后,性器一动不动,一点没有要抬头的趋势,李亦行在心里骂废物,手上动作更加焦躁,但没有用,它好像铁了心地要让他丢丑。

十几下之后,他泄气地松开手,表情不太好。抬眼想示意李知鸿帮他时,对方却无动于衷,还告诉他:“强乐无味。”

“我就要强乐。”李亦行被这话激起来,他抓住李知鸿的手带向自己的下体,咄咄逼人起来:“我有滋有味,乐在其中,你帮我,快点。”

可能真如他所说,他要李亦行记住“他爱他”,所以他没有拒绝,依照他的要求去做。

李知鸿俯下身,用嘴唇去触碰李亦行的性器,只在感受到他的呼吸时,那东西就情不自禁地把头抬了起来。

他很温柔,珍视地舔舐,再吞入口中,再带起李亦行的手,放在他头上,要李亦行用他自己最觉舒适的节奏去掌控这一切。

李亦行揪着对方的头发,一面被快感侵袭,一面皱着眉头思考,最后笑出声。

他面色潮红,很怪异地在被服务的时候痴痴笑起来,像小动物,像小狐狸,不是太像人类,总之这时是这样。

“……喂,不要再口了嘛。”他在情欲里,竟然露出和情欲丝毫没有关系的笑。再松开手,让李知鸿抬起头。他亲手包裹住精神起来的性器,说:“你说‘喂’,好不好?”

“喂。”

李亦行的呼吸沉重了些。

他空出另一只手,去找寻李知鸿的手,很快被顺利握住,但是他只要勾小指,停止自慰,仿佛在讲很庄重严谨的事:“这是电话,不可以挂掉。”

说罢,又抬起头摇晃他紧紧勾住李知鸿小指的手,询问:“听到没有?”

“不挂。”李知鸿答。

李亦行心满意足起来。

他重新躺下,躺回潮湿的床里面,不在乎会不会把刚穿上的舒适衣服打湿,又将腿分开,快速上下讨好着那根,语调越发急促,声音也变小:“然后你说‘什么事’。”

李知鸿从善如流:“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我想你了。”李亦行又笑起来,笑容没持续太久,他因为积压的快感和空虚皱起眉头,眼睛也微微眯起,张开的双腿微抖,在这样的重围里费精神地想李知鸿的下一句台词。

要他说什么好呢?

在忙?不可以,这样的话有点扫兴。

你在哪儿?可是,他不想被李知鸿知道自己在厕所自慰。

嗯?这个回应倒最有可能,不过,他不喜欢。

至于再其他的,他想象不出来,这好像不在范围内。

可是他说:“我也想你。”

李亦行哭了。流泪的时候达到高潮,不知道是为自己贫瘠的想象力感到悲哀,还是为在团在地板上不敢接电话的自己而默哀。

他的身体仍旧在猛烈颤抖,他埋头在被褥中,胡乱将自己脸上的泪水蹭了个干净,然后说:“我想要你。”

他被环抱住,双腿紧绷。李知鸿把被子垫在他的膝盖上,让他跪得没那么难受,然后一下下往里顶弄,挤逼进这具身体。

两边乳头被依次玩弄,下方昂扬的性器不断抽送,他张着唇啊啊出声,不加掩饰。

欲望是湿咸的,他回过头要和李知鸿接吻,对方的唇瓣贴在他的唇瓣上,开始只是随着对方腰身挺动的频率厮磨,绵长而温性。

直到腰身被手掌牢牢抓住,性器的操干忽然加快,疾风骤雨,他被全然打开的身体颤抖,两唇也在动作之间分开再碰撞。身体里的甬道并不舍得对方的离开,次次都纠缠着挽留,咬得好紧,好贴和,他也进入的好深。

嘴唇一样,舌尖会纠缠到一起,互相席扫着对方的唇舌口腔,鼻尖抵着鼻尖。

刚滚到一张床时的时候,他们都会极尽发挥自己的恶劣,说一些下流的话来刺激对方,再全盘收下。

而在隐秘或直白的互相明晰心意之后,现在他或者他们从开始的牙尖嘴利,床上的荤话连连,开始变得缄默无言。沉默地感受着一切。

我喜欢你是寂静的,好像你已远去。

你听起来像在悲叹,一只如鸽悲鸣的蝴蝶。

你从远处听见我,我的声音无法触及你:

让我在你的沉默中安静无声。

明天、后天,后天的明天,也就是大后天,都是晴天。

他起床起得太晚,发觉自己快要错过上学的时间,飞快洗漱完毕之后冲下楼,却看到这个时间段本不该在家的人。

李知鸿坐在一扇窗下,容不下半点阴霾的阳光顺便倾洒在他身上,可能他本人并不在意是否有阳光,但李亦行却实打实的因为这样的画面浪费了好几秒的时间。作为惩罚,他飞快地扑到李知鸿身边,捧住他的脸胡乱亲了两下,最后还不得对方抱住他,就轻快地离开,丢下一句“我去读书咯”。

李知鸿后知后觉伸手,想要挽住他,可是手指只碰到李亦行的衣摆。

轻轻划过一瞬,他收回手,直到对方离开家门后,才给出回应:“嗯。”

尽管处境相比十来年前读书时已经好了许多,但现在李亦行依然没什么朋友,整日在学校独来独往。可他觉得很好。他把自己的字迹留在书上,留在隐秘到也许自己都会忘记的字里行间里,有时他认真记下笔记,有模有样地当着一个好学生,有时候他在不经意里乱写乱画,只写自己最想写的,放空着自己。

可惜这样悠然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这天他感受到长久的注视,一直落在他身上,没有改变目标。这让他有些不高兴,原本写得好好的东西转为一团乱,李亦行抬起头,侧过脸去,对那道目光的主人露出一个毫无破绽的微笑。

岑尧声原本看得入神,因为他的一个笑容,变得不知所措。

他请他出去,借口有点烂,说来谈投资,听到有李知鸿家属在学校的传闻才来看看。

李亦行若有所思地颔首,好像信了,又好像还留有顾虑,他不加掩饰地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这个自己越想越觉得陌生的面容,同时也提出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和他的关系好像很好。”

岑尧声失笑:“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李亦行认真地看他,眼眸漆黑:“因为你是我来到他身边之后,第一个关心我存在的人。”

天真?还是已经看得清清楚楚?岑尧声不是李知鸿,所以他不知道岑尧声现在会在脑子里怎么想他,可是他却很清楚地看到,对方在疑惑和惊讶中有过一瞬的退缩,还好那软弱很快消退,不然他会觉得过分无聊。

“我觉得,你很像他。”

李亦行睁大眼睛:“那很容易就能看出来的事啊。”

可是对方只自说自话,“是像一个人的那种像。”

李亦行皱眉,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样,接着摊手:“不太懂。”

在对方的沉默里,他又笑着继续补充:“我是说,我不太懂克隆学,可能没办法和你继续谈。”

这样的话并不好笑,但他装得很好,岑尧声识趣地不再就这个话题谈论,也没有主动地问他身份,大概他也知道那样很冒犯。但交流并没有就此停止,他们还有别的话可以说。

“你有在社团活动吗?”

“没有。”

“没有感兴趣的?”

“不想浪费时间。”李亦行说:“放学想早点回家。”

记忆里李亦行没有那么恋家,他不会一放学就回到家里,他甚至希望不回家。岑尧声想,这点不像。问别的有点僭越,他挑来挑去决定说些无伤大雅的话,甚至保守得不用称呼:“他父亲最近身体怎么样?”

“谁?”可是李亦行决定彻底当一个天真的人。

岑尧声仔细说:“知鸿的爸爸。李伯父。”

“哦。”李亦行恍然大悟,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反问:“那天,你叫他李亦行。”

岑尧声有理有据,仿佛适应得非常好:“因为他改名了,但是我是在他改名之前认识他的,所以有时还是会忘记。”

应李亦行的要求,他们走在学校的林荫道里,周围很安静,也容易让问话方自然转换。李亦行说:“他为什么改名?”

岑尧声答:“不知道,你可以去问他。”

烦,问当事人是最蠢的方式,李亦行用沉默表达自己不想再和他交谈的意愿,再没多久后,岑尧声熟练地找借口离开。

他来去似乎都没什么意义,还浪费自己这么久的时间,这实在让人不快。因为心情不再愉悦,李亦行决定提前结束继续在学校的乏味,出了校门回到家里。

路上他买了甜筒,吃着穿过街道,等待红绿灯时发现一家门店极小的花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从前没有注意过,总之记忆里第一次冒出这地方,一种意外发现的惊喜感来的突然,他跨进店里,却没有看到店主。

花店里布置温馨,白天也开着暖黄的小灯,好多干花被固定在墙上,灯架是剥去了皮的树枝,李亦行巡视周围一圈,才听到有人招呼他:“想买什么花?”

是个有些苍老的女声。他转过身去找声音的来源,一边答:“随便看看。”

目光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角落里的老人,李亦行继续打量着这里的花,种类似乎不算太多,不过很常见,玫瑰康乃馨百合桔梗菊花……都是可以拿去送人的。

老人说:“好。”

他三两下把手里的甜筒吃完,还是没想好要不要消费。似乎见他踌躇不定的模样,老人主动问他:“卖给谁呢?”

李亦行好像回味到了甜甜的冰淇淋,答:“自己。”

“自己?”她笑笑,佝偻着身体在地上翻找,最终拿出两个种球来,递向他:“送自己的话,那这个比较合适。二十天之后就能开花了,不用等待太久。”

李亦行问:“这是什么?水仙?”

“风信子。”老人答:“你要吗?原本只卖一个,但我们很有缘,所以我可以送你一个。”

有缘?这该是几十年前的推销手段了?

但李亦行还是问:“它开出来后,是什么颜色。”

“我不知道,”老人说:“可能是粉色?白色?蓝色?也有可能是橙色。”

虽然很随意,但因为花并不昂贵,李亦行决定买下它,带回去消遣时间。种球接到手里,他听老人说着重要事项,比如要先拔去老根,才不会阻碍新根的生长,再比如前面不能见光,要让它在黑暗里沉寂足够的时间,水培需要水,却不能碰到水……

等后知后觉感到麻烦时,他已经回到家。

好吧,养就养咯。他捧着种球快乐地进入李知鸿统领的地域,原本是要等待着他的归来,然后一起参与进过程里。可却在蹦蹦跳跳都还没开始前,发现了一位不速之客。

过去十几年,可是他对于未曾见面的故人的记忆还留在过去,所以忽然见面时,震撼就尤为强烈。

对方变得苍老,陌生,让人连熟悉感都不愿意去寻找。

他爸……不是,李知鸿的老爹。

他未经许可就侵入了他的领地,把这原本好好的一切搅得一团乱,甚至还皱起眉头审问原住民:“你是谁?”

我是你爹。

李亦行脑子里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幸好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劲,面前这个人还真是他爹。

他居然蠢到想用父权回击父权,真是冰淇淋吃太多给脑子吃傻了。

李亦行是有点慌乱的,他忘了有一个三十岁的自己,面对李远博审问的时候本能不太想开口。

总之十几岁的孩子,感情浓烈,没有什么黑白灰是灰的概念,对父母一般只有那么几种情绪,要不然爱,要不然恨,或者惧怕,要不然又爱又恨又怕。

很不幸,李亦行是后者。

我是谁?李亦行也在脑子里问自己这个问题。

但他的沉默和思考不被容忍,而看着这张脸,李远博似乎也想不清明,干脆直接叫来管家,再次问:“他是谁?”

管家低垂着视线,两个人都不看,直接答:“李先生说他半小时内到家。”

此时此刻,管家的态度就代表着李知鸿的态度,而这种冷淡又不动声色表明抗拒的意味显然激怒了李远博。

“这个混账又要搞出什么来?”他自然地把自己放到了中心地位。

李亦行一言不发。

混账?他和李知鸿是混账,那李远博是什么东西?李远博就是超级无敌大混账。

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你骂什么骂?乱吠什么?

李远博分明顾忌李知鸿,不然按他的性格,这时候就会直接把李亦行扔出去了,而绝非是还在这里张扬着自己的声势进行等待。

那当然。李亦行心里有点得意。这可是他们俩的堡垒,任何人都休想进犯。

他又有了底气,狐假虎威嘛。安静的房子里,传来他哼歌的声音,少年若无其事地放松,放好他的种球,哼歌,吃零食,要回楼上休息。

根据他对他爹的了解,不难想象他现在脑子里已经气到快炸,却不能表现出来,想到这里李亦行的心情简直上升到阈值,但外面传来动静,是李知鸿回来了。

等他悄无声息地走出房间暗中观察时,楼下的骂声都传了上来。

“你私下怎么玩我管不着,和沈家的婚姻必须继续!”

哦,原来是为了这个事。

李亦行靠在墙上,把身体收了回去。其实他有点失望,他老爸,除了李知鸿外他最亲血缘的人都没认出他来,他甚至把自己当满足李知鸿变态嗜好的小男孩。

相比气急败坏的李远博,李知鸿的情绪显然要稳定很多,因为他的音量没有高到这么具有穿透力,所以李亦行听不见,只能在这个角落里思索他到底说了什么。

反驳声很快又来了:“你才能耐几年?李知鸿!”

最后这声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警告,听得李亦行好像都被拉回了从前,神经骤然紧绷起来。

他步伐迈得很快,小跑下的楼梯,目标很准确,看都没看李远博一眼,几乎直接奔向了李知鸿,然后藏在他身后,只露出半张脸来。

“……”因为他的忽然到来,李知鸿清晰有力的反驳话语暂停了。

往后轻轻抓住他的手握了握,李知鸿决定结束对话:“我让人送您回去。”

李远博还要说话:“你——”

“好了。”李知鸿说,一锤定音,不容置喙:“到此为止。”

我可真出息。李亦行想。这件事他已经想做了很多年了。

我真的做到了耶。

李远博被气得手都发抖,可最后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走。

他走之后,李亦行终于再忍不住笑出声音,仰头看着李知鸿,李知鸿原本没什么表情,大概见到他的笑脸后,也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而后低头吻了吻他:“吃晚餐。”

手被他牵住,李亦行跟在他身后:“你一会儿还要回去吗?”

李知鸿颔首,没有回头,所以当然也没看到跟在他身后模仿他步伐的李亦行。等他意识到扭头去看时,正好和在研究学习的李亦行的目光对上——一只脚停在半空中。

李知鸿把李亦行拉到身边,干脆抽出手,将他拥在怀里带着走。

“你们俩关系什么时候变这样的?”李亦行还是忍不住侧头问,虽然他心里依稀有答案。

“忘了。”李知鸿的答案却这样,事情太多,他的确记不清。

李亦行:“那以后你的崽要是这么对你,你怎么办?”

李知鸿:“你能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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