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陈述不多拐弯,直直地问:“找他去聊,你最近有什么想法吗?”
“他竟说我有啊?”闻又微睁大眼,准确传递惊讶,接着自己笑起来,又轻轻叹:“这老哥该去做史官,很会春秋笔法。”
留不住手下人对一个管理者来说可不是什么有面子的事。
延庆找陈述是奔着什么去的她不清楚,但想来无非找点资源或合作。提她这一茬,说闻又微有异心,找延庆另谋出路,而延庆“很有义气”没挖他陈述的人,反而先来通气,在陈述面前刷个好感,捎带给闻又微找点不痛快。
日他哥。
闻又微对中年失意男的心胸又有领教,想脱口而出一句脏话。但她不是十七岁了,眼前这人还是她的顶头上司,比起表达愤怒,及时澄清以免离心更重要。
闻又微幅度很小地摇头,像是觉得好笑:“他怎么这样,单还是我买的。我延哥多要脸的一个人,一女的如果请他吃饭求办事,他还做不了,这不得抢着买单?”
又满脸愁苦地补充一句:“两个人吃了我八百,我这哪是饭资,是婉拒赎罪券。”
把陈述给听乐了。闻又微不知他买账几分,但话只能说到这里,找补多了显心虚。她对陈述倒还很有信心,连她都能知道延庆做的业务不靠谱,那人在陈述面前一张口,也该被陈述看出端倪才是。
还得看陈述对她的信任有几分,希望他有自信自己带了这么久的人,眼皮子不至于浅到去找延庆谋出路。
一顿午饭吃得劳神费力,闻又微心生退意却又不够坚定。陈述“登基”在即,她还没想好自己该在他的“新朝廷”扮演什么角色。
可问题是,如果不是眼下这样的工作和生活,那该是哪一种?
十七岁的时候她在很小的天地里觉得拥有一切。她有很棒的父母,给了她最大的空间。她妈闻小小跳脱开朗,跟她甚至有些诡异的闺蜜情。她爸徐明章虽有几分古板,但他的古板随时可被闻小小镇压,很少使她烦恼。她还有一个漂亮的长睫毛小男友,每天吃完饭能一起在夕阳下绕着学校的操场遛弯。
那时只觉天地广阔,未来有无数种可能。
如今二十七岁,看起来很好的工作无法让人从中获得乐趣,遑论意义、价值这样更大的词。有心停下来想想,但房贷不会停。若开口让家里帮忙,父母肯定会给,可闻又微办不到。
周止安的出现像在水里扔下一块小石头,激起的那一圈涟漪连接起她的十七岁和二十七岁。
如果在镜子里看到十七岁的自己会跟她说什么呢?是能笑着让她放心,说十年之后的我非常厉害,没有辜负你的任何努力,你闪光的地方依然闪光。还是会说……对不起,我淹没在生活之中,快找不到你的影子了。
我想回答你
次日,公司。水清找到闻又微说自己打算转岗去别部门。
之前的明悦广告事件,水清大约是最失望的人之一。她兴致勃勃参与了前期工作,结果他们看好的品牌被硬生生毫无理由地替换,闻又微也没个解释。程辛的邮件之后她看向闻又微,仿佛期待她能说点什么,可这一茬又被近乎刻意地揭过,再次没了下文。
闻又微跟她进会议室:“按例要聊一下的,说说吧。”
水清慢条斯理抛出一些套话,无非是发展方向不合适,想追求新的挑战之类,说话时眼睛看着闻又微。
闻又微想也许她在等我一个解释。可她只是侧耳听着,甚至没有试图组织解释的语言。
成年之后总遇到这样心力有限的瞬间,有时候你知道怎么做更好,知道如何反应更符合期待,可是很对不起,聚拢不起心气和精力,去够对的那个选项。在多半天的沉默后闻又微的笑容看起来有些疲惫,只问了一句:“想好了?”
水清道:“想好了。”
闻又微站起身准备离开:“那好,你确定了就可以提流程,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及时说。”
她从水清脸上看到失望。
“又微姐!”水清开口,闻又微脚步停住。
水清说:“我不想做没有结果的事,也不想跟没有担当的人,我要图个明白。”她进部门认识的第一个人是闻又微,做的第一个项目也是跟的闻又微,她们一直配合良好。老社畜都能明白不要在同事中找温情,工作之外的羁绊越少越好,但闻又微对她多少有点不一样。她曾以为闻又微是可靠的,因此更加生气失望,不懂为什么这件事闻又微会这样处理。
“为什么是明悦?”水清自己问了。
闻又微提起一口气,那个瞬间脑子里转过很多话,要解释起来却千头万绪,这提起的一口气不足以叫她把全部前因后果说清。最后她回过身来,平静道:“因为明悦最合适。”
走出会议室,闻又微没有回工位,她往咖啡屋的方向去。水清的困惑和失望她完全理解,这件事她处理得很不好,赌气一般不愿解释则更糟糕。哪怕她给出一些近乎掩饰的说法,只要是个说法,或许都能安抚一些人。
那为什么这样做呢?她也想问问自己,为什么选择了这样处理,她得到了什么?
以前不是这样的,至少……十七岁的闻又微不是这样的。
那时她未曾碰到人生的边际,心中的宇宙没有框架,是一个什么也不怕的,活得很有劲儿的人。甚至还有余力去照亮一下别人。
她高二那年周止安在毕业班,毕业班每年都有一次竞赛——
在年级里抓十来个特别有潜力的聪明小孩,把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也用上,做点令人掉头发的难题。最后选个送去省里参加竞赛,为的是拿奖、加分。
他们学校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每年费很大劲组织最好的老师来教,再送出去几个人比赛,但不是每年都有奖可拿。上一位拿二等奖的神童还在三届之前,带过那位神童的老师隔三差五就得在课堂上提一下他的名字,口口相传的程度快赶上民间野仙儿,就差在教务室给他弄个小手办供起来,恨不能每个人考前都去瞻仰一二。
那段时间周止安就在忙这个。毕业班常规每周休息一天半,他被选进竞赛班,每周还得额外花一天去刷题。闻又微听着都觉牙疼,但周止安表现得对此适应良好,模拟测试成绩优越而稳定,没有人怀疑他会最终代表学校去参加竞赛。
临近竞赛时,两人还保持了晚自习前的操场散步,闻又微担心他会有题做不完,周止安却说没事。见了面她不免感叹:“你竟然还能出来,我还猜老蔡肯定会给你们加练,晚自习前的时间他怎么会放过?”
周止安表情温和:“我没有报名。”
“诶?”惊得闻又微停下来看他。
这话没说完,一个男生喊着周止安的名字大步朝这里跑,显然跑得急,汗从头发根里往外淌,挂得脸上都是,见了周???止安气还没喘匀呢,就质问他为什么不参加。
闻又微对这一幕不明所以,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脑子里飞转。周止安相当平静,给二位分别介绍了一下:“于霄。闻又微。”
闻又微掏出纸巾,抽一张递给满脸汗的那位,歪头冲他笑了一下:“你好。”
于霄咽了口气,收敛情绪跟她打了个招呼。这位高中生也很有意思,显然对关于好友的八卦兴趣缺缺,自有另外着急的事:“吃完饭就到处找你,你在想什么,怎么没报名?”
闻又微也听出问题了,跟于霄一起同时看向周止安。
周止安被两双困惑的眼睛这么一盯,有些许无奈,开口时神态半点不作假:“家里有事,时间排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