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杀机半秒前
《未知法则》:杀机半秒前
「……心服口服耶,如此漂亮的逆转。」她垂下双手表示放弃,即便如此她还是非常危险。
「哪里,这是千钧一发。」我的身体彷彿不敢置信胜利是属于我的,依旧沉浸在方才的死亡恐惧。染血的刀锋从正面抵住她的颈动脉,我只要再稍微施加半点力道,刀刃就会轻松地切断她的颈动脉、但若减轻半分力道,马上就会被她反制。凶险的平衡。
有时候我会想,倘若时间能回溯到事件开端就好了,让我重新来过吧!可是现在如果要我把时间回溯,再次与她对峙……不如叫我一头撞死比较快。这次的胜利,正是这般惊险,甚至称之为奇蹟我也不反对。
幸好,大势已定。
该思考眼下最重要的问题了。
如今,于这个「绝对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场所」,杀掉她自然是轻而易举,并且毫无负担。这也是最保险的选择。
那么,快点决定吧。我将黑暗中新鲜的空气深深吸入肺中,再缓缓地吐出那口气。
……要杀掉她吗?这种事情,我倒挺想问问这个傢伙。问问这个——刀锋只差半分力道就会取下她的性命,却仍是毫不动摇,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的傢伙。
「你想死吗?」
试着发问,但全身的神经没有丝毫放松。
接着我听见了她那简单明瞭的答案。果然,这个问题没有白问。
「这样啊。」我淡淡地回道。
我那呼应答案的动作,简单地反映在现实。
?
「……啊。」
回过神来,已在私立大学的餐厅耗费了将近三十分鐘,而其中大多数的时间都在神游,又或者说是无意间想起回忆。
回忆。我的回忆是负面远远多于正面,所以我不喜欢去回想。但是,越有意识的想避免记忆浮现,偶尔反而会像反作用力般一口气回击,将我整个人拖入记忆的漩涡。特别是在我发呆时,回忆一有空隙就会嚣张地以跑马灯的姿态现身。
早期那扭曲的记忆。是浓稠的、湿润的、温热的、黏腻的、污秽的、血腥的。
呼。我吐出一大口气,再进行深呼吸,杂乱的心跳逐渐回稳。幸好刚才的那段回忆不算太惨,只会让我紧张得想要呕吐。我面前的餐桌上摆着白色的餐盘,餐盘内只有剩馀的咖哩,吃完早午饭的我正处于适合呕吐的绝佳状态。当然,我禁止自己随着感觉「哇!」地把咖哩哗啦哗啦地从胃中还原到我眼前。
使我回神、伸出救援之手把我拉回现实的,是牛仔裤口袋内廉价手机的震动。知道我手机号码的人并不多,会传简讯过来的朋友更是几乎没有,倒也不是我没有朋友,事实上我的朋友多到连我自己都很佩服,只是那群朋友的交情也仅为一般朋友,并没有所谓的知己在其中……扯远了,没有朋友会传简讯给我的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从不回覆他们的简讯,久而久之,会传给我简讯的人自然就下降至零。
「哟,阿玄!」
当我拿出手机,要点阅简讯内容时,这道轻佻的声音彷彿计算好时机般,而发出这声音的那人刚好从学生餐厅的转角出现,朝我挥手后,他满面笑容地快步走来。
视野中模模糊糊的他渐渐走近我,随着距离的缩短,他的样子在我眼中也越发清晰。嗯……请让我拐弯抹角的说明这个现象。简言之,我可以很自豪地吶喊「我没有戴眼镜喔!」可是一定会被眼镜行的老闆吐槽「你只是近视又懒得戴眼镜罢了!」这样。
是的,本人近视三百多度,却不喜欢戴眼镜,所谓的眼镜也包括隐形眼镜,即使随身的书包中都会带着眼镜盒,但使用的频率比原子笔还低。于是所见的画面即为近视三百多度的超精美画面。好似fps类型游戏模组的画面。
我收起查看简讯中的手机。
并在表情上刻划出栩栩如生的微笑面具。
向我打招呼的这个人是阿莫,我的朋友之一,特色是很能在聊天的方面滔滔不绝,阿莫给我的总体印象是轻佻。他今天穿着白色休间服搭配牛仔裤,还掛着看似有着某种神秘意义的十字架项鍊,左右手都戴着褐色护腕,就我所见,他每次的打扮都差不多这个样子,是个具有独特时尚角度的傢伙。
「嗨,有什么要事吗?」我看着阿莫非常自然地坐到我对面,完全没有「可以让我坐你对面吗?」或「你对面有人吗?」的基本询问,然而那对我而言也只是多馀的客套话,所以我也省去多馀的寒暄或招呼,直接让他切入重点。
「喂喂,没有要事就不能来找你吗?你刚才在看手机对吧?」无意义的对谈以此揭开了序幕,语气中阿莫成功贯彻了他的轻佻形象,「嗯?是女朋友的简讯吗?让我看看嘛!」
「不要。」学会拒绝别人是很重要的,显然我的拒绝技巧不够婉转。不过呢,我是故意的。
「咕呜,这么果断的拒绝实在太伤人了……啊!所以说,那果然是你女朋友的简讯呀!」这充满跳跃感的思维是怎么回事?
「随你猜吧。」就算被说成是私生女的简讯我也不会有所动摇。
「没有否认吗……」阿莫沉思了半秒,「你这个背叛者!」为什么啊!
「唉,没事的话我就走囉?你慢慢吃。」我拿起背包,缓缓的起身。
「你太冷淡了!慢着慢着,昨天我看到超有趣的小说系列喔!我一口气看了五本耶!」
「是吗。」与阿莫的热情相反,我淡漠地把自己坐过的铁椅给靠好。不知道他坐在这种冰冷的铁椅上,会不会稍稍浇熄他的热情呢?
「主角每次都是被打得很惨,最后总是靠着小把戏逆转局势啦!那种逆转的感觉超级热血耶!」阿莫说得口沫横飞,「啊,不过连续五本都是同样的逆转套路,这倒是有点腻呢!你不觉得吗?第一次看,感觉这是杰作啊!但当相同的模式重复到第五本,『这作者在搞什么?没有除了逆转以外的胜利方式了吗?』也难免这样想啦。」
啪嘰!彷彿有个致命的重要性被他人给否定的错觉。听完这番话,我马上撤消转身就走的念头。
「不,不管你怎么想,那是非常值得佩服的哦。逆转取得的胜利。」自己的某个部分被否定实在令人愉快不起来,因此我打算矫正阿莫的观点。我认真地直视着他,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盯着他的双眼说话。
「咦、咦……?」他讶异地抬头望向站着的我。
对他呆板的反应不予理会,我深呼吸——
「失去新鲜感?就算你觉得连续好几次都是逆转的故事会失去新奇感,但是对故事主角而言,你能想像吗?每次都在绝望的险境中扭转局势,从不放跑任何翻盘的机会与希望,那个主角的精神是多么地坚韧、多么地勇敢?又有要有多少机智才能办到所谓的逆转?所以,那个主角成功的过程是不容嫌弃的。」
完毕。我吐出一口气,这口气包含想挖个洞鑽到地底下去、从此与世隔绝的极致羞耻感。太丢人了,我在说什么啊……还好这个时段学生餐厅没几个人,否则我肯定会被行以注目礼吧。
「呃……怎么好像很感同身受似的……」他有点不知所措,这也难怪。
「……嗯,」抹了抹脸,我转过身,「错觉吧。」付清餐费后,钱包减肥成功。我提着背包,朝着餐厅的出口走去。
如果硬要为这场对谈做个评语或是发表什么感想,「没意义的事情就是没意义,还能有什么感想?」大概是像这样吧。
离开学生餐厅,顺着冬季的冷风,以「今天的课程就算翘掉也没有影响」为理由,我直接走向校外。马路上窜过了无数我不会在脑海中留下印象的各种交通工具,由于近视的关係,我看不清那些机车骑士与汽车驾驶长相的区别,呼啸而过的各种车牌号码更是一张都看不清楚。
将手机拿出,点阅原本要查看的简讯。
嬉闹结束,回归正题。
「哦。」是小寒传的简讯,我并没有感到特别意外。
小寒是我在数个月前认识的高中女生,在外人眼中,目前我们的角色定位就像是情侣。去小吃店会被老闆调侃:「年轻真好啊!」、经过公园会被小孩子嘲笑:「谈恋爱,羞羞脸!」这样的感觉。
不过请注意,那只是「在外人眼中」像是情侣。
事实上,我与小寒并不是那种关係。
花了比打开简讯没有长多少的时间,我读完这则简讯,然后没有回覆就将手机直接关机。
?
数日后,阿莫失踪了,这个消息在学校传递的速度非常快,连我能都在第一时间听到同学说起这件事。阿莫会不会是自发性的去远方寻找自我呢?虽说有点好奇,不过我并不是很在意,我的一切并没有因此產生任何值得关注的变化。
一个与我无关的人,以不影响我的方式消失。既然没对我造成任何的阻碍,那也就与我无关。
某个人出车祸死了、某个人跳楼死了、某个人自杀死了、某个人病死了、某个人被打死了、某个人老死了。所以呢?
我很难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会为陌生人的死而惋惜,那是陌生人呢,与我们没有关係,毫无交集的陌生人过世,不正代表我们在社会上必须竞争的对象少了一个吗?不正代表世界上的资源因此多出一份吗?或许这样的想法令人作呕,却无法将之否定。
真心替陌生人的不幸感到痛心?这样的思维模式我能理解,却无法认同。算了,这种事情我也不需要去理解或认同,再说不管如何,会被旁人判定为有问题的,永远都是我。
其实,对与错、正确与否……我强制自己停止思考。
连自己也无法透过思考得到答案的问题,深入追究也只是浪费生命。
「嘛,是你把阿莫杀掉的吧?你这草菅人命的冷血动物,本小姐真想把口水涂满你整张脸呢。」身高矮上本人一个头的她在旁边,神色自若地开口,并与我共同步于这条由人类创造、也由人类肆意践踏的人行道上。
这个褐色长发的娇小女孩在右边绑了一个马尾,肤色非常白皙,身上穿的是一件顏色深沉的褐色大衣。这件大衣很长,甚至掩盖住她下襬的牛仔裤,厚度也不容小看,此外她还围着黑色的围巾,好像很怕冷。最大的特点是那令人难以忘却的毒舌,跟她吵架百分之百是最愚蠢的行为,平常她不会夸张到每句话都不堪入耳,但时不时的会在句子中出现骂人的词汇。
她是什么人?暱称是小寒,比我小两岁,与我没有血缘关係。要我深入解释,稍微有些麻烦,不过我可以保证她绝对不是我的女朋友。要简单说明的话,她是我的同类。
寒风迎面吹来,我的脸颊感受到刺人的冰冷,我甚至要怀疑我的脸颊是不是冻伤了。周边的行道树整天都经歷寒风的洗礼吗?我不由得佩服起行道树那不屈的精神。
「不是我,我不会无聊到做这种事。就算想引出其他咒术师,我也不会採用这种做法。」我淡淡地回答,她则是无所谓地「哦」了声,因为这种事情她早就知道了。
说回阿莫。阿莫人间蒸发了,而且不留一点消息。小寒之所以会以为我是犯人,单纯只因为我刚好有这种本事而已。
但我可没有强烈到非要让阿莫消失的理由。这件事,犯人不是我。
「……阿玄,你还是一样糟糕耶,看你的反应,你根本不在意那个朋友吧?」她用比起责难,更像讚扬的语气来批评我,「不过,也是因为你的『异质』,你才能成为咒术师嘛!」一点都没错,所以别再打击我麻痺的良心了。
冷风呼啸,我打了个哆嗦。
小寒所说的「异质」,多半是指我的性格。假设某人有意的陷害我半分,我就会想要加倍回击对方,也就是很容易產生復仇的慾望。我曾经做过很夸张的事情,当时也是因为我这个特质所致的,于是我因而唤得了咒力。
我的情绪总是在正面的部分很难有所起伏,因此我很难体会到兴奋或震怒这类极端的情绪,但我却容易產生復仇的念头,这就像是神在铸造我的灵魂时觉得睏了一般,于是祂就在精神不济的状况下,分配给我如此诡异的素质。还有顺便塞给我一个任谁都不会想要、维持正常生活难度极高的家世背景。我到底是哪边得罪了上天?
虽然我不信神,但假定有祂存在的话,那么还真多亏那偷懒的神,我的喜怒哀乐都像是被内心那负面的深渊吸光般,变得情绪起伏比别人来的薄弱许多。说好听点,是脑袋无时无刻都非常的冷静、理智;说难听点,是我这个人心里有病、不懂人情。其实我很能保持心情愉快的,只是外表看不太出来。
不过啊……
「至少比你的性格好太多了。」我低喃着,小寒大概是没听见。
啊,忘记说了,不过从前面的对话,或多或少也能推测出吧?小寒是咒术师。
而且是我看过最危险、最难以捉摸的咒术师。
幸好「现在的她」不是我的敌人,而是类似搭档的存在。以前的我真是干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