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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天际黑云翻滚,四处一片喊杀之声,衣瑱与秋泽二人此时却隐着身形与气息,停留在云海广场的半空之中。

刚至此处便见万剑一惊天泣鬼神的一剑,秋泽心绪起伏,而紧接着,对方的痛呼声、那被血色染红的白衣、跌落的身子,叫他身子霎时前倾,几乎本能一般的想要冲上去接住那人。

可下一刻,秋泽前倾的身子便顿住,他忽地望向身侧之人,见衣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远处身形微颤的天成子身上,眸底顿时涌上几分担忧与痛色,而眼看仇忘语的玄阴鬼爪就要落下,秋泽并未说什么,只是深深地望了衣瑱一眼,而后猛地冲了过去。

再见恩师都依然平静的眼眸霎时泛起了一丝波澜,衣瑱望了望云海广场上那个扶住万剑一的年轻苍松,又看向此刻已然挡下了仇忘语一击的秋泽,心头蓦地涌上一些久违的暖意。

云端之上,因着方才万剑一那惊天一剑,仇忘语对天成子的攻势缓了缓,可那玄阴鬼爪虽由一化二,威力有所减弱,此刻却依然势不可挡的攻向了天成子。

就在这危急关头,一团诡异的黑气突然出现,竟是挡在了天成子身前。

“嘭!”

一声巨响,两股黑气猛然相撞,整个苍穹大地,都被这巨大的轰鸣声笼罩。

“是谁!”

仇忘语出口的话语中含着几分意外,更多的却还是恼怒,任谁在目的即可达到之时被打断两次,都会横生怒意。

秋泽并无掩藏身份之意,身影自黑气中缓缓显现,于是所有人便望见了他的真容。

这个突然出现的人身形高瘦,着一身玄黑道袍,隐白的青丝被一根墨玉簪高高束起,只见他面容端正,神情倨傲,周身还隐隐散出一种威势,显然是常年处于高位之人。

此人一副修道之人的打扮,像是青云门中之人,可他所用之术却十分的诡异,众人皆未曾见过,像是魔教的一种邪术,但若说他是魔教中人,他却又相救于天成子,这可真是目的难明,身份成谜。

青云门中之人方才替他们的掌门真人松了一口气,下一刻就望见这人的容貌,顿时是神情各异,更有众多的目光纷纷在苍松与对方之间流转,只因这两人的面容,除了年轻一些与年长一些,还有气质有些不同之外,看上去竟像是同一个人一般。

不提苍松望见云端那人的面容后,心中有多么的惊骇与难以置信。

秋泽此刻却已转头望向身形颤抖的天成子?,出口的话语含了几分古怪之意,但依稀可辨出一丝尊重,“掌门真人不如去下方调息片刻,这里可交予我!”

话落,秋泽不等天成子回应,他望向仇忘语,冰冷的声音霎时响彻天地,“我是谁不重要,但你的命,我要了!”

随着这话语的落下,凶悍可怖的杀意自他周身凛然而出,无尽的诡异血红雾气在周遭弥漫开来,渐渐变得浓重巨大,与此同时,一股奇异的血腥味道,突地飘散在空气之中。

目睹此人对天成子的态度,仇忘语若有所思,而紧接着,对方倨傲的话语与暴涨的杀意叫他怔了怔,难道此人同自己有仇?

仇忘语很是确定,自己并不认识眼前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与此同时,面前忽现的血色与气息叫他的心猛然一悸。

“这是……”

下一刻,那诡异的血雾已然弥漫过来,此时已容不得他多想,仇忘语抬手再次凝出玄阴鬼爪,直直迎了上去。

漫天浓墨与深重血雾猛地撞在一起,二者势均力敌,互不相让,这样纠缠着不知过了多久,诡异血雾猛然间大涨,变得愈加血红起来,而浓墨黑爪竟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云端翻滚的云气忽地停滞,而后随着狂风骤然肆虐起来,半空中,秋泽与仇忘语二人的身影再次显现出来,此时两人相隔已不过数丈。

面色惨白的呕出一大口鲜血,仇忘语面容惊骇的望着前方那个屹立不动的身影,难以置信道:“修罗噬鬼,不、不可能……”

他记得方才突然的心悸是什么了,是修罗之力,此人居然身负修罗之力,要知道修罗噬身的痛苦决非常人可以忍受,可这个人,眼前这个人,不但忍受了,竟还能催动修罗之力为己所用,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居然使出了“修罗噬鬼”,这一圣教传承千载却从未被人修成过的绝世神通。

对于仇忘语知晓自己所使之招,秋泽并未感到意外,他只是用一种毫无生气的平淡眼神,静静的望着这个魔教之中,难得一见的旷世奇才。

再看方才,云海广场之上,一直未曾出现的天成子首徒———道玄终于现了身,他不知从哪里飞身而出,扶住了勉强落地的天成子。

“师父……”

天成子摆了摆手,他稳住身形后就推开道玄,同时也打断了对方口中那未尽的关切之语,天成子的目光并未落在道玄身上,而是一直望着那抹傲立在云端的玄黑身影,眼底神色转换不定。

远处,一直同鬼王缠斗的真雩与郑通,三人竟同时停了下来,一起望向云端。

而在更远处,早在苍松眼中露出惊色后,万剑一便抬眼望向了天际,那个同身旁之人如此相象的人影,使得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而后万剑一突地看向苍松,奇道:“苍松师弟,等你年长些,莫不是也是这般模样?看着还挺不错。嗳,我还真是有点好奇啊,不知道我年长些会是个什么模样。”

眼中的惊疑之色褪去,万剑一这番话语,叫苍松猛然回头,他难得的有些语塞,不知如何作答,于是只能沉默。

好在万剑一似乎只是随口一说,也并未要他作答,苍松的心定了定,又抬眼望向天际。

就这么一会儿,云端上的那两人已然打了起来,时间缓缓流逝,而随着仇忘语的骤然吐血,周遭哗然声四起,青云门中个个面有喜色,只是天成子与众位首座长老的面色却依然未曾放松。

云端上,一瞬间的寂静过后,缠绕在秋泽周身的血红雾气再次浓重起来,而后以一种诡异的速度直直缠向仇忘语。

随意的擦去唇角的血迹,仇忘语微不可见的向着云海上某个地方望了望,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阴狠之色,随后他大喝一声,用尽全力,再次凝出玄阴鬼爪,向着秋泽狠狠地打了过去。

“轰”,又是一声惊天巨响,紧接着便传来一道痛苦的喊叫之声,下一瞬,仇忘语的身影自血雾中显露,只见他面容灰败,神情痛苦,身上的那一身黑衣已然变得破碎不堪,而他袒露出来的肌肤,竟皆血肉翻腾,其中还透着一些诡异的红丝,看上去实在是可怖。

就在仇忘语攻向秋泽之时,云海之上,鬼王神色一变,再次同真雩与郑通打了起来,而魔教四大宗主的另外三位此时也尽皆上场,长生堂的段候与合欢派的月华仙子,这二人一同攻向了天成子与道玄,四个人当即打作一团。

此刻魔教四大宗主只余下一个万毒门的毒神,只见他望了望云端上的两人,神色变幻了一瞬,突然猛地攻向了前方不远处的苍松。

他的招式猛烈狠毒,竟是一副誓要置苍松于死地的模样,眼见情势不对,始终在一旁的万剑一神情坚毅,下一刻,他不顾早已负伤的身子,握着斩龙剑毫无惧色的冲了上去。

毒神呵呵一笑,游刃有余的一边运起毒功应对万剑一的攻击,一边却放出一些毒物,攻向苍松。

他这一招,叫原本正要随之攻来的苍松当下被困在了原地,虽被无数毒物包围,苍松面上却并无一丝俱色,始终都沉着的挥动手中之剑,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逐渐感到吃力,这些毒物似乎源源不断,杀不尽一般。

半空中,衣瑱将一切尽收眼底,他看着底下的一片混战,轻轻吐出一口气,下一刻,就见他身形一闪,落到了万剑一身旁。

“借剑一用!”

这话落下,原本在万剑一手上的斩龙剑瞬间便到了衣瑱手中,但见周遭霎时被碧色光芒笼罩,尖啸声过,毒神立时痛呼一声,倒飞出去,不知生死,而苍松四处的无数毒物,同一时间尽皆死去。

万剑一望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抢走自己手中斩龙剑,一招便解决了一切的人,嘴角微微的抽搐了一下,他方才只是说说而已,怎么这会儿就真的见到了。

一旁的苍松更是少有的失色,他张大了嘴巴,看了看万剑一,又望了望这突然出现的人,神色震惊。

衣瑱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了一会儿,神色有几分复杂,喉间微动,可他终究未曾说什么。

万剑一刚想开口,就觉眼前白影一晃,而后便出现在远处天成子与道玄的那一边,他望着自己空空的手,眼底少见的流露出一丝郁色。

云端之上,云海广场上的败迹被仇忘语望进眼中,他突地低低笑了一声,就在这个时候,一道身影猛地窜起,极快的冲到仇忘语身旁,一把拉住他,一同向后退去。

突生如此变故,秋泽却是分毫不动,只见他的视线,忽地落到了下方刚刚打飞段候与月华仙子的衣瑱之上。

似是对他的目光所有察觉,衣瑱猛地抬头,望了过来。

两人的目光霎时相接,紧接着又一同落在了正被青龙托着离去的仇忘语身上,随后又回到对方身上,冲着彼此微微颔首。

衣瑱手中斩龙剑碧芒忽地大盛,原本黑暗的天空霎时绿芒闪现,这般奇异惊天之象,叫人心神震撼,紧接着,衣瑱的身影直冲而起,顷刻间便化为一道巨大的碧绿光柱,疾如闪电、势同惊雷一般,直直攻向遁逃的两人。

云端之上,秋泽忽地祭出霜影剑,横在胸前,而后左手捏诀,脚踏七星,在空中连行了七步,霜影剑霍然刺天。

“九天玄刹,化为神雷。煌煌天威,以剑引之!”

被碧芒遮蔽的天际,突然传来隆隆雷声。

刹那之间,天动地摇,一道似是来自远古的雷电,刺破碧绿,猛然落在了霜影剑那冰冷的剑尖。

随后,惊雷声再次响起,一道巨大无匹的白色光柱,轰然砸向了仇忘语与青龙二人。

一碧一白两道光柱,一前一后的落下,叫人避无可避,那二人皆被打中,落下云端,不知生死。

与此同时,一直傲立在云端,未曾流露出一丝不妥的秋泽,身子忽地晃了晃,下一刻,他猛地喷出一口血来。

意识陷入黑暗之际,秋泽只感觉自己似乎落入了一个温暖又安心的怀抱之中。

自那令人惊骇的一碧一白两道光芒先后击中了仇忘语与青龙二人后,通天峰云海之上霎时寂静下来,但不过一瞬,喊杀声又四起,青云门同魔教双方再次陷入了一片混战之中。

只是此时的战局却再次起了变化,魔教众人先见四大派宗主之三被那个突然出现的白衣白发人打伤,战意顿滞,而随后教主与青龙圣使又被那两人联手击中后不知生死去向,魔教一时气势大弱,众教徒纷纷向后退去。

这一场正邪大战,终究是以青云门的胜利而落下帷幕。

云端之上,衣瑱反应极快地接住跌落的秋泽,怀中人竟轻得似一根羽毛,这般瘦弱的身躯叫他剑眉微皱,而后只见白芒一闪,下一刻,他的身影就落到云海广场天成子与道玄所在之处,与此同时,有一道碧芒闪过,落到了不远处的万剑一身旁。

并未理会周遭望着他们神情各异的众人,衣瑱一手抱着怀中人蹲下身子,一手已搭上了对方的脉。

随着时间的流逝,衣瑱的眉头愈加紧皱起来。

秋泽的经脉竟是在逆行倒施,体内更是有一股诡异的血红雾气时刻肆虐横行着。

这般古怪之象,他平生还未见过,因此暂时也无计可施。

可就在这个时候,尚在昏迷之中的秋泽身躯却剧烈颤抖起来,面色一瞬间惨白下去,呼吸声也变得粗重与急促,喉间更是无意识的发出几声痛苦的嘶哑低吼。

紧抱着对方的手臂无意识的紧了紧,衣瑱望着怀中人,面上神色未有一丝变化,只是他眼底的担忧却溢了出来。

衣瑱知晓叛出青云门后,秋泽的日子大概并不好过,可他未曾想到,原来对方竟是在时刻忍受着这种非人的痛苦。

这时,秋泽却又突地呕出一口鲜血,但下一刻,他竟是恢复了意识,缓缓睁开了双眼。

意识刚恢复过来,那比平常加重了数十倍的痛楚便将他吞没,使得秋泽险些控制不住喊叫出声。

他没想到这次动用修罗噬鬼,反噬竟会这般的厉害。

秋泽咬紧牙关忍受着痛楚,勉强抬眼望向一直紧紧抱着自己的人,但在望见衣瑱眼中的忧色后,他冲着对方笑了笑,竟道:“师兄,我没事。”

话落,秋泽缓缓直起身子,竟是要脱离衣瑱的怀抱,站起身来。

“别动。”

只是如此简单的两个字,就叫秋泽身形顿停,只因对方语气中的坚定,还有眼中隐隐流露的不赞同与不可逞强之意,便叫他无法不听。

见怀中人还是如年少时一般的乖巧,衣瑱眼底的感叹转瞬即逝。

他抱着对方,慢慢直起身子,冲着前方天成子颔首,语气平静的开了口。

“老朽衣瑱,这是我的师弟秋泽,我们二人今日冒昧前来,还望掌门真人莫要介怀,只因我与师弟曾也是青云门中弟子,不忍见门派有难,方才出手。”

天成子望着他们,神情变幻了一瞬,随后便如常道:“多谢相助,只是不知,二位是门中的第几代弟子。”

“掌门真人不必言谢,这是我们应当做的,至于我同师弟是第几代弟子,也已不甚重要,我们早已被青云门除名,记录亦被抹去,现今魔教已退,我同师弟这便告辞了。”

话落,衣瑱便抱着怀中一直在颤抖的秋泽,就要飞身离去。

“前辈留步!”一声大喝突然传来。

原是不知何时已在近前的万剑一,而他的身后,还跟着苍松等众位青云门中的年轻弟子。

“何事?”

万剑一冲衣瑱一笑,没有回答,反而对着天成子拱手道:“师父,你伤势如何?不如回到玉清殿中休憩一番,啊,这二位前辈中亦有人受伤,正好与师父一道,这里你放心交给众位师伯师叔,我和道玄师兄也能帮忙。”

说着,万剑一冲道玄悄悄使了个眼色。

道玄一怔,随后眼神一转,亦对天成子道:“师弟说得是,师父不如……”

天成子抬手制止道玄未尽的话语,微微颔首,他同走上前来的真雩、郑通两人交代了一番,而后方对着衣瑱道:“请。”

衣瑱沉默着,未有动作,反而是一直埋在他怀中忍受疼痛,却将众人之言皆听入耳中的秋泽艰难的开口唤了一声:“师兄。”

衣瑱垂首看着怀中人那已被咬出鲜血的薄唇,一丝轻叹自唇边溢出,随后,他抬眼望向天成子,颔首回道:“掌门真人请。”

天成子微颔首,率先向玉清殿行去,衣瑱则抱着秋泽紧跟在其后。

道玄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神转了转,突地道:“师弟,我去守着师父,这边就交给你了。”

“哎,师兄?”

道玄的突然离去,叫万剑一有些无奈,他回身看了看众师兄弟们,叹了口气,刚要开口。

一旁的苏茹却已是好奇道:“万师兄,方才突然出现的那两位前辈,你可认得?”

见问话的是苏茹,万剑一面上带着一丝笑容,认真道:“我不认得,看我师父的神情,怕是他也不认得。”

苏茹“啊”了一声,又道:“这样啊,可那两位前辈的容貌,分别同万师兄你,还有苍松师兄相象,我还以为,他们是你们的亲人呢,你们应当是认得的。”

万剑一失笑道:“我同苍松师弟皆是孤儿,在这世上已无一个亲人,这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只是容貌相似而已,实在是不足为奇,你说是不是啊,苍松师弟?”

话落,万剑一笑着看向一旁的苍松。

被点到的苍松微微怔了怔,他轻轻颔首,道:“万师兄说得是。”

苏茹正要继续开口,抬眼却望见自家师父真雩与郑通师叔一起走了过来,当即行礼:“师父、师叔!”

“师伯、师叔。”

众人皆反应过来,纷纷拱手行礼。

真雩与郑通皆点了点头,真雩先是看向万剑一,又环视了周遭弟子一圈,随后面露欣慰之色。

“不错,都只受了些轻伤,现在魔教众人溃逃,正是乘胜追击之时,你们可愿下山追杀魔教余孽。”

“自是愿意。”

万剑一的声音在真雩的话语落下后就响起,可见他的果决。

听得此言,真雩的面色和蔼了几分,她冲着万剑一点头,随后又望向其他弟子。

众弟子互相望了望,异口同声道:“我们都愿意。”

“好好好。”

真雩连声道好,而后她面色肃然道:“既如此,你们分批下山,另外再留下一些弟子收拾战局,救治受伤的同门。”

众人闻言,环视了云海广场一圈,那尸横遍野的惨烈景象,让他们一个个都陷入了沉默。

这一场大战,虽说他们赢了,可伤亡依然不轻。

不提众年轻弟子先后下山追杀魔教余孽而去,此时位于青云山脉最高山巅处的玉清殿内,天成子坐在首位,已然调息入定,道玄则在一旁守着。

秋泽端坐在天成子下首左侧,正在调息吐纳之中,衣瑱亦坐在他身旁,视线牢牢锁住对方,未曾有一丝的分神。

随着时间的流逝,秋泽额间的汗珠越来越多,原本惨白的面色却好了一些,片刻后,他的眼睫微颤,一双眼眸渐睁。

衣瑱依然注视着秋泽,此时他未曾言语,只是忽地从衣袖中掏出一块巾帕,而后一手按住对方的后颈,一手拿着巾帕开始轻轻的替秋泽拭去那些流淌在额间两鬓的汗珠。

这突然的动作叫秋泽一惊,刚要开口制止,衣瑱却似乎知道他想说什么一般,冲着他微微摇首,手中动作却仍是未停。

无法,秋泽只能由着对方,他感受着衣瑱轻柔的替自己擦去汗珠的动作,眸底的水色逐渐弥漫开来。

感受到对方的情绪,衣瑱擦拭的动作忽地一滞,而紧接着,他手中的动作明显加快了一些,迅速擦拭完汗珠,衣瑱将巾帕放回了袖中。

“你受苦了。”

耳边响起的,含了几分心疼之意的熟悉声音,使得秋泽眼底弥漫的水色终是溢出眼眶,落了下来。

“不,我不苦,师兄,你不知道,我做错了事,许多无辜之人丧命于我之手,而我日日承受着修罗噬身之痛,也算是一种因果报应。”

衣瑱轻声叹息,按着秋泽后颈的手却是未曾放开,“既已知错,那便不晚,更何况,这世间善恶对错,谁又能完全说得清呢,是清是浊,也非能一概而论之,只要自己做到问心无愧便好。”

对方眼中再次滑落的泪水叫衣瑱的话语微微停顿了会儿,下一刻,他的另一只手已十分自然的轻轻拭去了那些泪珠。

“当年之事,你太过执念,师弟,你也该放下了,多为你自己考虑,为你自己而活,就当是师兄求你。”

随着衣瑱的话语,秋泽眼中滑落的泪水越来越多,他摇着头,声音嘶哑哽咽。??

“不,师兄,我放不下,师兄啊,你明明可以是……”

将秋泽未尽的话语捂在手心,衣瑱摇了摇头,忽地洒脱一笑。

“那些都不重要了,师弟,我还是我,既然你放不下,那么今后,我就尽力让你放下。”

衣瑱的笑容叫秋泽的瞳孔微微放大,他呆呆地愣住了,似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对方话语中的意思。

眼中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衣瑱手中拭去对方泪珠的动作却未停。

虽因着衣瑱设了限制,两人的对话道玄未曾听见,但他们之间的动作,却被道玄隐晦的看在眼中,看着神态亲密的二人,他若有所思起来。

漫天黑云散去,澄蓝的天空复现,彼时云气飘渺的通天峰上,因大战而起的血腥之气却仍未曾消散。

云海上,不少青云门弟子来回忙碌着,有人救治同门,有人小心安置同门尸首,每个人面上都带着疲色,众人神色流转间,既有看到同门师兄弟死去后的伤怀,又有赢了此次大战后的喜悦。

往云海尽头望去,青云六景中最广为人知的“虹桥”就近在眼前,而走过虹桥,则是那碧水寒潭,上古异兽水麒麟就在此处安家,说来也是奇怪,此次青云门同魔教的大战,水麒麟竟始终未曾现身相助,似乎一直隐匿在水底,到了现下,竟也仍未浮出水面。

而往寒潭边看去,就是那望不见尽头的长长石阶,由此可直达通天峰,同时亦可至整个青云山脉的最高处————玉清殿。

此时,玉清殿内,衣瑱将秋泽面颊上残留的泪水拭尽,而后他便十分自然的把手覆在了对方的手背之上,这人依然怔愣望着自己的模样,也被衣瑱看在眼中,眸底几分笑意霎时一闪而逝。

手背上突来的温热感觉使得秋泽一瞬回神,他凝望着衣瑱,刚要开口,却见对方神色微冷,猛地转头望向一直站在殿首为天成子护法的道玄。

隐晦的打量目光忽地对上了衣瑱冷淡的眼眸,道玄心中一跳,不敢再直视,他默默地将视线移回自家师父身上,可方才对方宛如一潭死水的眼神,又在脑海中浮现,不知怎地,压得他胸口竟有些闷。

衣瑱这时也已收回目光,转头望向秋泽,对方眉目间显而易见的担忧,叫他眼底的冷淡之色瞬间褪去,原本搭在对方手背上未曾动作的手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口中亦是询问道:“方才可是有话?”

秋泽缓缓颔首,漆黑眼眸如一汪盈盈波动的秋水,他认真道:“师兄方才所说,今后会尽力让我放下……”

未曾说完的话语被衣瑱“嗯”的一声打断,“师弟,今后,我们始终在一处。”

听出对方语气中的慎重之意,秋泽再次愣了愣神,随后他斟酌片刻,突地肃然道:“师兄,方才……莫不是,我们真的到了另一方世间?”

秋泽虽是询问,但话语中却隐含了几分肯定之意。

衣瑱微颔首,他思虑了片刻,同样肃然道:“嗯,师弟,你心中亦有几分确定之意。”

说着,衣瑱剑眉微皱,复又继续道:“如若我们真的在过去,那此刻的我们,或许已不存于世。”

“这……”秋泽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他沉思了一会儿,沉重道:“可是因着方才,我们改变了一些事情的进展?”

衣瑱颔首,他轻叹一声,低低道:“情况未明,我本无意插手,可是师弟你啊,还是如年轻时一般,总是做出一些另我意外、却又该是你会做之事。”

“师兄,我是不是又给你添……”

这话还未说完,又被衣瑱打断了,他捏了捏秋泽的手,佯装愠怒,瞪着对方,嗔怪道:“欸,停,看来有人还是没把我说过的话放在心上,妄自菲薄?嗯?”

手中传来的温热触感,眼前人佯怒的鲜活面容,几分责怪却满含打趣意味的话语,使得秋泽面色渐红,喉间微动,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最终他只能望着对方,无措的摇头否认。

看着秋泽如此神态,衣瑱心中微动,这一闪而逝,尚未来得及捕捉就已不见的莫名情绪,叫他心有疑惑,可他面上仍是如常道:“只此一次,再有下回,看我怎么罚你!”

话落,衣瑱再次捏了捏对方的手,随后正色道:“你此番行事,倒叫我有了几分确认。”

看出秋泽眸底的疑惑,衣瑱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大千世界,自有运转之规律,若过去可以改变,那这世间,岂不是要陷入一团乱象。”

说到此处,衣瑱顿了顿,又道:“改变过去,只可能得到两种结果,第一种,未来变得不可确定,而你自身亦可能会随之不复存在;第二种,无论你怎样改变,一切都会向着既定的未来而去。”

“这……”

秋泽面露惊色,可也只是一瞬,而后他眉头紧锁,思虑半晌,慎重道:“师兄言之有理,那现下,我们只需静观其变。”

“不错,师弟,你我已将根源解决,若往后事态仍如原来那般进展,那此地便是你我之过去,反之则……”

之后的话语,衣瑱不曾再说下去,他只是望进秋泽那双水润眼眸,神情柔和。

秋泽缓缓颔首,他亦回望着衣瑱,只是眸底闪烁的,却是那移山倒海都未曾动摇的执着。

两人的手一直搭在一处,谁也不曾抽离,就像他们今后彼此的命运,交缠着,未曾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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