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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青云山脉屹立中原已久,七峰连绵起伏,云雾缠绕,宛如仙境,让人望之便心升向往之意。

只是,这一日清晨,一向宁静的青云山脉之中突然响起了一连串清亮的钟声。

那钟声却是凭借秘法悬挂于通天峰玉清殿绝壁钟室内的三圣镇灵钟所发出的,此钟并不是青云门中历代传下来的旧物,它问世的时间仅仅只有百多年。

这会儿那雄浑清朗的钟声被道法催动响起,顿时响彻了整个巨大的青云山脉。

当今世道安稳,然百年未曾再敲响的三圣镇灵钟,今日却意外的响起,那声音如洪涛般,惊动了整个青云门。

“当当当~~~~~~”

在这钟声回荡中的青云山脚之下,新建才未到百年的青云别院,庚字号房院中,此刻却站着一个人,这个人身着玄黑色道袍,面容却看不清,只因那弥漫在他身上的黑气,已将他的脸庞尽皆遮掩,但那人肩头露出来的几缕斑白青丝,却又叫人知晓,这应是一位已有些年纪了的老者。

宏亮的钟声似乎未曾让老者分出一丝心神,他依然纹丝不动的站在院中,沉默的望着院门,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突然,一道刺目的白光猛然卷至,不过片刻之间,一股寒透骨髓的冷气便席卷了整个院子,让人仿佛一瞬间置身于冰原之上,那冷意冻得直让人打颤。

一片清光突地掠起,猛然撞上了这片极寒的剑光,而后两片光芒便消散不见,可白光含怒出手,声势极大,在院内黑气覆面的老者并未使出全力的情况之下,虽化解了这一剑,却挡不住冰寒剑气汹涌而来,一阵狂风吹过,竟将老者遮面的黑气吹开了一些。

院内一阵白光掠过,现出了如今青云门长老齐昊的身影,他只扫了院内地面一眼,便看出地上躺着的那个弟子已然丧命。

齐昊瞳孔一缩,霍然回头,手中寒冰剑直指老者,但下一刻,他的身躯却猛然大震,握着寒冰剑的手虽依然分毫不动,但他这已挥出去的一剑,却硬生生地止住了,不曾再发出去。

再看他的往日异常冷峻的面上,猛然间出现了不可思议的惊愕之色。

与之不同,老者很是平淡的凝视着他,吐出的冷冽沙哑的话语中竟带着几分欣慰,更多的,却是一些叫人难以分辨出来的莫名情绪。

“不错,你同样没叫我失望。”

话落,老者面上散开的黑气,又轻轻弥漫,瞬间遮住了他的容颜。

齐昊依然维持着剑指老者的姿势,一动不动地站着。

院内的气氛就此停滞,直至几缕流光纷纷落在了齐昊身旁,那老者也再未曾有过一丝的话语与动作。

这突然出现的几人,为首之人正是现任青云门的掌教真人萧逸才,而跟在他身后的另外几人,则皆是与齐昊同辈的青云门中长老们。

这会儿,他们几人一眼就望见院中地上躺着的那具毫无声息的尸体,众多满含怒意的视线顿时就牢牢地锁住了那老者。

如此目光,那老者却不甚在意,依旧只盯着齐昊,竟是完全将他们视为无物。

萧逸才面色凝重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老者,他并未看出什么来,便望向齐昊,正要询问他,却发觉齐昊握着寒冰剑的手竟是在微微颤动,再看他神情,就见齐昊一直紧紧盯着他们对面的那个老者,竟像是失了神一般。

“齐师弟?”

这一声宛如惊雷,齐昊身躯猛然一震,他看着那老者,似是要启唇说些什么,可随即又像是突然被噎住了喉咙似的,无法再说出些什么来,而他面上的神情也变得万般复杂起来。

控制着起伏的心绪,收起寒冰剑,齐昊这才转头看向萧逸才,对着他拱手道:“见过掌门师……”

只是他的话语还未尽,众人便见晴空万里的天际之上,忽地降下一道青光,竟然直直地落在面对那老者身上,众人未及反应,那老者的身影便已随着那道青光一同消失在眼前,只余下见此异象惊愕的他们。

那道青光出现地急速又突兀,老者只来得及对自己施下基本的护身之法,而后就瞬间被卷入其内。

甫一进入,便置身呼啸的劲风之中,紧接着便随之沉浮不定,老者虽不明所以,却未见慌乱,随后,一个流转的蓝色太极光圈自他身上浮现,隐隐成防守之势。

不知过了多久,那呼啸的劲风终于平静了下来,与此同时,那道青光竟也变得淡了一些,老者警惕的向四处望了望,而这一望,便叫他全身气血上涌,无人可见的眸中亦有不可置信色乍现。

原是他不知如何,竟来到了通天峰后山那条通往祖师祠堂与幻月洞府的僻静小路之上,而此时,就在他前方不远处的半空之上,却有一黑一白两抹身影正交战至酣畅处。

老者的视线牢牢锁在了那抹不停变幻的白影之上,少顷,他眨了眨干涩的眼,似是不敢确认一般,又重新望向那抹白影,见人依然还在眼前,老者身形一颤,随后整个身子不停的颤动起来,被黑气遮住的面容亦在隐隐颤动,那眸底闪动的万般情绪若叫人望见,必然为之心碎动容。

万师兄,他、他果然还活着!

老者的眼角瞬间发红,他死死盯着远处半空中那抹白影。

那人身着白衣,青丝皆白,面容亦有些苍老,但那熟悉的打斗方式,那般无畏的气势,只一眼,他便已确定,那就是他的万师兄。

他苍松寻找了百年多的万师兄,万剑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另一道黑影猛地接近了万剑一身后,看那情形,竟是要偷袭于他,与此同时,前方正在同万剑一打斗的那黑影也使出了蓄积已久的全力一击。

眼见万剑一被前后夹击,苍松眸中惊怒色乍现,周身黑气翻涌,本能的一声急喝。

“小心身后!”

一道清光闪过,电光火石间,苍松已然浮于万剑一身前,双手并指施术,替他挡下了身前黑影的那全力一击。

“砰”一声巨响,两股力量猛然间相撞,随后四散开去。

与此同时,万剑一也因苍松的提醒,微微侧了侧身,虽并不能完全躲开那一掌,但已然是避开了要害之处。

虽中了一掌,万剑一却依然停留在半空之中,未曾跌落下去,他望着挡在自己身前,浑身被黑气弥漫的人,眸底闪过一丝不明的光亮。

苍松挡下那一击之后,随即焦急的转头望向万剑一,在看到他背后那个清楚的黑色掌印后,他复又转首,向着地上望去,眼中杀意暴涨,一股无形的杀气忽然弥漫了开来。

只是在场几人皆为修为高深之人,并未受到多少影响,那个被苍松挡住一击的黑影更是落到了地上,突然转头望向被薄雾弥漫的某处,冷冷道:“你做什么?”

很显然,他对于偷袭的那人插手自己与万剑一的交战十分不悦,对于他偷袭的行为甚至是有些鄙夷的。

而站在那里的那抹黑影,正是方才在万剑一背后打了他一掌的人。

他并未理会说话之人,只是看着万剑一,突然平淡的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竟还是这样,对友人总是这般信任,一点防备都无,方才若不是这人突然出现替你挡下了,今日你定是在劫难逃。”

万剑一这时方才收回一直望着身前之人的目光,向地上的黑影看去,他张口欲言,可刚一张嘴,却猛地一咳,一缕鲜红的血液自他口中溢出。

身后的动静与鼻尖的血腥之味,使得苍松暴涨的杀气一滞,他转头望向万剑一,入目的鲜红灼伤了他的眼,他欲扶住那因伤而有些颤抖的人,垂首却望见满身黑气的自己。

终于找到了万师兄,虽然万师兄如此模样他未曾料到,但无论万师兄变得如何,那都依然是他的万师兄,如今万师兄就在眼前,苍松心底有万般的话语要吐露,可临到嘴边,却又无言。

要说什么呢?

又能说什么?

如今这样的自己,一个手染无数鲜血的奸恶之人,他还能站在万师兄身旁吗?

不能了,不可能了!

答案如何,他心底一直都明白,自从做出背叛青云门、勾结魔教的决定之后,他便已失去了资格,因为他辜负了万师兄曾经的悉心教导和舍命相救,亦辜负了曾经那个虽恣意傲慢却一心为青云门、心怀着苍生的自己。

垂在身侧的手掌无意识地攥紧,那般力度,像是要将手指都折断。

这时,异变却又至,那一道将苍松带至此地的青光再次从天而降,这一次,竟同时将苍松与万剑一两人都卷入其中,不过片刻,此地已没了两人的身影。

而这一番奇遇,似乎才刚拉开了序幕。

再次被卷入青光之中,苍松心中虽隐隐升起几分不安来,黑气之下的面容却依然很是平静,只见他极快的挥了挥手,便有蓝芒自脚下翻腾而上,最终形成一个光圈,将自身与身侧同样被卷进来的万剑一尽皆护住,无论周遭狂风如何翻涌呼啸,终究不能侵入光圈半分。

目光一直不离万剑一沾了血迹的唇角,苍松眸底含了一丝水光,他极力控制住自身的情绪,但吐露出口的话语仍隐含了几分关切之意。

“阁下可有大碍?”

抬起手缓缓摆了摆,万剑一凝视着身旁依旧看不见面容的人,不甚在意的道:“无碍,一点小伤而已。”

话落,万剑一移开一直紧盯着对方的目光,扫了眼狂风呼啸的四处,看了看护着他们二人的光圈,又再次将目光落回到对方身上,他突然道:“还未谢过阁下方才出手相救,另外,有一疑惑请容老朽直言相问,阁下可是认得老朽?”

这一番话语虽是疑问,语气却有几分笃定。

苍松闻言怔住,慌乱之感涌上心头,他强自镇定了片刻,也未作多余的反驳,只语气如常道:“几百年前,青云门中,又有哪个不认得万剑一其人呢。”

几百年前这四个字在心头回旋着,万剑一眼底闪过一抹深意,面上却很是平淡的点了点头。

“往事已矣,万剑一早已不在这世上,苟活下来的,只是一个看守祠堂的下等之人。”

说着这一番自贬之语,万剑一面上看去却十分的平静,好似那口中之人并不是自己一般。

周身缠绕的黑气翻涌了一瞬,苍松几乎要忍不住大吼着出声反驳,只是万剑一的下一句话,叫他身形顿僵。

“阁下既认得老朽,想必亦是青云门中弟子,只是却为何不以真面目相见?”

看着那翻涌的黑气突然顿了顿,万剑一眼底明了之色一闪而逝。

苍松定了定神,见万剑一已有几分确认,便也不否认,只是自嘲道:“我一个早已叛出门的奸邪之人,实不敢再称作青云门中弟子,不以真面目视人,亦是恐污了阁下的眼。”

见苍松如此回答,万剑一未再说什么,只是定定地望着对方良久,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万剑一望了望依旧被呼啸狂风包围的四处,又突然道:“那阁下可知,我们这是在何处?”

黑气之下,苍松沉吟了片刻,眉头亦紧紧皱了起来,而后他将实情一一讲明。

“我亦不甚明了,这道青光来的莫名,此次已是我第二次被卷入其内了,第一次被卷入之时,我正在青云山脚之下,那时被卷入其内看到的也是此刻这般景象,只是待到狂风渐歇之时,我便发觉竟然身处青云后山之内,又恰巧看到阁下与人打斗,见有人偷袭,方才出手。”

“竟是如此吗?”

万剑一闻言陷入沉思,但就在这时,围在他们周身的光圈隐隐波动起来,显然,那是因四处呼啸的狂风,突然间变得强劲起来的缘故。

抬眼望了黑气缠绕的那人一眼,又望向远处,万剑一眼底划过一缕异色。

“这,这是……”

苍松的语气里满是惊疑,他在黑气之内望着前方那缕巨大的、直冲苍穹的飓风漩涡,下意识的抬手加固了围绕着他们二人的光圈。

感觉到前方有一股巨大的吸扯之力袭来,万剑一冷哼一声,也缓缓抬起手来,只见无数符箓自他手中飞出,随后那些符箓又随着他的动作,到了各自应在的方位,不过片刻之间,一个可攻亦可守的阵法便已成形。

眸底钦佩之色流转,苍松在心底惊叹,万师兄使用阵法是愈加的出神入化了。

但不待他再想,他们却已是失了控制一般,直直冲着那飓风漩涡而去,前方袭来的拉扯之力已然剧增,围绕着他们的阵法亦开始运转流动,一股无形之力同飓风漩涡彼此较量起来。

时间缓缓流逝,一切似乎陷入了僵持,他们虽未被飓风漩涡吸入,但也无法远离这巨大漩涡的拉扯之力。

望着万剑一逐渐惨白的脸色,苍松紧紧盯着前方巨大的飓风漩涡,眸底神色渐狠,下一瞬,一把闪着冷冷白芒的剑忽地出现在他身前,剑尖直指巨大的飓风漩涡,显然,他是要助万剑一一臂之力。

这一下,周遭拉扯之力明显一轻,似是终于远离了那飓风漩涡一般,但不过片刻之后,一股愈加强劲的拉扯之力突然袭来,万剑一见此,神色一转,心内有了些猜测,而后他出乎意料的突然停下了阵法的攻击,只是维持着防守之势。

果然不出他所料,下一瞬,他们就被直接吸入其中。

一进入巨大的飓风漩涡之内,便觉风声凛冽,紧接着,他们又被这不可抵抗的自然之力生生拔起,似要飞上苍穹。

自进入后,万剑一便觉气血上涌,而后,一口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看着周遭依然在运转防守着的阵法,苍松面色焦急,他望着面容惨白,嘴角再次溢出一缕鲜血的万剑一,眸中的水色又开始弥漫。

当务之急,是如何尽快的离开这里。

用尽全力将涌上的泪意逼回去,苍松定了定神,开始环视周遭,片刻后,他望着某处,露出了几分势在必得。

深深吸了一口气,苍松双手并指齐出,而后,就在这凛冽的风暴之中,那一直悬在身前,自进入漩涡后便不停地在颤动的霜影剑,突然就停了下来,紧接着,一股耀眼的红芒陡然出现,随后,那股红芒便以破天开地的气势急速地向着强劲的风暴边缘直冲而去。

在这神州浩土上,说起青云山阳的城镇,便不得不提到河阳城,只因这河阳扼天下咽喉,占据了中原大地十分重要的位置,因此城内也是异常的繁华与热闹。

不过这一日,在河阳城外,某个人迹罕见的偏僻山崖处,半空之上,突然出现一道异样的红芒,仔细一看,却是一把泛着血色、寒光凛凛的仙剑,紧接着,便有两个被不知名阵法笼罩的人影落在了地上。

这两个人影却正是从飓风漩涡中出来的万剑一与苍松。

见周遭已然安全,自进了飓风漩涡后便一直强撑着维持阵法的万剑一终是停手,但下一刻他便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万剑一的骤然昏迷,惊得苍松急急挥手召回霜影剑,而后亦顾不上周身已然渐渐散去的黑气,立刻上前将万剑一扶住,同时他的手亦搭上了对方的脉。

苍松那张棱角分明的冷傲面容此时没了黑气的遮掩,浓浓的担忧之色便完全显露了出来,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眉头已然深深皱起,面上神色亦含了几分自责。

灵力亏空,内伤亦不轻。

万剑一如此伤势,苍松既自责,又有些庆幸,庆幸在青云门的那些年,自己未曾落下炼丹之术,青云门中治疗内外伤的大黄丹与补充灵力的大还丹,这两种药丸,自己皆会,此刻身上亦有预备。

苍松顿时挥了挥袖,两瓶药丸立时自袖中飞出,落在他手中,迅速打开后给万剑一服下,苍松方才松了口气,开始观察起所处之地来,这一看,便觉周遭环境竟有些莫名的熟悉。

像是想起了什么,苍松眸中异色一闪而过,他忽地抬起手来,一手并指如刀的在另一手上用力一划,一道伤口顿现,鲜血亦涌了出来。

随后,苍松飞快的捏了一个诀,手指翻动间,那些鲜血霎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洒向远处那一片空无一物的地方。

下一瞬,一个闪着红芒的巨大太极光圈突然浮于眼前,苍松看着那闪烁的光圈,先是有些不敢置信,随后他凝望着身侧一直被自己扶着的万剑一,唇角微微勾了起来,只是他的眼眸却突地红了,那里面复杂的万千情绪直叫人望之断魂。

他和万师兄从飓风漩涡中逃脱出来,怎么会到了自己在河阳城外不远处的洞府门外?

原来竟是幻境吗?

也罢,若这真是幻境,那他苍松也愿沉眠于此,再不醒来。

河阳城的热闹远隔在外,与他从不相关。

尽管所在之地是他以往度日如年的冷清洞府,但此刻苍松心底翻涌的却是久违了的安定。

他望着榻上正维持着入定之势,自发将丹药行开的万剑一,自对方昏迷后就深深皱起的眉头终是松动了几分。

方才带着万剑一进了洞府后,苍松本想助对方运开药力,但他想起如今自己那已被修罗之力同化、不再纯粹了的太极玄清道道法,终究是不敢冒上哪怕一丁点的风险。

于是他只能忧心的等着万剑一自行调息吐纳、化开药力,好在不久,对方便有了动作。

此刻看着万剑一原本惨白的脸色渐渐有了血色,苍松眼底浓重的担忧这才淡去了几分。

随着附近隐隐传来的嘀嗒声,时间缓缓地过去,万剑一终是调息吐纳完毕了。

但下一刻,他却突地歪倒在榻上,再没了动静。

苍松顿时一惊,手上的动作却是未停,已然搭上了对方的脉。

少顷,他吐出一口气,面上原本紧张的神色亦放松了下来。

原是睡着了。

轻轻地替万剑一盖好被褥,看着他唇角有些干涸的血迹,苍松眉头一皱,转身离去,片刻后,便见他端着一个正在泛着热气的鱼洗走了进来。

将鱼洗搁在一旁,打湿了手巾后,苍松开始小心翼翼的擦拭着万剑一唇角的那些血迹,动作十分的轻缓,这其中表露出来的珍重之意,是那样的明明白白。

半晌之后,苍松终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手巾搭在一旁后,他坐在榻边静静凝望着对方那张早已被刻进自己心底的面容,不知在想些什么。

时间就这样不知不觉的过去,苍松这时却突然眼神一转,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事一般,紧接着,只见他深深看了眼榻上安睡的人,随后身影便化作一团黑气,向着洞府出口而去。

河阳城乃是青云山下方圆百里之内,最大最繁华之地,因此定居在此处的人口众多,往来的商旅亦是不少。

只是今日城中却有些不同寻常,才戌正之时,大街上竟然就空无一人,这对于平日里在此时一向热闹的河阳城来说,实在是有几分古怪。

苍松虽觉有些不对,但终究不愿放下当下想办之事,于是他仍然隐着身形落到了一家名为“山海苑”的客栈之内,他见大堂内只坐着一个昏昏欲睡的店小二,并无其他人,这才现了身,同时手指微动,一小团黑气飞出,轻轻点了点面前依然在打瞌睡的店小二。

那店小二的头重重一点,猛然惊醒,睁眼便见一团同人一般大小的黑气浮在他面前,原本的瞌睡顿时没了影。

“啊!”

“闭嘴!你生意还要不要做了!给我来两份‘清炖寐鱼’!”

那店小二脸上惊恐的神色一滞,而后他呆呆道:“‘清炖寐鱼’,呃,仙长,我们店里并未有这道菜啊,这寐鱼又是什么鱼?”

听得此言,苍松黑气之下置于一侧的手掌微微紧了紧,而随后,他便向来时那样,悄无声息的没了踪影。

万剑一甫一睁眼,便见穹顶上云雾缭绕,倒挂着无数的奇岩异石。

感受到自己体内的伤势恢复如初,灵力更是充足,还有喉间涌上的那股熟悉味道。

那是大黄丹与大还丹。

看来,那人说的极有可能便是事实。

附近没有旁人的气息,那人竟不在?

那这里……是何处?

想到此处,万剑一始终盯着穹顶的目光方才转动起来。

环视了四处一圈,他便发觉这里竟是一个巨大的洞穴,四处由许多千奇百怪的钟乳石组合在一起,甚至连桌椅床凳,都皆是钟乳石,这一番奇妙景象,浑然天成,实在是令人惊叹。

可面对如此景色,万剑一却有几分恍神,他一手捏住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一手却抚上了唇角,那里干干净净,似乎不曾沾过分毫血色。

就算在祠堂内困守了百年,但自己的警觉之心何至于这般的宽松,竟容得那人如此近身。

不对,除非那个人,是他所熟悉之人,亦是他认可之人,所以他才会在昏迷时本能的卸下防备之心,任由其接近。

这个人,永远都不会伤害自己,这种下意识的莫名感觉,好像自见到那人起,他替自己挡下鬼厉那一击后,便有了。

现在想来,虽然隔着黑气不甚清晰,但那个人掐诀的身影动作却依然是有几分熟悉的。

所以,那个人是谁,这一答案,已在心底昭然若揭。

恍然明了对方身份的万剑一,已经沉寂了百年的那颗心,忽地渐渐加快了跳动的频率。

少顷,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突地掀开被褥,下了床榻,向着这洞穴内唯一的出口缓缓行去。

还未踏出洞门,便听到前方传来的嘀嗒之声,下一刻,眼前一亮,原来在前方纵横交错的钟乳石间,竟有无数股清亮的泉水从石壁缝里滴落了出来,那嘀嗒之声正是由此而发出的。

万剑一再次仰头望向穹顶之上,却发觉了这里同方才里面的不同,这些奇形异状的钟乳石间,竟长满了一串串茂密的古藤,如此悬挂着下来,好一幅碧玉珠帘之景啊!

心中这般想着,面上神色却是不变,万剑一提步想要往另一旁的洞门行去,但就在此刻,一股红芒闪过,一抹黑影霎时出现。

“……”

将就要脱口而出的万师兄咽回喉中,苍松维持着平常的语气,低声道:“阁下醒了,觉得如何?”

“多亏阁下的丹药,我已无碍。”

话语被万剑一神色淡淡的说出口。

苍松听出万剑一语气中的那缕不甚在意,似乎受伤的并不是他自己一般。

心头涌上万般酸涩滋味,苍松眼尾渐渐泛红,极力平复着翻涌的心绪,他正要开口,万剑一的话语却又在身前响起。

“不知我们这是在何处?”

压下上涌的情绪,苍松语气如常道:“此地是我在河阳城外偏僻之处的洞府,很是安全,阁下尽可放心。”

向着对方微微颔首,万剑一不再多问,只是话锋一转,道:“那不知阁下可否告知你之姓名,若一直都以阁下相称,未免有些麻烦。”

苍松身形微滞,而后他沉默了片刻,吐出了一个姓名。

“秋泽。”

“秋”一字在万剑一唇间隐没,他缓缓垂下眼眸,无人可见那里面一闪而逝的几分了然。

那人的俗家姓氏,知晓的人并不多,可万剑一恰好便是这其中之一。

他的这位师弟,本姓“裘”。

万剑一唇角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微微的勾了勾,但他再抬眸望向对方时,神色却已是如常,“那之后,我便唤你秋泽。”

不等苍松应下,万剑一却又突然道:“今后,你便唤我衣瑱吧!万剑一这个名字,已不存于世了。”

手掌突地攥紧,顷刻间便被捏出了数道红痕,苍松身子一颤,恨不得将胸口翻涌的不平之意倾泻出来,但他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艰涩的应了一声。

“好。”

秋泽如此作为,皆因心中明了,就算失了万剑一这个名字,他依然还是他,不论山河日月怎么变幻运转,他都是自己此生的心之所向。

心神恍惚了片刻,秋泽便像是想起了什么,忽地,一个食盒自黑气中飘出,送到了衣瑱手中。

衣瑱神情微顿,随后他便有些明了的打开了食盒。

食盒里是一叠样式精致、金黄剔透,还透着一股清香的桂花糕,那糕点此时竟还泛着一层层热气。

“这……”

望着这熟悉却恍如隔世才见到的桂花糕,衣瑱眸底再次闪过几分了然。

“你用一些吧,衣瑱。”

语气如常的说着让对方用些糕点的话,秋泽心底却有几分慌张,怕对方问起自己,糕点如此之多,他为何会选择桂花糕。

“那你?”

“我已用过。”

“那好。”

未曾推却,亦不再多说,衣瑱拿着食盒,深深看了看那不曾变幻的黑影一眼,率先迈步走进了方才他醒来的那一间洞穴之中。

入口的桂花糕十分酥软,有着一丝甜意,却又不是很甜,一口下去,满满的桂花清香便四散在口中,让人回味无穷。

见衣瑱满意那桂花糕,又未曾询问自己,秋泽不安的心逐渐平静,而后他便静静的看着对方将那一叠桂花糕用完。

面前这美好的、让人觉得不太真实的一幕,叫秋泽心底升几分恍然。

此处若不是幻境,那该有多好!

衣瑱用完最后一块桂花糕,抬眼便见身前端坐的人身上那黑气翻涌着,起伏不定。

眼中忧色一闪而逝,衣瑱突地掷地有声道:“凝神!”

这一声寻常的呼唤声却叫秋泽猛然回神,他透过黑气,望向对面依然端坐的人,突然凄声一笑。

“这一切若为真,那我此生已无遗憾。”

衣瑱闻言眉头却渐渐皱起,他望着对方,语气沉沉道:“一切若为真?难道还有假的不成。”

黑气之内的秋泽闻言身形微颤,他语气生涩的开口道:“此地若不是幻境,那为何你我却在几百年前。”

“什么?”

“你说我们,到了几百年前?”

难得的,衣瑱一直平静如水的眸底闪过了几分波动与犹疑。

“是啊,方才回来之前,我在河阳城内探了探,得到了一些信息,魔教教主仇忘语正带着魔教各派一同向着青云山攻来,而如今青云门的掌教真人,是天成子。”

秋泽语气平静的说着,他虽未曾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在意,可衣瑱却听出了那平静话语底下的在乎。

而听见仇忘语与天成子这两个熟悉的、陌生的名字,衣瑱瞳孔微微缩了缩,他先是看着有几分意外,随后却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而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一般,突然道:“既是如此吗,那我问你,你被青光带到青云通天峰后山之前,又是何时日?”

秋泽周身翻涌的黑气一滞,他思虑片刻,却是毫无隐瞒的道:“青云门同兽神大战后的第一百九十一年。”

衣瑱斟酌片刻,突然道:“时日竟都不一样,那道将我们带来的青光,果然没那么简单。”

“竟都不一样?衣瑱你的时日难道与我不同?”

哑着声音艰涩的吐出了这一句话,秋泽的身子在黑气之中微微颤抖起来,显然这一可能对他造成的冲击甚大。

听出对方语气里那难以掩藏的不可置信、失措与迷茫,衣瑱刚要说出口的话语止在了喉间,但他最终还是颔首道:“不错,被那道青光卷入之前,我那边的时日,正是青云门同兽神大战之日!”

这话对于秋泽来说,不亚于晴天霹雳,黑气内的身影颤动的越发剧烈,一双眼眸早已变得通红,泪水亦是泛滥成灾,可却像仍在坚持着什么一般,固执的不肯落下。秋泽的唇角微微翘了翘,那似乎是一个充斥着淡淡自嘲意味、苦涩的笑。

“哈……”

原来面前这个万师兄,竟是过去的万师兄,根本不是与自己同一时日的万师兄。

不、不对,青光,与黑影的交战,另一黑影的偷袭。

那些画面猛然在秋泽脑中闪过,联想到一种可能,他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胸腔里像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叫他五内俱焚、心如刀割。

若无那道青光,自己没有到后山的那小路之上,万师兄他、他会怎么样?

不、不、不,不会的,那种事情绝不会发生,我都已经救下万师兄了。

脑内可怕的猜想被强压下去,理智尚才恢复几分,秋泽心神一转,突地道:“如此说来,那道青光岂不是可以在过去和未来之间来去自如!”

衣瑱思虑片刻,颔首道:“此言有几分道理,可若真是如此,世间岂不大乱,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眉头深深地皱起,秋泽有些不明,这时衣瑱却仿佛知他所想,已接着道:“大道三千,万千变化,世人亦不得全然领悟,何况这世间?或许天地间,存在着无数个世间、无数个你我也未可知啊?”

这一番闻所未闻的话语自衣瑱口中说出,秋泽只惊了一瞬,随后便又如常,他沉思了片刻,斟酌道:“那么时日的不同,可能是因为世间的不同,却不是真的回到了过去?”

眼中极快的闪过一缕笑意,衣瑱先是颔首,而后却又摇了摇首道:“此番被带到这里,到底是世间的不同,或者只是回到了过去,我们还需得查探一番,但我如今却可以肯定一件事。”

“什么?”

询问的话语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可看着眼前人,那双像是什么都已明白的深邃眼眸,秋泽的心缓缓提了起来。

“我可以肯定,我们是同一个世间的,只是时日并不相同,那道青光,将你带到了我的时日。”

为何说的这般肯定,秋泽有些疑惑,刚要出声,衣瑱却依然像知晓他的疑问一般,又继续开了口,只是这出口的话语,手中的动作,却是惊得秋泽呆立当场。

深深凝视着那团黑气,衣瑱突地垂眸拉开了自己的衣领,指着右边脖颈肋骨处露出来的那颗黑痣,他重新望着黑气之内的人影,语气笃定,“你这里,也有一颗黑痣吧,苍松师弟!”

这一声久违了的苍松师弟,犹如念诀般一遍遍在秋泽耳边回响着,他木然呆立,脑中一片空白,只余下一句话,衣瑱———万师兄他知道了?

见对方依然在黑气中没有反应,衣瑱随意拢上衣领,轻轻地叹了口气,他向前走了几步,语气里亦含了几分无奈,“将这黑气散了罢,师弟,你可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游离的心神被衣瑱的话语唤回,秋泽稳住一直颤动的身形,强压眼中的泪意,挥散了始终缠绕在他周身的黑气。

“万师兄,你何……”

面前人一身玄黑衣袍,连一头隐白青丝上戴着的玉冠与簪子都皆为黑,似乎黑暗已经成为他的安心之所。

望着眼前这张凌角分明,依然透着清傲却又沾染了几分风霜的脸庞,衣瑱轻轻叹了口气,突地又上前几步,将对方拥进了怀中。

突然被抱住,秋泽未曾说完的话一下止在喉间,鼻间满是记忆里熟悉的清香滋味,跳动的胸膛彼此相抵着,对方含着痛惜的话语又在耳侧响起,这一切,使得秋泽眼中始终都未曾落下的泪水,此刻犹如决堤一般,扑簌而下。

“这些年,苦了你了。”

这话语刚落下,肩头衣衫处就传来些许的湿意,衣瑱轻轻叹息,而后他却并未言那些无用的安慰之语,只是静静的抱着秋泽,像是要让对方把以往所受的委屈、不甘与痛苦通通都宣泄出来。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听得秋泽的哭泣声渐弱,衣瑱便松了松一直紧抱着对方的手,下一刻,一张布满了泪痕的脆弱脸庞出现在他眼前,那双鹿眼望着自己的神情一如既往,从未改变。

衣瑱再次轻轻叹息,他抬手抚上对方的脸庞,缓缓拭去那些残留的泪水。

感受到温热的手指在脸上慢慢擦拭着,秋泽脸色渐红,此刻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方才自己在万师兄怀里哭泣,弄湿了对方的衣衫,现在竟还麻烦万师兄为自己擦泪,实在是不该。

“万师兄,抱……”

对方未曾说完的抱歉被衣瑱捂在了指间,他望着秋泽那双红肿的鹿眼,轻轻的吐出一口气,“还是同我这般客套,以前跟你说过的话都忘了?”

秋泽想说没有,可刚张嘴,就触到对方湿热的手指,当下便是身形一僵,耳根也渐渐红了起来。

未曾注意到对方红透的耳根,但感受到秋泽突然僵硬的身子,衣瑱也并未多想,只当对方如年少时一般对这些亲密之举感到不自在,当即便不动声色的拿开了原本覆在眼前人唇上的手,同时语气如常的道:“既还记着,那就别再如此!”

见秋泽颔首,衣瑱忽地笑了笑,而后他垂眸,不知道如何动作,极快地在自身右侧脖颈的黑痣处点了一点,紧接着他便抬眼望向对方,突地道:“你感受到了吗?师弟?”

脖颈右侧黑痣处猛然发烫,这一烫叫没有丝毫防备的秋泽剧烈的颤了颤身子,而左手也早已经抚上了那颗黑痣。

这是?

一个可以感受与分辨对方气息位置的秘法?

这,自己的黑痣处怎会有此秘法?

怎么会?

是万师兄吗?

那师兄又是什么时候下的秘法?

难道是在蛮荒,自己同万师兄与众人失散受伤之时?

师兄方才也是凭借此秘法才肯定我们是同一个世间的?

面前人虽未言语,但他的疑问,全都印在了那一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眸之中。

于是衣瑱缓缓颔首,肯定了对方眼中所有的猜测。

看着秋泽因自己的肯定,猛然瞪大的眼睛,衣瑱的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这世上,总归还是有人真心对他,不论他是何姓名,身处何地,都不曾改变。

青云山脉云雾缭绕,山峰霹雳千尺,连绵起伏,青云门的主峰通天峰便在这其中傲然耸立着。

只是今日,宛如仙境的云海广场上,此刻却聚集了六脉之中所有的精英弟子,领头的白衣男子望了望因长辈未至而神色各异的在场众人,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这白衣男子,是当今青云门通天峰长门的精英弟子,亦是现今青云门掌教真人天成子的亲传二弟子,万剑一。

此刻万剑一望着天际那团越来越接近的黑云,面色沉了下去,而后他又望着龙首峰的方向,剑眉微皱,眼底却透着几分担忧。

就在这时,头顶上方忽地传来数十道破空之声,下一刻,几十个身影出现在万剑一面前。

正是未曾到来的龙首峰众人,为首的,是几位长老,还有一抹青影,在这其中异常的引人注意。

在望见那某青影后,万剑一眼底的担忧方才褪去,他上前告知众位师叔前去玉清殿中,而后便拉住了青影。

“苍松师弟,你这一路可还顺利。”

苍松颔首,“虽有些阻碍,但都被解决了,还算顺利。”

说着,他望了眼天际的黑云,忧心道:“万师兄,现在情况如何。”

“做好准备罢,离大战已不远,魔教这次,来势汹汹。”

万剑一剑眉深深皱起,眼中更是少见的有几分忧色,但愿这一战,不会惨烈到要师尊动用诛仙剑的那一地步。

眼前人颦起的眉头,叫苍松有一瞬间想要伸手抚平的冲动,但他只是微微紧了紧手掌,沉声道:“万师兄放心,不论此番魔教如何来势汹汹,邪终不能胜正,就算是死,我苍松也会拉着他们一起。”

“好好好,你除恶之心如此坚定,我甚感欣慰。”

万剑一爽朗一笑,拍着苍松的肩头语气赞赏。

“只是苍松师弟啊,该退时便退,记得万不可逞强。”

一直被万剑一揽着肩头不放,呼吸近在咫尺,苍松有些无措,想要挣脱又觉不妥,对方的话语听入耳中,未知其意就已胡乱颔首应下。

就在他觉得时间太过漫长之时,万剑一突地放开他,望着天际那一大片渐渐接近的黑云,面色凝重。

“来了!”

一团黑云飘浮在通天峰上空,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原本明朗的日光渐渐被遮蔽,这平日里宛如仙境的地方,此时已陷入一片黑暗。

就在万剑一那话落下后不久,便有几十道身影自玉清殿中飞出,落到了精锐弟子之前,那些人,正是以青云门掌教真人天成子为首的各脉首座长老们。

万剑一与苍松互望一眼,两人一前一后走至前方,万剑一向着天成子等人拱手,“师父,各位师伯、师叔。”

苍松紧随其后,同在场弟子们一同拱手行礼。

“见过掌门真人,各位师伯、师叔。”

天成子身形清瘦,身着一件松云纹阴阳八卦墨绿道袍,他神情肃然的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必多礼,可他的目光却未落在弟子之间,而是一直紧紧盯着空中那团黑云。

就在这时,黑云之中,突地传来一个浑厚声音,“天成老儿,别来无恙啊!”

随着这话落下,一个身形高壮的男子自黑云中显现,只见他面容坚毅,神色飞扬,那通身的气度更是叫人望之便觉不凡。

这人便是一统魔教各派,被他们奉为教主的———仇忘语。

“哼!”

天成子冷哼一声,他并未理会对方之言,只道:“邪魔外道,你既攻上门来,又何必废话,要战便战,我青云门奉陪到底。”

“好,好,好,天成老儿。”

仇忘语傲立在云端之上,连声道好,周身一直蒸腾缠绕的黑气徒然间浓厚了几分。

这犹如一个讯号,众多魔教之人从各处攻来,远处与周遭喊杀声四起,青云弟子们已同魔教各派打作一团,就这么一会儿,各色光芒闪烁间,已有青云弟子倒地,再也没能爬起来,亦有魔教之人身中青云道法,死状惨烈。

喊杀声刚起之时,天成子便已飞至云端,同仇忘语打斗起来。

两人你来我往,缠斗许久,始终难分上下,仇忘语这时转了转眼珠,似是做了什么决定,下一瞬,周遭原本翻腾的黑云霍然间变得愈加深沉起来,远远看去,竟有乾坤颠倒之感。

“天魔幡。”

天成子面色沉沉的吐出这三个字,几个来回间已隐隐落了下风。

仇忘语猖狂一笑,“不错,天成老儿,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让我见识见识!”

未曾理会对方的挑衅,虽处颓势,天成子手中应对的动作却仍未停下。

眼神微微闪了闪,仇忘语忽地长笑一声,那浑厚的声音顿时响彻在天地间,“天成老儿,你招数尽出,如今已是黔驴技穷,当非我之敌,还不束手就擒?”

“哼。”

伴随着这一声冷哼,满天黑云间,突地升起一缕银光,仿若那渺小的星光,丝毫不起眼,可紧接着,一颗接一颗的巨大星星在黑暗中不断亮起,直到第七颗星星出现,光芒徒然大盛,七颗星瞬间连作一片,成北斗之势,与这漫天黑云相抗。

与此同时,通天峰云海之上,万剑一手持斩龙剑,碧色光芒所过之处,惊起一片血色与惨呼声,在周遭同门惊呼“七星剑式”之时,万剑一亦抬眼望向空中,可他的神情却不似门中其他弟子一般欣喜,几分忧色也依然未从他眼中褪去。

这仇忘语,既然可以一统魔教各派,并坐稳教主之位,必然不会如此轻易就被打败,他必定还有后招。

天成子的这一招,叫漫天黑暗裂成了两半,日光透过缝隙重现。云海之上,原本气势稍挫的青云门受此鼓舞,一时士气大振。

黑云之中,仇忘语语含惊讶,却未有慌乱,反而颇有趣味的笑着道:“青云门久负盛名的‘七星剑式’吗?果然厉害,竟可以同我天魔幡相抗。”

说着,他望向那片耀眼星光后的身影,竟道:“天成老儿,你果然不是那浪得虚名之人。”

“哼!”

天成子的身影被那闪烁着的耀眼星光所遮掩,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听到又一声冷哼从那里传了出来,紧接着便是,“邪魔外道,受死!”

显然不欲同仇忘语多言,天成子周身星辉光芒徒然大盛,直逼那黑云深处。

见此情形,仇忘语声音一冷,喝道:“是谁受死还未定!且让你见识一下我圣教传承千载的绝世神通!”

仇忘语大呼一声,右手猛地向前一探,那缠绕在他周身的黑气瞬间狂涌,化作一个巨大的黑色爪印,那爪印十分可怖,黑气翻腾间犹如万鬼嘶嚎。

七星剑式耀眼的光辉飞驰而来,黑色巨爪更无一丝惧意,直冲而上。

云海之上,万剑一打飞几个魔教弟子,抬眼便望见那黑色巨爪,顿时剑眉微皱,他深思了片刻,望着那耀眼光辉处,眼底有几分忧色,但更多的,竟是跃跃欲试。

就在这时,轰一声巨响,无形的气浪自半空中炸开,一瞬间,地动山摇,云海广场上一直缠绕的云气剧烈翻滚,道行差一点的弟子身形摇晃,竟是站不稳了。

所有人都暂时停下了打斗,视线全聚集在天际决一死战的那两个人身上。

七星剑式耀眼的光芒与玄阴鬼爪阴暗的黑气交缠又分散,忽地,黑云之中传来一声张狂长笑,叫每个青云门弟子的心提了起来。

“天成老儿,我看你还有何话好说!”

只见天际云端之上,黑气浓厚未散,那原本耀眼的光辉却瞬间黯淡了下去。

两人的身影在渐渐显现,天成子与仇忘语此刻相隔不过数丈。

仇忘语胸前被划了两道口子,右臂也隐隐泛着血迹,但他此刻眼中满是自得张扬之意。

青云门众人却是神情惊骇,只因天成子面色惨白,原本的墨绿道袍此刻已变得乌黑,右臂更是无力的垂落,颤抖的十分厉害,一直握在手中的七星剑,望着竟是有要掉落的迹象。

紧接着,那黯淡下去的星光像是坚持不住一般,缓缓消散,天际再次被黑暗吞噬。

仇忘语勾唇冷笑了一声,眼底满是冷酷之意,“哼,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谁受死!”

这话落下的同时,一个黑色巨爪再次成形,犹如恶鬼扑食一般势不可挡的冲向天成子。

底下云海之上,青云门中惊呼哗然声一时四起,许多人向着云端飞去,其中速度最快的是现今小竹峰的首座真雩与大竹峰的首座郑通,这两人直冲而上,但却在半途被突然出现的魔教鬼王宗宗主鬼王所截,这鬼王出手狠辣无比,二人一时竟也脱不得身。

下方一片混乱,青云门人想飞至云端,魔教教众全力阻拦,两方大打出手。

云端之上,仇忘语猖狂的笑着,那玄阴鬼爪眼看就要打在这位青云门掌门真人的身上。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抹白影冲天而起,万剑一面色沉静,神情坚毅,手中斩龙剑碧芒乍现,他整个身子犹如离弦之箭,飞驰而出,势不可挡的直冲云端。

周遭欲阻拦的魔教教众纷纷扑空,亦赶不上他的速度,而万剑一手中碧芒愈加暴涨,四处翻滚的黑云猛然一滞,忽有龙吟声长啸,声动九天,更有盈盈碧绿光芒在黑暗的天际突现。

苍松干脆利落的解决掉周遭的魔教教徒,而后他抬眼便望见了这一幕,眼底顿时浮上几分担忧,可更多的却是佩服与钦慕。

万剑一周身被碧芒缠绕,他已然人剑合一,犹如一柄开天利剑,直直冲向仇忘语。

他竟没有选择去替天成子挡下那一击,而是直接攻向了仇忘语。

这种不顾一切,一往无前的可怖雷霆剑势,叫人实在震撼无比。

“好剑!”

仇忘语忍不住赞了一声,面对如此一剑,他却没有丝毫的退让之意,手掌微动间,又一个巨大的玄阴鬼爪霍然出现,挡在了他身前。

但这等强悍绝伦的魔教神通,同时施展两个,也叫仇忘语感到几分吃力。

“轰!”

一声巨响,碧绿剑芒直接撞上了那玄阴鬼爪,但那光芒闪烁片刻,终是被黑气吞没。

万剑一发出一声难以控制的痛呼声,他面色惨白的喷出了一大口鲜血,霎时染红了白衣,身子更是从云端跌落下去。

半空中坠落的身影,那被血色染红的白衣,叫苍松胸中一痛,他有些迟钝的僵在原地,像是不知如何是好。

“万师兄!”

云海上四起的惊呼声叫苍松猛然清醒,他转眼便见周遭好几个身影冲过去,想要接住万剑一,当下缓缓摇了摇首。

只见下一刻,万剑一果然缓了下坠之势,自己稳稳的落在了地上。

那边万剑一已被围住,苏茹惊喜道:“万师兄,你没事?”

哪知她这话刚落下,万剑一便手捂胸口,一口鲜血再度喷出。

围着的众人都被吓住了。

苏茹顿时在一旁扶住,而苍松亦及时扶住了万剑一的另一旁,那力道不轻亦不重,把握的十分适度,并在万剑一站稳后便立时放开了。

万剑一冲苏茹一笑,推开了她的搀扶,而后他又转头望向苍松,察觉到对方沉静面容下掩藏的几分忧色,万剑一笑着道:“没事,我万剑一可没那么容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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