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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佩佩

 

天se渐渐暗了,日落的残yan打在林中,浓郁的红se映得林子恍若幻境,胭脂晚霞渐渐爬上脸颊,让人舍不得离开。晏兮在这里跑了一整天,也笑了一整天。直待到夜幕四合了,他们才慢慢动身回程,跟着天上的参星北斗的方向往药王谷走去。

晏兮很少有这么大的活动量,也很少这么晚还在外面。待到要过草甸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迷迷糊糊的了。

走在前面的赫哲转过身,看着一摇三晃的晏兮不停地打着哈欠。

“g嘛不走了?”晏兮没看了路,一头撞在赫哲身上。

赫哲饶有兴趣地看着晏兮撞过来,又在他向后跄踉的时候一把扶住他:“到草甸了。”

晏兮偏过头,从赫哲身后望过去看见那片月光下闪着银光的广阔草场。

“恩——真漂亮。”

赫哲轻笑,今天的晏兮跟往日很不一样。

在他的心里,晏兮这个人突然生动起来。

柔软了许多,也带上了温度,闭上眼睛的时候,也仿佛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与动作。而晏兮这个名字突然也有了意义,不再是一个符号,而是和一个活生生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笑什么。”晏兮白了赫哲一眼:“你还有力气吗,要不你走前面,我跟着你趟过去?”

“不用”赫哲把蹲坐在晏兮肩膀上的卷耳塞进自己怀里,背对着晏兮单膝跪地:“上来吧。”

晏兮看着赫哲宽阔的肩膀,犹豫了一下:“你不累吗——啊!”

赫哲反手揽住晏兮的腿弯,一把把他背起:“我可不是你。”

“喂!”

赫哲的背很暖,赫哲走路的步调很稳,赫哲踩过雪地的沙沙声很催眠。

晏兮的眼皮越来越沉,他一动不动的趴在赫哲身上,只有嘴里还恍恍惚惚地哼着一首吴侬软语的国风小调:“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国风悠扬,两人月夜踏雪,往星河蜿蜒的地方渐渐去了。

自打从冷杉林回来,晏兮便愈发的不老实了。他跟赫哲混熟了,三天两头地就怂恿赫哲带自己出去疯。纸鸢甚至百忙之中ch0u出一人专门守着谷口正门,就怕晏兮疯的没圈了再跑到谷外去。

“茶好了。”赫哲把茶盘放到桌上,回头看到晏兮抱着满怀东西跑来跑去:“你今天想去哪?”

“我再出去,纸鸢姐姐就要疯了。”晏兮笑着停了手里的活,把各种什物往桌上一倒,走到赫哲身边说:“今天泡的茶很香,纸鸢有空教你啦?。”

“没有。”赫哲诚实的摇摇头:“这是墨茗走的时候顺手泡的。”

晏兮哈哈一笑:“你倒是诚实,狼阏人难道不喝茶么?”

“喝,但是没有你们这么jg细。”赫哲道:“我们喝茶,水、火候、容器皆不讲究。族里的nv人聚在一起捣粗茶,茶汁加n/子、su油、香料熬一大壶,男人们狩猎归来便喝一碗驱寒。”

晏兮惊奇道:“那是什么滋味?”

赫哲笑一笑:“是家乡的味道。”

晏兮看着赫哲难得的笑脸,心里却有些在意,他离家已经很久了吧?

晏兮一拍桌子,说:“明儿就去取那瓮陈年雪水,我给你煮一次红滇美人尖儿,你想放牛r就放牛r,想放su油就放su油。”

看着晏兮满脸认真,赫哲笑意更深了。

“就这么说定了。”晏兮一指桌上的黑漆描金花卉小药箱道:“走,先跟我找你兄弟去。”

春暖阁东厢房。

晏兮刚推开门就闻到一gu浓郁的药味。

绕过屏风进了后面的内间,果然看见墨茗,于是嬉笑道:“我家小祖宗来了没?”

墨茗答:“早来了,这药都是他煮上的,等你夸呢。”

这时门口一个n声n气的声音传来:“谁要他夸!”

赫哲回头,看到一个粉雕玉琢一般的小娃娃。

那日赫哲在飞燕桥上远远见过,就觉清秀出尘,这次离得近,更见眉目间灵气十足。只是不知为何,却掺着一份不合时宜的y郁。

名唤砚观的娃娃今儿穿的是一套深蓝se绸服,外面套着的白se罩衣分外眼熟。赫哲记起那日晏兮为自己疗伤时,衣服外面也罩了这么一件,只是略大几号。

“药箱先放这。”

赫哲听从晏兮的指挥,把药箱放在了晏兮身边的小桌上。晏兮开了锁,取出一把银挑子,走到正煮着的汤药边搅动一番。

砚观看晏兮过去了,嘴上说着不要人夸,可垂下的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期待,往几案上摆医具时,总是不自觉地往晏兮那边瞅。

晏兮放下银挑子道:“配的不错。”

砚观脸上立刻兴奋地飞了两抹胭红,却只是故作镇定的嗯了一声。

墨茗看他别扭成这样子,哈哈大笑,没成想被晏兮一把拧了鼻子。

墨茗惊地后退一步,挣脱了晏兮,r0u着通红的鼻子翁里翁气道:“这小子都是被你给惯的。”

晏兮笑道:“你多大,他多大?”

这么一说,反倒是砚观不高兴了,立刻接一句:“我不是小孩子了!”

晏兮往背椅上一靠,好脾气地看着气鼓鼓的砚观说:“当你是小孩子今儿就不让你动手了。”

听到这话,砚观脸上浮现出一gu子蓄势待发的认真劲,而赫哲却是微微皱了眉。

他记得晏兮说过,穆沙佩佩毒入五脏。前几日施针是在清理五脏的毒。或者是晏兮下针,或者是别人下针都不妨碍。但是五日过后就要通周身经脉,施针者需得手上极有准头。下针时少进一毫则无用,但多进一毫,轻则武力全失,重则一命呜呼。统共九九八十一针,针针都须恰到好处。今天正是第六天,晏兮却要让一个孩童来施针?

还在疑虑间,却有一只手安抚似的在他臂上拍了拍。赫哲低头,正是晏兮的笑脸,他说:“放心,有我在这。”

赫哲迟疑一下点点头,晏兮手放下了,但那微凉柔软的触觉还在,让人心里不自觉地安定下来。他退到晏兮身旁坐下,安静地看着砚观动作。

砚观点了安神香,扶起躺着的穆沙佩佩,然后铺开一卷银针。

深深地x1了口气,再睁眼时,砚观身上竟全然没有了幼/齿小儿的气息。

黑白分明的一双眸子中光彩流转,他凝神静气,下针且快且准。不多时那卷银针便只剩下一根,极细极小,如同牛毫,捻在指尖几不可见。

而砚观拿着这根针,手却轻轻抖了一下,当即不动了。

赫哲心头一窒,却听晏兮淡淡道:“别人x命虽在你手,但那针就是你,你就是针。无医者,无病者,你心下又何须茫然?”

清冽的声音如同划开室内凝窒气氛的利刃,砚观眼中当下清明,手腕翻转间,最后一针入灵台。

这下,穆沙佩佩立刻有了反应。只见他猛地睁开了眼睛,向前一扑,扶着面前的银箍木桶哇一声呕出一大口黑血。断断续续吐了约0有半盆,血才渐渐有了红。砚观仔细观察着,又待他吐出几口鲜血才收针。

待九九八十一根银针收齐,穆沙佩佩便像是被人ch0u了筋,一下子软下来。

他弓身侧脸抱着木桶,呆呆地盯着晏兮瞅,半晌开口道:“竟有这样的神仙美人……我还是si了么?美人,请问这是哪里?”

晏兮:“……”

再一抬头,看到面se不善的赫哲。穆沙佩佩大吃一惊:“少主,你没中毒怎么也si了?呜呜呜,佩佩无能,害si少主。”

众人:“……”

墨茗乐不可支,端了茶给他漱口喂药,喜滋滋地承了他一叠声的“神仙姐姐”。还唯恐天下不乱地指着砚观,调笑道:“那还有仙童呢。”

脑袋基本是个摆设的穆沙佩佩打眼看到砚观,点点头说:“果真呢。”

又转头看向自己凶神脸的老大,穆沙佩佩认真道:“我看这儿挺好,全是美人儿,没白si。少主我们以后就住这了吗?”

众人哈哈大笑……当然,除了赫哲……

兵荒马乱地给这位活宝灌了药,换了染血的亵衣。

穆沙佩佩毕竟刚醒,中毒又深,没等自家少主亲自动手把他打昏,便又t力不支,睡了过去。

晏兮给他切了一脉。脉象虽虚,但已经平稳。不沉不浮,不长不短,便道:“没事了,让厨房这几日用江米和山药熬粥,待他醒来喂下。再用药打理着,没几日就好了。”

在穆沙佩佩手腕下ch0u出脉枕,晏兮正要装回药箱,却看到垂头丧气的砚观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不敢过来。

晏兮轻叹了一口气:“去退思阁闭门思过罢,医经整理一册默一册,有所悟了再出来。”

砚观轻轻道了一声是,刚想走却又转身,扯着晏兮的袖子低声道:“你不要生气。”

晏兮00他的头:“我没生气。”

砚观却又道:“我——我一定——。”

晏兮轻轻拍拍砚观的背,只笑着说:“去吧。”

砚观整理了针匣,又收拾了零散的药装回自己的小医箱里。

他恋恋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晏兮,这才低头出了春暖阁的门。

赫哲目送砚观小小的身影消失,淡淡道:“你对他太严格了。”

“严师出高徒嘛。”晏兮嬉皮笑脸地背着手走到赫哲身边,一同看向砚观消失的方向。

赫哲皱眉,又道:“我还没有谢他。”

晏兮笑笑:“谢什么,是我不好,险些出错。”

“你太心急了。”赫哲摇摇头,又回头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穆沙佩佩,对晏兮说:“他年纪小,手里握的又是人命,自然会迟疑。如果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可怕。他是个好医者,我自然要谢他。”

晏兮闻言,侧目看了赫哲一眼。

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那年自己六岁,还能下得了这雪山。隆冬时跟师傅晏南飞出过一趟医。细节不记清了,记忆里依稀只剩下黑压压跪了一屋的人,师傅不在,他拎着药箱无助地站在大堂里……

最后人救回来了,自己却没出息地哭了一场,好长一段时间下针时手都会抖。回谷后被罚退思阁抄书三年,其间还差点被晏南飞那个老不休打断手。

现在想想,自己还不如砚观呢。

心里在笑,可面儿上晏兮却还是白赫哲一眼:“听你说谢谢听得耳朵都出茧子了,不说大恩不言谢吗?合着救你们不是大恩倒是小情啦?”

晏兮再怎么伶牙俐齿,无奈每次到赫哲这里都是拳头打到软棉花,不痛不痒、无声无息。赫哲不跟他争讲,只是被他堵到说不出话说时,便会目光澄澄地盯着人看。晏兮也不是脸皮多厚的人,没多时就转过头去嘀咕:“不是就不是,看我做什么。”

“汤药的火熄了,这小子现下醒了,必无大碍,让笔威来就是了。你负责帮我看着那个小家伙去。退思阁y冷y冷的,我不放心。”看砚观走远了,晏兮这才对满屋忙活的墨茗嘱咐道。

“哎,知道了。”墨茗应着拨灭银锅子下的火,又去拎了那银箍木桶,边走边抱怨:“我这辈子啊,是跟退思阁耗上了。你被老谷主关起来我去照顾你,小砚观被你关起来,我还得去照顾他。”

“好姐姐,忙完这段时间就让纸鸢姐姐放你假。”晏兮眼疾手快一把扯住墨茗袖子许诺道。

墨茗眼睛咕噜噜转一圈,这才笑着挣了晏兮的手,笑着说:“可说定了哈,我去找笔威过来。”

“哎,好。”晏兮应了一声,把手抄进袖子里,转头对着赫哲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喜欢喝酒吗?”

赫哲说:“啊?”

“小心点,我觉得快挖着了。”

赫哲拎了鹤嘴锄小心翼翼地翻着梨花树下的土,晏兮没形象地蹲在一旁瞅着那越来越大的泥坑,时不时地指挥一下。

挖到三尺深的时候,突然听闻“吧嗒”一声脆响。

晏兮忙说:“嗳!停,我听见响儿了。”

赫哲于是换了动作,轻轻刮着那y物周围的泥土,没多久一个肚大口小的坛子现了形。赫哲几下扒拉出来,俨然是个酒坛。

坛子样式古朴,上面写酒名的字条早已分辨不清。

晏兮接了那一小坛酒,转了一圈看不出什么名堂,于是说:“让你挖出个不知名的。”

他用手去叩那酒瓮,只听“嗡”的一声长响,清冽悠扬。再急手一摇,坛内酒声极清脆,似碎竹声音,便抬头笑道:“你有口福了。”

原来药王谷的每任谷主都有个埋酒的习惯。

兴致来的时候酿上几坛,若觉得那年酒好,就在燕燕于飞楼周遭埋了,不知哪一年再由哪任谷主挖出。先人寄福于后人,那些沧海桑田的传奇也仿佛被这细细的酒香串起,推杯换盏间浮现于世,飘散在白雪皑皑的天地间。

晏兮斜躺在燕燕于飞楼的楼顶,眯着眼睛看一轮浩然满月遥挂苍穹之间。

这是药王谷的至高处,放眼望去,千般景se尽收眼底。赫哲坐在他旁边,仰头饮了一大盏,苍鹰清啸飞过药王谷,赫哲道:“痛快!”

晏兮侧过头,看着琥珀se的酒ye划过赫哲喉结滚动的脖颈,便微微g起唇角,学他那样也灌了一大口。毕竟有些不习惯,被酒刺激到的晏兮“嘶”的一声,眼前的景se因为瞬间蔓上的泪水而变得模糊。

看着眼前混沌成一片的景se,晏兮出神地想,这药王谷锁了他几年了?

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仿佛和自己融为一t,闭上眼睛都画得出样子。今天换了个位置去看,却又看出不同来,好似出窍的魂遥遥看着自己的影子,说不出的陌生。

“这么险的地方建出这么一个药王谷。”赫哲颇为感慨地看着谷里的雕梁画栋,楼台水榭。

晏兮道:“药王谷传到我这,已有千年。起初先人是四处行医,直到有个天子竟要烧书,先人怕保不住这些药典古迹,便一路寻到这深山中来。一开始也不过是间小茅屋,一代代这么传下来,才有了现在的规模。”

“千年?”赫哲皱眉:“这么好的医术,为什么要藏在深山中?”

晏兮笑赫哲:“这都想不通么?”

寻常病,寻常医生便可医。不寻常的病,找个不寻常的大夫也可医。

但若是一个人患了必si之症,却还想活,还有能力找到办法活,那他必有极过人之处。或者权势滔天、或者家财万贯、或者武艺超群。

药王谷虽然坐拥起si回生之术,却无多少自保之力,若是被这些si期将近,急红眼了的“能人”们争来抢去,怕就是岌岌可危了。

更何况药王谷医术回天,药王一旦入世,医术被n用了去,天下必定要乱。选择绝世于这山巅之上,有能力上来的,诚心求医的,都是极少的。能到这儿,便是缘份,药王自会出手。

“我们不过是为了自保啊。”晏兮轻轻叹了一声,赫哲当下便了然。

晏兮看他若有所思,又笑道:“其实药王救谁,也是那人的命数。我们超脱开来,绝世,为自己也为天下。”

赫哲答:“是这样。”

晏兮顿了顿,又说:“其实药王也是出谷的,四年一次,隐去身份,救世间有缘之人。这是药王谷的变数,也是世人的变数。”

赫哲有些惊讶,一是这话他在这坊间也听说过,但毕竟是传闻。二是他打探药王谷信息时,却不曾听闻近年来有药王下山。晏兮这样,医术与相貌都算得上传奇,若是入世,绝不可能一丝踪迹也无。

晏兮知他疑惑,却不解释,只拈了酒盏与他轻轻一碰,嬉笑道:“与尔同销万古愁!”

万古愁……纵然不是万古愁……

不知为何,赫哲看着眼前的人,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他在燕子楼住的第一晚。

那时,晏兮隐在纱幔后倔强而孤独的身影,小小的一团,现在想想,却让人莫名心疼。

“发什么呆,切莫辜负好酒。”晏兮笑着,伸手在赫哲眼前晃晃。

赫哲回神,定定看他。心中的一根弦被那笑容轻轻一挑,冽冽的声音震荡开来,清响不绝。

“少主!少主!”

燕燕于飞楼的宅门被擂得震天响,晏兮本来就觉浅,昨日又贪过几杯,现在听着那“哐哐哐”的敲门声简直头疼yu裂!

“卷耳,快去咬si那人。”晏兮迷迷糊糊地扯过锦被,一下子盖个满头满脸。

被子里睡着的貂儿被晏兮的动作一带,“吧嗒”滚了出来,两只小爪子痛苦地搭在脑袋上,眼睛都不曾睁开就继续往晏兮被窝里蹭。

“这是哪家催命来了!”纸鸢神志还没清醒,衣衫凌乱地从西厢急跑出来要去开门,生怕敲门声惊了晏兮。刚到内院,便看见赫哲面sey沉地拎着一个人过了垂花门。

看到纸鸢,赫哲丢下那人,双手一抱拳:“纸鸢姑娘,得罪了。”

纸鸢一看,果然是穆沙佩佩,随即乏力地摆摆手,道:“罢了罢了,我倒无妨,这个时辰也该醒了。只是谷主肯定要不爽利了,先生多担待吧。”

赫哲答:“自然。”

接着,他利索地拎起穆沙佩佩,糟心地看了一眼,顺手丢进了放杂物的耳室道:“没叫你时,不许再出一声。”

穆沙佩佩也不介意,r0u着摔疼的pgu分外猥琐地笑:“是疼得!还活着,真好真好,少主摔得好。”

赫哲:“……”

推开楼门,上二层,进里间。

撩开隔断的珠帘,赫哲发现晏兮果然已经醒了。

仰躺在床上,正盯着床幔发呆的晏兮听见帘子的声响,转过头恻yy地对赫哲说:“少主——”

虽是玩笑话,但赫哲听他这么喊,心里仍像是被小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痒痒的。

赫哲放缓了声音说:“我已经教训他了。”

晏兮不答话,转过头去神情麻木地一下一下捋着卷耳的毛。卷耳四处挣扎着躲避晏兮的手,不屈不挠依旧睡着。

“还早,再睡一会。”赫哲走到晏兮床边,把r0u得乱糟糟的被子给他提到x口,盖住两只不老实的胳膊。

晏兮呆呆地摇摇头,两眼出神道:“睡不着了。”

赫哲取了一早就煮好的醒酒汤,扶他起来后给他灌了半杯下去。待晏兮喝完,便放下杯子去寻他的手腕。

晏兮惊得一缩,却挣脱不出赫哲的手:“你做什么?”

赫哲淡淡地回他:“别担心,不探你的脉。”

说话间,一道温热悠长的内力自晏兮的手太y肺经进入,缓缓流向他全身的一十二道经脉。身t内郁结的地方被打通,心慌的感觉渐渐消失,晏兮感觉身t像浸在热水中一般的妥帖舒服。

赫哲见他的气息愈发平稳,便把被子给他掖好,轻道:“睡吧。”

晏兮也不与他争了,只感觉眼皮越来越沉重,意识渐渐涣散,终是睡过去了。

穆沙佩佩今年一十六,虽不是个笨蛋,但却还没到开心窍的年纪,不然也不会天一擦亮就去擂人家的宅门。不过说他不笨是因为,你看,他知道寻那谷里最大最好的房子去敲,就算自家少主不在,但肯定能找得到个管事的人。

不过这少主是找到了,可你这么早去扰人清梦,也是要得罪别人的,由此可见其莽撞。

日上三竿,晏兮才醒。早膳墨茗早已经送来,现在正在暖炉上温着,分量自然还是不多不少的两人份。

晏兮赫哲两人在暖阁里用过膳下了一楼,穆沙佩佩看到晏兮下来,倒头就拜。

“今早擂我大门的是你?”晏兮在主位落座,看着跪倒在大厅的穆沙佩佩问道。

穆沙佩佩早上头脑发热做了莽撞事,现下心中只剩懊恼了。自己醒的时候怎么就不老实地在床上躺着呢?

“对、对不起。谷主,我g了蠢事。”穆沙佩佩有点幽怨地跪在那里长叹一口气,又偷偷瞥了一眼赫哲:“还有少主……也对不起,我不该不听话去撅那什么破树枝。”

树枝?碧血蛊?

晏兮瞬间明白了在山下时两人身上发生的事,厉声道:“你们两人去云梦泽了?还动了乌蛮人的镇南神木?!”

穆沙佩佩被他气势吓到,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撅了根小枝条,就一点点!还被一个很凶的青眼婆娘打掉了!”

很好,晏兮往椅子上一靠。他原以为两人最多是误闯云梦泽。可没想到竟是动了乌蛮族的神木,还跟大鬼主朗香交了手:“真有你们的。”

穆沙佩佩见晏兮神se非常,自家少主脸上也是晦暗不明,这下连话都不敢说了。

晏兮侧了身子看赫哲:“你怂恿他去的?”

赫哲道:“本意是与朗香姑娘做个交易——”

“可那个婆娘根本不讲理,怎么都说不通,我一着急才半夜潜进林子里——”

赫哲厉se看着穆沙佩佩,道:“闭嘴。”

穆沙佩佩瞬间哑声。

晏兮看着这个毛毛躁躁的佩佩无奈地摇头:“你拿金山银山去换,她都不会给你镇南木的。现在你又动了那神树,朗香一定被你们气疯了。”

穆沙佩佩苦了一张脸,满是愧疚地说:“对不起。”

晏兮不答,赫哲不语,穆沙佩佩又不敢说话,一时间偌大的燕子楼内鸦雀无声。

只是,晏兮不说话,却不是生气了。

乌蛮人固然是他朋友,可是对于镇南神木,他却没那么重的感情。不言不语,是因为想到了另一件事情。一件深深压在他心底,却一直没办法,也无力去做的一件事。而现在,这件事却有了可能。

或许,这是他的变数。

药王谷本是立足天外,不涉世事的。祖上也有规矩,药王谷不许过问任何病人的来龙去脉,不得探听病人的任何秘密。

但是,祖上规矩?

晏兮心中冷哼——现在的他,连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会被晏南飞委以重任都看不清了。这谷主之位,也仿佛笑话,却不知笑得是他晏兮,还是那个云山雾罩里的晏南飞。

“我且问你。”晏兮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穆沙佩佩一字一句道:“你们千里迢迢来南疆,为的,可否就是那云梦泽的镇南神木?”

镇南木乃是一棵矗立在云梦泽腹地的千年神树,巨树通t深黑,枝繁叶茂。可趋百虫,逐雾障,食之百毒不侵,虫蛇不近。但根须却是毒烈,见血封喉。

九世药王晏鸣,偶有一日行至云梦泽,路过乌蛮部,便想讨口水喝。而这瓢水,就是药王谷与乌蛮部世代友好的开始。

那时的乌蛮部还不强盛,但却占着云梦泽最好的地界。并不是因为土地有多好,而是那块地上长着整个南疆最珍贵的宝物。

药王晏鸣受了乌蛮人的滴水之恩,自然不忍心看他们日日心惊胆战只为周全一棵树。

取了镇南木树根的毒汁,借了乌蛮人的蛊术,药王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养成了第一只碧血蛊。

那蛊也奇,仿佛老马识途,炼成后就附着于树上,一代又一代,成了镇南神木真正的守护神。

不过药王忘了,一只小虫再有灵x,也不可能分清来的人是乌蛮还是白蛮,花腰还是摩契。于是好人做到底,药王又pa0制出能够驾驭碧血蛊的方法——碧血皿。

碧血皿,以人为载t,炼成后便不惧碧血蛊之毒。只是这副作用也是极其要命,成碧血皿者,寿命最长不过三十。全身剧毒,不可近,不可生育,不可沾荤腥。眼眸,双唇,指甲皆成碧se。

自那之后,每任新选出的大鬼主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独上九阙雪山。待到回族,便成为南疆唯一可以克制镇南血蛊的碧血皿。

朗香是谁?那可是晏兮九岁出师时的第一个“病人”。

往事历历在目,好似就在昨日。

晏兮想,那年朗香多大?不过十二,这也,七年没见啦。

十二岁有胆量有能力独自上得了这天险之地——乌蛮族最年轻的鬼主,哪有那么好说话?赫哲如若真想要那镇南木,除了强取豪夺之外,唯一走得通的法子或许就是自己了吧。

“问你话呢。”晏兮好笑地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穆沙佩佩。

这小子,不该答话的时候抢的b谁都快,该答话的时候倒成了哑巴。

“是。”应了这一声的,却是赫哲。

晏兮说:“非要不可?”

赫哲答:“非要不可。”

晏兮说:“好。”然后便不再b问那穆沙佩佩,起身慢悠悠上了二楼。

穆沙佩佩目送晏兮上了楼,长舒一口气,挺直的身子也松懈下来,喃喃道:“美人真可怕——”

还没感慨完,突然想起晏兮走了,赫哲还在!穆沙佩佩急忙又挺直了身t,哭丧着脸道:“少主。”

见赫哲没有动静,穆沙佩佩只得继续哭丧着脸道:“少主我错了。”

赫哲问他:“哪里错了?”

穆沙佩佩满头是汗,道:“不听命令,行事莽撞。”

赫哲过了许久才回:“我答应过老阿姆,要带个活蹦乱跳的你回塞北,可我不是神,下山后你就回去吧。”

穆沙佩佩大惊,一下跪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少主!我错了!属下不会再犯了!”

赫哲看着他,却不言语。

穆沙佩佩一把解下腰上的弯刀,双手奉到身前,重重把头抵了上去道:“狼王在上,穆沙佩佩立誓!再不违背少主命令,再不做莽撞之事。若我再犯,自断此刀,终身不再入金山一步!”

赫哲转身,留下一句:“平日多想想老阿姆,她带你到现在,不容易。”便也转身上了楼。

走过楼梯转角,赫哲就看见晏兮倚在二楼栏杆上。他扫一眼还在地上跪着的穆沙佩佩,对赫哲笑道:“那刀对你们竟这么重要?”

赫哲也往下看,面沉如水,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突然,他袖子被g了g。赫哲抬眼,是晏兮带笑的一张脸。

“跟我来。”

赫哲顺从地跟上晏兮的步伐,绕过回廊,看他推开一扇门,是间茶室。

“昨日答应你煮茶,我从不失约。”

进了屋门,绕过四时山景图的屏风,便看见一案嵌螺钿的黑漆矮几与几个离忧草编的蒲团。

矮几上,是已经按照规矩罗列好的二十四茶器,除此之外还有两瓮分放于几案边。大的那罐赫哲认识,是他今早亲手从窖里取出的上好雪水。而那瓮小的,想必就是晏兮说的滇红美人尖了。

一路引着赫哲到了蒲团边,两人对坐之后,晏兮微微一笑,便开始了。

用炭夹取了铜盒里已经烧红了的银丝y木炭放到风炉下,又用磁瓯取了罐中水注入壶中。晏兮扇动风炉,解释道:“烟气入汤,汤必无用,这炭虽好,可也需得小心。”

不多时水便沸了,水花如鱼目,微微起了声响。

晏兮笑:“这便是‘一沸’了。”

语罢,用玉匙挑了一小撮青盐入水。很快,瓷壶缘边如涌泉连珠,晏兮便舀出一瓢水,用竹筴在沸水中心搅动,又取了那滇红美人尖投入汤心。最后待到水翻如波浪,晏兮才倾手把先前舀出的水倒入汤中,茶汤立刻平静下来。

晏兮停了风炉,在壶上加了盖,道:“这样,一沸、两沸、三沸,便都完成了。现在等茶静下来,那时便可以喝了。”

赫哲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中原人喝茶这么麻烦了,原来不光是为喝茶。那等待的过程里,若是有对的时间、对的地点、对的人,便也是极美好的。

三呼x1顷,晏兮拎起瓷壶,将茶汤注入盏中。

一瞬间,茶香满室,氤氲的水汽蒸腾而起,模糊了晏兮的面容,他笑着,如隔云端。

原来,等待的过程不只美好,更是值得。

晏兮双手奉茶,捧到赫哲面前,道:“好了。”

越窑的天青烟雨盏中,浮起一层细细的茶沫,焕如积雪,烨若春敷。

赫哲接过茶盏,细细品了一口。瞬间口内茶香四溢,缓缓咽下,苦味过后,甘甜犹在。

赫哲虽不懂品茶,但却迷恋上了此情、此景、此间茶。

“你不喝吗?”赫哲见晏兮只是坐着,却并未再斟茶。

晏兮笑笑:“这叫美人茶,自然只有一盏。我若再续水,便是美人迟暮了,舍不得。”

赫哲说:“你是第一个只为我煮了茶的人。”

“还给你备了这个。”晏兮说着,端出一茶盘。

上面放了一盏牛r、一盏su油和一个牛皮袋子。而那个袋子,分外熟悉。

晏兮笑道:“你早就付过医资了。”

赫哲看着茶盘上的牛皮袋子,神se复杂。

晏兮又道:“我不是故意戏耍你的。”

赫哲问:“为什么现在要告诉我?”

晏兮答:“你的病我已治好,现在穆沙佩佩的毒也去了,你们随时都可离开。”

刚刚在茶香中静下来的心,突然剧烈地跳动起来。

那日大雪纷飞中,昏迷的自己被晏兮唤醒,再睁眼便仿佛被迎进了南柯一梦。

在这里,时光胶滞,只几日便如千年。

可是,镜花水月,过眼皆空。海市蜃楼,到头终幻。

终于到了要离开的那一天了。

心脏鼓噪的声音越来越大,赫哲看着晏兮嘴在张合,却听不到一点声音。

不过这失控的情绪不过弹指一瞬,还没等赫哲自己看清楚,万般思绪便已尽数收回心匣。

“什么时间?”沉静半晌,赫哲张口,声音平静低沉一如往昔。

晏兮却没有接他这句话,而是驴头不对马嘴地来了一句:“你看见那边的亭子了吗?”

赫哲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隐隐看到谷口的位置有个突起的小山峰,峰上似乎有亭。

晏兮道:“那叫长亭,有时会有病人离别之日已成知己,药王便登上长亭与之送别。”

赫哲收了目光,问晏兮:“那,这次你会去吗?”

晏兮摇摇头:“我做药王七年,没有一步踏上长亭,这次自然也不会。”

赫哲口中瞬间一苦,那茶汤的回甘顷刻全无。

而晏兮的下一句话,才是如同震雷,炸得赫哲脑中一片空白。

晏兮说:“这次,我跟你走。”

赫哲没有反应过来,只g巴巴地回了一句:“什么?”

晏兮看他那样子,却是会错了意,道:“不是强迫你,我与你做个交易。”

说着,晏兮把那袋子拿起来,在赫哲眼前晃一晃,收进袖子:“医资你已经付我,我救了你和你的朋友,这件事就此两清。至于出谷这件事——”

晏兮正se道:“我可以帮你拿到镇南木,只要你帮我下山。”

赫哲再一次愣了。

“这是件麻烦的事情,我想下山,但你不能让谷里的其他人知道。”晏兮目光灼灼:“我想悄悄离开。”

见赫哲没有做声,晏兮继续道:“你不必担忧我拖累行程,帮你拿到镇南木后我自然就会离开。当然,你也有拒绝的权利。”

晏兮抿了抿唇:“你——你可以先想想,如果不愿意也没关系,但是希望你不要把这事情告诉纸鸢她们。”

晏兮扶着桌子站起来,挤出一个笑容:“他们也会为难的——”

“不用。”赫哲一把拉住还没完全站起来的晏兮:“我会帮你。”

晏兮被他扯得跄踉一下,吃惊的回过头看他。赫哲难得失态,有些尴尬道:“这都是小事情,你救了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做到。”

晏兮看着他,吃惊的表情被笑容代替:“我是大夫,救你是我本分的事情。你愿意帮我,我很感激。”

赫哲讪讪地松开晏兮的手腕,继而站起身来,去解腰间的佩刀。他把那把黑犀刀拿在手里,向晏兮面前一抵:“这个,你务必带着。”

晏兮摇摇头,后退一步:“太贵重了,我受之不起。本就是两不相欠的买卖,你不必如此。”

“你带着。”赫哲执拗地向前一步:“山下不b山上,你带着这个。如果我不在,狼神会保佑你。”

“南疆不大,再说我也算熟悉——”

“你的目的地不是只有一个南疆。”赫哲说着,单膝跪在晏兮身前,亲手把刀系在他的腰间:“如果你愿意,我会陪着你。如果你不愿意,这把刀权作防身之用,护你周全。”

晏兮看着赫哲低下头给他系佩刀的样子,拒绝的话突然就说不出来了。

他是大夫,救人是他的天职。他自己是这么想的,他的病人们也是这么想的。

他从来不去长亭,是因为他知道他永远看不到这些人再回来。

在药王谷我们相谈甚欢,你出谷后,我不过是雪山上遥不可及的药王神医。或许,你偶尔还会想起我,但是我们的生命已不可能再有交集。

他习惯了点到即止、习惯了君子之交淡如水。

如果他下山,他需要有赫哲这样一个人,但又害怕有这样一个人。

师徒、主仆、医患,晏兮熟悉这样的关系。但是,朋友?

赫哲是朋友吗?

如果是朋友,那我们要怎样交谈?怎么相处?

这些未知让晏兮不安。

赫哲自然不知晏兮心中纷杂的想法。

他为晏兮系上佩刀后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一手扶刀,一手握拳放在自己心口处,闭上眼低低地用狼阏语不知在默诵些什么。

晏兮去看赫哲。

这么近地望过去,坚毅的眉、深陷的眼、高挺的鼻,赫哲脸上凌厉的线条让人有些移不开眼。晏兮像是受了蛊惑一般,把手掌放到了赫哲紧闭的眼睛上,然后他就感受到手掌下赫哲眼睛的颤动。

“所以,你算是我的朋友吗?”

赫哲脸上露出笑容:“是。”

那,你是我第一个朋友。

晏兮心里默念一遍,朋友。

这真是个陌生的词。

穆沙佩佩是个顶好玩的人,嘴巴甜、x格好,不几日就在药王谷上下打的一片火热。晏兮捧了杯茶窝在窗边,眯着眼睛看院里穆沙佩佩花蝴蝶一样飞来飞去。一会找这个调笑两句,一会又遇见那个好一顿殷勤,只逗得整个药王谷笑声阵阵。

“少主,您属下可真是招人喜欢啊。”转头瞥一眼几案后正在看地图的赫哲,晏兮笑道。

自从那日听到穆沙佩佩对赫哲的称呼后,晏兮总ai拿“少主”这两个字调侃他,只不过最近几日这两个字出现的真是越发频繁了。

赫哲从画卷中抬起头,皱眉看着窗外:“吵到你了吗?我让他去别处玩。”

“不用,谷里好久没这么热闹了,由他去吧。”晏兮伸了个懒腰,伸手要去捞小桌上的书。赫哲放下笔,卷了地图走到他身边,扶着窗棂看外面正跟墨茗打打闹闹的穆沙佩佩。

墨茗正巧也看到他们,兴奋地挥挥手。

赫哲问道:“为什么不告诉他们你要出谷了?”

“告诉他们g嘛。”晏兮哼哼两声,把话题含混过去:“把书递给我。”

赫哲看了一眼小桌上的《江陵岁时记》,拿过来递给晏兮,问道:“想去江陵?”

“谁说我要去了。”晏兮一把抢过赫哲手里的书,刚翻开,想了想又抬眼看他:“你去过吗?知道现在那里是什么样子吗?”

“不知道。”赫哲眉头一皱:“手怎么这么凉,到里屋去,这里冷。”

“我高兴在这。”晏兮推开了赫哲的手,夹着书捧着茶杯,慢悠悠踱到烧水的暖炉边,拎了小铜壶给杯中加满。刚放下壶,脚丫子又不老实地蹭着炉边正在睡觉的卷耳,那小畜生被晏兮柔软的脚尖一蹭,舒服的直晃尾巴。

晏兮笑它:“小东西——”

只是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人ch0u了手中的杯子。

“喂,我的茶——”不满的话刚要出口,就转了音调:“啊!”

赫哲弯下腰,环住晏兮的腿弯,毫不费力地把人一把扛起。

双脚离地的感觉让晏兮一阵惊慌,被人抗在肩上也不怎么舒服。他紧张地抓住赫哲的衣带,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摔下去,这下面冲着的可是暖炉啊。

“你——你g嘛!放我下来!”晏兮手乱脚乱地在赫哲肩头不停挣扎,赫哲毫不避让他的攻击。他捡了晏兮掉到地上的书,又收拾了桌上的地图,这才扛着晏兮往暖阁去了。

前几日纸鸢给赫哲送来了几包药,并委婉地告诉他,不久他们就该下山了。

他们是得下山,可又不能光明正大地下山。所以,赫哲这几日算是最不得闲的。

如何掩人耳目,如何制定路线,如何隐去痕迹。这些对于赫哲来说并不算难事,难的是他还带着一个晏兮。

他与晏兮相识虽不足半月,但却是朝夕相处。日常生活百态不见得知根知底,却也是窥得一二,知道他吃穿用度皆细致,着实不是个好照顾的。可是山路凶险,容不得那么多什物带在身上。

赫哲挑来拣去,还是统了一大包。

行李是收拾了,可还是一件事,却更让赫哲不安。

那就是晏兮的身t状况。

面上虽然是一幅没事人的样子,但是赫哲却每晚都会听到他醒来的声音。他知道其中肯定有异,但是谷里的人都仿佛没有这事一般。晏兮自己也闭口不谈,该吃吃该玩玩。如果不是那晚他看到过晏兮发病时的样子,恐怕也不会对这事如此上心。

赫哲正思付着,却已经到了暖阁门边,肩上的晏兮连抓带咬,可还是被他扛了进去。

这个房间平日里用来放书,里三层外三层的书架后面围着个碧纱橱。虽没明火,却有暖道,甚是舒服。

把人放在碧纱橱后的罗汉床上,又取了手炉塞进晏兮手里,赫哲这才掏出怀中的地图与他说道:“我来时大约走的就是这条道,你看看下山行不行得通。”

晏兮扭头,对着墙壁嘟囔:“不看!我要回那屋!”

赫哲淡然道:“墨茗刚刚看见你在那,她送饭不ai敲门,走路又没个声响,如果——”

“给我。”晏兮凶神恶煞地打断赫哲的话,劈手夺过绘卷,却被上面眼花缭乱的符号乱了眼。

“本来就难懂,被你一g——”晏兮指着绘卷上乱糟糟的线路和不明所以的狼阏文,不满地瞪着赫哲。

“光顾着画了。”赫哲伸手取回地图,开始给他逐条解释。

晏兮听他讲了半天,总算是明白了地图构造,惊奇道:“若不是知你是第一次来药王谷,我就当你是踩点来了。”

原来赫哲选的那条路,居然是平日里纸鸢他们上下山常走的那条。

“怪不得看着有几分眼熟。”晏兮放下绘卷,伸手指了几处问赫哲:“这几处,你来时是怎么过的?”

赫哲凑过去一同看那卷地图,晏兮指的几个地方正是这条天堑之路上最险的几处。特别是刚离白龙栈道后的一段崖壁,几乎是垂直的。千年前药王谷先人和山下百姓把栈道修到这里就停了,也正是因为这块崖壁。

“我打了金刚钉借力。”赫哲b划着:“大约这么长,这么细的一种钉子。我在山崖上打进四十九颗,一步一步攀上来的。”

晏兮眼睛瞪得圆圆的,惊讶地看着赫哲。

这段高近百米的崖壁叫镜子崖。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在崖壁的最外层覆盖着厚厚一层坚冰,又厚又滑、光可鉴人。除了会药王谷轻功绝技的人,至今还没谁过得了那一段。平日里若是有人来访求医,也是纸鸢或墨茗在山下收了拜帖,又在约定之日由众人到镜子崖去迎的。

“阿史那少主真是——好胆se。”晏兮真心赞道,这是他第一次带着赞扬,这样正式地称呼赫哲。

那块镜子崖,千年来徒手攀上去的人,寥寥无几,就这么被这人给办到了。

“多亏了那些金刚钉。”赫哲表情沉郁,低声道:“我们为柔然锻奴,本身是个屈辱的事。今日却借这屈辱的本事上了药王谷,不提也罢。”

因为赫哲来到药王谷,晏兮也好奇地打听过狼阏族的情况,甚至托纸鸢让人从山下带了几本边塞纪事上来。

这是一个诞生于金山脚下的小部落,历史虽不长,过程却是坎坷。她的出生就伴随着战火纷乱,安生了不过百年又被柔然入侵。在被驱逐到金山之南后,狼阏人成了柔然的锻铁奴,日子自然不好过。

阿史那是狼阏语“第一”的意思,他们倒也直接,这阿史那就是他们的国姓。而阿史那?赫哲,想必就是现今狼阏可汗,阿史那?梭摩的三子之一吧。

同是失意人啊。

“为什么不提?血泪里面锻出的利器,还不好好珍惜?”晏兮笑了,悠悠道:“我们讲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我们又讲上战伐谋,伺机而动。”

语罢,晏兮昂首去看赫哲:“少主不是笨人,x中万千兵甲备妥之时,晏某愿您战场天威横纵,守得四方安宁。”

轻轻一句话,点燃了赫哲心头的烨烨烈火。恨不能现在就带着狼阏千骑,饮一碗征战酒,杀到那万里之外的塞外战场,与威压在狼阏人头上的柔然汗国一决si战!

果然是忍了太久,赫哲感慨,自己居然被一句话就挑起了战意。

深深x1了一口气,他眼前的狼烟孤直,金戈铁马。耳畔的军角阵阵,马蹄急迫。心中的金甲百战,纵横捭阖,尽数燃烧着,化为眼眸深处一点戾气的光。再望向晏兮时,已不见了痕迹。

“会让你看到的。”赫哲如是说,心中却起了另一个念头。

他突然想让晏兮去看看他的家乡,他的塞外。想让他看着自己如何铁戎披身,平定一方。

晏兮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看那眼中光华闪烁,知他是个心有抱负之人,高兴自己当初救了他,于是笑道:“你做得到,我自然看得到。”

“那么,说定了。”赫哲眼睛一亮,定定看着晏兮。

晏兮面se一讪,把绘卷往赫哲脸上一盖,躲开他的视线:“先给我说你下山的法子。”

赫哲拉下脸上的地图,取了笔在上面画:“我们卯时出发,大约下午就能到镜子崖那一带。过了镜子崖就有栈道了,运气好的话我们能在天黑前到第一个驿站,清凉驿。”

晏兮不可置信地看着赫哲:“卯时?你要白天走?你怎么想的?”

纸鸢他们卯时一过就起床,赫哲避开晚上不走,挑白天?!这人有本事爬得上雪山,却连月黑风高好办事都不明白吗?!

脑内一道光打过,晏兮突然明白过来——赫哲在避开晚上。

他不是不懂……晏兮一把扯过地图去看赫哲标注的时间,他们行程从清晨开始,在午夜到来前结束,赫哲是故意晚上走的。

晏兮一怔,抬头看着赫哲:“你——”

自从病发那晚把赫哲赶出去,他便再也没有在那个时间进过自己的房间。赫哲从不追问他的身t是怎么回事,也从未有过好奇的探究,自然的就像本应如此。

没想到……

“放心。”赫哲道:“我们就白天走,你把要注意的事情告诉我,我来打点,不会让别人发现的。”

晏兮静了好一会才低着头去扒拉桌上的地图,声音闷闷道:“白天走得掉?你以为我们药王谷的人连这点自保能力都没有么?”

晏兮下了罗汉床,走到画桶边取了一卷凌绢料子的画卷。

赫哲帮他把画卷展开,铺在罗汉床中间的小几上。

“这是……药王谷的地图?”

“对。”晏兮指了指画卷上几处,对赫哲道:“你看这里的水道和谷前的风雪回环阵。”

这卷宗不知是哪朝哪代人的作品了,凌绢已经发h。不过画中线条却是细致,分毫未损。着笔工整却毫无匠气,隐约有卷云游龙之势,一派悠哉。再看落款,姓名起头的,果然还是一个晏字。

赫哲暗赞一声,这谷中,真不知有过多少传奇般的钟灵神秀啊。

仔细端详那画卷,水道赫哲是看得懂的,只是这风雪回环阵却是一头雾水。他没见过奇门遁甲,更别提五行术数了,横竖看不出个道理。

晏兮知道没学过这些的,再看也不会明白,于是道:“这阵法,你一旦进去了,就会留下痕迹。都不用花功夫检查,懂的人看一眼就知道是有人进还是有人出。你若是天亮走,前脚刚出谷门,后脚就得被逮回去。”

赫哲皱眉:“没有别的路了么?”

药王谷这么大,出口断然不会只有一个。

“当然有!”晏兮来了jg神,一拍桌子挺起腰作远目状:“过了大草甸再穿了东边那片冷杉林,往前走个几百米,看到千丈崖后只需纵身一跃!顷刻间你我便到——哎呦!”

赫哲捏住晏兮挺直的小细鼻梁略一使劲,他的眼泪就瞬间漫了上来。

“你——”连踢带踹才挣脱来的晏兮捂着鼻子眼泪汪汪地痛骂赫哲:“简直混蛋!”

赫哲不为所动,淡淡道:“让你闹。”

“聊什么呢,这么开心?我说到处寻你们不着,原是躲到这暖和地方来了。”门外一个清朗的nv音响起,竟是墨茗:“我可进去了啊,这茶盘子端得我好生手疼。”

赫哲利索地收了桌上的东西。只有那卷轴太大,晏兮示意赫哲没事,就那么大喇喇的铺在桌上了。

“呦,这不是太师爷爷的画么,可有年头了。”墨茗隔着碧纱橱遥遥看了一眼,放下手里的茶盘和大食盒。

自从赫哲跟晏兮一道吃喝之后,这送餐的食盒真是越来越重了。

墨茗边布菜边说:“谷里改动地方不少,谷主哪日画幅新的啊?”

晏兮笑嘻嘻道:“待我寻了上好的丹青回来就画。”

“哪用寻啊,我记得退思阁就有,哪天谷主有兴致我就给你找来。”

晏兮笑答:“哪敢劳烦姐姐啊,改日我自己寻去。”

“成,我乐得清闲。再说砚观还在里面关着呢,正好你瞅瞅他去,都成半个书呆子了。”

晏兮没心没肺地笑:“不碍得不碍得。这才几日?问渠那得清如许,待到醍醐灌顶之时,那小呆子自然就变才子了。”

“还醍醐灌顶呢,再多闷几日就成仙儿了!”

“那正好,这谷里药王多,药仙还不曾有过呢。封他个药仙祖师,再另辟山头开个药王谷分号,就叫药仙谷,哈哈哈!”

“你这混嘴子!”墨茗听到这话也笑的不行,花枝乱颤地端着茶盘子走过来,真难为那汤汁居然一滴没撒。

墨茗走到桌前,略一颌首,道:“快把那画卷收了,当心饭菜撒上。”

“哎。”晏兮应着,立刻乖巧地卷了画卷,塞到身后。

今天是墨茗送餐,他才ai在哪里吃就在哪里吃。若是纸鸢来,一定又要被赶到饭厅。这要是不巧再撒点什么在太师爷爷的画上,那这顿饭真的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墨茗看那大画轴长长地杵在晏兮背后,叹了一声取过来,收进画桶里:“你说你拿这画做什么?赫哲先生你还由他乱折腾。

不待赫哲答话,晏兮便抢言道:“说他作甚,他不日就要离开了。我无非就是想显摆一下门口那几个石墩子嘛。”

门口那几个石墩子,指的自然就是风雪回环阵了。

墨茗气呼呼地转了身:“到时候我们自然会把赫哲先生送出去,哪里用得着讲这些!你们若是再闹,早晚要挨纸鸢骂。”

当着赫哲的面墨茗不能直说。但是谁知道这人是好是坏啊。谷主心思单纯,如果被赫哲骗了,把把门前阵法的秘密告诉了外人,药王谷必是要招灾的!

虽然这赫哲先生看起来没有坏人的样子,但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墨茗越想越心慌,临走时更显心事重重,浑浑噩噩不知往何处去了。

晚膳过后半小时,纸鸢会把茶送过来。这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晏兮再大胆也不敢在这段时间里跟赫哲商讨出谷的事。

到了酉时,纸鸢看着晏兮睡下才出了房间,她对转身打算离开的赫哲道:“先生请等一下,我有几句话要与你说。”

赫哲停住了动作,回头看她。

纸鸢笑了笑,说:“不是什么大事。”

赫哲道:“姑娘但说无妨。”

“听墨茗说,今天谷主翻了谷中的地图出来?”纸鸢看着赫哲,说:“看看倒没什么,不过这地方,您以后也不会常来了,所以——有些东西看便看了,但下山后还请都忘了吧。”

“赫哲明白姑娘意思。”赫哲道:“放心。”

“谈不上放不放心的。”纸鸢说:“都是些做不得准的陈年旧物了,若先生真有他意,我们区区一个小药谷又能又多少反抗之力呢?”

“谷主救了我。”赫哲迎着纸鸢的目光,没有一丝闪躲:“赫哲不是恩将仇报的人。”

“先生莫要怪罪。这暗礁险滩走得多了,才知道做事还是谨慎些好。”纸鸢盯着赫哲,问:“先生您……能理解吧?”

赫哲淡淡道了一句,理解。

纸鸢听到,笑了起来,说:“那就好,如此我便回了,谷主那里还是一句话,多费心了。”

晏兮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奇怪为什么那个人还没有回来。

正犹豫着要不要下床去看一看,却听到了门被推开的声音。赫哲拿着一盏琉璃灯进了房间。

晏兮看着他渐渐走近的身影,轻声问道:“纸鸢走了吗?”

赫哲停下了脚步,侧耳听了一下,道:“还没走远。”

过了一阵,赫哲又道:“进西厢了。”

晏兮松了一口气,立刻坐了起来,笑眯眯地夸奖赫哲:“耳朵真好使,睡觉的时候怎么办?。”

“jg神集中的时候才可以,睡着了我也听不见。”赫哲拿过两个枕头塞到晏兮身后。

卷耳被他们的动作惊动醒了过来,转头冲着赫哲吱吱叫了几声。

卷耳估计是溜去了厨房偷吃,一张嘴便是鱼腥味。

晏兮往枕头上靠靠,糟心地看着卷耳,然后伸手一指药柜。卷耳先顺着晏兮手指的方向看看,又可怜巴巴地转回头去,最后在自己主人严肃的表情下屈服了。

它忧伤地下了床,窜到柜子上不知g什么去了。

赫哲看着卷耳十分惊奇:“它在吃什么?”

“丁香。”晏兮在枕头上挪来挪去,企图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小时候拿草药喂它,身上香的很,现在长大了越发贪吃,管都管不住。”

赫哲伸手扶住晏兮,帮他把背后的枕头调了调。

晏兮问他:“怎么去了那么久?”

“纸鸢姑娘担心你,多问了几句。”赫哲又问:“水道这么多年会不会有整改?”

“有一部分修了,但是镜潭里面那些是天然水道,我们哪有闲工夫弄那些。”晏兮说完,一顿,问赫哲:“纸鸢说什么?”

赫哲说:“纸鸢姑娘很谨慎,她很提防我,我觉得她可能看出点端倪来了。”

晏兮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会,但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他话题一转,接着下午的话茬道:“出谷的时间,就定在现在这个时辰吧。”

现在是酉时,正是晏兮休息的时间,也是燕燕于飞楼不再会有人出出进进的时辰。但是谷中其他人不似晏兮睡得这么早,一般要到戌时才会休息。

赫哲疑惑道:“酉时?这个时辰别人并未睡下,谷口也会有人巡逻,一样会被发现。”

“不一样。”晏兮笑眯眯地看着赫哲,却没有说到底哪里不一样。

赫哲回忆了一下不久前看到的那张药王谷地图,重峦的叠嶂、jg巧的机关、纵横的水道——他突然明白了:“你是说——水道?还有别的出口?”

晏兮道:“很聪明嘛。”

可惜手下没有地图,晏兮便扯过赫哲的手在上面画:“如果这里算燕子楼,它在北面。在它对面一直往最南便是退思阁,过了退思阁有一深谭。这谭平日里是满水的,但是酉时一到,水位下降。这儿,便有一洞口出现。”

赫哲合上被晏兮画的痒痒的手,脸se凝重起来,问:“你怎么知道水道可以过人?”

晏兮笑:“等你翻遍退思阁藏书,懂得我药谷不易的时候,也就知道了。”

当年翻到那本《药谷密道册》真是让他开了眼,才知药王谷不只地上亭台玉宇那么简单。

为了规避一些穷凶极恶的求医者,早年还不完善的药王谷以求自保,也可谓是绞尽脑汁。单说那镜子崖,当年虽凶险,但若是胆子够大,豁出命去也是爬得过的。几代药王被b无奈,汗里合着血,一斧一斧,生生凿成了无法逾越的天堑。

赫哲听了晏兮的话,知道这八成是药王谷先人发现的密道了,也不知谁有胆子进这地方。

或者,不是有胆进,而是不得不进吧……

“酉时正点一到,我们便可入水道。落cha0持续大约一个多时辰,走快点,时间足够了。”

赫哲垂目沉y一下,摇摇头。

晏兮不满:“怎么?我可就知道这一个出口,你若是走正门,一定会被发现的。再说了,这条河道一出便是白龙栈道,你知道能省多少脚程吗?”

“你身上,有寒疾吧?”

晏兮看着赫哲,瞬间哑了声。

“雪山上流下的水,大多是雪融的。”赫哲看着晏兮,认真地说:“我不认为你撑得住。”

“你——不用管我。”晏兮咬唇:“我自有办法。”

赫哲皱眉看他:“你有什么办法。”

“这是我的事情,就这个时间,从这儿走。如果你不带我走,我就自己走。”晏兮挺直了身t,目光彤彤地看着赫哲,口气坚定。

“你自己走不了,你会si的。”

“那就si吧。”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终于晏兮自己先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懒得跟你争。”他往靠枕上一躺,懒洋洋道:“反正你会带我走的。”

“为什么?”赫哲看他笑,脸上严肃的表情也和缓下来。

“不告诉你。”

晏兮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只知道自己如果没有赫哲的帮助绝对走不出去。但是不知为什么,他就是料定了赫哲一定会帮他,按他说的,把他带出去。

“好吧,这个时间,走水道。”赫哲心里思付着,应了下来:“还有,行李我准备好了,有缺的你告诉我。”

“嗯。”晏兮伸伸懒腰,觉得有点困,便往被子里钻去:“不知道山下是不是还跟当年一样。”

“不一样了也没关系,有我呢。”赫哲拉过被子给他盖好。

晏兮笑了,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扯赫哲的衣角,应了一声:“嗯。”

“外面凉。”赫哲把晏兮的手塞回被子里:“睡吧。”

晏兮点了点头,闭上眼睛。

赫哲起身,要去熄灯,却听见晏兮又轻轻道了一句:“谢谢。”

他动作一顿,那张隐匿在暗淡烛光中的脸,轮廓晦暗,看不清表情。

戌时,月如吴钩照清渠。

赫哲没有点灯,黑暗中一路畅行无阻地过了飞燕桥,穿过九曲游廊进了春暖阁的院子。

他推开西厢的门时,穆沙佩佩正叼着张大饼,配着一碟茭白r0u、一碗醉糟鱼和半壶松花酒吃的正酣。

穆沙佩佩听见门响,一回头却是自家少主。那口饼立刻惊得呛在喉头,咳嗽不止。

“咳咳咳……少主!您怎么来了?”

赫哲见他喷了一桌饼渣子,想起方才晏兮看卷耳的糟心表情,现下分外感同身受。这个时间药王谷差不多都歇息了,穆沙佩佩这一桌酒菜不用想,应该是厨房里偷来的。

“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赫哲自己寻地方坐了。穆沙佩佩端起酒壶,几口喝g,又猛力砸了自己x口几下,这才算是把气顺了。

“少主,嘿嘿。”穆沙佩佩站在几案边指了指桌上酒菜:“要不要吃点?”

赫哲懒得理他浑话,直入正题道:“后天出谷。”

穆沙佩佩惊讶地抬起头:“这么快?”

“嗯。”赫哲点点头:“明日我把行李送到你这里,要走水道,你提前处理一下。后天晚上酉时正点,我们退思阁后面的镜谭汇合。”

“晏谷主那儿——”

赫哲凌厉的眼神扫过穆沙佩佩,打断了他的话:“不许多舌。”

穆沙佩佩笑了:“少主好厉害。”

赫哲有几分不耐道:“不过是凑巧。”

“不走正门?”

“嗯。”赫哲手指在桌上叩了叩:“走不通,听我的就是。”

“是。”穆沙佩佩一躬身:“属下知道了。”

赫哲嘱咐完毕也没再多说,起身回了燕燕于飞楼。

翌日晚,赫哲果然送来一口带着背带的箱子。

那箱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三尺多长、一尺多宽。拿黑se的绸罩子笼了,看不清样貌。

穆沙佩佩心下好奇,待赫哲走了,便一爪子撩开那布。

黑罩子一去,一gu浓郁的药味便扑面而来,原是一药箱。

那药箱上有对开的一扇门,h铜鎏金的缠丝九曲玲珑锁挂在上面,自然是打不开的。但是单看那柜门,就已是炫目异常。

整箱着黑漆,描了jg致的山水花鸟纹。上面凤目处,花瓣间,蝶翅中皆镶百宝。箱背后有两条四指宽的锦带,上面织出的纹案、花se、肌理竟与那柜门相差无二,分外漂亮。

“乖乖——”穆沙佩佩咋舌,0了0箱子,觉得有几分眼熟。仔细一想,原来是那日在燕燕于飞楼,见过一落地式的大药柜。那药柜足有两人多高,占了整面墙,也是这样的雕龙画凤,图案样式也与这个可以随身的小药箱相仿,想来是一套的?

穆沙佩佩不敢怠慢,拿石蜡封了药箱各处的缝隙,又翻出准备好的油纸,细细地把箱子一层层裹了起来。

因为砚观去了退思阁闭门思过,所以一连几天送膳的都是墨茗。

“谷主!”墨茗刚推开燕子楼的大门就呼喊开了:“天都黑了您这还写什么呢,小心眼睛!赫哲先生,劳烦您再点几只蜡。”

“别麻烦!”晏兮急忙出声阻止:“是我不让他点的,统共没几字。”

赫哲接过墨茗手中的食盒,觉得今天分量b平时还要重些,便道:“辛苦了。”

墨茗昨日心思今日转眼就忘,现在见赫哲这么有眼力劲儿,于是笑着说:“辛苦什么,今儿纸鸢姐姐才辛苦。西苑那边的房子刚刚修好,她送走匠人还亲自下了厨。”

晏兮听到这话,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纸鸢下厨?这么难得?”

墨茗得意道:“可不。也巧,今天湘南人新打了水晶皮,送了两担。纸鸢姐姐送匠人下山的时候顺路取了。她说今年打水晶皮用的鱼r0u好,就亲自做了笋汤三鲜。我也得一碗,果真b去年更顺口,你今天有口福了呢。”

最后一句转了弯,是对赫哲说的。

赫哲正往桌上摆膳食,端出一翠se小盅,里面那洁白粉neng的,正是纸鸢做的汤角儿。鲜汤上面浮几点碧翠的香草,煞是可ai。

赫哲端详半天,问墨茗:“这东西做起来费事吗?”

一听这话,墨茗兼简直像是打了j血,如数家珍一般娓娓道来:“费不费事每人自有思量,我只说这做法。新钓的虾,去壳挑筋。万万不可剁,仔细切成细丁,跟块菌碎、椒末、杏仁粉、甜酱合成馅。锅内放竹衬底,加neng笋子熬出的汁儿煮。最后冷水过三扎,保证你吃的时候把舌头都吞下去!”

“你少拿话浑他。”晏兮收了笔悠悠然地往桌边来了,只道:“吃便是了。

“我哪里说浑话了,本就是嘛。”墨茗手脚麻利地伺候着把汤角儿盛了,又奇道:“咦,我们都是馄饨,怎么就你们这一盅做成角儿了?”

晏兮笑她:“怎么?还想再吃点?”

墨茗身子一拧,拎着食盒往门口走:“谁跟你似吃饭这么早,我还不饿呢。你们吃着,我就不伺候了。”

“你几时伺候过?”晏兮笑着把人往外赶:“别忘了给砚观那小子送一份!”

“放心吧,中午就送去了。”墨茗边走边带上门:“有我在,那家伙过的滋润着呢。”

待她关了门走远,晏兮脸上的笑容才剥落下来,他摩挲着门框,喃喃道:“那就好。”

“过来吧。”赫哲看着晏兮,说道:“凉了就不好了。”

晏兮接了筷子,默不作声的吃着,餐桌上是少见的安静。

直到赫哲一餐完毕,他都没有言语。

“一会就走了,不跟他们道个别吗?”

晏兮沉默地摇摇头,片刻后才道:“又不是不回来了。”

“害怕?”

“你哪只眼看见我害怕了。”晏兮瞪了一眼赫哲,好歹打jg神。

“那就是舍不得了。”

晏兮听了这话,气闷地掷了筷子。

那象牙箍银的筷子撞到乌木桌上,一时叮当。

晏兮很严肃:“不许猜我在想什么!”

赫哲说:“你什么表情都写在脸上了,还需要猜吗?

晏兮一愣,复而又伸手要去捂他眼睛:“看也不行!”

赫哲仰身躲过晏兮的攻击,又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把筷子塞进他手里:“不要闹,快吃饭。”

晏兮猛地向后一挣,炸毛而起:“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

“本来就是。”

“你!”

“你们这顿饭是想吃多久。”一个温润中带了七分庄严的声音斜cha进来,闹得不可开交的两人立刻安静下来。

赫哲擦了一下乱战中被甩到脸上酒水,又把不知何时cha到自己饭碗里的筷子再次塞回晏兮手中,才说一句:“吃好了。”

晏兮回头,腆着脸冲纸鸢笑:“姐姐手艺愈发长进,我们这一盅都吃完了,汤都没剩下。”

纸鸢看着狼藉的桌子,感觉自己太yanx突突直跳。

想训晏兮一顿,可看他那嬉皮笑脸的样子又气不起来。只得跟赫哲一起先把菜碟酒盏收拾了,这才有地方把茶具放下。

“西苑都修葺完了,我明儿也就没事了。”纸鸢给两人都奉了茶,这次耽搁了时间,茶汤味偏重了,带出点涩。

还没待赫哲回话,纸鸢又接着道:“这段时间辛苦赫哲先生照顾我家主子了。先生到底是客,我既然得闲了,就万万没有再委屈先生做粗使活的道理。春暖阁我已经嘱咐人收拾妥帖,先生今日就请好好休息吧。若是喜欢谷里,便再多留几日。”

这最后一句,已经隐隐有了逐客的味道。

晏兮拿着杯盏的手一抖,差点把茶水泼出来。

赫哲给他稳住茶盏:“手上有油,小心滑。”

纸鸢看了赫哲那张古井不波的脸一眼,转身去汲水,边走边道:“只顾着让你吃茶,竟忘记你刚刚闹得一手油了。真打了茶盏,仔细你的皮。”

晏兮“嗳”着应承一声。

待纸鸢回来,他乖乖洗了手,道:“今日就算了,外厅那里放的是他的寝具。现下去换,还不够着忙的,明日再说吧。”

纸鸢斜了他一眼,道:“你睡你的,我叫几个丫头过来一换就是。”

“还是罢了。”晏兮笑道:“赫哲走了,这谷里又要冷清一阵子,再容一晚让他陪我说说话罢。”

纸鸢未答,眼光流转扫过赫哲,最后停在晏兮身上。

晏兮笑着回望过去,眼睛里一派坦诚。

半晌,纸鸢才嘱咐一句:“不要闹得太晚。”

晏兮道:“姐姐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还不会照顾自己么?”

纸鸢点点头,又对赫哲说:“只好再劳烦先生一夜了,谷主怕冷,先生留意屋子里的火莫熄了。”

赫哲帮纸鸢收拾了茶具,一路送到门口。

纸鸢接过茶盘,垂下眉眼,微微福了一身:“无需送了,谷主那儿先生多担待便是。”

赫哲点头:“晏谷主我自会照顾。”

纸鸢听了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出门了。

关上大门,赫哲走到晏兮身边单膝跪下,抬头问他:“走吗?”

晏兮出神地看着窗外,喃喃道:“七年了。”

他已在药王谷的幻梦中游荡七个春夏,脑海中对于外世的印象早已模糊,依稀只剩几许。

他记得第一次下山时在镜子崖踩落的石块激起江心的水花,空谷的回响仿佛就在耳边。也记得那场烨烨烈火,记得染成血se的白水河。还记得最后一次走过的,被梅子雨sh润了的青石板,记得尽头的那家小院,淡se的桃花颤巍巍伸出了头。

“都忘了吧。”声音几如梦呓,晏兮扶在赫哲肩头的那只手越收越紧。

乌黑的眸子如深谭,回忆的漩涡成了暗流,灵魂沉沉浮浮,神智也被卷了进去。

“晏兮。”低沉的男音仿佛看不见的手,一把抓住溺水的他。

晏兮如同溺水的人终于上了岸,他呼出一口气,眼神终于渐渐清明。

他的记忆太重,重到难以承受。他麻木的回避着,但是只要触及,便如同跌下万丈深渊,瞬间便是粉身碎骨。

一次回忆触动一次生si,他反反复复轮回着,成了没有魂的野鬼,游荡在这山谷中,早就不记得自己是谁。

“晏兮。”站在燕燕于飞楼的窗边,赫哲的声音叹息一般低低响起,他看着远处依然灯光灿烂的退思阁问道:“你决定了吗?如果——”

“不。”晏兮抬头去看赫哲,眼睛中再不复迷茫:“我们走。”

这里是他的牢笼,他的梦魇,也是,他的宿命。

他明白自己是逃不开的,他只是再去看一眼梦外的那个世界,再看一眼……那人。

就算只是这样,那也是好的。

赫哲一把抱起晏兮,踏着窗棂猛然跃入夜se之中。晏兮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听着耳边北风荡荡。赫哲加快脚程,身如残影般向退思阁的方向去了。

月儿西升,粼粼的月光透过窗户打在那本摊开的《药谷札记》上面。

上书,大昭九年三月初三,药王晏兮独身出谷。

兮留:不日曰归,切莫忧心。

在这行札记之上,还有一条。或许是研墨太g,或许是毫锋未润。写的一派横七竖八杂草丛生。

大昭九年二月二十三。碧血蛊之毒,狼阏族。阿史那?赫哲,穆沙佩佩。

兮曰:因西苑修缮,阿史那?赫哲暂代纸鸢之职以充药资。

除此之外,这条下面还几笔g了个畜生,笔法潦草,看不出是狼是狗。

燕燕于飞楼的门“吱”一声开了,风儿吹入楼台,打的那本札记哗哗作响。

纸鸢缓步走到桌前,拾起这本册子,翻了几页后停住。片刻后,却只是叹了口气,把它放回书架上,吹灭了烛台上的蜡,出去了。

镜潭。

一线浅浅的新月初升,时间渐渐接近酉时。穆沙佩佩隐在一丛山石后,不停地往手掌上哈着气,他眼睛不自觉地往燕燕于飞楼的方向望去。

燕燕于飞楼高三层,又坐落于水台之上。即使是在相隔甚远的退思阁一带,也可以看得清样貌。整个楼内已经全部熄了灯,但可能是墙炉还烧着的原因,窗口微微透出些昏h。

不知道少主是否真的能把晏谷主带来。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穆沙佩佩脑海中依然生动地g勒出晏兮的形象。

一张笑脸,却带着疏离。

终究不是一路人吧。

穆沙佩佩无聊地往行李上一坐,从怀里掏出几枚蜜饯,轻轻一抛,张嘴接住。

“谁准你坐我箱子上的?”

“咳咳咳咳咳!”

凭空出现的声音着实把穆沙佩佩吓了一跳,一颗蜜饯滑入喉咙,瞬间卡住。他si命地拍着x口,一张脸涨得通红。

“呃——”晏兮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对赫哲说:“你属下好像卡住了。”

穆沙佩佩被呛得目眦尽裂,他转过头,看见自己老大抱着晏谷主正停在他身后的假山上。

晏兮看到穆沙佩佩满脸的狰狞,忙道:“快放我下去,真的卡住了。”

赫哲抱着晏兮跳下假山,刚一把人放下,晏兮就立刻跑到穆沙佩佩身后,一手环住他一手在他后背上猛砸几下。

“咳咳咳。”一颗圆滚滚的青梅从穆沙佩佩口中掉了出来,他深深地x1了一口气感慨道:“谷主,咳咳咳,您真是嫌我si的晚啊。”

“不嫌不嫌。”晏兮拍着穆沙佩佩的背,看着地上的青梅笑着说:“你被梅子卡了?我说跟墨茗要她不给呢,原是都送去你那里了。”

“啊——咳咳咳咳。是、是啊。”穆沙佩佩顶着老大严厉的目光,打着哈哈转移话题:“这不是,墨茗姑娘b较热情么……”

“是嘛?”晏兮笑yy地看着穆沙佩佩。

穆沙佩佩尴尬地转过头,小心翼翼地搓了搓手臂上的白毛汗。

“别耽误时间了。”赫哲收回目光往水潭边走去,他看着岸边岩石上cha0sh的水痕道:“水位开始下降了。”

原本光滑如镜的水面现在出现了几个漩涡,激流交错,水位也下降的十分迅速,不一会池中的水便去了一半。那嶙峋的潭壁上,开始有大小各不相同的洞口显现出来,单能过人的就有八、九个。

“乖乖!”穆沙佩佩感慨道:“我们不是要从这里走吧!?”

晏兮笑着应了一句:“你说呢?”

赫哲绕着河岸走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最大的那个洞口边问晏兮:“是这个吗?”

“对!”晏兮掏出张临拓下来的地图,b对半天,一挥袖子道:“就它!”

赫哲找好点位,扶着池壁滑下镜潭。

水潭的水虽然降下去一半,但深度依然到腰。潭底还有些淤泥,十分滑腻。再加上退cha0还没结束,水流全部呼啸着往洞口奔去,冲劲很大。

“现在还不能走。”天se太暗,晏兮看不清赫哲的情况,有些着急:“水太急了,再等一会。”

“不碍得。”赫哲摆摆手,一步一步趟到洞口边。

他稍微往洞里探了探,发现那洞口不止露出水面的三尺三寸长,水下还有大约两尺的高度。人只要弓下腰,那里面还是可以走动的。

“啊,我说谷主,这地方真的能走人吗?”穆沙佩佩一脸不可置信,伸手b划着洞口问道:“这玩意是往哪通的啊,为什么不走正门啊!?”

“不能走正门啊。”晏兮笑笑:“我会被抓回去的。”

“佩佩。”赫哲扫了一眼岸边谈话的两个人,招呼道:“把药箱放在岸边,下来。”

“哎呦喂,还真得下水啊!”赫连佩佩一pgu坐在岸边,费力地扒着自己靴子抱怨道:“折煞我这把老骨头。”

“我要下去了哈!”赫连佩佩把靴子用皮绳一系,挂在了脖子上。他原地蹦跶了几下,起身yu跳。

“滑下来!”赫哲看见他动作,急忙往岸边一探身子:“谁让你跳了!”

“哎?”凌空了的穆沙佩佩想回头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他刚刚感受到潭水冰冷的温度,就被一gu大力猛地向上一抬。

“低头!”

又是赫哲的声音,穆沙佩佩闻令而动,迅速低下头。

还没待他反应过来,赫哲又一掌拍向他的脊背,待到穆沙佩佩回神时,人已经站在水道中了。

“少主!”穆沙佩佩急忙转身,却差点撞到头。他弯着腰看赫哲,着急地问:“您没事吧?”

刚刚赫哲用手撑了他一下,借力把他直接送进了水道。因为水道离潭底还有一定距离,所以水只浸到穆沙佩佩的大腿根。所以,虽然水很冷,但他很快就适应了。

不过拜他所赐,赫哲半条腿都被压进了淤泥里,身上也sh了一片。

赫哲抬头,沉沉地看了他一眼。

穆沙佩佩吓得一缩脖子,急道:“少主对不起……”

赫哲没说话,走到岸边取了药箱递给穆沙佩佩:“去探路,小心点。”

穆沙佩佩背好箱子,唯唯诺诺地道了一声“是”。

然后掏出火折子,点燃备好的火把便往洞口深处去了。

“你也不许跳。”赫哲看着岸边蠢蠢yu动,正打算脱靴子的晏兮警告道:“你要听我的。”

“哦。”晏兮蹲在岸边笑嘻嘻地说:“少主我能下去了吗?”

“等一下。”赫哲伸手在x前掏出一方油纸包的物件,抖开。

“这是什么啊。”晏兮借着月光仔细辨认:“你带块布做什么?”

“羊皮,隔水的。”赫哲抖开羊皮搭在两臂之间:“下来。”

“啊?”

赫哲往岸边走了走,把手撑在池壁上抬头看着晏兮:“下来。”

晏兮脸se一红,向后躲了躲:“我自己能走。”

“这是雪山上流下来的水,很凉,你走不过去。”这水赫哲踩在里面都觉得刺骨,更何况晏兮呢。

因为天se太暗,赫哲看不清晏兮的样子,只得又向岸边靠了些:“不用怕,我在下面接着你。”

晏兮还在犹豫。

自己虽不像赫哲那么壮实,但又不是姑娘家,分量还是有的。这条水道想来不短,这一程抱着他走下来,不一定要耗多少t力呢。

“快点,再耽搁水就要涨起来了。”

晏兮终于动摇,他们毕竟时间不多。

“好……那,要是累了你就告诉我。”

“知道了。”赫哲耐心地答应着,伸出一只手去牵晏兮。

晏兮小心翼翼地从池壁上滑下去,正好落入赫哲怀中。

“别担心了。”赫哲开玩笑似的把人掂一掂:“看,你轻得很,不会累的。”

晏兮窝进赫哲怀里,抬头看了他一眼,还是神se担忧:“砚观小的时候我抱他,一开始也不累,后来还不是胳膊酸。”

“……”赫哲没再理他,折身进了水道。

水道内窄小,赫哲身形高大,须得弓着身子蹚水而行,走动起来颇为费力。而晏兮虽然t弱,但饮食一向是好的,他生的身量颀长,并不b同龄人矮多少。

所以现在晏兮的身子虽然窝进了赫哲怀里,但脑袋却是塞不进去的。

他微微侧着脸,靠在赫哲颈边。因为空间b仄,两人离得极近。当晏兮呼x1的时候,会有暖暖的药香若有似乎地拂过赫哲的皮肤,su麻麻的,仿佛有细小的电流从那里蔓出一路钻到心脏,扰着赫哲的心智。

不知走了有多久,前方突然传来穆沙佩佩的一声鬼吼。

那声音,打着滚儿放大了好几倍钻进赫哲的脑子里。赫哲觉得耳朵里面嗡嗡直响,神智一下找回了七八分。

“怎么了?”晏兮一惊,想要抬头却被赫哲压了回去。

“没事。”赫哲安慰地拍了拍晏兮,又往前走了几步,看见穆沙佩佩的身影从黑暗中现了形便问道:“怎么了?”

“前面开阔了!但是好像有条很急的河!”

赫哲这时才注意到,耳边隐隐有水的激荡声传来。

他静静听着,发现那水声隆隆而来,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听起来依然力道十足。

“地下河。”赫哲皱眉:“而且很大。”

晏兮听到这话猛一挣动,却立刻就被赫哲护住。

“小心撞到头。”赫哲护着晏兮,手背便避无可避地撞到嶙峋的岩壁上,硌的生疼。

晏兮听话地趴了回去,但嘴巴却没停:“我们走对了,那是白水河。跟着河水走,我们就不用过镜子崖了!”

白水河自山上流下,贯穿了九阙雪山的东坡。其中有一条分支过药王谷,又隐入地下,便是他们走的这一段了。

如果自家先人的记载没有错误,那他们出了水道后便应该是镜子崖下了。接下来,只要能找到白龙栈道,不出两个时辰他们便可到山脚下第一个驿站——清凉驿了。

“晏谷主。”穆沙佩佩探头探脑地去看赫哲怀里的晏兮,问道:“您还好吧?”

“带路。”赫哲一句话就打断了穆沙佩佩的好奇心。

“哦。”穆沙佩佩应了一声,正要往前走,却发现羊皮毯子上有一片血红,立刻惊道:“怎么有血?谷主您受伤了?没事吧?”

他当然没有受伤,血痕不用说肯定是赫哲的。

晏兮挣扎一下,想去看赫哲伤口。

这下好了,赫哲护着晏兮的左手也擦在了一块锋利的石片上,又是一道血口子。

穆沙佩佩反应奇快地急吼了一句:“少主!您的手!”

晏兮鼻子灵,闻到一gu新鲜的血腥味,就知道赫哲应该是添了新伤,当下便不动了。他满怀愧疚道:“对不起。”

“小伤。”赫哲一边安慰晏兮一边瞪着穆沙佩佩道:“你,带路。”

穆沙佩佩估计自己又做错事了,于是二话不说转了身,举起火把两步窜到到前头引路去了。

赫哲见穆沙佩佩与自己拉开了点距离,便微微抬了抬下巴,蹭了蹭晏兮的头顶,轻松道:“被佩佩那孩子戴的脚链划了一下,你不用道歉。”

“可是刚刚——”

赫哲轻笑一下:“中蛊都si不了,更何况这点小伤,无妨。”

晏兮沉默着躲进赫哲怀里,他柔软的头发蹭在赫哲脖颈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正这时,晏兮领口耸动了几下,窜溜出一只雪白的小貂来。它好奇地东张西望一番后,转头对向赫哲的脸,张嘴叫了一声。

赫哲脸se一黑:“它也在?”

“啊。”晏兮伸手把卷耳塞回衣服里:“快回去,小心被打。”

看着卷耳哆哆嗦嗦地钻了回去,赫哲脸se更黑:“我什么时候打它了。”

“啊,嘿嘿。”晏兮一阵g笑:“不知道为什么它特别怕你,我吓一吓它就老实了。”

“带着吧。”赫哲不怀好意地看着晏兮领口处露出的半只小耳朵,道:“哪天就把它烤了。”

晏兮忍着笑把卷耳露在外面的耳朵塞了回去,笑道:“你不能吃,要吃也是我吃它。”

三人在密道里走着,因为长年浸水,这里面异常sh滑。又过了一段,岩壁才渐渐高了起来,空间也越来越开阔了。

赫哲弯着的腰终于可以直起来了。他左右晃晃头,听到自己肩背“咔咔”作响的声音。

“累不累?”晏兮感觉压在自己颈背的力道松了不少,便把头抬了起来,借着穆沙佩佩手中的火把亮光,打量这个地方。

这密道,仿佛是大山被强行撕开的一条缝。两侧的岩壁参差不齐,在那一小簇火把的照耀下泛着狰狞的寒光。

他抬头,看到岩顶也是凹凸不平的样子,不时有水珠从钟r石上滴下来,洞内水声滴滴。

他们在山腹中行走了约莫有一个时辰了,水位已经开始回升,从赫哲腿弯的位置一路涨到腰际。

“不累。”赫哲对晏兮说:“我听前面水声很大,你抓紧我。如果要下水就坚持一下,我带了g的衣服出去给你换上。”

晏兮听到这话,立刻道:“我现在下去吧,这条河怕是不会小了。”

赫哲保持躬身的姿势,抱着他走了快半个时辰了。晏兮光想想就觉得是十分累的,所以不想再麻烦他了。不过赫哲没理他,只把人往上又扛了扛,继续往前走。

又过了一阵,赫哲自言自语道:“到了。”

果然,走在前面的穆沙佩佩同时也高呼一声:“我们到了!”

这次,赫哲没有再责备他声音大。

因为地下河隆隆的水声掩盖了一切,他们需要相互呼喊才能听得清彼此说话的声音。

“接着绳子!把自己绑紧!”赫哲掏出原本是用来攀镜子崖的粗绳,往穆沙佩佩那里一抛。穆沙佩佩看到绳子一把接住,紧紧捆在自己腰上。

赫哲把另一头给自己捆紧了,小心地走到穆沙佩佩身边,向水道外探出头去。

在穆沙佩佩高举的火把的亮光下,赫哲看到了一条气势磅礴的地下河!

那条河,约莫有十几辆马车并排横列那么宽。还没到涨cha0时间,河水就已经十分湍急了,水流打在岩壁上激起层层白se的泡沫。

在河道两侧的岩壁上,每相隔数十丈就会有如同他们刚刚走过的这种小水道出现。哗哗的河水自里面流出,一同汇入到这条湍急的白水河中。

“这么急!”晏兮也很惊讶,书上虽然提到过“河道宽阔,奔流不息”,但晏兮怎么也想不到是这样的一个光景:“这——过不去吧?”

“有我呢,过得去。”赫哲皱眉打量着河道,看来不下水是不可能了。

突然,一个浪头打来,穆沙佩佩避闪不及手里的火把立刻灭了。

“少主……”穆沙佩佩带着歉意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这里一丝光亮也没有,火把熄灭之后,三人立刻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赫哲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说:“没事,这么急的水,火把迟早是要灭的。”

他没想到这条地下河会这么大,水流会这么急,果然还是思虑不周。

穆沙佩佩扯着嗓子喊:“我们现在怎么办!?”

赫哲答:“一会眼睛适应了,我们就下河道。能走就先走着,如果真的站不住了就在水中护好头,这是活水,我们会被带出去的。”

水往低处走,这河道的奔式一看就是往山下去的。而且这么大的水量肯定是主河道,出口处一定小不了,应该不会出现被卡si在河道中的情况。

穆沙佩佩答了声是,凭着刚刚的记忆开始0索洞口与地下河连接的地方。

赫哲往洞内退了几步,低头对晏兮道:“我把你放下来,你先适应一下水温。”

感觉到了晏兮点头的动作,赫哲便倾斜臂膀,让晏兮的腿先浸到水中。

晏兮几时泡到过这般凉的水里?身上当即打了个大大的寒碜,觉得自己身上全部的热气都随着那哗哗的流水去了。

赫哲感觉到他的退缩,手不由地停了。

晏兮急了,无奈水声太大只能努力地喊道:“哎哎哎,我没事,这么点水怕什么啊!不过是刚下去不适应罢了,你松手就是!”

赫哲有些犹豫,不敢松手。

晏兮便笑着喊:“我还骗你不成?现在好多了,松手吧!”

刚刚赫哲送他下水,一心只想着他冷不冷,根本没注意晏兮的手放到了他的手背上。

晏兮0到那条新割的伤,明显感觉到伤口周遭的皮r0u都河水被泡的翻卷过来。更别提一开始被穆沙佩佩刮伤的那条,泡了快半个时辰了,早就不知成什么样子了。

晏兮莫名的就觉得有些心疼,鼻子也有些酸。

这两人本可以简简单单光明正大地出谷,纸鸢或者墨茗自会妥帖地把他们送到白龙栈道。

而现在,他们却因为自己到了这么凶险的地方!

这条水路是他指的,他自己却一步都不曾走。除了害别人受伤,什么都没g。

晏兮在心里对着自己冷嘲一声,执拗地让赫哲放自己下来。

那冷水一路浸到x口,晏兮被冰的几乎喘不过气来。五脏六腑里面的寒气仿佛被外界的冷水一g,也有隐隐要外泄的意思。

“怎么样?能适应吗?”赫哲边喊话边往晏兮身上捆绳子:“紧不紧?”

晏兮扶着赫哲,猛地x1了几口气。他拍了拍因为畏水而爬到领口处的卷耳,松开赫哲向前走了一步。

手在水中暗暗握成拳,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晏兮这才稳了声线,大声回他:“没问题,出发吧!”

赫哲拉了拉绳子,示意穆沙佩佩出发了。

刚迈出洞口进入大河道,穆沙佩佩就被水拍了一个踉跄。

幸好他下盘功夫稳,再加上赫哲在后面照应着,所以便很快稳住了身形。

那水自然是深的,一直打到穆沙佩佩的下巴。

赫哲看这情况,当然是不敢让晏兮独下河道了。

他揽着晏兮,半抱半扶地把他带进湍急的水流。

晏兮自知自己肯定站不住,也就不多挣扎了。他费力地呼x1着,抓紧赫哲的手,企图在他0/露的皮肤上找到一点温暖。

cha0水开始涨了,一浪大过一浪,那冰冷的水直接灌进晏兮领口,激得他几乎窒息。

赫哲看不见晏兮的脸,但他却感受到了晏兮肌r0u的颤抖,知道他冷的不行了。

晏兮却语气坚定地说:“相信我,没事的。”

水流这么大,人人自顾不暇,自己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晏兮用力回握赫哲的手,想让他安心。

但在这时,走在前面趟着水花唱着歌的穆沙佩佩,嗓子突然破了音。

他们三个人是拴在一起的,赫哲看最前面那个黑乎乎的影子一下不见了踪迹,心里当下暗道一声不好。可还没待他反应过来,就看见站在身边的晏兮如同被人猛扯了一把的风筝,瞬间扎进水中没了影子。

“老大!咳咳咳……”穆沙佩佩咕嘟咕嘟地沉浮着,拼尽全力喊:“老大看好晏谷主啊!前面是个大……咳咳咳!是个大斜坡啊啊啊!”

这句话刚结束,赫哲便觉腰上的绳子传来一gu巨大的力道。

他企图稳住身形,余光却扫到背后一道高耸的巨浪打了过来!

没有再挣扎,赫哲也扎入水中打算顺着绳子先去找晏兮。但是因为最后一个人桩——赫哲也失去了着力点,这三人立刻变成了狂风巨浪里没有下锚的小舟,用b以前快了将近十倍的速度,顺着水流就下去了。

赫哲在水下拼了命扯动绳子,没几下便0到了晏兮的衣袖。晏兮掐了掐他的手心作回应,赫哲抱住他浮上水面,这才算松了口气。可还没来得急松懈,就听见前面传来了巨大的落水声,那应该就是穆沙佩佩说所的“大斜坡”了。

三人顺着水流跌下斜坡时才发现,这根本就是个瀑布!

赫哲想都没想,揽过晏兮,把他的头紧紧护到怀中。

顺着咆哮的水流,一串绳子上的三只蚂蚱终于滚下第一个斜坡。

说是“第一个”,是因为这条地下暗河竟然不止一条瀑布。

又经历了几次起落之后,赫哲觉得自己要被撞散架了。他带着晏兮浮上水面,刚抬头换了一口气就被大浪压了下去。

周围更暗了,他们被一道强劲的水流引导着冲进了一个黝黑的洞口里。这里面水虽然急,但却不会打的人生疼了,而是快速地推着他们前进。

赫哲知道,这是又进水道了。

与镜潭里那条细长的水道不同,这条道十分的宽阔,石壁也较为光滑。但要命的是,水道中盈满了水,根本没有换气的空间,而他们却根本不知道这水道是有多长。

如果肺里的空气耗尽他们还没有出水道的话,那就危险了!

赫哲寻到晏兮,伸手扶住他的腰把他往上抱了抱。这水道中没有一丝亮光,他睁着眼睛却看不见晏兮的情况。

赫哲伸手去0索他的脸,把纷乱的发丝拨开后,赫哲发现晏兮的眼睛是紧紧闭着的。再去0他的x腔,没有起伏,不知是正在闭气还是昏过去了。

赫哲使劲地晃了一下晏兮,但因为水流太急,力道错乱。晏兮就那么安静地半蜷着,任由水流冲击着他向前去。

赫哲没敢再犹豫,0索到他的唇,低头贴了上去。

晏兮被水冲进新水道之前,正想抬头换气却被迎头一个大浪呛了满头满脸。还没来得及做反应,已经就进去了。他肺里面的空气是明显不够用的,无力地张张嘴,晏兮感觉自己的肺叶仿佛在燃烧,疼得要命。

他神智渐渐涣散,隐隐约约间感觉有人晃了一下自己,但却睁不开眼睛。

还不能si,他还没有见到那个人,他还有用……

鬼才知道这条该si的水道究竟有多长。但只要他的空气多一点,能活下来的机会就大一点。

迷迷糊糊中,晏兮感觉有人贴上了自己的唇,一点点带了金属味道的空气涌进肺叶,x口便没那么疼了。

对了,还有两个人跟他一起来的。

他们今天也会si在这里吗?si在他亲手选的这条路上……

又要连累别人吗?

不行,不能再这样,永远不能,永远不要!

晏兮恍惚地想着,去推开身上那人,但手却使不出一分力。

就在这时,捆在他身上的粗绳又猛地一挣,将肺里面那点来之不易的空气尽数挤压出去。晏兮无力地张开嘴,氧气在水下变成一连串的小气泡。

河水呛进肺叶,他痛苦地挣扎了一下,睁开了眼睛。在周遭全是气泡的水中,恍惚看见了赫哲被水纹扭曲的脸。

赫哲。

晏兮心里低喊一声,缓缓闭上眼睛,彻底失去了神智。

这是一个昏暗的房间,四壁满是高及屋顶的巨大书架。

数不清的书籍古卷横陈其中,层层叠叠,瀚如云烟。只有正对着门的那面墙,开了约么一人高的窗,从那里透进来的些许光线刚好铺满了窗前一张案几。

“晏兮、晏兮……”

呼唤声飘飘渺渺的传来,捻着书页的手一顿。

那是双孩子的手。

指节还未ch0u长,圆圆润润带点婴儿肥,异常白的肤se在y冷的光线下透着淡淡的青。

“晏兮……”

几如呢喃的呼唤声在门外响起,厚重的房门被推动,拴在门上的铁索发出“哗啦”一声闷响。

晏兮回头,正午明晃晃的yan光透过门缝投进房间,细小的粉尘绕着光柱盘旋,刺痛了他的眼睛。透过这双水汽模糊的眼,晏兮看见门外那人脸上灿烂的笑容。

“我给你带了梅子,晏兮——”

“晏兮!”

两个声音重叠,而那个浑厚低沉的声音却更为真切,晏兮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瞬间便被拉出了记忆的迷殿。

“晏兮,醒醒。”

声音他已经听不清晰,但却还挣扎着想要去回应。

只是一张口,晏兮便感觉自己的肺在呼呼作响,仿佛储满水的风箱。x口被人大力地猛按几下,晏兮肺叶里的水挤压上涌。赫哲扶起他,一手环抱,一手在他背后落下重重一锤。

这下,晏兮终于“哇”的一声,接连吐出好几口冷水。

那冷水一去,五感渐渐归了位,他才知道原来那gu熟悉的气息早已开始了侵蚀。

他感觉有一条冰冷的河从五脏六腑中奔涌出来,流向他的躯g四肢,

晏兮挣扎着攥了一下身上的衣料,不出意料早已sh透。

“醒了?佩佩,把衣服扔过来!”

“你们……没事吧……”晏兮微弱的声音赫哲没有听见,他伸手接过穆沙佩佩扔过来的油纸包几下拆开,取出一套g净的新衣物。

“你们……没受伤吧……”晏兮眼前人影重叠,他伸手想去抓赫哲的手腕,却什么都抓不住。

“别动。”赫哲低沉的声音在晏兮耳边响起,顺势褪去了他身上那层sh透的衣服。

晏兮在山风中打着寒战,牙齿“咯咯”作响,全身仅存的一点热气也被那件sh衣服带走了。

“马上就好。”赫哲安慰着他,用一块g净的布快速地给他擦去身上的水。

赫哲的手是热的,拂过他皮肤时激起一阵阵的战粟。

“冷——”

赫哲给他套上g燥的新衣,又把保暖的衣物给他一层层加上。他飞快地系着晏兮身前的衣带,道:“就好了。”

“再扔块布过来!”赫哲回头看了一眼坐在火边烤头发的穆沙佩佩,顺手扔出去一个东西:“把这个擦g净。”

“啊,什么?”穆沙佩佩刚一抬头,就看见迎面飞来白se的一团,于是急忙扔了巾帕伸手去接。

“啪叽”一小团白毛落进了穆沙佩佩怀里,sh漉漉的一团还在蠕动。沁透水的毛发打了缕,冻得yy的,每次都抖动都像冰凌一样发出哗哗的声响。穆沙佩佩去戳那团白毛,看到了一双红红的,可怜巴巴的小眼睛。

他一声惨叫:“啊!这是什么!?白老鼠吗!啊!?”

“叫什么!”赫哲皱眉:“把它烤g。”

穆沙佩佩战战兢兢地把“白老鼠”放到火边,借着火光他发现这东西有几分眼熟。

这不就是他去厨房偷吃时经常看见的那只貂吗?

穆沙佩佩想起自己被他叼走的几片腌r0u,哼哼唧唧地笑了起来,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还有柴吗?把火添旺。”

“有。”穆沙佩佩起身,ch0u出一捆柴扔进火堆里。

cha0sh的柴火燃烧着,腾起一gu青烟。赫哲等烟气散去,火势彻底上来才抱着晏兮靠近。

“好点没?”赫哲坐到一块扫净g雪的地方,给晏兮擦着他sh漉漉的头发。

赫哲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忙去检查晏兮的情况,发现他双眼紧闭,x口却剧烈地起伏着。

“晏谷主怎么了?”穆沙佩佩发觉赫哲脸se不对,忙凑过去,一看之下却是一惊。

晏兮呼出的气息仿佛跟山上的空气一样冷,看不见白se的哈气。被营火照亮的脸庞上一点血se也无,整个人透出一gu不自然的青se,就像寒玉雕成的一尊石像,了无生机。

穆沙佩佩倒ch0u一口凉气:“这、这——晏谷主还能行吗?这看着——”

“闭嘴。”赫哲额上青筋直跳。他伸手寻到晏兮的手腕,触0到那冰冷的皮肤下微弱的跳动时,心里才安定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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