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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督厂厂公

 

陆孝进屋时,温衾正赤身裸体躺在床榻上,两条白玉似的细腿大敞着,双眼死死钉在雕龙刻花的天花板上,眼尾一片通红。

“义父。”低沉的声音在屋里响起,陆孝跪在床前,等床上的人回答。

是孝儿,温衾眼珠艰难地转了两圈,从鼻腔里哼出些热息,算作应了。股穴里还插着两根铁杵般的琉璃玉势,殷红的血从透明的柱身缠绕而下,洇湿了一小块褥子。

更可怕的是他身前,作为男人身份的囊袋和根柱皆不存在,平齐的皮肤上甚至连耻毛都没长。腿间只有一个仅供出尿的小孔,此时也被一根银簪堵着,随呼吸一上一下地颤动。

陆孝低垂着眉眼,像是见惯不惯,打了盆热水,小心翼翼把那些怖人的东西轻手轻脚地抽出,浸湿了帕子替温衾清洗。

银簪从尿孔里甫一抽出,一股无法自抑的尿液喷涌而出,顿时热流带着疼痛,又一次蹂躏了温衾紧绷的神经,微弱的腥臊气味飘散在空气,陆孝手中一顿。

“混账东西!”温衾大骂,带着几分羞耻和迁怒,使足了力气,一脚蹬在陆孝的肋骨,那人没防备,被踹出数丈远。

远处的黄花梨茶桌应声碎成一堆烂木头,陆孝顾不上疼,只轻咳一声,手脚并用地又爬回温衾床前,磕了两个响头。

“是孩儿粗笨,请义父责罚。”他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好似那一脚不是踢在他身上一样。

温衾哑然,笑了,跟一块木头有什么好计较的?左右是自己气不过,在那个人眼中,自己始终只是个玩物,而自己心有不甘罢了。

“起来吧。”他撑着身体坐起来,后穴的撕裂感愈加明显,蹙着眉问,“此番痛得紧,可是伤得不轻?”

今日本就是因为自己前几日犯了小错才被那人发了疯的亵玩,明日还有旁的要紧事,若因此耽搁,不知下次自己还能不能下得了床。

“义父身体历来康健,孩儿为您上药,您今日多休息些,明日定能安然无恙。”陆孝仍垂头跪着,答话也闷闷的,让温衾没由来的烦躁,他抬脚伸在那人下巴,白萝卜似的脚背勾起那张英俊木讷的脸,这人生的俊美标志,若是官家子弟,定要迷倒不少思春少女。

“孝儿,是不是觉得你义父又老又下贱,便连抬头看一眼也嫌恶的厉害。倒是委屈了你整日要替为父做这些腌臜事儿。”一番话说得九曲婉转,话尾还带着钩子,犹如春日里疯狂生长的狗尾巴草,绒绒的,刷过陆孝的心。

他由着温衾用脚勾着自己的下巴,一双眼却还紧盯着地砖,声音里也没有丝毫波澜,“义父北斗之尊,孩儿不敢冒犯。”

“嗤……北斗之尊?油腔滑调,谁教你的!”哂笑一声,收回脚,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榆木疙瘩似的,无趣的紧。温衾兴趣乏乏,重新躺下,“不逗你了,赶紧收拾,一会儿还有事要做。”

冰凉的药膏随同样微冷的手指探进还未合拢的后穴,陆孝拿了个软枕垫在温衾腰下,温衾大喇喇地咧着腿,任由摆布。

“孝儿,为父全身都被你看光了,他日你若惹我不悦,先将你那两颗眼珠剜了做手把件。”

低垂在股间的脑袋轻点两下,“义父做主就是,孝儿没甚意见。”

温热的帕子抚在腿间那块残缺上,温衾难得感到放松,眯着眼,仰头喟叹。

他今年二十有八,算起做阉人的日子,也有十二年之久。

六岁入绣衣使,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密不透风地吞下了他的全部喜怒哀乐。无数次和死亡擦肩而过,原以为此生要么将头拴在腰间度日,要么悄然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直到十六岁那年,一双修长而有力的手,将他救了出去。

他原以为那个人是救自己于泥淖的神,可走出了泥潭才发现,他不过是又踏入了另一潭浑水。这水又脏又深,差点连小命都折在里头。

人人都骂他阉狗当道,仗着皇帝对他的信任为所欲为。督厂自成立起到如今十年有余,死在他手里的朝廷命官不计其数,他无暇管那些人究竟是否无辜,谁没有迫不得已和形势所逼,只不过是技不如人,不足挂齿。

可惜,鲜少有人明白这个道理,好似咬牙骂他一句“阉狗不得好死”,就能心安理得地当个从容赴义、坦荡磊落的正人君子了。

也无妨,自己一无所有,看他们那副穷途末路贪生怕死的嘴脸,不过是给他们过过嘴瘾,又不会掉块肉,随他们去了。

谁都知道如今温厂公如日中天,陛下听信谗言被其蛊惑,对朝廷多如雪花的弹劾也置若罔闻。厂公手底下有条好狗,是非不辨,善恶不分,杀人越货,无恶不作。

“义父,孩儿替您更衣。”陆孝暗沉的声音将温衾从纷乱繁杂的思绪里唤醒,抖了抖眉,吐出一口浊气。无论如何此生也无法善了,若再不将那些坏事做了,岂不凭白担了骂名?

“嗯,今年轮值的官员定了,陛下前儿着我替他们置办府邸。陛下的意思你我皆懂,那名册我看过,倒有几个感兴趣的,这事儿交给你办,我也放心。”温衾倚在陆孝身上,没骨头似的,“绣衣使那边你也得仔细着些,我听说姜仁近来越发胆大妄为,竟敢在外假借我的名义行悖逆不轨之事,陛下宠我是不假,可也见不得我手底下的狗不听话。”

“是,孩儿记得了。”

陆孝拿了件暗红色的蟒袍替温衾穿上,散乱的青丝也束的光滑整齐。推开雕花的木门,踏脚出来的,仍然是大酉国风光无限、气焰滔天的督厂厂公,温衾。

陆孝躬身跟在他身后,眼神幽暗晦涩。

寿川院在皇城西南角,皇帝特批给温衾建了这宅邸,陆孝也因为得了他的青眼,才不用与绣衣使那群人挤在一处,虽只有一间简陋厢房,也已是许多绣衣使梦寐以求的了。

回房脱下上衣,陆孝才瞧见,方才温衾那一脚没留任何情面,若不是自己暗中运气护住了心肺,恐怕当场要呕出血来。

一瞬间的凶光在他眼中泄露,陆孝重新系好衣襟,起身出门。

督厂被皇帝赋予了刑部的权限,温衾领着陆孝走在阴暗潮湿的大牢,准备去见一位特殊的朋友。

说是朋友,其实也只是温衾一厢情愿。哪有人愿意与阉人称兄道弟,只不过是温衾觉得他们实在太过相似,每每想来,都总有种兔死狐悲的凄凉。

暗无天日的囚牢,在这里当值久了,狱卒都要患上风湿,更不提睡在那些随时能挤出水来的草堆上的囚犯了。

银丝满头,一位老者盘腿坐在草床上,闭着眼,好似在休憩。饶是看他的身形和周身气度,都能嗅到丝丝杀气,更不提那双紧闭的双眼,若是睁开,将会摄出怎样骇人的光来。

这位便是助力当今陛下登基的最大功臣——卫国公,裴兆华。

温衾生的迟,许多事也都是听说。二十八年前,老皇帝宗安昶驾崩西去,原本坐上帝位的是当今圣上的兄长,先太子宗明远。彼时陛下在南疆处理军务,还未来得及回燕州奔丧,便收到了帝位易主的消息,卫国公当机立断,以收到先帝密诏为由,辅佐当今圣上宗明修起兵夺权。

有人说根本没有那道密诏,陛下的皇位来得并不名正言顺,有人说先太子并未被废黜,由他继承大统也是理所应当,陛下此举乃篡权夺位,非君子所为。

不过那些声音最终都消散在风中,温衾的到来,把那些刺耳的杂音统统消灭,这最后一道,便是这位陪伴在陛下身边最久的老臣,当年所有事件的亲历者了。

温衾隐约觉得,那些人说的才是对的,不然为何陛下这么多年一直耿耿于怀,叫自己把所有异党全都剿灭。但他不在乎真相,自己在绣衣使卖命,是陛下将他救出泥潭,这辈子,这条命,也全都双手送上了。

“卫国公,别来无恙。”

狱卒识相地端来张藤椅,又沏了壶好茶送到跟在厂公身后陆孝的手里,招呼了两声,成群地退出去了。

温衾翘着二郎腿,接过陆孝递来的茶水,吹了两下,伸手送到裴兆华眼皮底下。

卫国公应声睁开双眼,那眼底一片狠厉,完全没有深眠之人复醒时该有的浑浊。

“哼,狗仗人势,你如今倒是风光。”他没推辞,接过茶水,抿了一口,润润皲裂的唇。陛下的意图他很清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自己替他摆平了许多棘手的战事,如今天下太平,该是要退位了。

只不过他没想到,竟是用这样的方式,不能善终。

“风光不风光,也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国公您该是深有体会吧?”温衾又接了一杯茶,慢慢喝了几口,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服,听不到那些歇斯底里的咒骂,能和这些原本高高在上,如今落魄不堪的达官贵人心平气和坐下来聊聊,也算是他枯燥生命里为数不多的乐趣。

“其实说起来,奴婢与国公也算是同病相怜之人,不过都是他人手中的一把刀,肉切了了,刀自然也没有用武之地。瞧国公如今的处境,奴婢打心底为您悲哀。”

裴兆华吐掉嘴里的茶沫,被温衾一番话逗笑了,他咧了咧干裂出血的唇,勾着个不屑一顾的神情,“你算哪门子的刀,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老夫替陛下打天下时,你不过还是个襁褓中的娃娃,坐享其成这太平日子,杀的全是为国为民的忠臣,你不过是,陛下养的一条劣犬,见人便吠,善恶不分罢了!”

温衾还未开口,身后站着的陆孝却上前一步,开口斥责,“大胆!休得对厂公无理!”话音刚落就去腰间摸出条马鞭,作势就要往裴兆华身上招呼。

“孝儿。”温衾出声,阻止了陆孝,“国公说得在理,奴婢确实不配与您相提并论。可惜了,如今您为鱼肉,我为刀俎,您是没办法亲眼见着奴婢落魄的那一日了。陛下欲治您通敌叛国之罪,三族皆诛,这史书上恐怕留不下国公您的美名了。”

“放屁!老夫一生对陛下肝脑涂地,就算他忌惮老夫功高盖主,大不了收了老夫手里的兵权和虎符,随便发落个蛮荒之地便算了,通敌叛国,这样大逆不道的罪名,老夫怎担得起?!”裴兆华坐不住,起身走到温衾面前,粗粝的大手轻易就将瘦弱的身躯拎起,他目眦尽裂,骂道,“莫不是你这阉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罢?!”

手脚上的锁链哗啦啦地响,陆孝一脸警惕地盯着裴兆华,手里紧握着马鞭,好似只要温衾一声令下,他立刻就冲上去与之拼命。

温衾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头也没抬,似乎早料到了裴兆华的反应,拍了拍揪着自己衣襟的大手,出声解释,“国公既知自己功高望重,陛下早就对您有所防备,怎的却偏偏忘了,陛下是怎么坐上那位子,国公不会因为年事已高,老糊涂了吧?”

“这……竟然,竟然是这样!”踉跄了一步,裴兆华身上松了劲,颓然瘫坐在草床,巨大的压力,那草床底下骤然渗出一滩脏水,一股酸臭带着浓厚的霉味儿瞬间在整间囚室里充斥。

温衾皱眉,理了理被弄皱的领口,嫌恶地捂住口鼻,再没了耐心。

“国公放心,奴婢定会为您找来手艺最精湛的刽子手,保准手起刀落,不叫您受太多罪。至于罪证,奴婢做事向来滴水不漏,定不会让任何人揪出错,为您伸屈喊冤,您和您的家人,就安心去那边团圆吧!”

没有预想中的咒骂,温衾有些讶异,裴兆华垂首坐在那,死气给他的迟暮又增添了一丝悲壮,没由来的,温衾胸中酸涩撕裂,眼眶微热。

“不知厂公可愿替裴家留下一丝香火,也算为自己积些阴德,裴某九泉之下,也感激不尽。”他口气里尽是哀求,温衾却无法回答。

阴德么,他早就丧尽天良,哪还会在乎什么阴德,只是老人的遗愿,让他内心触动,犹豫再三,还是开口应道,“国公放心去吧。”

回寿川院的路上,陆孝一直欲言又止,温衾等他开口,却迟迟等不到,末了,还是他先没了耐心,没好气地问,“有什么屁就放,少在那装模作样。”

“是,义父教训的是。”陆孝原本弓着的背又更弯了,半晌才听他从腰间传来低沉的发问,“卫国公说的,您……”

“呵,骗他的,留下个祸害将来好叫他找我来寻仇么?”温衾声音冰冷森然,陆孝闷声道“是”,然后又重新回归沉默。

待二人各自回屋,温衾才回过味来,他怎的忘了,陆孝就是自己曾经心软留下的祸害,方才一时口快,倒将真心说出来了,不知那人心里如何滋味。

算了,一时半会他还不是自己的对手,若他日那孩子真要不自量力找自己寻仇,一剑杀了就是,只是可惜了自己这么多年的栽培。

陆孝松开手,才发现,攥得太紧,指甲都嵌进手心了也恍若不知。

“这孩子倒是个新鲜的,咱家瞅着可怜,便留着吧。”十八岁的温衾一身灰蓝色的蟒袍,衣角被鲜血浸染了大半,湿哒哒往下滴。

陆府的后院,坐在一群杂役尸体堆上一个孩童,看着约莫八九岁模样,瞪着失神的双眼,怔愣地盯着眼前地狱似的景象。

温衾带人检查至此,一眼便看见了。那孩子也许是吓傻了,也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不见哭闹,两只眼睛黑窟窿样的,见有人来,微微抬头与之对视。

见多了哭天抢地场面,温衾觉得这孩子的反应确实神奇,不由得上前几步。苍白稚嫩的和死人没有什么两样的脸上不见表情,温衾伸头,才看见他背后还有一道自脖颈至腰间的刀伤,正淋漓一片,汩汩冒血。

“叫什么名字?”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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