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徐云栖昨夜收拾到半夜方歇息,这会儿累得靠在床榻打盹。
今日女儿出嫁,章晴娘愣是硬着头皮来荀府送她一场,荀允和知道她来了,一直避开她没来后院,章晴娘进了闺房,便见屋子里布置的精緻华丽,俨然是一金尊玉贵的小姐闺房,心中颇为感慨,若是当初没有那么多骯脏事,云栖自小便该过这样体面的日子。
她身为母亲总该替女儿张罗些嫁妆,徐云栖知道她手头并不宽裕,除了她亲自做的绣品,首饰银钱一类一概不收。
"父亲给我备了不少,您就放心吧。"
章晴娘听了这话略生尴尬,"那我去给你看看嫁妆箱子是否封好"
说着她便来到外间,偌大的厅堂林林总总摆了上百抬嫁妆,每一个箱子贴好封条写上明细,她一路看过来,处处打点得妥妥帖帖,压根没有需要她插手的地儿。
只要有荀允和在,从来都不需要她费心。
过去是,如今也是。
章晴娘看着满地的大红箱子,心情复杂。
不一会,笑声逼近,新郎官来后院接人了。
章晴娘进了婚房,拉着徐云栖的手泪光闪闪,"云栖,娘送你到这儿,娘先回去了,往后你跟太子好好过日子。"
徐云栖听出她哽咽之声,连忙将她抱在怀里,
"娘,我很好,您别担心,
往后外祖父也在京城,咱们一家团团圆圆,您也安心了。"
过去"家"这个字,于她而言是生涩的,她四海为家。
如今她是真的有家了,那个男人在的地儿是她的家。
章晴娘抱着她泣不成声,"是,我的囡囡终于踏踏实实嫁人了。"
女儿与父亲终于不再东奔西跑,一家人落地生根。
荀允和就立在窗外不远处,听着母女这一番话,眼眶深红。
不一会,裴沐珩过来将徐云栖牵走,章晴娘立在窗内,荀允和站在廊庑角,就这么看着他们唯一的骨肉渐行渐远。
徐云栖心灵感应般,突然回过眸,这一眼不仅看到了荀允和,也看到了章晴娘。
父母二人在各自看不到的地儿,不约而同送她出阁。
这一幕幻化成支离破碎的梦在她面前无限拉扯。
恍惚回到了秀水村,一个秀美的少妇立在窗内忙着家务,见她顽皮地掏着河泥往脸上涂,气得嗔骂,而另一白衫书生呢,则笑吟吟地抬手将她从泥坑里提起来,无比宠溺道,
"瞧,我们囡囡成了唱戏的角儿了!"
原来,寻常人家唾手可得的烟火气于她而言是遥不可及。
原来,人这一生总有一些遗憾无可弥补。
徐云栖释然地朝他们挥手,随后跟着裴沐珩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到新人的身影消失在二门外,荀允和捂着脸深吸一口气,眼角被泪意打湿,有生之年能亲自送囡囡出阁,他已无憾。
正打算折去前院,一人突然从正院东角门跨出来。
四目相对。
章晴娘看到了荀允和眼角的红痕,荀允和也瞧见了章晴娘面颊的泪意,二人神色讪讪的,纷纷别开目光。
"谢谢你能来。"
"谢谢你替她打点婚宴。"
两个人异口同声。
说完又看了对方一眼,一个弥漫着无限的悲伤,一个也是满目怅然。
最终章晴娘一言未发大步离开了荀府。
裴沐珩这边将徐云栖接入偌大的婚车,二人接受全城百姓的恭贺,款款驶向正阳门,太子和太子妃的车撵将从正阳门进官署区,再沿着正中的白玉石阶御道,一路过承天门,午门进入奉天殿,皇帝亲自给二人主持婚仪,册封仪式结束后,黄维将二人送回东宫。
片刻,裴沐珩回奉天殿,草草与百官喝了几口酒就回了东宫,众臣均知他不胜酒力,也就没为难他,纷纷逮着皇帝敬酒,小儿子终于大婚了,最高兴的莫过于皇帝,他来者不拒,
"喝,儘管喝,明日开始,朕就不用批摺子了,往后有事,你们寻太子商议,不必找朕了。"
这画面百官有些凌乱。
先皇防儿子防贼一般,到了今上这里,恨不得当个甩手掌柜。
这样也好,朝廷没了党争,上下一心,国力方能蒸蒸日上。
只是比起精明睿智的太子,皇帝显然好糊弄多了,
先皇刚驾崩那一会儿,裴沐珩雷霆万钧整顿了官署区,百官现在记忆犹新,心存余悸,就恨不得太子殿下扑在温柔乡,给他们一些喘息之机。
别人眼里精明睿智的太子殿下此刻将将踏入洞房,彼时天色已暗,东宫内红烛通明。
敞亮的华庭静谧无声,宫人均不见踪影,徐云栖盖着红绸端端坐在精緻的拔步床上,裴沐珩看着温柔可人的妻子,忐忑了两年的心终于踏踏实实落了地,他不紧不慢来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
"云栖?"
身旁的人毫无反应。
裴沐珩只当她腼腆,轻轻撩开一角红绸,慢慢往上掀,隐约瞧见一樱桃小嘴微微抿着,像是在忍着笑,裴沐珩怕她忍得辛苦,一鼓作气将红绸掀开,一眼望去,顿时傻了眼。
入目的赫然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蛋,裴沐珩吓得拔身退开,"你是谁?"
明明亲自将云栖从荀府接回来,眨眼换了个人,若是娶错了怎么办,把云栖丢了怎么办。
裴沐珩一辈子的沉稳均丢在这里。
很快,他发现了不对,床榻上那明红的人儿笑得前俯后仰,显然是岔了气,笑不出声了。
只见徐云栖将面上的仿製面皮给掀开,露出原先那张柔软俏丽的脸蛋,
"殿下,吓到你了吧。"她嘿嘿笑着,
裴沐珩对上熟悉的眉目,一口凉气从胸口抒出,他气得瞪眼,"云栖,你什么时候学了这些捉弄人的把戏,你可知我方才魂都快吓没了。"
他这辈子运筹帷幄,步步为营,若在婚事上被人算计了,可就栽大跟头了。
徐云栖见他面色青一阵红一阵,顿时愧疚不已,她害躁地起身,"对不起,清予,我不该听珊珊的,将你吓坏了。"
裴沐珩气不打一处来,抬手便要来捉她,"你竟然伙同珊珊糊弄我,那丫头片子满脑子不正经,你是什么人物,岂能助纣为虐。"
大约是裴沐珩此刻脸色有些吓人,徐云栖唬得连忙往侧面一躲,就这么藏在了一片百凤朝阳的座屏后,她嗓音娇脆地说,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是我打赌赌输了,你原谅我吧。"
裴沐珩待要去寻她,她又往另一面绕,二人隔着屏风大眼瞪小眼。
裴沐珩皮笑肉不笑招手,"你过来,我保证不打你!"
徐云栖杏眼睁得圆溜溜的,扶着屏风一侧回他道,"你模样可凶了,从来没有这么凶过,我不信你。"
裴沐珩目色幽深,"云栖向来敢作敢当,犯了错,就得接受惩罚。"
徐云栖回想裴沐珩方才的神情,唇色都褪得干净,俨然是唬得不轻,她愧疚越深,小心翼翼从屏风处探出半张俏脸,商量道,"打一下?"
裴沐珩高深莫测道,"那要看打哪里。"
徐云栖憨声问,"你想打哪里?"
裴沐珩舌尖微微往齿关抵了抵,深笑道,"你说呢。"
徐云栖捕捉到他眼底锐利的欲色,面庞一热,拔腿就往里间跑,裴沐珩功夫远在她之上,一个箭步往右前掠去,眨眼功夫就将徐云栖堵在了角落里高几处,他捉泥鳅似的将人捉在怀里,径直扔去了拔步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