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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不可以。」

淡淡的少女声音回盪,赖焕铭手一震,美工刀便掉落地板,只剩下手腕上一条被刀片压出的淡红色痕跡,而门外适时地响起敲门声。

「焕铭?要不要先去洗澡?不然等哥哥姊姊回来就不好抢浴室了喔。」

「……好,我马上去。」

捡起刀子,赖焕铭又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无暇去管方才的声音是从哪来的了。收起美工刀,赖焕铭将它再度藏回床头柜,然后走出了略为幽暗的房间。

翌日,当赖焕铭到达学校时,他的桌子异常地保持乾净,就连抽屉里也没有乱放甚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他感到惊讶,每天早上来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先擦桌子跟整理周遭,然而今天却十分和谐,不仅东西没被翻得乱七八糟,就连同学们也一反常态的对他轻声细语,笑笑闹闹,完全没有任何想欺负他的动作。赖焕铭露出受宠若惊的笑容,生涩的跟同班同学打招呼聊天。

但是当一切都是为了隐瞒而做出的假象时,他又该怎么办?

褪去鞋袜,赖焕铭所属的班级这节是体育,虽然时节入秋,但白天依旧炎热,因此他们每个人都带着泳具,来到校内游泳池上游泳课。

一切事情就只发生在瞬间。

当赖焕铭提着泳具准备去换装时,有人冷不防的撞了他一下,就那么刚好的选在泳池边,他摔了下去。刺鼻的泳池水灌进他的鼻腔里让他忍不住连咳了好几声,偏偏落水的点是泳池里最深的地方,赖焕铭一时踩不到地板又喝了好几口水。依稀间,他听到同学们的嘲笑声。

被救起来已经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了,赖焕铭全身溼透,纵横在脸上的分不清是水还是泪。他只感到害怕,这群同学的偽善令他恐惧,原来那些都是设计好的,不管是桌面的清洁还是同学们的笑容。那些根本不是打从心底的真心灿笑,而是等着看好戏的冷笑,他太不了解他的同学了。

在体育老师的应许下,赖焕铭隻身前往了保健室,然后藉口身体不太舒服便请假逃回家了。没有人陪同,也没有人怜悯,彷彿一切都是他应得的。

江初礿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看见那名同学,就算询问的同班的其他学生也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有的甚至用着鄙夷的眼神打量他,好似他跟赖焕铭是同类一般。江初礿回到自己的班级,心情有些鬱闷。

「他请假回去了。」

茉奈轻轻降落在他身边,漫不经心地坐在桌上,「回去了?为什么?」江初礿感到疑惑,昨天见到的时候看起来精神还很好,没理由中途请假。

「推进水里。」茉奈淡淡地说,江初礿有些茫然,但还是点了点头。

「推进水里……甚么意思?」他低语。

空荡荡的家没有任何人,父母兄姊都出去上班上课了。赖焕铭锁上家门,摇摇晃晃地走上楼,湿掉的衣服在地上拉出水痕但他不管,他身上的衣服现在还是湿的,因为学校里没有多馀的衣物可以更换。

换下溼透的衣裤,赖焕铭跌坐在床上看着双手掌心,他从来没想过同学们会那么狠,可以毫不留情地推他入水,然后事不关己地哈哈大笑。那一张张虚偽嘲笑的脸刻在他眼眸里,怎么样都忘不掉。为什么人活着要这么累、这么屈辱?他不懂。

抽出美工刀,银色的刀片反射着日光刺痛他的眼睛,他再度将刀子压上手腕,颤抖的手却迟迟划不下去。驀的,赖焕铭将美工刀扔了出去,剧烈的喘着气,他的心脏跳得飞快,头也很痛,赖焕铭发出几声呻吟,往床上倒了下去。

「……我不要管了……」

他把被子蒙上头,然后双肩隐隐抽动,低低的啜泣声传出,回盪在整个房间。茉奈静静地漂浮在窗外,背对着玻璃窗櫺,金色的发随风飞扬,土耳其玉色的眼睛微垂着,却始终不踏进屋子里。

夜晚,江初礿独自一人在厨房里忙碌着,茉奈从下午开始就不见人影,对于她会去的地方江初礿一点头绪都没有。事实上他从来不知道茉奈会去哪,毕竟后者总是突然出现突然消失,来去没有一定的规则。江初礿暗忖着,盖上汤锅的盖子。

距离江初日回家还有一些时间,江初礿索性回到自己的房间内,抽出刚摆上书架的新书。密密麻麻的印刷文字摊在眼前,却一个字都进不了江初礿的脑子里。

他所想的全是那位被同学欺负的男孩,刚碰到他身上那种淡蓝色氛围的触感还在,像果冻一样滑溜溜的。江初礿看着自己的手掌心,接着叹了一口气。

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像哲海,虽然在各方面看来两人是天差地远,但是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气氛却是相同的。同样都是一种不被认同的哀伤。

窗户外突然响起急促的声音,江初礿狐疑地拉开窗帘,只见茉奈匆匆忙忙地敲着窗户,鲜少有表情的脸上出现罕见的慌张神色,而那种表情令江初礿感到熟悉。

「是他吗?」江初礿急急问道,茉奈点点头,拉着后者的袖子,「会来不及,跟那个人一样。」她说道。

「该死!」长期累积的教养告知江初礿不可以骂脏话,因此他只能咬着牙吐出这句然后抓着外套衝下来。

衝出玄关的初礿正好跟初日撞个满怀,他来不及解释,只扔下句瓦斯炉上在煮汤和出门一下就跑走了,徒留江初日一脸困惑的进家门。

江初礿拚尽全力的跑,而茉奈飞在他前方,两人距离慢慢的被拉开,只有在这时候江初礿才埋怨自己怎么不锻鍊体魄,跑没多久就气喘吁吁。或许是觉得人类的速度太慢,茉奈在空中回过身体,接着弹了下手指。

江初礿只感觉自己的身体变轻了,他脚下一片悬浮,踩不到地的感觉让他有点慌张。但他没有时间想这么多,只能照着茉奈的动作往目的地飞去。

赖焕铭轻轻打开顶楼的门,强劲的风让他有点站不住脚,不过他还是稳住身子,慢慢往墙边靠近。从高楼上俯视整个都市真的很美,就像珠宝盒一样,赖焕嘴角扬起自嘲的笑,想像着当自己掉下去时底下的人们会是甚么表情。

一直以来他忍受得够久了,他隐瞒着一切,装作没事的模样继续生活。他以为那些同学们的欺负会过去,殊不知只是越演越激烈,手段越来越夸张,让他打从心底感到害怕。为什么被欺负的是他?赖焕铭不知道,他只知道从这里跳下去就可以结束掉一切,就可以逃离同窗们的霸凌。既然可以结束掉所有欺负他的动作,他为什么不做?

爬上女儿墙,赖焕铭慢慢站直身体看着整个城市。早已写好的书信用手錶压着,他相信会有人找到的。看着底下色彩交杂的灯光,他再度露出浅笑,够了……这样的生活他已经受够了……

「……不……」

赖焕铭轻轻向前一小步,脚尖前就是坠落的界线。

「……不……」

微弱的声音传进他耳里,赖焕铭抬起头,以为自己幻听。

怎么可能会有人来呢……他莫名的想起那位男孩,那位毫不迟疑对他露出温暖笑容的男孩。

「不可以──」

「咦?」

赖焕铭错愕的望着天空,一张放大的脸突然朝他撞来,紧紧抱着他的腰然后一起摔到地上。赖焕铭发出吃痛的声音,过了好半晌才看清楚掉下来的人。

「是……是你?」

他眨了眨眼睛,一脸呆愣。江初礿只感觉自己的四肢都快散了,刚刚的他简直快吓死了,那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张哲海跳楼前的画面,然后自己便想也不想的俯衝下去,直接把人撞到地上。只不过江初礿没想到他会因剎车不及而跟赖焕铭撞成一团,他呻吟了几声,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痛……不可以跳下去啦……」

「你怎么……」赖焕铭满脸错愕,那个人……刚刚那个人是从天空中掉下来的欸!人怎么可能在天上飞却没有使用任何辅助装置啊……

「呃……」江初礿自然知道赖焕铭在想些甚么,毕竟一个人类莫名其妙地从半空中掉下来砸到自己,任谁都会当场傻在原地,不过也因为这一时的呆愣阻止了赖焕铭继续往墙边靠近的动作。

「你是来阻止我的吗?」过了好半晌,赖焕铭才低声说道。

「对,我是来阻止你的。」江初礿毫不拐弯抹角,定定地看着赖焕铭。

「阻止有甚么用?那些人不停手,我一刻都不得安寧。」他露出微笑,悲伤的眼睛望着江初礿。围绕在他身旁的淡蓝色氛围粉碎了些,让在上空看着的茉奈开始紧张起来。

「会担心吗?」不知何时出现的黛薇尔问道,茉奈没有答话,只是安静地看着底下两名人类对峙。

「我相信他。」末了,她吐出这句。

江初礿直直地看着赖焕铭,后者的面庞显露一丝哀戚,身体微微颤抖着。

「我已经忍受得够久了,就算反抗也没有用,只会受到更残忍的对待而已。」赖焕铭轻声说道,「那些人的快乐是建筑在我的痛苦之上,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要让他们那么快乐呢?」

他勾起嘴角,不符合现况的笑容崭露在他脸上,「死了,对我来说才是最好的解脱吧?」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同学们的肢体语言暴力让他成天活在恐惧中,他不知道自己甚么时候会再被霸凌,甚么时候会遭遇到甚么事情。旁观的人终究是旁观,没有人愿意救他,就连他的父母也都选择相信假象,从来不去深入了解他这个孩子。

明明只要伸出一隻手就够了,为什么不愿意主动关心他?

他好累。

「不要阻止我了,因为没有用,那些事实不会因为你的介入而改变。」真正能改变这一切的只有他,而他选择了不是和平的方法。

霸凌是没有和平的。

「等一下……」

江初礿眼尖地衝了上去,而赖焕铭掏出藏在袖子里的美工刀压上左手腕。他们两人扭打在一起,双双跌倒在地。或许是肾上腺素的爆发,江初礿一反常态的温和动作直接伸手抓住推出的美工刀刀片,手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皱起眉,但他还是奋力地压制住了赖焕铭。

「别轻易死了,你死了不就正中那些人的下怀吗!」

赖焕铭身体一僵,停止了挣扎。江初礿依旧握着刀片,尽量不去理会手上传来的痛感和灼热,「他们就是为了要看你忍受不住才欺负你的,轻易选择死亡的你不就等于间接完成他们的计划吗!

「你以为他们会因为你的死而感到悲伤吗?你以为他们会背负害死你的愧疚吗?才不会呢!那些人才不会因为你而感到难过,你不要把自己想的太美好了!」

「甚么……」

「你自己不主动说出来别人哪知道你在想甚么,就算伸出了手,你不去接又有甚么用,就算问你了,你也只会说没甚么不是吗!这样我们要怎么了解你,要怎么帮你啊!」

江初礿几乎是拚尽全力地吼,他想起哲海,那个时候如果他的动作快一点,是否就可以挽回张哲海近几消逝的生命?是否就可以把他从悲伤中给拉出来?是不是……就不会失去一个朋友了?

望着眼前因为怒吼而气喘吁吁的男孩,赖焕铭眨了眨眼睛,紧握美工刀的手慢慢松开。他想起了之前发生的某起自杀案件,记得那位同学……就是眼前男孩的同班同学吧?那么他是否在自己身上看到了相同的倒影?赖焕铭不知道,他垮下肩膀,放松紧绷的身体。

察觉到自己压住的人慢慢卸下紧绷的情绪,江初礿从赖焕铭身上爬了起来,染血的美工刀掉落地板,他手掌心一片溽湿,带着微微的刺痛跟灼烫。

「对不起……我……」赖焕铭低着头,声音明显的懊悔。江初礿缓和了紧张神色,以完好无伤的另一隻手拍拍赖焕铭的肩膀,「我知道,我会帮你的。」虽然可以能帮的没有多少,但他会尽全力去协助眼前怯弱的男孩。

看着淡蓝色悲伤慢慢隐匿,江初礿松了口气,他望向夜空,看着漂浮在上方不远处的茉奈勾起浅笑,慢慢飞下来。

「结束了。」她低语。

霸凌的事件在校内传开了,赖焕铭也接受家人的建议转学到另一间学校就读。这或许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对当事人来说能离施暴者越远越好。江初礿撑着下顎望向窗户外面,当时他会衝上去一把抓住刀子的原因有很多,除了在赖焕铭身上看见张哲海的倒影外,他还看见了另一个奇特的景象。那些缠绕着赖焕铭的悲伤在一瞬间崩解成碎粉,就是这景象让他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才会一个箭步衝上去,虽然回家后被初日责备了下,但护弟心切的她终究没多说甚么,手上的伤也在茉奈的协助下治好了,顺利骗过江初日。

「虽然对姊姊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这件事还是别让她知道的好。」江初礿低声说道,坐在他桌上的茉奈回过头,脸上带着淡淡的疑惑。

「没事。」江初礿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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